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見

魚笙虛弱的已不能下地。

每日由兩個宮人陪同前來的高公公今日卻獨自一人,他將兩手插入袖口,縮着脖子,進屋後也未捨得將披風給卸下。

“姑娘,”高公公喚着伺候的宮女將她給扶坐起,連連嘆氣道:“你這個何苦。”

魚笙一言不發,並非無話可言,而是身子虛弱不已。

“哎.......”高公公搖着頭,臉上皆是心疼,“你們先下去,我與魚姑娘說幾句。”

宮女離去,高公公倒了杯清茶,茶盅放在她脣前,卻給避讓開。

“我的姑娘呀!”將茶盅放下,高公公將手伸入衣裳內掏出一塊錦帕,錦帕裹着四塊梅花香餅,“你快嚐嚐。”

魚笙將臉轉至別處,高公公拿出一塊梅花香餅,餅上還殘留着餘溫。

“姑娘......”高公公湊過去身子,緊張道:“這餅是那人讓小的交給你的。”

無神雙目中的亮色一閃而逝。高公公慌張的將錦帕抽出,壓低嗓音道:“這是魚府的綢布,姑娘,你摸摸!”

魚笙擡起指尖,撫拭着錦帕,乾枯的嘴脣顫微,脣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高公公將錦帕與香餅放下,將茶盅又端起,用湯匙慢慢地喂送。

飲下小半盅的清茶,高公公將茶盅放下,苦口婆心勸道:“姑娘被困宮裡,公子有心相救卻無能爲力。這些日,楊將軍一直向奴才打聽姑娘下落,得知姑娘斷食後也是焦急萬分。公子知曉此事,已打算進宮搶人,若不是夫人以姑娘安危爲由,只怕後果已不堪設想。”

因身處宮中,便是獨室無雜,卻依舊不得不謹言慎行,“姑娘多少吃些,再氣再怨,你也得爲了公子,他每日奔波於城想着救你的法子,姑娘得等到公子救你的那日呀!”

“他......可有說其他......”

“公子讓姑娘多等個幾日。別有時聚有日,不會讓姑娘多等。”

香餅只食了半個,茶盅的清茶皆被飲盡。高公公將剩下的香餅給藏在了枕下,讓她餓時充飢。

“姑娘,”走時,高公公怕她多想,卻不敢坦誠,“這餅是夫人做的,由楊將軍送到宮裡,你若喜歡,我明日再帶些過來。”

高公公一走,兩個宮女便一前一後進了屋。二人先在屋中踱步數久,雙目一直四處打量着,約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才離開。

待到晌午,睿安帝也來到韶芷宮,讓魚笙陪他一起用膳。

魚笙幾日未曾進食,高公公送來的香餅雖只吃了半個,可腹中卻撐得難受。睿安帝好意,讓她吃了兩口,不過卻又全部給吐了。

雖說腹中難受,不過卻免去一日服藥。而睿安帝也未久留,讓她早些休息。

魚笙想念宮外的人,雙眸無神地看着腳下。宮女端來清湯,蹲下身子,一雙圓眸似笑非笑,“姑娘可有見過芙蓉鳥?”

“嗯......”

宮女一手端着清湯,一手將她緊握的手給掰開,將清湯放至她手中,“姑娘可比芙蓉鳥好看。”

魚笙一愣,看着說話的宮女的臉。手中的清湯潑出,灑在宮女的裙襬上,宮女不惱,口中哼着曲調兒,跳着小步離開了屋子。

碎碗無人收拾,房中皆是清湯的味兒。魚笙給自己倒了杯水,將高公公給的香餅吃了一個,半碗清水混着香餅。起伏的胸膛,喘息聲未能瞬間平息。

昭若體毒是否得解對魚笙來說並不重要,她想要出宮,自私地想着,與那人遠走高飛,此生此世也不再回到這裡。

她的悔恨終究抵不過善良,除了救昭若的事兒,她更想到西域,若不是爲了救那兄妹二人,她是否不必被困於此?那人也不會獨獨將她給忘了。

悔恨不能在一時半刻間平息,她輾轉反側,漆黑的室內或室外,屋外冷風簌簌,早些時候,她還不忍守夜的宮人,現在,她更同情自己。

哀傷換成一道長氣,無可奈何也無能爲力。屋內無風,窗幔露出一條細縫,雙目早已熟悉了黑夜,卻不能看清站在牀邊的人是誰。

她眨着雙眸,直至那人的手緊緊地抓住。二人都默契無言,她舔着脣,堵在喉中的字句,不可多言悲傷。

“魚笙!”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句,顫抖的指尖拂過那人的掌心,聲音似啞似啞,“卿淵。”

暗黑中的對視,他輕輕地坐在牀邊,彎下身子拂去她額前的碎髮,鼻息間的呼吸打在額上,思念遠比想的濃烈許多。

“香餅吃了嗎?”

