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蘇夙捂着耳朵，可又感覺到身上冰涼，好像有無數雙手從地底伸出。絕望的姿態不停的向上揮舞，不停的拉扯着她的衣服。一時間竟然不知到底該將手放哪裡好，無措的像個孩子。
杏枝看不下去的跑到蘇然面前，毫不猶豫的跪了下來扯着蘇然的裙襬：“蘇小姐，求求您別在說了！別在折磨姑娘了！她已經很可憐了！您放過她吧，權當行行好可以嗎？”
冷冷的瞥眼看着苦苦哀求她的杏枝，蘇然勾脣一笑，扯住蘇夙的青絲強迫她擡起頭與自己對視：“蘇夙，你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讓這麼多人爲你赴湯蹈火？蒙彧如是，綠儂如是，花隱如是，裴思源如是……如今，就連這個纔跟了你幾個月的丫頭都這般向着你！憑什麼？憑什麼啊？”
“夠了！冷夙然！她是你姐姐！你這般喪心病狂的折磨她爲的是什麼！”不知何時出現的花隱，一個閃身擡臂，擋開了蘇然牽扯着蘇夙青絲的手。蘇然沒練過功，內家功夫更是一點沒有。被花隱這麼一聳，很是自然的摔倒在地。
花隱蹙眉看着悶哼一聲的蘇然，不屑道：“你方纔說那襲話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怎麼這麼輕易的就倒了下來？裝可憐嗎？顧以箏不在你裝給誰看？”
捂着自己摔痛的手肘，蘇然自己站起身來，冷冷一笑：“說來我姐姐能有今日的下場，也算是拜花隱姑娘所賜呢！若不是那亡心蠱着實厲害，想必我姐姐也不會真的絕望至此吧！”
被捉到痛處的花隱狠狠的盯着蘇然，眼刀仿若將她剜了千百塊，最後化成一絲冷笑：“再怎麼厲害最後還不是被顧以箏用情催斷了？怎麼？他現在的情況定然比之蘇夙更爲痛苦個千百倍不止吧？不然你怎麼會那麼好心來綠儂墳前？說到底都是來泄憤的不是？”
雖被說中心事，蘇然也不介意，反倒雲淡風輕的一笑。隨手拂了拂裙襬上的泥渣，她的聲音淡然：“忘心蠱是斷了？那姐姐體內的寄情蠱呢？可有被絕望所吞沒？”
緊了緊扶住蘇夙的手，花隱抿脣眯着一雙眼，凜冽的眼神落在蘇然的身上：“我當初真不該想這招，雖然救了蘇夙卻也讓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小丫頭片子討了便宜！”
動作輕柔不失雅緻的福了福身子，蘇然笑着道：“那蘇然是不是要謝謝花隱姑娘的救命之恩？既然恩公要保下姐姐，那蘇然便先行離開，以後不再看我這個……虛僞且自以爲是的姐姐就是了。”
“你！”痛恨的看着蘇然漸行漸遠的背影，花隱緊咬着下脣，身上的煞氣怎麼也掩不住。杏枝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周身被一股波動圍住的花隱，終於忍不住道：“花隱姑娘，能否幫杏枝一把，送我家姑娘回綠水別院？”
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蘇夙，最後花隱還是從喉中溢出一聲不知是難過還是惆悵的嘆息：“罷了，有些人你既然將其認定爲朋友，便不得不幫襯着。中原人不守的信義，我花隱還是守得。”
三個女子相互扶持着慢慢離開了葬着綠儂和張晨的山谷，一個玄色身影也終於在雨水中慢慢隱現。骨節分明的手撐着一把翠骨紙傘，玄色衣袍鎏金滾邊，一頭烏髮被白玉簪子束起。顧以箏一直在暗處陪着蘇夙，看着她發生的一切，看着她的脆弱不堪，看着她的絕望無助。可最終他還是無法站出來，無法去將她救贖，無法帶她解脫。
搭在花隱肩上的素長纖指微微動了動，蘇夙扯了扯乾澀的脣，輕聲道：“亡心蠱……寄情蠱……花隱……我很難過……”
頓了頓，花隱大大咧咧的笑了笑：“蘇夙，原來你的神志還算清醒啊！”
搖了搖頭，蘇夙無力道：“只是隱隱約約清醒着……”
最後終於忍不住，花隱實在看不下去蘇夙這樣烈的女子變成如今的模樣。她現在就同一個瓷娃娃一般，看着還完整的很，其實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粉碎。
“蘇夙，你想開點……也許……也許一切都會好的……”
“怎麼想的開呢？那麼多人……都離我而去了……怎麼是隨隨便便一句話，便能想的開的呢？”
沉默了須叟，蘇夙忽然笑道：“若是此生再給我一次機會，想必我還是會愛上顧以箏的吧！他那樣的男子，沉默穩妥，我註定逃不掉了。只是……只是若是可以選擇的話，我會愛上他，卻絕不會告訴他……也絕對不會……和他在一起……”
