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準備

他借來一匹馬,出了城,來到乞丐廟。

未下馬,廟有被人打掃過的痕跡,原本綁在乞丐泥像上的爛衣裳沒了,換上一條寶藍色斗篷。

廟外有人點過紙錢,廟中更有人上香,只是不知時日,或許也有瓜果,只是被路人撿了去。

他抓着繮繩,馬兒在廟外徘徊。乞丐泥像被人擦拭過,但廟裡的蜘蛛網還在,只是厚厚的一層灰沒了,有人掃過,爲何不將蛛網給弄去?

是未看到?還是故意留下?

霍陵......

可霍陵的唯一子嗣掉落山崖而亡,打掃廟宇的人他可猜到,是舒玉。可霍陵並無後代,那舒玉和他又是何關係?

難道霍陵不止一個孩子?可是,那日舒玉看乞丐像的眼神並不像一個後世子孫該有的,並不僅僅是恨,怨恨!對!是怨恨!

寧卿淵駕着馬繼續向城外走,與那日離宮的路不同。

與睿安帝離宮走過一條,陶漓被抓救人時走了一條,如今剩下兩條路,倒也好選。

馬兒走的慢慢悠悠,幾個莊稼漢子拔着田地裡的雜草,孩童過來送水,站在田頭對着田地的父親大聲地喊着。

路有幾顆枇杷樹和桃樹,都開了花,桃花顏色鮮粉,枇杷樹開的花更醜許多。

一個老婦人提着木桶給果樹澆水。他下了馬,假裝問路道:“請問老夫人,這是哪裡?”

“此乃河溝村,”老婦人盛了半瓜瓢的水汩汩飲下,將剩下的水分勻澆了樹,捨不得浪費,“小公子是要去哪裡?前面就是稻兒山,山雖不高,你騎着馬兒可不好走。”

“我過來接娘子,”他靈機一動道:“我家娘子回來省親,這不快要生了,我來將她接回去。”

“都快生了哪裡還能亂走呀,”老婦人也是個熱心腸的人,勸說道:“萬一生在路上,吹風着涼落下個病根,可有你娘子受的。”

“我也知,可是娘子與家母不和。娘子四月前回來,我也花了些時日說服母親,如今只要娘子跟着回去,便可一家團圓。”

“這可不行,”老婦人連連擺手,想起自己以前受的罪,建議道:“生下孩子後的幾日,吹不了風也受不了氣,小公子若是心疼夫人,還是別接回去遭罪了。”

寧卿淵也是隨意和老婦人閒聊幾句,可看自己所處的位置,倒也是個好地方。

前處有山,後有大路,能躲能退,日後要逃命還有個躲藏的地方。

“老夫人說的有理。不瞞你說,母親雖答應讓我接回娘子,可卻也心有不願,可若不接回去,岳母家中也難交代,我這也是左右爲難。”

“這......”老婦人熱心腸,卻也怕多事。

她就一個老婆子在家中,兒子在田地裡忙活,若面前的小公子哥有個壞心腸,她一個老人家可該怎麼辦呦。

“不知老夫人家中可有閒屋,”老婦人退步數許,警惕地看着他。寧卿淵連拿出兩塊碎銀道:“這銀子老夫人先收下,我去接娘子,若她願意跟着我回來,我就暫將娘子接到夫人住處,不知可好?”

老婦人看着銀子,支支吾吾道:“殘屋破瓦的,公子有銀子不如找間客棧。”

“客棧雖好,但夫人總得有個照顧,”他將銀子塞到婦人手中,連連作揖謝道:“待夫人過來後,每日吃穿的銀子我再付您。”

老婦人收了銀子,也不知他是否過來,便答應道:“那我便先給你騰出個屋子,待你夫人來了便可入住。”

謝過,老婦人有指着自己住處,讓他直接上門尋人便可。

找了居處,在外也耽擱了些時候,回駙馬府的路上,見有兩匹西域馬,恰銀子帶足,便給買了下來。

不過牽着馬回府又招搖,便暫將馬兒留在了馬場。馬場老闆也是爽快之人,見他如此信任,乾脆送了馬鞍,走時還親自出門相送。

進了駙馬府,羅二衝來將他撞倒在地,如天塌下來般,抓着其手臂,面色驚恐,“出大事了!昭若公主跳湖尋死呀!”

寧卿淵被嚇愣住,忘記站起,呆愣許久,在羅二的催喚聲中回過神來,“人呢?”

