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轉眼間又是春天了。

門前的花壇里長出了綠油油的小草兒, 蒲公英開着黃色的小傘花,引來了一度銷聲匿跡的蜜蜂和蝴蝶,我喜歡春天, 經過一個漫長枯燥的冬天, 色彩重新迴歸大地, 實在是讓人歡欣。

季節的變化, 使得白天開始變長, 放學以後,天還是亮着的,我抱着書包走到自行車棚。

最近一個多月, 那裡一直停着一輛寂寞的自行車,他的主人蘇寅農因爲生病, 很久沒有來上學了。

我從書包裡拿出一片面巾紙, 很小心的擦拭那輛自行車, “一個人留在這裡很孤單吧,不知道你的主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自行車沉默不語。

擦完自行車身上的灰塵, 我拍了拍車座,“再等等吧,他很快就會回來了,今年還得考大學呢。”

自行車仍然以沉默對我,我心懷鬱悶的走出車棚, 迎面看見雷靜和一個女生走過來, “寧羽西。”她停下來叫着我的名字。

“哦?”我看着她, 不知道她葫蘆裡裝了什麼藥。

“羅浩陽過生日你會去嗎?”陽光下她朝着我微微的揚起了驕傲的小下巴, 我也許可以試試把她的小下巴端下來, 我壞心眼的做了這樣一個假設,漂亮的雷靜變成了沒有下巴的雷靜。

“不知道, 他沒告訴我。”

“是嗎,我以爲你早就知道呢,那算了,如果他沒叫你,你就當我沒說好了。我猜啊,他把你當成小孩子啦。整天自言自語,蹦蹦跳跳的小孩子。”

“你比我大很多嗎?”

“兩歲已經很多了,如果我把你當成小孩子,他也會。”

“我纔不管你把我當成什麼呢。”我丟下她走開。

“那天,我會穿得很漂亮。”背後傳來雷靜的聲音。

“那天我會帶五個流氓去。”我回頭對她大喊。

羅浩陽過生日前一天晚上,我還沒想好第二天要穿什麼。這種困擾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以前最喜歡穿的牛仔褲和T恤肯定不行,那除了讓我象一個沒有性別之分的中性小怪之外,不會有別的效果。帶泡泡袖的公主裙也不行,我不想被人當成會移動的奶油蛋糕。

我站在衣櫃前,看着滿櫃的衣服,就是找不到一件自己想穿的,天啊,這種感覺糟透了。我把一隻手伸到衣櫃裡,一件一件的拍打那些衣服的屁股,不停的叫嚷,“你不行,掃地的時候才能穿你,你不行,做飯的時候才能穿你,你還差不多,進衛生間的時候再穿你吧。”羽姝本來是坐在牀上看書的,後來改成看我了。

“小西,你到底要找一件什麼樣的衣服啊?”

“不知道,我不能確定它長什麼樣。”我跌坐在地上,好累,索性躺在地板上好了,我不確定自己想找一件什麼樣的衣服,惟一能確定的是,我要羅浩陽對我刮目相看,決不能再讓他把我當成小孩兒。

“羽姝,你快幫幫我,

我要一件漂亮的讓我看起來很成熟的那種衣服。”我雙手枕在腦後,兩眼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上的小星星燈。

“這樣吧,我們去媽媽的衣櫃裡找找看。”羽姝興致勃勃從牀上跳下來。

也許這是一個好主意,王瑤女士有一個很大的衣櫃。她的任何一件衣服都可以讓我變得很成熟,我跟着羽姝跑到媽媽的房間。

羽姝先拿出一條印花的連衣裙遞給我,“這件怎麼樣,圖案很漂亮啊。”

“真的嗎?”我將心將疑的看着手裡的藍色連衣裙,滿天的小星星會讓我看起來很成熟嗎?只好先試試再說,我把自己變成麪條魚,鑽進王瑤女士的裙子裡。

羽姝隨手拿起寧爸的眼鏡戴上,又從抽屜裡翻出一根米尺掛在脖子上,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專業的小裁縫以後,纔開始對着我上看下看,右摸右摸,“嗯,不妥不妥,裙子有點肥,小西有點瘦。”

我從連衣裙裡游出來,羽姝又拿出了一個三件套,我乖乖的跳進去,我得努力的把肩膀往上擡,這樣自己看起來才象一個配得上這個三件套的武士。“發給我一個長矛好嗎?”我繃着臉嚴肅的請求。

羽姝慢條斯理的擡了擡眼鏡,“小姑娘,我們這裡不發武器,抓撓兒行嗎?”

