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羅浩陽把百合花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來, 撒在貓姐姐的身上,貓姐姐安靜的沉睡在食物和玩具的世界裡。

“羅浩陽,如果我死掉了, 別忘了給我放好吃的巧克力。”在明亮的燈光下設想自己死掉的樣子, 真是充滿誘惑力。

“我會在每塊巧克力上吐口水。”羅浩陽突然一下子摘掉一朵花的花瓣。

“大混蛋_____”我跳起來, 抓起一支百合花, 往羅浩陽的臉上扔去。

“把你埋在哪裡好呢?”羅浩陽拂掉臉上的水珠, 看着躺在盒子裡的貓姐姐輕聲的問。

“埋在鐵路邊上,那樣我纔不會寂寞,無聊的時候還可以坐火車去旅行。”離我們家不遠的地方就是鐵路, 每一夜我們都會聽着火車和鐵軌的撞擊聲入睡,早晨睜開眼的時候, 也會在無意中看到窗外有長長的火車開過去。

“你會把火車上的人嚇死。”羅浩陽掐我的臉頰, “半夜看見你跳出來偷糖吃, 多恐怖。”真是個不錯的主意,睡累了, 我可以從小盒子裡爬出來,然後鑽到火車上偷小孩子的糖。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鐵路附近的一個小土坡上,用鐵鏟爲貓姐姐挖了一個小墳。也許是因爲那一天有明亮的陽光,和貓姐姐告別的時候, 我已經不再難過, 能睡在這麼暖和的地方, 貓姐姐一定很幸福。

“以後, 我要和貓姐姐睡在一起。”

“別做夢了, 趕快回家去拿書包。”羅浩陽拍我一掌,拎着兩隻鐵鏟獨自往家裡走。一列長長的綠火車呼嘯着從遠處開過來, 每一個小格子窗背後都坐着兩排小人兒,有一天,我會不會變成格子窗背後的小人兒?

我一路飛跑着回家。

在樓梯口上我遇到了剛剛下樓的羽姝和寧林森,寧林森揹着兩個大書包,羽姝手裡拿着一個小紙袋,“我還以爲你不回來了呢。”

“這是什麼?”我看着那個小紙袋愣頭愣腦的問,暗暗希望裡面會變了來一捧糖炒栗子。

“蘇寅農借給你的護膝,你不是說要還給他嗎?”

“我還給他了。”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昨天還了。”

羽姝拍了拍我的臉蛋,“糊塗蛋,昨天這個護膝還在晾衣繩上曬太陽,晚上我才幫你收回來。”

我撓了撓頭,昨天蘇寅農看到護膝的表情一下子跳出來。

我暗叫不妙,一把抓過羽姝手裡的紙袋,裡面的東西成功的讓我的心跳漏掉了半拍,因爲那是兩隻護膝,蘇寅農的那兩隻。

那我還給他的紙袋裡裝了什麼?襪子?內褲?還是包小饅頭用的胸。。。。。轟的一聲,江水倒流,不,不是,我說的是血液倒流_____身體裡所有的血液都流到我的臉上。

“大事不好,羽姝,我的一世英名就要毀掉了。”我緊緊的抓住羽姝的手。

“小西,你把臭襪子送給蘇寅農了吧。”寧林森推了推他的大眼鏡,一付擡頭見喜的表情。

放學以後,我一直磨蹭到值日生撤離,才鬼鬼祟祟的揹着書包走出教室。

我打算裝做從來不認識蘇寅農這個人,以後看到他的時候,就當做看到了一個陌生人。這個護膝怎麼辦,我偷偷的從書包裡拿出蘇寅農的護膝,乳白色的網面上有兩條天藍色的粗槓,洗得乾乾淨淨的,還帶着一點肥皂的香氣。蘇寅農的衣服大多是黑色的,偶爾也會穿灰色。

“這個護膝是怎麼來的?”我心裡有一個多管閒事的姑娘跳出來問。

“報告寧羽西,是我在路邊撿的。”

“撿的東西最好默默的放在車棚裡,趁大家都看不見的時候。”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放。”

“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幹嘛白白髮愁了一整天。”

“因爲我是一個糊塗人兒。”

我抱着書包往自車行棚跑,但願蘇寅農沒走。不是,我是說但願蘇寅農的自行車還在,蘇寅農還沒下來。王瑤女士說過只有美好的願望還不夠,我承認有時候她是一個大哲學家,生了一大堆小孩子的哲學家。

根據王瑤女士的理論,我的心願只實現了一半兒,自行車停在車棚裡,美中不足的是自行車的主人蘇寅農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

看到我手裡的紙袋,他的眼睛一亮,一聲愉快的口哨從他的脣邊逸出,“你終於來了。”

“這個,是你丟的。”我低頭看着腳尖,把手裡的紙袋遞出去。

“ 我沒丟過東西。”他的聲音好似輕輕盪漾的水波紋,一圈一圈含着微笑的漣漪。

“是你的護膝。”我仍舊不擡頭。

蘇寅農對停在半空中的紙袋不理不睬,“你已經還給我了。”

老天有眼,我激動的擡起頭,大聲的問道,“我還給你的是一付護膝嗎?”

“那也算是護膝嗎?”他從自行車的後座上站起來,臉上寫滿真誠的疑問,“我們走吧。”

“等等,你是說你根本就沒看清那個紙袋裡裝着什麼?”

