41.第 41 章

那一天, 我們沒有去學車。

初冬的黃昏,會給人一種一切都來不及了的感覺。

夕陽落山以後,站成一排的路燈突然點亮, 每次看到那種瞬間的璀燦, 我都忍不住在心底歡呼。而在這種薄暮籠罩的時刻, 看到落葉被冷風吹成漫天飛舞的蝴蝶, 那樣無處棲息的印象會讓人倍覺惆悵。

此時,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回家,點亮所有的燈,然後在明亮的燈光下抱着整整一盒巧克力____大吃一頓。

“寧, 羽,西。”騎着自行車的蘇寅農一個字一個字的叫着我的名字, 好象對他來說那三個字是一下一下拼讀出來的生字。

“嗯?”我擡起一隻手握成拳頭, 用力對着它吹氣, 自行車的後座太涼。

蘇寅農好象沒聽見我那個帶着問號的嗯,慢悠悠的蹬着自行車。太冷, 我換另一隻手,它有些僵硬,我便給它吹更多的氣。

“寧,羽,西。”過了一會兒, 那個幼稚的拼讀再次開始, 蘇寅農的聲音裡夾着一點終於成功了的快活。

“幹嘛?”

又是沉默。

該死, “喂,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照着他的後背搗了一拳, 關於這一點,羽姝和寧林森的觀點一致, 他們認爲“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和羅浩陽信奉的卻是“動口不如動手,動手不行再動口。”

果然動手更好用。

蘇寅農輕笑了一聲,“不要說什麼。”

“那你。。。。。。”算了,不可理喻,多說無益,“轉彎轉彎,我要回家。”我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大聲的命令,回家吃巧克力纔是正事。

“我有巧克力,在衣兜裡。”我瞪大眼睛,剛剛說走嘴了,還是這個人給我裝了心理探測儀?

“誰要,又不是沒吃過,羅浩陽給我一大把。”我好強的說,幾乎是用嚷的,爲什麼人人都知道用糖和巧克力來讓我屈服。

自行車吱的一聲停下來,令我緊張的繃起神經,“蘇寅農,如果你讓我下車,我發誓我會殺死你。”我痛恨被人丟下,尤其是被這個有前科的傢伙丟下。

“下車吧。”蘇寅農先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在路燈昏黃的光暈裡他的表情柔和,好象老電影裡走出來的陌生少年,帶着一點點舊日風塵的遺蹟。我困惑的眨着眼睛,覺得自己跌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裡。“你殺不死他。”心裡有個聲音大聲的警告,“知道啦,我會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我沮喪的對那個聲音低叫。

“再見嘍____”我抱着書包,故做瀟灑大聲的說,內心卻緊緊的縮成一團,看着他轉身的背影成了我的宿命,媽的,遇到他我就象是蝴蝶,算了,什麼蝴蝶,我就是一隻掉到蛛網裡的蛾子。

這次就算了,下次再遇到他,直接一棒子打死就是,我在心裡發狠。

“我的巧克力,你會不會吃?”蘇寅農不接我的話茬,認真的問了另一個問題。

“不吃。”我跟自己賭氣,對他搖頭。

“如果我讓你騎自行車呢?讓你載着我。”對我來說這實在太有誘惑力了,在羅浩陽面前,我好象永遠爭不到這種讓步。就好象做強盜,我一直只能做二當家的一樣。

“不吃。”我堅持,不想讓他覺得我這麼容易被收買,我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做,但是仍然堅持。

“那就算了。”蘇寅農輕聲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堅持,他將我推到自行車的前面,“你很重,我騎不動了,換你來載我。”

我一點都不重,他的藉口還真是勉強呢,我開始在心裡鬼笑。

“坐好嘍,沒有買票的人躲到凳子底下去。”

我騎着自行車歪歪扭扭的走,嚇得後面的蘇寅農一驚一詐的不斷大叫。他一叫,我變得更緊張,走了不遠,就累得後背出汗,額頭出汗,手心也出汗,很快變成了一個汗江女怪。

“再叫,就把你扔在這兒。”我一隻手鬆開車把,回手給了他一巴掌。

“噢____”隨着蘇寅農的慘叫,自行車倒地。

“你怎麼那麼笨?”爬起來以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雙手插腰對着蘇寅農大叫。

“我不知道我怎麼那麼笨。”蘇寅農仍然坐在地上,一臉無辜的看着我。

“還快不起來。”我惡聲惡氣的對他吼。

“起不來啦。”他居然象小孩兒一樣賴在地上,不肯站起來。

“怎麼會?別想騙我。”我低頭去扶自行車。

他拉着自行車的尾巴,不讓它站起來,“先拉我,然後再管它。”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僵持。

