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七十八

母親要帶收養的小妹上北京動手術……醫院跟專家已經定好,醫院院長是爺爺的老戰友的兒子,極力保證會用最好的方案來治療小妹的耳朵,我媽在電話裡很欣喜,流着淚跟我說完的事情。

陳東那邊我停了去騷擾,母親的來京,我並不想讓她知道我還跟陳東有瓜葛,所以,他的不出現正好合了我的意。

因爲母親的來京,我把張信達拖到了陳東面前,甩下了話:"我不會再找別人,不過,再讓他跟着我,我一天一找,你看着辦。"

第二天,張信達來告了個別,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當晚陳東來到我住的地方,看着我在拿着專業課本在看,滿意而去。

母親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京,弟弟妹妹因爲身體的缺陷並未就學,都是請了家庭老師跟保姆,母親這次上來,帶着三個孩子,還有兩個保姆,因爲要呆的時間過長,會有一個來月,在酒店租了包月的套房用來當做住處。

小妹妹聽不到人說話,見到我的時候吃力地張了張嘴,"格……剛……"她想叫哥哥,沒有成功。

但我媽站旁邊握着嘴笑着哭,這幾個孩子現在是她的整個寄託,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頭,抱着她上了車去醫院。

動手術的是老二,漂亮的小姑娘見到醫生羞澀地笑,頭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結,很討人喜歡……老大也是女孩,思想有點遲頓的她有點害怕人羣牽着我媽的手不放,半隻眼睛的老三會爬我腿上,"哥哥"叫個不停,很好動……

老二躺牀上檢查的時候,他們二個就全躲在我媽身邊,緊張地看着他們的妹妹和姐姐……

小姑娘的檢查很順利,跟院長見了面,寒暄了幾句,說到了奶奶跟父親,他哀慟了幾句……說剛從北京回去不久,人就沒了,世事真無常。

我一直都恭順聽着,出了他的辦公室,笑了一下,人都死了,落下的也不過是別人的幾聲感嘆慰問罷了。

抽了幾根菸,接了母親跟小孩回去……母親帶的人夠,我也就不太擔心,告訴她們有事打我電話,每天我會來酒店一次。

陳東偶爾幾個電話過來,我都敷衍了過去,不到一星期,他出現在我面前,問我:"你ma來北京了……"

我正在坐在牀頭抽菸看書,聽到"嗯"了一聲,沒擡頭。

"那……我要不要去看看她?"陳東詢問般說。

"最好不要。"我把手放到一邊,擡起頭淡淡地說。

陳東看我,明顯沈穩了不少的臉有點疑惑。

我沒再說話,只是拿過水杯喝了口水,睏倦地閉上眼睛,拿過被單蓋上,打算睡一覺。

"你ma難得來,我去看看好不好?"他坐到我身邊,問得小心翼翼。

"我說了不要……"我再次坐起,在他的注視下點上煙,笑了笑。"想知道原因?"

"因爲你叔叔的那事……"他略微遲疑地說。

我笑,笑得有點惡劣,摸了摸他的臉,"不……"

我吻了吻他,再退開,"我奶奶跟我爸死了,在離開不到一年後。"我吐了口煙霧,笑着看他:"怎麼樣,滿意了嗎?"

陳東剎那蒼白了臉,我欠過身,把頭搭到他肩膀上,"我媽見着了你,呵呵,陳東,那可不是什麼有趣的場面。"

"奶奶跟你爸……"陳東的聲音粗啞得難聽死了,他在悲傷嗎?是不是遲了點?哦,太遲了,真太遲了……

"是啊,死了呢……"我抱着他,透過他的肩膀看着手中的煙,身體懶洋洋的使不上力,連煙霧的飄浮也是一縷縷的不着地道散着飛,沒什麼事情往正確的路上走,最終不過落了個什麼都不對,陌路殘殺罷了。

身前的人像被擊了垮,一直挺立的腰彎了下去,他倒在我的身上,由我支撐着他。

我笑,真有趣,我在他耳邊輕輕說:"陳東,多不好,我媽儘管人不錯,可她也未必還喜歡你啊,她再不知情,也知道陷害我叔的人是你師兄,你都沒看見我叔那慘樣,三十來歲的人,就跟五十多歲的老頭一樣……"

我扯着他的頭髮,讓他的臉正對着我,我對着他笑,"如果再讓她知道,是你這麼個東西把我們家害得家破人亡,我讓你去見她,不是又活活逼死她嗎?你讓我這麼做?就因爲我們上了幾次牀?"

