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冰冷的一個夜，蘇夙愣愣的看着被夜色暈的漆黑的牀帳，一言不發。她有很多話想說，即便她有多麼不善言辭，她都想知道，這一切到底原因爲何。顧以箏變的太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過過眼雲煙。於她而言那些都是黃粱一夢，於他而言，似乎不值一提。她知道他什麼都記得，所以不可能是失憶。她也能感覺得到他逐漸冰冷的目光，所以也不可能是僞裝。世間情愛多不可信，這是她自先就曉得的，只是陷進這樣的泥潭之中，想要輕鬆的抽身而退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蘇然的變化不得不說是蘇夙最爲不解的，男子的情愛說變就變了，但她與蘇然……扯脣一笑，蘇夙終於還是在錐心疼痛下進入了淺眠。
第二日轉醒的時候杏枝已經將洗漱一切都備好了，守在她牀邊：“姑娘，今兒個天陰，過兩日除夕，綠儂姑娘在外等着和你一塊兒準備剪紙呢！”
正繫着衣帶的蘇夙頓了頓，挑眉眼裡有掩不住的驚喜：“綠儂她能出來了？”
彷彿料到了蘇夙會這般開心，杏枝點了點頭，還不等開口蘇夙便已經急衝衝的跑了出去。杏枝無奈的拿起一旁準備着的大氅，也跟着蘇夙一道出了門。
怔愣的看着坐在椅子上，裹得厚實敦敦的綠儂。蘇夙原本急促的步伐緩緩慢了下來，她生怕這個綠儂會變得和昨天一樣，絕望到另人奔潰。
彷佛是感應到了蘇夙的步子，綠儂偏過頭來，恢復了大半的模樣笑的眉眼彎彎：“小姐，除夕要到了，我們再像往年一樣剪些窗花可好？”
在她一旁坐了下來，蘇夙抿脣笑道：“好，我們剪些窗花。”
向着急急趕出來追着蘇夙的杏枝，綠儂招了招手笑道：“杏枝，你也來跟我們一道剪些窗花吧！今年西苑就我們幾個一道過年，人雖少了，但年味兒可不能少。”
愣了愣，杏枝明白綠儂是叫她一起後笑着點點頭也在一旁坐下。只是在此之前還是很貼心的將大氅披在了蘇夙身上，笑着道：“小姐彆着涼了，這些日子冷的很呢！”
綠儂笑着用纏了紅繩的剪刀一邊剪着紅色的薄紙，一邊道：“杏枝比我當初伺候小姐的時候還貼心呢！當初一到剪窗花，我就只顧着自己玩兒！還有紅衣，她也是，根本顧及不到五小……”
話說到最後被綠儂生生的嚥了回去，一雙瞳裡閃過恐懼驚慌並沒有逃過蘇夙的眼睛。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當做沒有看到的繼續笑着。執起剪刀，蘇夙看着手中的紅色薄紙，一時感到一絲尷尬：“我……我不會弄這個……”
“姑娘不會剪窗花嗎？杏枝可以教你啊！很簡單的呢！”
杏枝一聽蘇夙不會剪窗花先是驚訝了一瞬，不過轉念一想蘇夙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喜歡剪窗花這樣凡俗的事情。瞭然的放下手中的剪刀，杏枝俯下身，手把手的教着蘇夙。怎麼靈活的運用剪刀，怎麼摺紙，然後從哪裡下手開始剪裁。繪聲繪色，不過半日蘇夙剪出來
的窗花也活靈活現了。
綠儂看着手中蘇夙剪給她的窗花，蘇夙說，這個樣式叫做天使，是她曾經夢到過的。她說，這個天使代表着幸運，代表着祝福。
一滴眼淚砸在那小小的巴掌大的天使上，綠儂看着昏黃跳動的燭火，終於忍不住的哭出聲來。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擁住她，綠儂偏過頭將自己整個人都埋在他寬闊的胸膛：“我快要死了……對不對？等我恢復到當初的摸樣，便臨死降至了對不對？”
張晨撫着綠儂顫抖的後背，輕聲安慰道：“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低聲啜泣着，綠儂擡起頭看着張晨，銀白的髮絲襯着已經光滑的肌膚，不似凡塵的好看。她看着張晨，語氣誠懇的道：“張晨，若是……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可不可以帶我離開這裡？我不想……死在這裡。”
嚥下喉中的哽咽，張晨在綠儂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許久，才從悲傷中緩過神來，笑着道：“傻瓜，我都說了，你不會死的……”頓了頓，他忽然緊緊的抱住她，像是要將其融入骨血一般：“就算真的……我也會帶你離開……離開這個……骯髒的禁錮了你多年的地方……”
蘇夙站在門外，屋內的對話一字不落的傳入她的耳朵。然後化成了數把無形的利刃，狠狠的剜着她的心臟。她的綠儂會死……真的會死……會離她而去，化成一縷塵埃……
無神的走出罄秋軒，蘇夙看着西苑的天，黑的找不到一點星辰。裹緊了身上的大氅，蘇夙擡手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直到感覺快將肺都咳出來的時候才停了下來。看着手中的黑色血跡，冷冷一笑：“真不知這些到底是誰欠了誰的，若是此生不曾相遇也好，可偏偏，偏偏相遇了，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開。”