“不行,再給本姑娘送上一件華麗的新裝。”

“小西,要不然。。。。。。。”羽姝把眼鏡扔在牀上,眼珠轉啊轉的。

“樟木箱子。”我們同時說。

王瑤女士的衣櫃裡有一個神秘的樟木箱子,那裡面裝着兩件漂亮的旗袍,一件長的,一件短的,她說那是姥姥做給她的陪嫁衣服。

我和羽姝交換了一個就這麼幹的眼神,王瑤女士的鎮家之寶就從牀底下被拖出來了。

羽姝小心翼翼的打開箱蓋兒,從箱子裡拿出了一件水紅色帶暗花的小旗袍,“快點,小西,媽媽馬上就回來了。”

媽媽肯定愛羽姝多一些,因爲她的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媽媽開門的聲音,羽姝啪的一聲關上了樟木箱子,並且迅速的把它推到了牀底下。我們手拉手從王瑤女士的房間跑出來時,我身上只穿着內衣內褲,懷裡抱着媽媽心愛的“小鳳仙”旗袍。

第二天一早,蘇寅農打來電話,是媽媽接的,她記得他的名字,還在電話裡很親熱的和他聊了一會兒。

我快活的接過話筒,“蘇寅農,你還在北京嗎?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今天羅浩陽過生日,會請一大堆同學去他家裡玩。”

“真不懂禮貌啊,你應該先問候我的身體,然後再說別的。”話筒中傳來的聲音裡夾着淡淡的笑。

我吐了一下舌頭,趕緊說,“那你的病好了嗎?”

“還沒,不過我已經回來了。”

“真的嗎?”我興奮的大叫,“那麼,今天你也能去羅浩陽家囉?”

“能啊,你會在幾點鐘去?”

“一點半吧。”

“那麼,一點半見。”

放下電話,回到房間。

我對着躺在牀上的“小鳳仙”猶豫起來,蘇寅農看到我穿這種衣服會不會覺得_____很好笑?

“怎麼了,小西?”羽姝關心的問。

“這個衣服,是不是太怪了?”

“不怪啊,以前的女孩子也會穿旗袍,很漂亮的。我幫你把頭髮系起來。”

“好吧,那個雷靜最討厭了。”我摔了一下手裡拿着的一本雜誌,好象它就是雷靜。如果沒有她,我會穿着牛仔褲和T恤衫去給羅浩陽過生日。

下午,我換上媽媽的小旗袍,昨天晚上已經試過了,很合身,原來王瑤女士也曾經是個瘦猴子呢。羽姝用一支細細的卡子把我的頭髮夾起來。我對着鏡子照來照去,驚訝的發現有時候我也可以變得很漂亮。

羽姝的臉上掛着點石成金的得意,“真是一個小美人,快過來,讓大王親一口。”

我湊到羽姝的面前,她舉起一隻手放在下頜,“這樣。”我學着她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她又把一隻手放在胸口,微微的皺眉,我接着學她,羽姝高高的擡起一條腿,我做不到,倒在牀上笑得打滾,這是我們的鏡子游戲。

有一年的新年晚會,我們倆就表演了一個這樣的節目,穿着一樣的衣服,面對面站好,一個人做動作,另一個便跟着做,就好象是有人站在鏡子前孤芳自賞。

玩了一會兒,我被羽姝推出家門,手裡拿着送給羅浩陽的生日禮物。

我們住得很近,平時,我會一口氣跑過去,但是今天不行,身上的旗袍象一個小籠子,把我的身體圈起來,只有靈魂還可以自由的奔跑。我有一點興奮還有一點懊惱,不知道羅浩陽會不會注意到我的變化,然後我又意識到這樣做真是很愚蠢,幹嘛要和雷靜鬥氣?我在心裡問自己,有個聲音悄悄的回答:因爲你不想被羅浩陽忽視。爲什麼不想被他忽視?我接着問,因爲。。。。。

“寧,羽,西。”我迅速擡頭,五月的陽光下,蘇寅農長身玉立,脣邊掛着一抹溫暖的笑。

“哦,蘇寅農_____”我站着不動,他也是。

我努力回想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可恨記憶偏偏和我做對。就好象搜索電視頻道時,只能看見白茫茫的雪花一樣。

我看着不遠處的一棵桃花樹,不甘心的在記憶庫裡搜索。

是那個罕見的大雪天嗎,據說那是四十年不遇的一場大雪。那天,蘇寅農拉着我到明湖廣場,我們站在海邊,看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天地間只有白色做了惟一的主宰。然而雪仍然不依不饒的下着,穿在身上的棉衣很快也變成了白色,蘇寅農着迷的看着白色的雪花在空中蕩蕩而落,“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世界嗎?”他的目光長久的停駐在我的臉上,小心翼翼問我。

“是。”這樣的天氣跑到海邊,是多麼瘋狂。

“我真高興。”他說。

然後就是很平淡的日子,放寒假,開學,後來我們並不常見面,也許是季節的原因吧,寒冷的戶外不允許停留太長時間。平淡的記憶不會在頭腦中留下痕跡,我真的不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了。

他生病那天,羅浩陽和同學打車把他送回家,幾天以後他給我來電話,告訴我他媽媽陪着他去北京。

“你,今天真好看。”他說,一陣暖暖的風吹過來,帶來微醺的花香,我還不習慣接受這種當面的讚美,所以難爲情的低頭。

“你走錯路了。”

“本來就是去找你的,想先見到你。”

“我去看過“遺忘”,餵它麪包渣。”

“用你吃剩下的麪包?”

“對,”我長噓一口氣,初見的壓力終於解除,“它問你生了什麼病?爲什麼很久都不去看它。”

“這裡,壞了。”蘇寅農指指自己的頭,他的頭上戴着一頂俏皮的棒球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