很久以後,我無奈的對着坐在地上的人伸出一隻手,“起來吧。”他拉住我的手,幾乎是用跳的站起來。

“這把誰騎車?”我把兩隻手握在一起,重新吹氣,好象手裡抱着一個烤熟的地瓜。

“你____”

“你____”我們同時指着對方大喊。

這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跟我們擦身而過,停在了路邊。我扭頭看了一眼,居然發現艾雅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從車上走下來。那個男人的眉目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皺着眉頭在記憶庫中搜索了一遍,卻是一無所獲,只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並肩走進路邊的一家燒烤店。似曾相識真是一種惱人的感覺,它讓人有一種抓心撓肝的挫折感。

燒烤店外,一些白色的鴿子站在小小的鐵籠子裡。艾雅他們進去不一會兒,從店裡走出來一個穿着白上衣的年輕男孩兒,他信手打開鴿子籠。鴿子們立刻咕咕的叫着擠成一團,男孩兒伸手進去捉了兩隻倒黴蛋出來,臉上沒有絲毫的憐憫。

“蘇寅農,我們做一件壞事吧。”

“?”他看着我,用眼睛對着我打問號。

我指着鴿子籠,小聲的說,“它們很快就會變成烤鴿子。”

“那是它們的命運,本來就是用來吃的肉鴿。”蘇寅農無動於衷的表情和那個年輕的男孩兒一模一樣。

“我們打開那個籠子好不好?”我輕輕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會很好玩兒的。”

“被打成肉餅不會很好玩兒。”他扶起還躺在地上的自行車。

“試一下吧。”

“明天去學自行車?”

我知道那是交換條件,“好。”

“還有這個。”他從衣兜裡摸出兩塊金帝巧克力。

我拿過來,放到衣兜裡。

“現在就吃掉一塊。”我想起被逼着吞下毒酒的落難公主,難道蘇寅農是太后派來的殺手?算了,吃毒巧克力要比喝毒酒好多了。我大義凜然的打開巧克力精美的包裝紙,如果天天有人逼着我吃巧克力會不會幸福死?

蘇寅農把自行車推到遠處樓房的陰影裡,然後拉着我偷偷潛回燒烤店窗下,因爲興奮和緊張,我的心好似要從胸腔裡蹦出來。我幾乎想大聲歡呼,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我探頭往燒烤店裡看,發現艾雅和那個年輕的男人相對而坐,艾雅好象在哭,那個男人淡漠又疏遠的看着她,那種表情,讓深鎖住記憶的冰河裂開了一個縫隙,我再一次肯定這個人我曾經見過。

蘇寅農已經打開了鴿子籠,剛剛逃過一劫的鴿子們發出驚恐的悲鳴,拼命的往籠子裡躲。

“誰?”小店的門應聲而開,慌亂中,我只來得及抓住一隻鴿子的腳,然後就被蘇寅農拉着開始了一路狂奔。

我抱着一隻傻鴿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蘇寅農拉着我跑到藏自行車的地方,遠處的燒烤店不斷的傳來叫罵聲,吵吵鬧鬧的,“出來很多人嗎?”我躲在蘇寅農的背後,小聲的問。

“快走吧。”蘇寅農騎着自行車載着我離開了是非之地。

“這隻鴿子怎麼辦?”當我們回到我家樓下時,我站在小花壇邊問蘇寅農。

“烤着吃掉。”他伸出一隻手,過來抓鴿子。

“不行。”我抱着鴿子從他身邊跳開。

“拿來。”他放下自行車過來搶鴿子。

“求求你。”我抱着鴿子咯咯的笑,明知道他在嚇唬我。

蘇寅農從我手中搶走了鴿子,我急忙湊過去看,鴿子的腳上綁着一根細繩,蘇寅農用指甲剪剪斷了細繩。

“蘇寅農,怎麼辦?”

“明天,我會把它放到廣場的鴿羣裡。”蘇寅農捋順着鴿羽,目不轉睛的看着我,快活的說,“今天真是很好玩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