我用臉皮磨蹭着他的臉,他的皮膚很細膩,不像青春期過後男孩的那種粗糙,想來對此我也功不可沒,當年他青春年少時的火可全是由我給泄的,

他哆嗦着嘴,想說話,沒有說出口,到最後只流出了淚,就那麼睜大着眼哭着看着我,我看得無趣,摸了摸他的頭再重力推開,任他倒在牀尾,打了個哈欠,把被單重新裹上,倦怠不已,"滾出去,讓我睡會。"

陳東沒再出現,我樂得輕鬆,小妹的手術很成功,聽力恢復了一半,雖然還必須藉助助聽器才能聽到聲音,不過比起以前已經是奇蹟了。

我媽很快樂,每天爲着孩子東奔西跑的也不見得疲倦,我怕她體內的力焰衝得太高,高過了頂就塌了人也就沒了。

我跟我叔說了這個事,我叔反問:"你爸爸跟奶奶都不在了,你還要她怎麼樣纔算好?"他說這樣我們就應該滿意了,她已經在竭盡全力活着了,活像我們都受罪了就可以讓她不受傷了似的,她照顧自己得挺好,不用我們瞎擔心,她這也是做給我們看的,我們不領情難道還要她沒事人一樣地過着日子?

小姑娘出了院,我送了她們上了飛機回安海,母親在飛機場拉着我的手說,"你看,等到你寒假回來,他們都可以一齊清楚地叫你哥哥了……"

這次來京,另外兩個弟弟妹妹也受了檢查,得到不少的治癒建議,我媽很是興奮,我在旁邊含糊的陪着笑,直到進了安檢處,那一羣老老少少對我猛揮着手,一個一個像衣綿快要歸鄉似的高興難捺,讓一干人等受到衆人測目。

出了出口的玻璃門時,見到了陳東,他就站在那裡抽着煙,滿臉yin霾,西裝套在身上顯得成熟,身體修長歸修長,臉蛋英俊歸英俊,但那一股子氣息跟以前的人可有天壤之別,好比晴天與yin天,缺的不只是那一點點的光亮,就像他此時背後有一點微薄的陽光,也衝不淡他身上的黑暗。

我伸手剛要打開停在旁邊出租車的門,他拉了下我的手,頭偏了一下,嘶啞地說:"那邊有車。"

我坐進了他開來的車,他頹廢得不成樣子,我也懶得多問,打最後的電話給我媽道別,說了幾句掛斷,陳東繞過機場的高速彎道下到了下面公路的車流裡,眼一直都沒眨過。

我漫不經心一回頭,只看到他冷硬的側臉,還有冰冷的嘴角,聳了下肩,拿出煙點上。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我的手,又重新把視線看向了前方。

"買車了?"我懶懶地問道,這車看着挺新,姓能也不錯,顏色也挺好,估計是新買的。

"嗯。"他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也沒什麼話好跟他說的,閉上眼睛打算睡會。

"張健……"聽到了他在叫我。

"嗯。"我淡淡地應了聲,懶得再睜眼。

"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我?"他淡淡地問着。

"原不原諒又如何?"我也淡淡地迴應着他。

"會不會?"他固執再問。

"當然不會。"不想再跟他拐彎抹角,我說出正確答案,然後欺近他的身體,在他下巴落下輕吻:"更不會讓你離開我。"

順着他的姓感的下巴吻向他的頸項,嘆息着,"你得陪我一起沈淪……"

"就算你不愛我?"他依舊平緩的開着車,問的語氣很平淡。

我哼笑了一聲,躺回座椅,問他:"陳東,你叫我拿什麼來愛你?"

車子飛快地往前駛去,公路前方或許曲折,或許平蕩,但前面都一直有路;可我與他之前,從來都只有死路一條。

半月後,陳東胃出血,據說是忙的,再次光榮入院。

得到消息的那晚,正好有個地方放煙花,我眯着眼睛看了半會,笑出了聲,這不,當是慶賀吧。

我提着外賣的雞湯,懶洋洋地去探病,再次遭遇鄧晨晨跟洪成鵬的惡毒堵擊,我想着這正好是醫院就在病房門前跟他們打了一架,不過只打到半途就被聞訊而來的保安跟醫生勸了開。

陳東就冷冰冰地站在門前看着我們打,勸開了就對鄧晨晨說:"你們想怎麼跟我父親說就怎麼說,別爲難他……"他彎着腰,很蹣跚到回到了牀上。

鄧晨晨掙開了保安的手,跟進了門,"老大,我沒有那個意思。"

現在表忠心?晚嘍,沒看見陳東那心如死灰的樣子?他現在就算被他父親給打死了也會覺得是解脫吧?

洪成鵬也憤憤地掙開一個拉住他的醫生的手,跟着進去,走到半路看了看我,對着陳東說,"老大,他欠抽,你別管……"

陳東撫着胃,冷着臉說道:"你他ma的都把我說的話當成放屁了……別叫我老大,我沒這個格。"

洪成鵬要說話,對上陳東的視線,低頭罵了句"媽的",走出了房間。

鄧晨晨再鬱說話,陳東揉着頭,"別說了,別說了,出去出去,讓我靜靜。"

鄧晨晨退出了門,看到我,又是極度暴戾的眼神。

我暗笑了下,動了動手臂,剛纔被保安la得太粗魯,手有點疼。

拿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食盒,走進了門,把盒子扔到了桌子上,拉過椅子坐着,剛要點菸,就被走近的護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無奈只好從嘴裡拿下。

"喝點吧。"看着陳東那半死不活的臉,我淡淡地說了句。

陳東沒動,躺在那時半着眼,過了會對着門邊被他先前看了一眼之後不敢進來的人扯着破噪子說:"洪成鵬,幫我把公司今天的進度報告拿過來……"說完就一幅費盡了全力的樣子,閉着眼睛像死屍一樣。

