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被救

來人不滿三十,其等皆佩一劍,沒有弓箭等其他餘物。

寧卿淵讓羅二先走,來人並不算多,但若有心報仇,要麼是有人埋伏暗中,要麼這些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羅二不願將他丟下。護主心切的他跳下馬,拔出馬背上的劍,先衝了出去。

一人交手,其他人等受了命令,要取寧卿淵性命。

衆人打一人,他手持鈍劍,以招化解,先殺了兩人,然後躍上馬背,想先將部分人引到別的地方去。

但已有過幾次交手,對方顯然對他招數有所熟悉。或是禮尚往來,殺人先殺馬,沒了騎具,跑成難題。

而那羅二,與其交手之人看來粗獷,但身形卻靈活。二人彼此不能傷對方,但另一人顯然是被絆住了。

他心急不已,呼吸越來越急促,應接招式也顯得吃力。

寧卿淵在殺了二人之後就難找機會下手,若長此糾纏下去,只怕力氣用盡,會成刀下亡魂。

二人爲此心急不已。羅二在此被打了一掌,身形不穩地向後退去數步,寧卿淵被分心,鈍劍脫手,背上被劃了一劍。

羅二氣吼怒聲,不顧安危,想來助他一臂之力。

二人皆是自身難保卻又擔心對方安危,心急意亂,讓人有可乘之機。

羅二幫忙未成,被人用劍身震胸,呆愣立定,後又受重掌,一口鮮血噴出,瞬間倒地而不知生死。

寧卿淵怒火衝心,凌亂招式下殺人自損,片刻間衣裳上皆是血。

他將羅二給扶起,不知生死的人身不能立,只能伏在背上。

火從悅然居燃起,升起的濃煙和沖天大火,一羣帶着面具佩劍的人,圍着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子。

那一柄柄長劍,每把劍上都沾着血。那一顆顆的血珠兒從劍刃滴下,一顆顆,從院內延伸向南。

悅然居里的火燃燒的迅猛,已連累幾個相連的鋪子,可城裡卻依然的靜悄悄。

他們就像是被圍困的獵物,劍冷鋒寒,步步緊逼着,等着耗盡最後的力氣,再一口口撕咬。

寧府曾經養過一隻貓,善抓老鼠,不過每次都不咬死,而是抓後又放,一次再一次,直至老鼠精疲力竭。

他很喜歡這隻貓,每次釣魚回來都會留一隻給它。誰想到,如今自己淪落成鼠,抓他的非貓,卻比貓棘手。

羅二的手垂放着,隨着每一步地走動而碰觸他的身子。

寧卿淵不敢去辨他是生是死。

他都是快死的人了,如果羅二還活着,他死了一人上黃泉路。若那人先行,能在黃泉路上相逢,生時不是好事,死後也不爲一件壞事。

他步履蹣跚,呼出的氣息中凝結成氣,可能是喘息的厲害,除了心跳急促之外,眼前的障礙太多,看不清......看不清。

由風吹起的火屑向着西北,他想回頭去看,再看一眼西臨。可是,可是他不能,甚至是深愛的那個女人,也不能。

他疲了也乏了,羅二的身子越來越重。

他彎着腿,知道力氣耗盡的後果。

可是,除了他的疲乏,他們也是。

近在眼前的門,射入腿上的箭。可能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以至宮裡都來人了。

他不得一手抓着羅二的手臂,另一手握劍支撐着身子。

門被堵住,高公公站在人前,一根長繩綁着兩隻血淋淋的手臂,掛在脖子上。

高公公垂着腦袋,聽到劍滑地的聲音後擡起頭,空洞的眼神,麻木的,面無表情地看着。

他張着脣,口裡發出“啊”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

寧卿淵將羅二放下,將腿上的箭拔出。

楊耀拿到了虎符。

高猴見到了睿安帝,而他這個靶子,也完成了任務。

只要等,等他死了,等着他們懈怠,藏在宮裡的人奪回權位。三世之約一破,睿安帝與他的約定,那個曾經困了寧家近百年的城,那個已被大火燃盡的西臨城,那些徘徊在城外而不得歸去的冤魂,終於都能得到安息。

