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六出飄霙

“來, 最後一口。”動作輕柔的喂完最後一勺藥汁,凌晚鏡仔細替擎海潮拭淨嘴角掖好被子,方纔輕聲說道。只是, 那嘴角微勾的牽強淺笑卻似乎並不如他溫柔話語之中所表現的那般自然隨和全無所謂。

“你這次傷得不輕, 要好好靜養一陣才行, 我去給你削點水果吃, 好不好?”

“汝在生氣……”低沉的聲音因爲毒素與重傷的緣故沙啞的有些過分, 擎海潮直直盯着凌晚鏡仍在兀自強笑的臉龐,有些艱難地伸過手去。

他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蠢。

畢竟高牀軟枕美人在側,犯錯的人是他受重傷沒命的人也是他。照夜沒找他算賬給他臉色看, 他就該暗自偷笑了,又何必蠢到非要坦誠布公自找晦氣。而原本, 他也的確是這般想的……

可…當他真正看到照夜這般不罵不吵強顏歡笑的模樣時, 他卻寧願被臭罵一頓或者…狠揍一頓也行, 總好過照夜這樣憋着忍着委屈自己。

“胡說什麼呢,躺好別亂動。”背對而立收拾藥盞的動作微微一僵, 凌晚鏡強自忍耐了好半晌,生生硬擠出一抹蒼白淺笑,方纔回過身來。

“汝在生吾的氣……”

“夠了別再說了!擎海潮…你到底還想我怎樣?開開心心大放鞭炮,昭告全天下你的死終於讓我有機會兌現自己的諾言麼?”

忍無可忍地一掌拍碎身旁矮櫃,凌晚鏡心頭積壓多日的怒火終還是無法抑制地爆發了出來。只是, 那因爲數日裡不眠不休而完全無法掩飾的蒼白臉色與滿眼的疲倦血絲卻是堪堪昭示着:

生氣, 不過是因爲事關己處那太過緊張的擔心罷了。

“是, 我是說過上天入地九霄煉獄我都會救你回來, 可那不代表你可以毫無顧忌的自尋死路!你爲了你口中所謂的武林大義死得理直氣壯, 你考慮過我見到屍體時是什麼感受麼?你不過是仗着…我沒法不管罷了……”

話到尾處,一切的情緒都只化作了一聲低低的慘笑, 再無力述說其他。

“吾只是不、咳咳…不希望汝把氣憋在心裡,很傷身的……”微微皺眉低咳着,擎海潮強撐着坐起身子將人攬入懷中。儘管…那着手施力的動作讓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如針扎般刺痛,“吾發誓…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擎海潮你個王八蛋…再有下次我殺你全家!”惡狠狠的威脅話語因那止不住的顫抖而顯得毫無力道,但唯有凌晚鏡自己清楚:

寧霧樓的死是他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陰影。

即便,早已擁有根本無需畏懼死亡的醫術與實力,但他跨不過所愛之人這一關。若是…擎海潮再出一次意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吾答應汝,從今往後,擎海潮的命只有凌晚鏡可以取。”

***********************************

“照夜,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追捕鬼覺神知數日,方同漠刀絕塵回到六出飄霙,御不凡剛進屋便見臉色慘白的凌晚鏡扶牆揉額,忙疾步上前詢問卻在對眼的瞬間被那滿布的血絲嚇了好大一跳。

認識至今,他可從沒見照夜這麼慘淡過,披散的長髮滿眼的血絲,再配上那張滿是煞氣的慘白臉龐,真的是…很有些淒厲豔鬼的風範……

“只是有點累,睡一覺就好。”有氣無力的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伸手接過漠刀好心遞來的熱牛奶發了好一會兒傻呆,凌晚鏡方纔想起來他似乎應該關心一下某隻仇蟲的死活問題了。

“對了,你們不是去追鬼覺神知麼?怎麼樣了。”

“……吾們追着它繞了好大一圈,最後又到了天地合。”一說到鬼覺神知,御不凡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種名爲‘槽點太多沒法下嘴’的糾結表情,並不得不在漠刀再次無聲遞上一個溼噠噠的藍包裹時作出合理的解說。

雖然,那塊包裹的藍布一看就是隨手從他披風上扯下來的。

“本想將它活捉的,誰知剛接了絕塵一刀它便自爆了,除了吾們帶回的這兩塊殘肢,其餘的…都掉進地漏了。”

“自爆裝死麼……”單手撩開包裹活結,凌晚鏡隨手撿起一塊還淌着綠色黏液的黏稠蟲肢,卻是眉也不皺地喝牛奶看屍塊,正杆的工作吃飯兩不誤,“腦子不正常,逃命倒挺快。呵,真以爲詐死就能跑得了?”

