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卿淵不是個善讀書,喜說道理的人。他想勸昭若回頭,但又怕說多會激怒她,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他閉上眼睛,感受着背上的疼痛,還有指尖撫摸傷口的異感。
“這些傷是何時的?不僅留了疤,摸在手裡也突兀。”
“早些時候了。”
“那肩頭的傷呢?都凹了下去,怕也有些時候吧?”
“是......是我打算和魚笙一起離開遼沅,被楊耀刺傷。”
“我記得.......”
他聽昭若聲音不對,轉過頭去。看她蹙着眉,眼眸有如千言萬語,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你一人在此嗎?陶漓呢?你孩子呢?”
“就我一人。陶漓呀?我也不知他在哪裡。寧卿淵,聽母后說,你們都去了樑國,爲何還回來?爲何還要再回遼沅?寧卿淵,我本以爲那個孩子長的會像你,可不知是時間久了,難道是忘記你的模樣,他並不像你。這幾日,你昏睡着,我便一直看着你,發現自己並未忘記你的樣子。”
昭若給他擦拭着背,溫柔仔細,“魚笙呢?你應該很想她吧?怕她也正四處打聽你下落吧。”
“我回來是因爲陶開還在遼沅,遠嫁樑國的也不是宛如。”
昭若將乾淨的衣裳拿了過來,放在屏風上,轉過身去,背對他道:“原來如此。那你可知我皇兄可好?他可以怨怪過我。”
“沒有。”
“那......那便好。”
穿好衣裳,昭若又過來給他上藥。手臂上的箭傷,雖然沒有留疤,但拿出卻比其他地方顏色深了許多。
“我想起那日你還救過我呢。”
寧卿淵未言,感覺她似乎是有了心事。
“那陶漓應是爲了宛如留在遼沅,魚笙也跟着你回來,你又救了皇兄。說來說去,寧卿淵,還是我虧欠了你呀!”
“爲何這麼說?”
“臨淵羨魚。我想要那魚,卻不想自己只是魚餌。”
昭若第二日去了宮裡,寧卿淵趁着機會去見了羅二,可他卻還昏迷不醒着。
自己的腿,羅二的重傷,昭若陰晴不定的性子,這三者,讓他們有被發現的風險,而且根本無處可逃。
當初應該是讓羅二先出城,雖然目的達成,讓藏在暗中的婥後暴露,拿到虎符後的楊耀可以暗中聯絡官員,幫睿安帝順利再登位。
但是,如果賠上羅二性命,當初的那場交易,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價值。
交易......他想再與昭若做一場交易,讓羅二離開遼沅。
昭若歸來,先找到了他,並帶來了消息。
“我打聽出了,設計陷害你們的是王楠。”
“我知道,”昭若進宮是爲他?寧卿淵深感懷疑,畢竟已有前車之鑑,“我想將羅二送出城,你是否能幫我?”
“怎麼幫?”昭若毫不猶疑地應下,“城裡現在不讓出去,母后很信任王楠,他一定要抓到你們,所以,現在出城很危險。”
“你見到他了?你突然進宮,怕會引來懷疑。”
“不會,我抱着童兒一同進宮,”昭若細心想過,怕被發現,特地帶了孩子過去,出宮時也先回了駙馬府,換乘了好幾匹馬車纔回到這裡,“王楠姓厲,你們殺了厲賀燃,那是他父親,他自然不會放了你們。”
“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未敢多問,怕被他們發現,”昭若拿來金瘡藥,蹲下身子給他腿上敷藥,“你耐心等些日子,待腿傷養好些,我有辦法讓你們離城。”
寧卿淵垂下眼瞼,看着昭若手上動作。
她爲何會突然幫他們?是大徹大悟?可現在的她,說話的語氣都似變了個人,是有人在暗中點撥?還是又在密謀什麼,想將他們一網打盡?
“你可想見你皇兄?”他試探道。
“自然想。可母后想殺他,若知曉的人多了,只會讓他更危險,那倒不如不知曉的好。”
“嗯......”