他仰天大吼。

他要死的有氣節。

他是寧卿淵,寧家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無愧天地。

他生,弔民伐罪。

他死,殺盡惡鬼。

西臨城。

羅二十三,他九歲。

新來的,教功夫的師父是個又壯又矮的中年漢子。平日教功夫前都會先喝大半壇的酒,滿嘴酒氣地說着與城中寡婦的風流韻事。

寧卿淵習武有幾分天性,可這師父最多的就是教他扎馬步,說是習武根基,得打好基礎。

當時羅二喜歡藏吃的,但吃的多了就會引來老鼠,於是隋清荷從外面抱了一隻貓回來。

那是一隻黃花狸貓,長的又瘦又小,也不親人,就是用吃的去騙也難讓它看一眼。

寧卿淵跟着羅一釣魚,有時能捕到一兩條小魚。可釣魚的事兒又不能讓祖母知曉,以至每次的魚都給了那隻貓吃。

或許是他時常有魚給,向來獨來獨往的貓對他親近。雖然大多數喚它不會理睬,但若貓躺着曬太陽,他過去也能摸着。

雖然羅二依舊藏吃的,但寧府卻未再有過老鼠蹤跡。

沒多久,貓發情了,每日每夜地叫,聲音聽來像是小孩的哭聲,十分悽慘。

他當時並不知貓發情會如此反應,只不過每到夜晚都十分害怕。

於是,他和祖母說了這事,只是想找個人陪着而已。

但是,到了第二日,以至接下來的幾年裡,他都未再見過那隻貓。

因爲祖母讓府里人將貓抓了送走,或許不僅是他害怕更有人被叫聲吵的厭煩。

抓貓的就是當時教他的師父。當時他還在睡夢中,聽到了貓叫聲,趕過去時,只見到地上的一灘血。

後來,羅二與他說,在北城見過那隻貓,毛髮沒以前亮,應該是上了年紀的原因。不過,貓生的不瘦,應該是由人飼養,不過卻依舊不愛搭理人。

寧卿淵去找過數次,不過卻都無果而歸。可能是他太想念了,有一次竟然夢到了它。

是最後一次見它的樣子,不過這次卻主動過來尋求撫摸。

夢很短暫,醒來後,從北城回來的羅二告訴他,貓死了,應該算是壽終就寢,已被飼主埋了。

而今,他再又一次夢到了貓。嘴裡叼了只老鼠,瘦瘦小小,就像是初來寧府的模樣。

寧卿淵醒了,就像是昏睡中的一場噩夢。醒來後,還是九歲時的那個他,祖母正抱着一隻黃花狸貓向他這走來。

可是,夢醒後的真真切切。他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裡,淺色的牀幔,滿斥着脂粉氣的屋子,揹着他的披長髮女人。

他的身子不能動,不僅是傷口疼,更是凝結的血痂沾在衣裳上,動一下就像要將身上的皮給扯落。

他的喉嚨堵着一口血痰,說不了話,只能用拇指敲擊着牀沿,讓那個背對着她的女人注意。

女人轉過身子,不是遲遲現身的幕後主謀,也不是救他性命的恩人。

是昭若。

他想將這口血痰給咳出,但所受的傷比自己想象的嚴重許多。

昭若一人在屋裡,她端了碗水過來,卻當着他面將水給倒了。她又動作粗魯,一手抓住他衣襟,試圖將牀上的人給拉扯下地。

寧卿淵的胸口有氣,加上昭若這一動作,一口污血吐出,順着堵在喉口的血痰。

他悶聲地咳着,兩手抓着牀沿,吃力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是我救了你。”

他說不出話。昭若喊來伺候的下人將污血給清理,又弄來水給他漱口,本想讓人也將衣裳一同換了,但又不知爲何地改變了想法。

“是不是很感激我?”

