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懶的倚在他的懷中,她的目光漸漸虛無茫然,面色也蒼白的幾近透明。豔麗的殷紅在她雪白的衣衫上大片大片的暈開,漸漸將純白染紅。微風撩起她額前的碎髮,露出左邊眉梢上的一點紅痣,那是寄情蠱的子蠱慢慢衰竭的象徵,紅到極致的時候,就是她離開這一切痛苦的時候。
勾脣一笑,她垂下眼簾看着那萬丈懸崖,微微擡首,冰冷淡色的脣在那泛着青色鬍渣的下頜上印下一個虔誠的吻。良久,睫毛上懸出一滴晶瑩的淚珠,伴着落下的那一剎那,她像一隻蹁躚白蝶一般縱身而下……
看着茫然的那個人,漆黑如墨的瞳中唯留下他玄衣的剪影,她掉下去的時候,是面帶微笑的,可在他耳邊,卻留着她近乎呢喃的詛咒,那是屬於蘇夙的倔強,永遠不會輕易的放過任何傷害過她的人,哪怕那個人她愛入骨血:我死後會得到往生,在奈何橋邊我會詛咒你和蘇然,生生世世,歷經苦難而不得團聚。歷經生死而不得相遇。歷經悲歡而不得相守!
顧以箏還保持着妄圖拉住蘇夙的姿勢,可那白皚皚的霧中,怎麼也看不見她白色蝴蝶般的身影。
“阿……阿綰……阿綰!”
紅色的裙裾出現在崖邊,花隱執着一把白色素傘,傘面上落了些許杏花:“這不是你想看到的,不是嗎?”
顧以箏眥目欲裂的看着崖下,幾乎是歇斯底里的衝花隱喊道:“你不是說只要我服了亡心她才能活下去嗎?可如今呢?結果呢?”
淡淡一笑,花隱負着一隻手,淡淡道:“亡心亡心,你的心是死了,可蘇夙的還活着啊!寄情蠱早在蒙彧死後的第十天便該要了她的命的,若不是你的絕情另她有所牽掛,怎麼會支撐她活到現在?置之死地而後生,這纔是寄情蠱的唯一解法。”
“置之死地而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哈哈,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花隱,你說的生呢!你說的生在哪?”
嘲弄一笑,花隱看着顧以箏,聲音淡漠:“我說的生在她拔劍刺向你的那一刻,她看開了不是嗎?顧以箏,你的亡心被蘇夙的絕望救活了,可是她的心死了。”
仿若想起了她跪在三思臺上的身影,那樣脆弱單薄,可那個時候,他2在傷她。她一襲白衣跪在三思臺上,這一生她曾說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不跪正道不跪邪教。可如今,她卻爲了一個諾言而已,毫不猶豫的跪下。只可惜,允諾的那人忘了……
仿若又想起了她總是喜歡微微偏着頭跟他說話,會不自覺的將冷淡的聲音放得柔緩。她
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淡淡,給人的感覺就如同這個世間並無她過多在意的事情一樣。她抱着他的時候喜歡把頭埋在他胸口,那是一種不願意見到光的自我保護姿態。她那樣孤單的一個人,他將她丟了……徹底的丟了,找不到了。
冷笑着低頭,花隱的聲音猶如夢魘一般魘住了顧以箏的心神:“亡心蠱有一個秘密我沒有告訴你……它雖然會讓你對蘇夙的愛都嫁接到蘇然的身上,但若是你真的不動對蘇然的那根情絲的話……呵呵,你就不可能同蘇然行夫妻歡好。所以……”頓了頓,花隱將油紙傘一點點收了起來,不屑的看着兀自跪着的顧以箏,嗤之以鼻道:“你若不對蘇然動了心思,怎麼可能會落得如今這般下場?你以爲……蘇夙什麼都不知道嗎?亡心蠱她知道,你的變心並非心願她也知道。真正令她心死的是她爲了綠儂去求你時,剛巧就撞見了你和蘇然在窗中的剪影。交頸相纏的時候……顧以箏,你喊的是誰?阿綰……還是阿然?你落得如此下場,呵呵,怪我嗎?都是你自己!”
蘇然恨蘇夙,這是蘇夙萬般也預料不到的。她以爲她對蘇然滿心滿眼的愛,不曾想與她而言只是無以復加的傷害。蘇夙走到蘇然面前,終於還是笑了:“若是當年知道會有如今這般下場局面,我真該,放棄你。”
被放棄……蘇然愣愣的看着居高臨下的蘇夙,瘦黃不復往日秀麗的模樣。一雙同蘇夙如出一轍的眸子漸漸泛起水霧,然後凝成珠子一滴一滴落下,她啜泣着道:“阿姐,我回不去了,早在綠儂姐姐的血送在我面前,我控制不住對生的慾望喝下的時候,我就回不去了!”