“嗯,”她慢慢地靠近他,緊緊地抱住他,將臉貼在他胸膛,“你終於來了。”

“嗯!能見到你便好。”

他的手撫着她的臉,暖暖的手心撫過每一處的憔悴都是心疼,“我來接你出宮。”

魚笙緊緊地抱着他,卻拒絕。她不願他涉險,“你怎麼進來的?”

“楊將軍將我帶進宮裡,”他問道:“爲何不願與我一同離宮?”

“因爲......”她不願爲昭若辯解,可又不想否認芙蓉鳥之說,“昭若中毒只是皇上的一個順水推舟。無論她是否解毒,那人都不會放我出宮。”

“我會將你帶出宮!”

“我會讓他將我放出宮。”

“用什麼法子?以死相逼嗎?”溫和的語氣瞬間轉怒,他們都非爲君主而枉顧孝義之人,“他屢次三番將你軟禁宮中,怎會輕易將你放走?”

“我便是答應跟你走,那又能走到哪裡?只怕韶芷宮都出不去。卿淵,魚笙此生只願嫁你,若你有個閃失,我獨活世上又有何意。雖我現在被軟禁,但至少無性命之憂呀!”

寧卿淵回答不出,只能抱着魚笙。

“這是什麼?”黑暗之中,她的手中多了個絲帶,順着末端摸索,竟也判斷不出是何物。

“發繩,”他解釋道:“你換回女裝,卻又不喜打扮。這發繩是朵玉玲瓏,你每日系着,就如我時時刻刻陪着。”

“卿淵,”她想離宮卻不敢說離宮,“待出了宮,我便跟着你回西臨......”

“嗯。”

二人相擁,在這座宮牆之中,太多的無能爲力,太多的捨不得,不論是情還是權。

魚笙醒來時見到的人卻是睿安帝。君主坐在牀邊,雙眸凝視着她,眼眸之中皆是故事。

他的手撫着她的顏,若有似無的笑讓人知曉他想着心事,卻不敢去猜透。

魚笙閉上雙眼想回到昨日的夢中,手踝的突兀,伸出手臂,一條水藍色發繩系在手上,玉玲瓏的芯蕊是塊碧璽石。

“魚笙.......”睿安帝的聲音慵懶輕淡,“你可願意做朕的皇后?”

“不願,”她將臉轉向別處,另一手抓緊手踝,“我要離宮!”

睿安帝輕輕笑着,手一遍又一遍撫摸着她的脣,“等昭若的毒解了我自然會放你出宮。”

“我要見昭若。”

“不行,”他將她給扶坐起,從宮人手中接過湯藥道:“若想早些出宮,這些藥就得不剩地飲下。”

魚笙靜靜地看着他,伸出手將藥盅接過,一口將藥服下。

他未接過她遞來的藥盅,卻看着她手上的發繩,“可真好看。”

睿安帝離開後,韶芷宮的侍衛又多了許多,伺候的宮女又送來四個,說是必須寸步不離。

魚笙開始進食,高公公在傍晚時又來了一趟,藏在懷中的香餅未有機會拿出,不過見魚笙吃了些糕點,他也便未說什麼,停留了片刻後便走了。

而另一處。寧卿淵擁魚笙而眠,天還未亮,屋外便傳來麻雀叫聲。

睡夢中的魚笙未被吵醒,他有些不捨,可鳥鳴聲卻十分急促。待出了屋,楊耀着一件灰色長衣,口中銜着口哨兒。

“魚笙可好?”他捨不得丟下魚笙,故走的緩慢,楊耀卻等不及慢慢吞吞,心急趕來問道:“高公公所言是真是假?你勸了嗎?”

“嗯,”寧卿淵有些心不在焉,想留在宮裡,就算不能與她見面,若有個萬一,還來得及救人。

“那便好,”楊耀自言自語道:“天快亮了,我們得趕快出宮,若被發現了,只怕傾城也會被連累。”

“我要救魚笙,”寧卿淵卻道:“我留在宮裡,不會被人發現!”

楊耀連連搖頭,將他拉到暗處的馬車內,“宮中人多眼雜,此次進宮已是涉險,若你留下,只怕不僅是我們,韶芷宮中的侍衛,還有牽頭的高公公都會受到牽累。”

寧卿淵不再多言,待出了宮,便下了馬車,說是心中煩悶,想一個人。

楊耀知此刻宮中戒備森嚴,進宮可非易事,他也未強帶寧卿淵回魚府,只是交代讓他早些回去,好從長計議。

心中煩悶的人兒怨氣無處發泄,可城中又無處可去,更想不出一個人可幫忙的。

是啊!這是天子的天下,誰又能幫他從天子身邊搶人?若是僥倖將魚笙給救出,他不顧西臨父母,她也拋棄家中親人,二人遠走高飛,便是背井離鄉,也不定得獲安寧。

更何況,他知曉魚笙,她怎會拋下母親。

可是,睿安帝給魚笙服的是何藥無人知曉,昭若的毒是否得解無人可知。他也曾讓人傳口信給昭若,想進宮與她當面說清。往日的恩怨,若是他當初不敬,還是魚笙有哪處不妥,他都可賠禮認錯,哪怕是取他性命皆可。