“欸!照夜你都累成這樣了還要去哪啊?!”眼見凌晚鏡話才說完就扔了屍塊端着杯子往外走,御不凡雖知他之能爲,卻着實對於他這般完全不在狀態的模樣放心不下:“吾給你下鍋麪條吃了再走啊!”

“大掃除,回來吃——”

“絕塵啊…你說照夜就這麼餓着肚子出門,不會出什麼事吧……”都說人餓着肚子的時候特別容易暴躁,更何況是凌晚鏡那個吃貨大胃王。思及至此,御不凡無由來地打了個寒顫,對着那離開的方向默默叨嘮了一句。

“嗯,肚子餓了容易眼花腳滑。”雖然不認爲凌晚鏡會吃什麼虧,但爲了安撫御不凡的擔心,漠刀絕塵仍是極爲淡定且堅定的迴應了那句問話。

不過,腳滑了就容易踩死花花草草路人甲乙丙丁什麼的,大概。

“但願(只是如此)……”

“但願什麼?”幾乎是凌晚鏡前腳剛沒了影子,月流景後腳便帶着人回了六出飄霙。可既是前後腳,自然也就只聽到了那‘但願’二字,但卻也不得不說幸而他未曾見到凌晚鏡離開前那副慘淡模樣。

否則,呵呵,否則……

“瞬華你回來啦!”自前往荒漠一別已是許久,後又因追捕鬼覺神知而錯過再會。今日再見月流景,御不凡心中亦是極爲高興忙疾步迎上前去,直至看到後方靖滄浪三人時方纔微微一愣:“這幾位是?”

“這事說來話長,還是先進屋吧。”雖已運功化去懸壺子所中的赤煉鎖金手,但他身上那些嚴重的灼傷卻非這般就能一同消去的。思前想後,月流景仍是覺得用藥醫治方纔最爲安全,這纔將人都帶了回來。

“對了。不凡,道長身上有傷我先送他去內室躺着,你幫我去找照夜過來,他都把傷藥放哪了我不清楚。”

“照夜…剛剛出門去了……”

*********************************

時雨崖

“阿爹,你要將此劍贈與風光麼……”

“阿爹,遙映不夠好嗎,爲什麼要送給風光呢……”

“阿爹,儂不夠好…啊啊啊————”吳儂軟調,帶着濃濃不解在時雨崖下緩緩響起,若是細細聽聞,甚至還隱約透着些許若有似乎的癲狂。

這樣時輕時重帶着沉重心緒的聲音,原本似已漸漸露出些微夢醒的清晰苗頭,卻在末處因那無妄而來的猛然重擊化作一陣尖厲慘叫,而後再無一絲聲響。

“啊啊…早知道就聽不凡的吃兩碗再走了,眼花腿軟連憑虛御風都要腳滑,這還怎麼打……”原本全是因堵着口氣纔不覺數日滴水未進有何不妥,如今撒火泄了氣又喝了那麼一杯不到的熱牛奶,凌晚鏡直至飛出數十里才覺出不對來。

所幸,除了一腳踩空砸落到山崖外,身上倒也沒擦沒碰並無什麼大礙。

稍作休憩起身查看四周地勢,凌晚鏡一心只將注意放在了蠱蟲所指去路之上,因而並未太過在意崖下隱隱傳來的些微震動。

是以,他也並不知曉自己這一摔的衝力震塌了崖下一處本就不穩的巖洞。甚至,這個意外還讓睡在其中尚未全然清醒的妖應封光不得不又再多睡了幾個月的時間,以至完全錯失了她與殢無傷相遇相戀的全部可能。