蘇夙抿脣笑的悲涼,偏過身子拂掉蘇然拉扯她衣袖的手,淡淡道:“求生之慾本就是人力所不能敵,更何況終年受毒發之苦?於這件事上我恨你不多,可綠儂的命終究是沒了不是嗎?單是憑着良心,我就不能原諒你。”
“良心麼……呵呵,良心!蘇夙,你的良心一直都只是惦記着那些外人而已!我與你有着嫡親血脈,爲何你卻從未替我顧及過?當年我毒發之時,你只知一味抵抗,去成全你那自私的自由,從未想着替我求尋解藥!”
一直淡漠的蘇夙愣在那裡,她微微偏頭,眼角餘光睨着蘇然。裙上流蘇搖曳,她蹲下身子,看着自己再也匯聚不出內力的手心,苦笑着道:“蘇然,此生再說誰對不起誰都不重要了。你我姐妹情誼早在三思臺時便已然斷了,那日的誓言,你怕是不會忘記吧?”
怎麼會忘記呢?蘇然頹然的躺在牀上,絕望的擡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苦笑着道:“阿姐……蘇夙……你說孃親在天上看到我們姐妹二人如今這般,會不會難過呢?”
將面頰上的長髮撩到耳後,蘇夙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慢慢朝着門外走去,淡漠的聲音傳來:“她看不見,早已墮入輪迴的人,怎麼會看得見?”
軟絲硬底的靴子方踏出硃紅門欄,便頓在了原處。她掀起
眼簾看着站在她三步外的玄色身影,他的模樣似乎和腦海中一個黑色身影所重合,轉瞬即逝。
“阿綰,別來無恙。”
五年時光匆匆而過,說長不長,說短卻日日都是煎熬。蘇夙看着顧以箏,這個男子她曾愛的撕心裂肺,曾愛的迷失自我。本以爲再次見面會帶着仇恨與怨懟,卻不想他只是淡淡的一句別來無恙,而蘇夙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
“顧以箏,看到阿姐一定很開心是嗎?爲何不擁住她?或者說……告訴她你一直很想她?”虛弱的蘇然被丫鬟攙扶着走了出來,半個身子都倚在門框上以作支撐。她笑的蒼白無力,卻諷刺悲傷。
蘇夙偏過頭,用眼角的餘光睨着蘇然,淡淡道:“蘇然,你有如今下場皆是自己種因得果,怨不得旁人。誠然,有些感情你得不到的我得到了,可我珍惜之時別人棄之如履。如今,時過境遷,一切與我而言不過就是黃粱一夢。”
“那你還回來作甚?看我爲你之死備受折磨,看顧以箏爲了你對我冷眼相待嗎?
第一次初見重淵的時候,我十六歲。當年他與四哥結拜爲兄弟,第一次入莊子的時候,我站在鞦韆架上,蕩的老高,粉色裙裾飛揚而起。他一襲青衣,與四哥站在一道,溫潤如玉。我手上一鬆,整個人飛身而出,落在他們面前,笑言:“四哥,這是誰?”
四哥笑了笑,看了眼重淵,然後告訴我:“荌嫆,不得無禮。這是我新結拜的兄弟,墨淵。你該喚聲兄長。”
重淵微微勾起脣角,漆黑的眼裡帶着禮貌而又疏離的笑,我愣了,道:“我的兄長,總要能勝得過我!”
說罷,我出掌朝他襲去,他單手負於身後,右手輕輕一推一送,便將我手腕反擰。第一招就被制服我如何甘心?右腳後擡攻他盤下,他身子一偏,右手卻緊握我手腕,令我翻身不得。我用空餘的左手屈指成爪,朝後攻去,他左手一繞,我手腕一轉,攻他喉管,他腳下一轉,將我右腳勾住,頭一偏,左手再一擒,我的左手也被他桎梏。
“少林的小擒拿手,閣下厲害!”
若單論姿勢,也許極爲唯美曖昧,可偏偏,我輸了。
就那以後,我悄悄換了青色裙裝,開始仔細着裝扮。偶爾去西苑看看柔櫻,她都在擺弄着那支琵琶,模樣溫婉,擡頭上下打量我時,眸色溫柔:“你喜歡他?”
我玩着自己的長髮,心裡突突直跳,面上的溫度在升溫,我啐了她一聲,偏頭道:“我纔不喜歡,我以後的夫君,一定要像四哥那樣,沉穩大氣,將軍一樣的人物!”
柔櫻笑了,嘴角有淺淺梨渦,湖藍色裙裝配着發間的琉璃珠串,細眉玉肌,朱脣峰鼻。柔櫻不是頂美的女子,卻有着令人舒心的溫婉氣韻,讓人過目不忘,堪比絕色。
那時我想,如果重淵喜歡這樣的女子,我也會試着去改變,只要能成爲他喜歡的姑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