慢慢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下，忽然想起了曾經她一襲玄色衣袍在這裡作畫。明明看着的是在遠處看着書的蘇然，可畫出來的卻是一個緋衣男子。擡手摸了摸眉梢的紅痣，蘇夙垂下眼簾，自說自話的道：“若是知道我這一生依舊多舛苦難，我倒是寧願死了算了。你不是對我下了寄情蠱嗎？爲何你死了我還不死？還要等多久……等多久我才能下入陰司，去那裡和你相聚。屆時，你會不會討厭我？會不會覺得生前所爲我做的一切，等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是啊，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值得的人……”
有些事情，你在害怕也擋不住，就好比綠儂日漸恢復的容貌。以及……以及她日漸力不從心的身子。
接連着幾日，綠儂都是由張晨照顧着，全然不見任何人。蘇夙這幾日也是說好說壞，對於寄情蠱何時發作徹底奪走她的性命，蘇夙也不再關心。
直到除夕那日，綠儂再也撐不住的時候，蘇夙才見到她。早已回來的墨發，還有嬌俏的容貌。虛弱的躺在牀上，雙脣乾裂蒼白。
蘇夙蹲在她的牀邊，伸手握住綠儂的手：“你……想說什麼？”
綠儂扯
脣，努力的笑了笑，沙啞着嗓子道：“小姐，綠儂要走了。”
搖了搖頭，蘇夙抿了回脣，終於忍不住滑下了淚滴。綠儂擡起手，將她面上的淚水抹掉，看着張晨，對蘇夙道：“小姐，張晨性子莽撞，但是個好人。我走了……小姐一定要替綠儂照顧好他，幫他找一個……好姑娘。”
張晨站在逆光的角度，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蘇夙點了點頭，撫上綠儂的髮鬢，笑着道：“綠儂還想說什麼，我都會去辦到。”
“真的嗎？小姐……綠儂沒有別的要求……就是……就是想嘗一嘗，善甜閣的杏仁酥……”
點點頭，蘇夙站起身笑着道：“我這就去給你買，你要好好的等我回來，知道嗎？”
跑出西苑，蘇夙看着杏枝早早就牽好了的馬匹，二話不說的翻身上馬。使勁兒的調轉馬頭，也不管馬兒的嘶鳴聲便將馬鞭狠狠的抽打在馬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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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絕塵而去的蘇夙，杏枝輕嘆一聲轉身朝罄秋軒走去。
綠儂倚在張晨的懷裡，眼裡滑下一滴淚，砸在緊緊環着她的那雙手上。她動了動脣，終於還是開口道：“帶我走吧……”
頓了頓，張晨勒緊了綠儂的身子，低聲道：“你真的打算好了？若是此時逃出去，興許……他們會殺了你。”
苦澀的笑意從綠儂的脣邊散開，她垂下眼，淡淡道：“左右都是個死，他們要挖了我的心，那還不如讓我死在亂箭之下，興許……還可以逃出去。”
“好，我帶你逃出去！就是拼死，也要帶你逃出去！”張晨背起綠儂，快步朝着門外走去。剛好撞上了要來給綠儂送湯藥的杏枝，杏枝驚慌失措的看着張晨和綠儂，喚道：“張公子，綠儂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
揹着綠儂的張晨頭也不回的往前走着，還未踏出西苑大門卻被一個火紅身影攔住。
消失了許久的花隱忽然落在西苑，她擡臂制止了繼續橫衝直撞的張晨：“你這是帶她去送死！”
張晨不認識花隱，但綠儂卻識得。綠儂趴在張晨的背上，擡眼衝花隱笑道：“原來消失已久的花隱姑娘一直潛在……似影山莊之中。”
花隱看着顧以箏，聲音淡淡道：“你不要做的太絕，屆時蘇夙是不會原諒你的。”
冷冷一笑，顧以箏不以爲意的道：“我何必去求她原諒？只需要阿然能好好活下去就好，別人的生死，與我無關。”
笑了笑，花隱負手立在張晨面前，依舊狷狂自傲的模樣，揚着下頜看綠儂：“不愧是跟着蘇夙的丫頭，聰慧的很。”頓了頓，花隱放下了口氣，輕聲安慰着綠儂道：“你還是乖乖待在罄秋軒的好，畢竟安生呆着，也可以見到蘇夙的最後一面。她怎麼也不想，回來以後見到的卻是你的屍首的。”
張晨哼了一聲，頗爲陰鶩的眼神落在花隱的身上：“最後一面不已經看過了？乖乖等着只有落下個全屍都得不到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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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