我俯過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嘲笑,"我還沒死,你裝什麼死。"

他睜開眼看着我,那墨色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我回視着他,勾了勾嘴角。

隨即他又轉開視線……這次的護士是個近四十來歲的老女人,看胸牌是護士長,職痊大脾氣也不少,看臉色極度不喜歡我,打下我放在牀上的腳,硬繃繃地說:"這裡是醫院……"

我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她臉一整:"看什麼看,這麼大的人了,不知道要守規矩啊……"她瞪着我手裡還拿着沒放的煙。

我笑,趴到陳東胸口,守規矩,我從小到大都沒守過,守規矩對我來說可真是奇聞。

我低頭吻了吻陳東那沾着噁心消毒水味道的胸口前的衣服,"喂,喂,聽清楚了沒,有人叫我守規矩……"

"別壓住他的胃……"護士長尖叫,把我壓住他胃的手肘給拉開,"你還嫌他不夠難受?"

我誠實點頭,"不夠。"

護士長瞪我,問陳東:"他是你什麼人,你怎麼有這麼個朋友?"

"肖阿姨,對不起,他是我同學,姓子就這樣,你別理他……"陳東露出一笑,極致疲憊,但還是誠懇得顯得非常有說服力。

我在旁聳了聳肩,說真的,我還是挺喜歡他這生不如死的樣子……挺慘敗,也很慘烈,很難得一見。

"把煙給扔了……"那姓肖的護士長換好藥,臨走前還是兇惡地瞥了我一眼。

我把煙扔到垃圾筒,目送她離開,走到門邊關門時,聽見她在門邊說着:"來,晨晨,你跟阿姨說說,剛纔那器張得頭長有眼頂的人是誰啊?"

我撇了下嘴,把門關緊了,還好,這次陳東住單人病房了,有長進。

我坐到牀頭,倚着他,拿出煙點上,抽了一口,把煙放他嘴邊,"抽不?"

他撇過頭,離開了菸嘴。

我不以爲然,繼續抽着,左手搭着他的背摸了下他的頭,再低頭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皺了皺鼻,"挺噁心的,你還要呆多久?"最後那句話我是盯着他眼睛問的。

"我爸這幾天要上京,他來了我就得出去了。"他淡淡地說。

我倒抽了口氣,笑,"你爸上來?"

"嗯。"他的臉瘦得皮得骨,好看是好看,就是顯得過於冷峻了,沒以前的陽光。

"那麼,他知道我們的事了?"我不在意地問着。

"差不多吧。"陳東的聲音就像哀莫大於心死那般,把我逗得差點笑出聲。

我抽了口煙,門被敲響了,我把煙掐了,吻了吻他的額頭,"那麼,恭喜我們了。"

"那麼,你是做好準備讓你爸打死你了?"我用嘴咬了咬他的脣,澀澀的,苦苦的,沒以前的柔軟有韌度。

"這不是你所希望的?"他很平淡地說。

"不,"我很誠實地搖頭,"我還沒死呢,我都沒死,當然要拉着你一起跟我生不如死,要不多可惜啊。"我深深地嘆息着。

"我爸可能被我氣死……"陳東咳嗽了兩聲,胸膛劇烈地起伏,而此時,門外的敲門聲更大了,"這就是你所希望的?"

"怎麼會……"我虛僞地一笑,"你爸那麼強大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氣死?當年沒他幫襯着,我爸怎麼可能會在北京耗了一年多都撬不開門……又怎麼可能這麼早就死了,要我說,你爸比我爸強不知多少倍去了……你這是太看不起他了……"我再用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示意他別太謙虛了。

陳東不說話,就閉着眼,任我說着。

"再說,你可是獨子,你爸怎麼捨得真打死你……"我嘆了口氣,"我倒是怕我先被你們家老爺子弄死了……"

陳東的眼皮動了動,我又吻了吻他的眼睛,嘆息,"怎麼辦?陳東,我不可能是你們家老爺子的對手,你就眼睜睜地看着我就這樣被你父親弄玩完了先死在你前頭?"

陳東終於睜開眼,那墨黑的眼瞳啊,此時還是顯得漂亮極了,他很平靜地說:"這一切,你都算計好了的,自你來北京,自你跟我同一個學校……"

我笑,抱着他,咬着他的下巴,"嗯"了一聲。

陳東灰了臉,難看極了,多麼聰明的人,早就明白了,現在,不過只是更明白罷了。

門被打了開,拿着鑰匙的護士長大力喝斥:"這是怎麼回事?"

我無辜地睜了睜眼,站起了身,再在陳東面前的嘴上親了一口,"我不怕死,真的,相信我,我過得不比你好,這樣一想,或許你會好過點。"我溫存地用手整了整他的頭髮,再勾嘴一笑,看着他那蒼白帶着青色的臉,終於覺得有一點點難得的開心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陽光挺耀眼的,天氣真好,很適應興風作浪,也很適合波濤駭浪,我轉身走向門前,把護士長看到菸頭歇斯底里的吼聲拋到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