但昭若的視而不見卻讓無時間可等的他焦急萬分。楊耀的再三叮囑,說的似懂非懂,若是硬闖,賠上的也許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性命,魚府乃至寧家都可能受到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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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楊耀察覺到了他的亟不可待,所以纔會選擇冒險將他送進宮,不論是爲了他自己還是魚笙,二人終見面。

但是,見面後的心並未能得到平復,反而更加急切。

他與魚笙一樣,後悔着,爲何當初要救他,便他是一國之君,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這天下,在他手中豈不與他一樣。

漫無目的地走着,卻聽到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本以爲是聽錯,卻見王楠招着手向這邊跑來。

寧卿淵的情緒都表現在臉上,使得另一人難忍好奇問道:“爲何愁眉不展?喚你這麼多聲都沒反應,莫不是忘了我是誰吧?”

“哎,”寧卿淵找不到個訴苦的人,王楠的關心讓他不吐不快。

二人來到茶樓,夥計送來一壺碧螺春,王楠給杯中倒了茶,小抿了口,嘖了嘖嘴,似要對這壺茶評頭論足,不過因爲一人的不樂。抿了口茶後便將茶盅給放下,無趣地東張西望。

“你們何時回來的?”

“有一陣子了,”寧卿淵將茶飲盡,擡頭看了眼王楠,“有掌櫃的下落了嗎?”

“別說了,”王楠嘆氣道:“掌櫃的以前也曾有失過聯繫,不過最多不超過一月。可現在.......哎!這宮裡的權貴,我們惹不起。”

“魚笙出事了,”既已說到宮裡,寧卿淵也說出心中苦悶。

“怎麼了?”

“你可記得慄康時,有個叫黃三的,他就是當今聖上。魚笙被他軟禁宮裡。”

“發生了何事?”王楠關心道:“你們怎麼與宮裡的人扯上關係了?這不自己往火坑裡跳?”

“昭若公主,也便是下命封茶樓的那位,口口聲聲說魚笙下毒害她,皇上就將魚笙給抓進宮去了。”

“可有證據?”

“昭若中毒是因一個香囊而起,而她口言,說那香囊是魚笙贈送。不過,因爲當時只有那二人在場,所以也無人作證。便是那時有人目睹,可誰又敢出來說一句公道。”

“確實,”王楠同情地看着他道:“那你可知皇上將魚笙怎樣了?”

寧卿淵搖頭,不是不想說,而是不願回想。

“你這也說到我心頭之處。掌櫃的生死未卜,魚笙被人陷害,說到底都是那昭若公主惹的事,可若不是有人縱容,一個公主怎會興風作雨,說不定是有人暗中指使。”

“指示?”寧卿淵搖頭道:“除非你家掌櫃惹了人,否則怎會有人派使公主出面?”

王楠一愣,嘿嘿笑道:“我這不是氣的緊,不過,你可有想過什麼法子將魚笙給救出?”

“想過。沒法子。”

“這......也對,”王楠道:“那隻能看公主何時網開一面,將魚笙給放了。”

“癡人做夢。”

又沉默了一陣子,壺中的茶已涼,夥計過來換茶,應王楠要求換成了龍井,不過卻依然的難喝。

寧卿淵喝了口茶,茶水含在口中咽不下去,王楠讓夥計送來盆,待口中的茶給吐出,他又打了個嗝,“可真難喝。”

“要不我給你打聽打聽,”王楠撐着腦袋,既然他知道卿淵有難,總不能坐視不管,“你是想救人還是想知道魚笙是否安全?”

“救人,”說到救人的事兒,他又有些失了理智。

“這......當初我們被關在牢裡,雖說有獄卒,不過與宮裡比倒不值一提。但是,你這是在宮裡,要將人給救出宮只怕不是易事。”

“而且會牽累許多人。”

王楠握着空空的茶盅,也非大放厥詞,自然是心中想起就實話實說,“等我回去聯繫一些兄弟,先想辦法混進宮,然後再想救人的事。不過,若真能進了宮,倒不如將那什麼皇帝和公主都給殺了。”

寧卿淵看了王楠數久,本是衝動的人卻因這一句話而冷靜。

“救人的事容我想想,若無計可施只有去宮裡搶人。卿淵賤命一條,是活是死都不可惜,可若連累兄弟們,怕日後都會活在愧疚之中。”

王楠想救人卻無能爲力,末了只有嘆氣一聲,也是滿臉愁色。

二人從茶樓出來,寧卿淵見天色不早了,就準備直接先回魚府,想必楊耀在府上等着他,若是晚歸,怕會被誤認又進了宮。

王楠想送他回去,卻被拒絕。

二人分別時,王楠給了他一塊令牌,說是有急事可用這塊令牌找到他。至於如何使用等,卻未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