杏花開的時候顏色極爲好看，紅燦燦的猶如一片晚霞火海一般。蘇夙能感覺到自己的命脈忽強忽弱，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撐的這麼久，撐到了杏花開了的日子。
花隱這些時日一直照顧她，勉強算是將她斷了的心脈平復了許多，只是天寒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咳嗽。想來是真的傷到了，蘇夙雖然還沒被寄情蠱波及，但這斷了心脈怎麼會是兒戲？蘇夙的身子即便被花隱調理的再好，也改不了她只有七年活頭的事實。
這件事花隱對杏枝說的時候她聽到了，花隱忙安慰她，說總會有辦法的，一切都沒到絕境。蘇夙也只是莞爾一笑，說：“反正身子裡有着和蒙彧牽連着的寄情蠱，本就沒些活頭了。這七年……也只是一種安慰罷了。”
對於蘇夙的淡然，花隱只是抿脣不語。她想救她，卻終究救不了她。花隱總是一個人躲在暗處注意着蘇夙的一舉一動，畢竟受了這麼大的刺激，萬一要是做出了什麼傻事，真的救也救不回來了。
只是蘇夙卻出乎意料的安靜，她每日都晨起早睡，雖然話不多，但起碼飲食一切都很正常。她的恢復實在是另花隱意外，若是就此封閉自己興許還容易讓花隱接受。可蘇夙卻全然與正常人的反應不同，安靜的可怕。
春雨飄渺的天氣讓杏花開的更爲紅豔了許多，蘇夙今日穿了一身白色流蘇裙，外層披了一件薄薄的白紗。面上輕施粉黛，將大半的蒼白感壓了下去。如瀑的青絲被她剪至腰際，挽了精緻的髮鬢用一個杏花木簪做點綴。看了眼窗外火紅杏花，
蘇夙折下一枝別在了墨色發間。
“姑娘這是要去哪？”才一進門的杏枝剛巧碰到了整裝待發地蘇夙，愣了愣道。
蘇夙抿脣一笑，用尾指將發勾在耳後，淡淡道：“去見一個故人。”
杏枝想了想，疑惑道：“姑娘要見什麼故人？”
“沒什麼，只是有些人要見見，有些事，也該有個了斷而已。杏枝，你不必爲我擔心，晚上多做點杏仁酥……我想吃那個了……”
眼見着已經攔不住去意已決的蘇夙，杏枝只好放下手中的活去找花隱。哪知整個綠水別院都翻遍了，也看不到花隱的一點影子。
蘇夙站在大片杏花樹下，漫天紅影映着她雪白的衫，仙塵一般。偶爾有兩朵杏花隨風而落，飄在她的發間衣間，愜意的讓人不敢去打攪。
顧以箏看着那個倚在樹上假寐的女子，一時間難以言喻內心的感覺，酸澀到極點甚至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硬底黑靴踏着破碎的花瓣，一步一步靠近那個白衣女子。
像是感知到了一般，蘇夙的睫毛微顫，而後緩緩掀起眼簾。一雙淡漠深邃的眸子恍若看待路人一般的看着面前的顧以箏，許久，她淡笑着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多麼生澀的字眼，從她淡然若風的姿態中說出。顧以箏偏過頭，避開蘇夙淡然的目光，終於艱難的開口：“別來無恙。”
緩緩拔出誅心劍，蘇夙退開和顧以箏之間的距離，笑了笑，她道：“顧以箏，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和你拔刀相向。”
“我也從未想過……”
隔着萬千杏花，火紅的花海佔着點點妖嬈點綴在她月白的裙裾上。她執着那把誅心劍，原本柔和的眉眼被清冷被碾碎，唯剩決絕與孤寂。一陣肅殺之中，軟絲白底的布靴點着空中盤旋的杏花，冰藍的劍影織成密不透風的劍網，密不透風的網羅住那個玄衣孤立的男子。
蘇夙的劍法詭異，劍走偏鋒且只攻不守的打法。這樣拼命的招式是當年重淵爲了救下蘇柔櫻而創，自然都是拼了命的招式。可如今被蘇夙使出，總有種自弒的感覺。
顧以箏的伏心並未出鞘，他一個勁的擋着蘇夙的殺招，手臂上被誅心劃出深深的一道口子。蘇夙冷笑道：“你爲何不出手？可憐我嗎？”
抿了抿脣，顧以箏輕聲道：“阿綰。”
“不要叫我阿綰！你有什麼資格叫我阿綰？將我逼至如斯境地的就是你！何必如今又裝出一副情深意濃的模樣！顧以箏，你惡不噁心？”
眼見着他既不回答也不反擊，蘇夙挽手一劍劃在自己臂膀上。顧以箏拔出刀順勢一挑，蘇夙斂眉迎着他的刀鋒而上……
興許這輩子我們見過了太多分離，所以我們不再畏懼。可當最大的生死擺在眼前的時候，誰又能說，我好想重回過去……如同顧以箏，他怎麼也沒想到，蘇夙會如此決絕的迎着他的刀鋒，讓他親手將伏心送進她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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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