“在房裡,王楠發現及時將公主給救了,現在太醫也來了,”羅二將自家少爺扶起,自己也被嚇的緊,“幸好沒大事,說是嗆了幾口水。”

“陶漓呢?”寧卿淵沒有想到昭若的性子如此剛烈,若她死了,不得愧疚一輩子。

“少爺!”羅二將他給拖住,質問道:“你爲何如此緊張?莫不是昭若肚子裡的孩子真是你的吧?”

“晚上我睡牀你睡榻,你何日看我出去的?”他沒好氣道。

“這可說不定,小的睡的沉。再說了,辦這事也不定得挑晚上呀,”羅二翻着白眼道:“宮裡知曉這事了,陶漓被喊進宮,怕是沒好果子。若這孩子真和你沒關係,你聽小的,還是別惹麻煩。”

寧卿淵沒理會羅二。

昭若房外,有侍衛也有宮女。王楠站在屋外等候,衣裳還未來得及換,溼漉漉的滴着水。

“公主怎樣了?”

“受到驚嚇,”王楠道:“太后派了宮女過來伺候,太醫煎了安胎藥和薑茶,可公主卻不肯服用,衣裳也不願換。”

“讓我進去吧。”

王楠將他給攔住,想問的話從他臉上表情就能猜出,“你應該知道,腹中的孩子與我並無關係。”

“我陪你進去吧,”王楠端着薑茶,將安胎藥交給羅二,“太醫說,公主不可動怒。”

三人進了屋子,屋門敞開着,屋內沒有伺候的宮人,昭若坐在牀上,因衣裳溼的,牀絮有一大灘水跡,幸好天氣暖和,要麼可得凍出病來。

寧卿淵從王楠手中接過薑茶,用被絮將昭若給包裹住,將薑茶端送到她嘴邊,“喝了薑茶,換上乾淨的衣裳再睡。”

一動不動的昭若擡起眼瞼,哆嗦的雙脣話還未出口,眼淚瞬間落下。

寧卿淵拿着湯勺餵食着,昭若沒有排斥也未動怒,流着眼淚將薑茶給飲下。

太醫在外看公主喝下薑茶,連讓侍衛回宮稟報太后。

羅二愈看自家少爺愈覺得奇怪,怎突然就對昭若溫柔相待了?還親自喂藥?難不成這孩子......

他在心中嘆念一聲,不喜地將藥給端了過去,昭若見他也看了眼,藥喝了大半結果連着薑茶都給吐了。

藥與薑茶吐在了寧卿淵身上,他未看,手掌撫着昭若的後背,彎着身子細察,顯得十分關心。

昭若紅着眼睛將他抱住,委屈道:“你終於關心我了。”

“別誤會,只因你不肯吃藥,陶漓又進宮了,”寧卿淵掰開昭若的手,將那殘留在面上的淚痕擦去,“不管這腹中子是誰的,留得還是留不得,莫要爲了別人而傷了自己。”

“僅此而已?”昭若瞪大雙目,微微張着脣。

“僅此而已!莫要......”他站起身子,讓宮女拿來乾淨的衣裳,“將衣裳換了吧,便是不想........”

“可這孩子是你的呀!”昭若聲嘶力竭地吼道。她咬着脣,不可控制的情緒令身子微微顫抖,那樣的卑微,“這是你的孩子呀!”

“將衣裳換了吧!”

寧卿淵頭也不回地走了。羅二跟在身後,看到少爺緊握的雙拳,是在剋制,爲那一瞬而出的感情而隱忍。

“羅二,”二人沒有進屋,沒有漫無目的地走着,“我去找魚笙,你留在府上。”

“那昭若公主呢?”此時,羅二在肯定,那個孩子與少爺有關。

“有宮女又有太醫,難不成還要我們照顧。”

“可是......”羅二舔了舔脣,不是怕,只是擔心傷了主僕之情,“這孩子是少爺的吧?”

“你若覺得是那便是的吧,”寧卿淵並沒有否認,“若陶漓回來,你讓他來我房中,說是有要事相商。”

寧卿淵一人走在街上,腦中回想的都是昭若最後的那句話,她的驚恐與質問。

這個時候離開遼沅就等於失去一切。或許魚笙會與睿安帝成親,陶漓也會就此與他遠離,或者靈位會被藏在一個更加隱秘的地方,或許他再也回不了西臨。

是爲了昭若?或許有一半的原因是此。他必須要去確認猜測,爲她的眼淚,爲他所謂的同情。

他站在將軍府門外,下人進去通報,等來的卻是謝芊怡。

“魚笙進了宮,”謝芊怡道,指着長街笑了笑,“可否一邊走一邊說,與你一起本就不自在,若這麼站着,我也不知該向何處看。”

“不了,只是想說幾句話而已,既然魚笙不在府上,你可否替我傳話?”