“臭蟲子這都跑的什麼鬼地方,別是一路都在繞圈吧?西北…西北不是天地合啊,都爆成塊了還亂竄,真夠能跑的……”

一念之間

“我說——”有氣無力地踢開地上四散的蟲殼,凌晚鏡也不急着將藏在一念之間某處的鬼覺神知揪出來痛打,反倒是四下裡尋了一處還算乾淨的地方縱身跳坐了上去。而後,方纔中氣全無百般不情願的開始喊道。

“鬼覺神知我知道你在這,你要還是隻公的就別這麼磨嘰,痛快點出來受死大家都利落嘛。別非要等人出手抓你,這樣很沒意思的,聽到沒有啊……”

懶洋洋的口吻帶着拖拖沓沓的尾音,聽起來就似乎如同幾聲隨口玩笑般全無任何的威懾力,但…也僅僅只是似乎罷了。而鬼覺神知現世至今,既能將這麼多的武林強者算計致死,自然也不會單純只是靠它那詭異的不死體質。

即便早已癲狂錯亂,但什麼叫做聰明什麼叫做找死,它還是清楚的……

“嘖,蠱蟲都追到這了裝死是沒有用的,逃避也是沒有用的。你拿絕塵不凡都沒辦法在我跟前裝什麼大頭蒜哪,你沒那本事的……”

“唉…這年頭怎麼連蟲子都不聽勸了呢……”

一聲糾結低喃,火紅鞭影卻是隨之狂掃而出,顯然早已全不耐煩。

“鬼覺神知我最後再警告你一遍!爺要回家吃飯了,立刻給我滾出來,不然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求死變吃屎!聽到沒有?!”

鞭影過處飛沙走石四下崩塌,忽聞一聲極低的壓抑驚呼,凌晚鏡眉梢微挑手腕稍動,火紅長鞭便直直朝發出聲響之處飛去。一甩一勾,末了竟是卷帶出個讓他完全未曾料到的幼小身影,微的一愣急卸了鞭子勁道,方纔未將人直接甩出去。

“不痛…不痛……十二乖乖…不痛……”帶着陣陣壓抑的痛苦呻吟,那裹着骯髒破布蜷縮在地的金髮孩童卻是讓走近查看的凌晚鏡猛地一怔,一瞬間竟忽然有了種恍如隔世時光倒流的錯覺。

實在是太像了……

剛見那會兒…瞬華也是這樣。明明已經十八了卻像是沒長大的十四五,又瘦又小的偏偏還特別能忍,大半夜裡心病犯了痛得滿牀打滾就是不肯出聲叫人。若非後來六師兄夜裡聽到動靜起來查看,瞬華怕是…就一直那麼忍下去了吧……

“是不是心口疼?這兒嗎?”傾身將殊十二抱到一旁還算乾淨的石牀之上躺平後方才着手診脈察看,凌晚鏡眉心微皺凝氣爲針,卻在針及心口那刻無奈停手安撫。到底要受到多大的傷害,纔會讓一個尚還稚齡的幼童在痛得滿地打滾怕得全身發抖後,還連一滴眼淚都不敢落下。

“……你別怕,我找的是鬼覺神知,不會遷怒別人的。你叫十二對不對?十二乖乖,扎完針就不痛了,聽話睡覺好不好?乖…睡醒就沒事了……”

“十二乖乖…十二聽話……”從未感受過的溫柔輕哄與逐漸消失的疼痛讓十二慢慢安靜了下來,帶着輕輕的低喃,未幾便已入了沉沉夢鄉。

“………鬼覺神知,你打算去哪啊~”在殊十二的睡穴上落了最後一針,凌晚鏡獰笑着揚聲高問,身還未轉,反手已是狠狠一鞭。而看那毒辣動作,顯然是當真下足了死手,哪還有分毫輕聲安慰十二時的溫柔模樣殘留。

“你以爲我後頭沒眼睛,兩手沒的停,就真當我是聾子了?乖乖給爺滾過來受死吧王八蛋屎殼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