寧卿淵開始留意昭若的一舉一動,還有府裡的人。
府裡下人有八個,四男四女,看來皆敦厚老實,平日買菜的是個啞巴,兩個侍女伺候昭若,甚少離身。
剩下的五人從未離開過府院,無法與外人聯繫。
而昭若該是在這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既不擔心會有人尋找,也不擔心會被發現,只是偶爾牽掛留在駙馬府裡的孩子。
經過幾日觀察,他便發現了這麼多,並無古怪,與此同時,羅二醒了。
因是受內傷,羅二恢復的甚慢,醒來後在牀上躺了大半個月後才能下牀。
寧卿淵的腿上好了大半,但走路還不甚利索,若要完全恢復,恐還要等一月。
昭若每日都過來給他上藥,也不提男女之情,只是偶爾會提到魚笙,念及當初所作所爲,似有悔恨之意。
一日,昭若帶了個頭飾過來,是個紅繩繫着的鏤空羊脂玉球,球內有兩枚赤玉。
寧卿淵接過頭飾,想到魚笙,疑惑道:“你怎麼會有這個?”
難不成魚笙他們被抓了。
“那日換下的血衣,我看衣襟上的針線縫的歪歪斜斜,正巧院外有棵垂絲海棠,生的茂盛,有幾根枝丫落垂,我便將剪下的衣襟綁在樹上。昨日有個乞丐過來乞討,不甚將東西遺落,我見是女兒家的東西,就拿了過來。”
“爲何要幫我?”他直接問道。
昭若別過臉去,雙手緊抱着,面露笑而無可奈何,“我知那人不是你。”
“什麼人?”他不解。
“那夜。我被蒙着眼,那人的聲音是你,但你身上有刀疤,他卻無。我知那人不是你,雖你一而再三與我說,但我卻恨棄你薄情。”
聽話二人不知如何言。若說寬慰言,這也能算是自食惡果;可若無情,她也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罷了。
羅二心生同情,安慰道:“也非你一人的錯,只怪壞人太壞,你一個姑娘家的,單純被利用。喜歡哪裡還有錯呀。”
昭若背過身子,羅二聽到啜泣聲,頓時手足無措。
“我其實見到魚笙了,”昭若哭着說道:“她讓你莫牽掛,好好養傷。”
“還有別的嗎?”
“她說西臨的人毀約了,他們想留在遼沅,也許,他們會出賣你。她說得去通知他們。”
“我知道了。”
從酒樓那晚動手已過去一個多月,楊耀早已拿到虎符,卻一直未採取行動。想必事情進展的並不順利。
自睿安帝被刺殺算起已不止六月,這半年時間,婥後足餘剷除有二心的臣子,留下的,要麼是忍辱偷生,要麼就是狼狽爲奸。
這半年間的生死,忍辱偷生者麻木,又會有多少人冒着株連九族危險去幫他們?
而且,王楠密謀這些年,誰忠誰奸,他豈會不知?那留下的,又能否幫?
敗已成定局,睿安帝被抓只是早晚而已。除非......除非婥後在這時被殺......
這是他們唯一的最後機會。但是......這並不可能。
壞事總是接連而至。
又過了兩日,城中得來消息。從西臨城出來的那羣人不僅投靠婥後,並在此之前,將曾利用舒玉想復位的那幫人給殺人。
鷸蚌相爭。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至少在殺了他們之前,不會內鬥。
寧卿淵陷入了困局,唯一的退路,只有逃亡樑國。
他心有不甘,坐了一日將計劃捋了一遍,找來羅二,讓他將頭飾送給一人。
第二日,昭若將酒菜備好後回了駙馬府,府裡下人也皆離開,府上只有他一人。
敞開的府門,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酒也被溫了數次,院外的海棠花盛開,花葉被風吹入院裡。
他踏入院中,看着迎面走來的人,回到屋中倒上溫酒,等着他入座,送上竹箸,“你一人來的?”