寧卿淵卻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着她。這一舉動惹怒了昭若,命下人將擦血的污水倒在他身上,敞開着門窗,任由其自生自滅。

遼沅城被封鎖,魚笙和陸崢在城中尋找寧卿淵的下落,關於城中那夜發生,二人從未正面交談,只能茫無目的,一邊避開追捕一邊找人。

寧卿淵被冷風吹了兩日,除了傷勢加重外,三日未進米水的他,身子哪裡吃的消,高燒不退。

昭若本想令其妥協,但事態惡化,又不能找大夫,反遭責罵的成了下人。

她徹夜守着他,用薑茶給其驅寒,又多添了兩條被絮,屋裡也點上爐子,只望他能早些痊癒。

昭若無微不至,可見她對寧卿淵還是有情,但一人的自作多情,傷人也傷幾。

寧卿淵燒未退,人卻醒了。昭若讓人拿來換洗衣裳,說本是想將溼衣給換了,但衣裳沾血連肉,怕弄疼了他,就未敢有動作。

牀上的人口乾舌燥,飲了小半碗的清水,掙扎着坐起。昭若將其扶坐起,關心問道:“你身子可有好些?我知錯了。”

寧卿淵連咳了數聲,嗓音沙啞,“這是哪裡?”

“我們還在遼沅城,這裡不是駙馬府,我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別擔心。”

昭若態度的轉變,讓寧卿淵多看了她幾眼,心裡有疑惑。

“是你救了我?”

“母后派人來抓你,我得知消息,就帶着人悄悄跟了過來。你昏迷之後,突然出現一羣人,他們交手時,我在混亂之中將你給帶走。”

“那羅二呢?”

“他在另一間屋子裡,一直昏睡着,我也不能找大夫。”

寧卿淵的一隻腿受傷,身上又有多處傷口,不說傷口深淺,但失了血,身子虛弱,說話都吃力,哪裡能下牀。

他要去看羅二,昭若一把將其抱住,“你若敢下牀,我現在就將他交給母后。”

寧卿淵趴在昭若身上大口地喘着粗氣,因受寒發熱,兩手發燙。

可昭若卻捨不得放開這溫度,貪享地擁抱着,霸佔着。

“爲何要救我?”

“我喜歡你呀!”雖情不可抑制,但想到他身上的傷,還是不得不捨得,“我命人打水過來,你用溫水泡身子,這樣脫衣裳就不痛了。”

他看着她癟下的肚子,腹中的孩子該是已生。

氤氳的水汽,桶裡的溫水有大半,兩個下人一左一右攙扶,將他扶入木桶裡。

昭若親自將牀上的被絮給換了新,又點上薰香,拿來金瘡藥,備上糕點。待一切都準備好,坐在一旁看着他。

寧卿淵不知這水裡加了什麼,只覺得燙的燎心。

他緊咬牙關看着昭若,兩隻手抓着桶沿,強忍着痛。

“這水添了紫珠草,能止血,”昭若見他表情,怕其多想,解釋道:“你可是疼?”

“有些。”

“將衣裳脫了就別泡了,”昭若又喊來兩人。雖衣裳泡了水,但時間久了,不能完全脫下。而脫衣裳又是個細心的活,她特地喊來兩個侍婢,怕弄疼了他,“你再忍些。”

要在女人面前脫衣裳,寧卿淵很拘謹。便是疼的他說話都吃力,但卻要求自己動手。

昭若想自己與他已有肌膚之親,就讓兩個侍婢出去,自己親自動手。

寧卿淵是個倔脾氣,他不想欠昭若人情,也不想因救與被救和她有任何瓜葛。可男人怕麻煩,更怕遇上難纏的女人,更何況現在的他還受了重傷。

昭若對他的拒絕置之不理,先將外裳給脫了,配合着剪子,倒也是容易。

可到了內裳,桶裡的水早就成了粉色,衣裳更不用說,血色有深有淺,看的令人揪心。

“得有多疼,”她的手隔着衣裳輕輕地撫摸着背,心疼道:“你也真不怕死,若哪一刀割深了,又或者刺在心頭,這命不就沒了。”

“人生早晚得有生死,”寧卿淵對此看的很開,“有些東西,不要執迷於眼前。”

“是在說我嗎?”

“你和你皇兄,”他道:“臨淵羨魚。想要的皆都是別人擁有,你們並非是真的想要而已。經歷生死,你皇兄怕已悟出,但你呢?”

“我只要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