“嗯,”謝芊怡攤開雙掌,故意裝作大方的樣子。

“我明日離開遼沅前往慄康,來回應該會有些日子。我之前曾送她一根髮簪,本想今日見面向她要回。”

“你去慄康做什麼?”謝芊怡問道:“你和我爹一同前往嗎?”

“就我一人。師父老人家留在這,若有事兒,還能幫上忙。”

“這......”謝芊怡抓住小指,猶豫是否應下,“明日嗎?你可否多留個兩日,我有一事要你幫忙。”

“什麼事?”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謝芊怡目光閃爍,乾脆低下頭,一副心虛的樣子,“你答應我便成。”

“那行,那簪子的事你也和魚笙說一聲,我兩日後過來找你,也順便過來拿簪子。”

“嗯嗯!”謝芊怡繼而憂心忡忡,口中自言自語地撇下寧卿淵就跑回了將軍府。

寧卿淵準備去悅然居找舒玉,向她要那十個人,陸崢也好幾日未見到了,恐也是在客棧裡,他也得一併帶回。

舒玉並不在酒樓,不過陸崢卻如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雙手環胸地站在酒樓門外。

“在等我?”他道。陸崢將他請進了屋,備好了酒菜,酒樓裡除了二人,無餘人。

“小姐身子有恙,這幾日不便見客,”陸崢直截了當道。

“上次的病還未痊癒?”寧卿淵是指掉進枯井的時候,“既然你知曉我目的,我也不與你拐彎抹角。之前喝下的血酒,我除了要你,還有另外的十人。”

“那十人已經給你了,”陸崢道:“寧公子今日去了何地?那家戶主餘三間閒屋,住下十人倒也足夠。”

“你家小姐知曉的倒是多的緊,”寧卿淵道。給陸崢倒上酒,放下酒壺,自己卻不動杯也不動筷,“那日舒姑娘去駙馬府上,提醒的話倒是什麼意思?”

“小姐說寧公子知曉話中意思。”

“是陶漓?”

陸崢握着酒盅,卻不肯回答。

二人相對無言坐到天黑,未動一筷一酒。等着酒樓皆都打烊了,寧卿淵起身走了,陸崢也跟着他一同回去。

羅二提着燈籠等在府外,天隱約地下着濛濛細雨。

接過燈籠,燈柄上都是油,羅二在前領着路,拐彎前總會提前說聲向左還是向右。

來到廚房,鍋裡的雞湯還熱着,掀開鍋板,濃濃的香味撲鼻,一隻完整雞熬成濃湯,滿手是油的羅二將雞湯盛在碗裡,又盛了小半碗臘肉飯。

“少爺,公主可能未睡着,這湯和飯小的給你端到門外,到時你再給送進屋。”

寧卿淵喝了口雞湯,喜歡吃的人廚藝大都精湛,“這雞給你,湯和飯再給我盛些,我和陸崢都還未吃呢。”

“那公主怎麼辦?她可以不吃,這肚子裡的孩子可不能餓着,”羅二道,對鍋裡的雞毫無食慾。

“放心,都這時候了,她早就休息了。更何況還有王楠照顧,他不會將她餓死。”

羅二護着雞湯不讓人動,寧卿淵對陸崢使了使眼色,掰了個雞腿,咬了口道:“吃了,要不這湯你送過去?”

“小的、小的.......”羅二氣地將鍋蓋給扔了,蹲在地上道:“以後再也不吃雞了!”

“讓你辦的事情怎樣了?”

“什麼事?”羅二依舊不滿,“是陶漓嗎?小的等到了,可他見到小的扭頭就跑,就跟見了鬼似的。”

寧卿淵心下生疑,羅二定不會騙他,難道陶漓是在逃避什麼?

他心裡煩的緊,丟下二人去找陶漓,直接推門進屋,屋中無人。

屋外下着細雨,他站在廊下耐心地等着,風吹起雨水滴滴答答,悶悶的雷聲從遠處傳來。

時間還尚早,府裡下人將洗淨的衣裳送來,見站在門外的他,低着頭悶聲將衣裳送進屋裡。

下人離去,他緩緩跟在身後,未打傘,雨勢漸大,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