“看清了。”

“到底。。。。。。是什麼?看清了還不能肯定它是不是護膝?”

“的確有點。”他很肯定的點頭。

“把它還我,”蘇寅農開始皺眉,我自知理虧把聲音降了兩調,“或者扔掉,然後永遠都不要提。這個還給你,謝謝你那天的幫忙。”我把手裡的紙袋丟給他,轉身離開,沒辦法黔驢技已窮,跑爲上策。

“膽小鬼。”背後傳來蘇寅農的輕嗤。

這個人真是奇怪,要麼生氣,要麼笑話別人。一個急煞車,我倒退着回去,“說誰?”

“說你。”

“那你把東西還我,不管是什麼都還給我,留着女生的東西不害羞。”

“誰說不還了?”他問到我的臉上去。

“拿來。”

“也許當你學完自行車的時候。”

“我不學。”

“你說過要學。”

“現在我說_____不學了,你再也沒機會丟下我。”能這樣說出心裡的話讓我覺得痛快。

“不會丟下你,以後再也不會,可以保證的。”他舉起一隻手做出發誓的動作,“我保證不會。”我擡起腳,沉吟間卻怎麼也落不下去,可能是因爲他眼裡那一抹淡淡的失望,也可能是因爲他脣邊漸漸失了溫度的笑。

“你今天穿了藍色的衣服,以前只穿黑色。”我很小心的說。

“我知道,藍色比黑色好看嗎?”

“不一定,每一種顏色都有好看的時候。”

“你喜歡什麼顏色?”

“我最喜歡萬花筒,你玩過嗎?它會變出很多種顏色的組合,很神奇。”我難過的不想再說下去,蘇寅農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各種顏色的組合。“夏蟲不可語於冰”,這是讓人多麼絕望的句子。

“不要緊,我不會因爲這個再生氣。”

“蘇寅農,你怎麼知道自己衣服的顏色,別人告訴你嗎?”

“我有絕招,不用每一次都去問別人。”

“告訴我你的絕招。”我最受不了被人家吊胃口,緊緊的抓住自行車把。

“上來吧,我們先去學車。”

“我說過了不學。”

“那好吧,我會把紙袋裡的東西拿到你家裡,親手交給你媽媽。”他跨上自行車。

“太卑鄙了。”我擡腿朝自行車踢去,自行車紋絲不動。

“我數到三,一。。。。。。”蘇寅農伏在自行車把上,象一隻伸着懶腰的貓,我掄起書包狠狠的抽到他的後背上,告訴媽媽又怎麼樣,她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出糗。我說過我討厭被人家吊胃口,有一天我死掉了,墓碑上一定會寫着死於好奇。

“啊____,小潑婦。”蘇寅農慘叫一聲,痛得坐直了身體。

“再見嘍,別利用我的好奇心,也別利用我的羞恥心,我呢?不接受你的威脅。” 我真的很惱火。蘇寅農的眸子不停的變幻着顏色,老天,真不公平,這麼好看的眼睛怎麼會是色盲?我在心中悲嘆。“上帝會把我們身邊最好的東西拿走,以提醒我們得到的太多。”不記得從哪兒看過的一句話突然從腦海裡跳出來。

受不了,我抱住書包,離開。

“其實很簡單,買衣服的時候,問明白衣服的顏色,回家後在衣服上縫一個小布條,上面寫清楚就可以了。”背後傳來的蘇寅農的聲音,把我釘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風簌簌的吹落銀杏的葉子,高大華美的銀杏樹站在寂寞的斜陽裡,無奈的看着地上的落葉慢慢堆積,最愛這種情形,眼淚莫名其妙的洶涌而來。

“想讓我再學自行車嗎?”喉嚨堵得太緊,我費力的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

“對。”他很快的回答。

我把眼淚眨回去,用一種幾乎是殘忍的語氣說:“你表演一個節目給我看,我纔會學。”

“什麼節目?”

“看見那堆落葉了嗎,你試一下,躺在上面。”

“這是一項娛樂嗎?你消遣我的遊戲,還是做爲上次我扔下你的代價。”他的聲音平平的,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我曾經把家裡的電視調成黑白的狀態,我以爲那沒什麼了不得,小時候我們不也看黑白的電視嗎?但是那天我只堅持了不到半個小時,剩下的時間我一直趴在沙發上哭。

我決心不再和蘇寅農糾纏,以後也不想,“都是,你今天穿這一套衣服躺在金黃色的落葉上會很美,很可惜。”

蘇寅農一言不發的往落葉最厚的地方走。

高大的銀杏樹上,落葉依舊飄飄灑灑。

恍惚之中,他身上的藍衣又變成了黑色,斜陽將他的背影寫成寂寞。

“蘇寅農_____”我奔過去,“啊_____”一個措手不及,我被他撂倒在地上。

一大捧落葉兜頭澆下來,被我拂掉,然後又是一捧,我再次拂掉,“蘇寅農_____”

他沉默着把一捧一捧的落葉揚在我的臉上,“媽的。可惡。” 我勉強爬起來,從地上抓起一把葉子往他的臉上扔去,就這樣,我們在落葉裡互相攻擊,最輕柔的落葉就是我們的武器。

“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痛苦,我從小就不知道色彩是什麼樣的,那種感覺對我來說不是失去的痛苦。只是有一些不方便而已,那天我是對自己生氣,氣自己不能給你找到那片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