“我已通知了太后。”
“那就好,”端起酒盅,敬上杯中酒,想以海棠花爲賦,可惜才學不足,不甚了了。
“快將酒喝了吧,太后在宮中等你。”
“從西臨回遼沅,未有一日夢到過舒玉。她想回來救你,可惜.......我倒唸着她還活着,若不然,怎不來託夢給我,問我可有將你救出。”
“前世莫提,我姓陶非霍。榮華富貴可享,知足矣。寧卿淵,這杯酒我喝了,結拜作罷,我與你既不同生也不共死。”
陶漓將酒喝了,也將頭繩還給了他,“我知你在想什麼,莫做夢了。”
拷上腳鏈與手鍊,府外停了一輛馬車,他上了車,陶漓並未上去,而是另外一輛。
宮中,王楠就站在婥後身邊。他見到他時,如往常對他笑之,是嘲笑還是歡喜而笑,這些,寧卿淵倒不關心。
婥後讓陶漓在一旁站着,對跪地的人道:“你這不孝兒,老祖有家不能歸,哀家給你報仇機會,你倒不識趣,如今搭上自己小命,也是咎由自取。”
“太后顛倒黑白是非,寧家老祖早就投胎轉世爲人,哪裡回什麼家,”寧卿淵面色不驚,笑道:“你將我抓進宮,是想要人吧?”
“識趣。”
“人就在這宮裡呢,”他兩手被鐵鏈反綁,肩酸腿疼,“太后自己找人,若不然向你身邊軍師請教?”
婥後瞥了眼王楠,小聲地在他耳旁吩咐着話。
隨後宮人端來一杯酒,王楠將酒接過,婥後道:“哀家知你不會說,既然如此,也便如你心願。這杯毒酒賞賜予你。那寶貝皇兒在宮裡又或遼沅城內皆可,若難尋,宮裡又或城中百姓,就與他陪葬罷了。”
王楠將酒端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成王敗寇。”
寧卿淵嘲笑,努嘴示意他杯中的毒酒道:“勝敗輸贏,你以爲這就結束了?”
“你以爲呢?”王楠道。將毒酒先給了宮人,吩咐侍衛帶兩個過來。
不多時,宛如和謝芊怡被帶了過來。
宛如還好,只不過受了許多,謝芊怡則被人用過刑,是由人架着過來,已無力氣行走。
“一個謝芊怡,換謝隱和羅二。寧卿淵,你說那二人可會現身?”王楠將幾人關係打聽的清楚,想要再借此引出魚笙,最終取下睿安帝的首級。
“太后!”陶漓想過去見宛如,可卻被侍衛給攔住,“你吩咐的事,我皆已做到,還請太后遵守諾言,放了宛如,讓我二人重逢。”
“寧卿淵,你可聽到沒?結拜之情,可比不上男女感情,”婥後冷言冷語道:“哀家見你着實可憐,若不然,你將睿安帝藏身之地告訴哀家,或許可留你一命。”
“卿淵福薄,還是早些投胎做人吧。”
婥後讓宮人灌酒,陶漓又前來阻攔,卻被侍衛給攔住。
而婥後本就只是利用陶漓而已,她並未相信他,但寧卿淵被抓也確實有其功勞。但,待殺了寧卿淵後,她豈又會放他一條生路。
便是說,當初與寧卿淵有關聯的人,就連王楠,待除了那人,她都會一一剷草除根。
眼見毒酒要被灌下,陶漓突然大聲喊道:“我知道皇上藏身何地。”
於此同時,昭若也進了宮。
“母后,”昭若獨自一人前來,她向婥後行了禮,直接在其旁邊坐下道:“母后心想事成,以後便可高枕無憂啦。”
婥後眉開眼笑,若抓寧卿淵這事有陶漓的功勞,那這件事的大功臣更是昭若。
“怎這時候過來找母后?哀家還想那寧卿淵死後,將首級送你解恨。”
“髒地兒且臭,我可不要,”昭若一臉嫌棄,讓婥後身邊的宮女給其捏肩,“陶漓剛纔說知道皇兄下落?”
“真要說呢,”婥後讓陶漓說下去。
陶漓上前兩步,一副欲言又止,“我只能告訴太后一人,並且你得答應我,放了宛如。”
婥後白了一眼他,都大難臨頭,還提條件,“若無錯,哀家答應你。”
陶漓要與婥後耳語,但昭若卻先讓侍衛搜身,竟在他身上發現了一把匕首。
婥後大怒,要侍衛將陶漓拉出去,立刻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