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無藥可救的?”連傲雙手握拳,尖銳的指甲將佈滿繭子的掌心深深戳穿。
“早在九年前就知道了,平時他們會住在辰淵醫院901,連傲去看他們的時候,尉遲先生會派人將他們送回郊外的小別墅裡去,他們積極地配合治療,希望能夠多見連傲幾次,如果不是尉遲先生沒有放棄,一直花重金找國際上的專家爲他們拖延時日,也許他們早就……”
程芳草無奈地搖頭,“尉遲先生爲了自己的兒子,硬生生地將那對夫婦一次次地從死亡的邊緣拽回來,我記得那對夫婦曾經說過,他們不希望讓連傲看見他們死去的樣子,他們希望連傲能夠將尉遲先生當作恩人般好好地保護少爺以報恩情。”
“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說的話?不可能!尉遲龍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心?他是亞洲的教父!他站在世界的巔峰!他將尉遲軒當作寶,我沒有到尉遲家以前,尉遲軒就一直被像個象牙塔裡的王子被保護得密不透風,他怎麼可能因爲怕我報復就想治好他們?你在騙我!”連傲紅着眼睛將眼前的一切刑具打落在地。
程芳草被他的樣子嚇得目瞪口呆,“難道...你就是連傲?”
“我不是!你快告訴我,你剛剛說的一切都是假的!什麼狗屁研究組織!什麼無藥可治!你在編故事嗎?怎麼可能這麼可笑,他尉遲龍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他因爲害怕我叛變所以殺了他們,在我面前殺了他們!我親眼所見!”連傲嘶聲吼叫。
他就像一隻絕望到盡頭的猛獸,在用堅硬的頭殼不停地碰撞着前方的籠子,殘酷的真相幾乎要令他崩潰,父母離去的那一幕經常在他的腦海中回放,現在有人告訴他,尉遲龍不是殺害他父母的仇人,而是救了他父母好幾年的恩人,這怎麼可能?這讓他如何相信?
程芳草跪在地上,向着窗戶磕了一個頭,喃喃道:“尉遲夫人,我曾經答應過您,爲了少爺的安全將這個秘密永遠爛在心裡,可惜陰差陽錯...我爲了保住自己的命和家人的命,沒有做到我答應你的一切,實在對不起。”
“少說廢話了!你一定在騙我!你們都跟尉遲龍串通好了的!尉遲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知道尉遲軒當不了教父,他想用這個障眼法讓我爲尉遲軒保命?對嗎?現在我父母已經去世了,你想怎麼說還不容易?”連傲在地下室中來回地走動,暴躁的血液因子不斷浮起,他不信!他纔不信!一切都是假的!
“是的,尉遲先生早就知道少爺當不了教父,但是,他看準了你可以,任何人當上教父,少爺都必定是死路一條,唯有你,他相信你對少爺無法下手,如果不是少爺,你早就死了無數遍!你知道尉遲先生爲什麼不放棄你的父母嗎?不光是因爲想用你的父母讓你看明白他對你的恩情,更重要的就是爲了少爺的命,少爺的命是他的一切!”
程芳草的眼淚簌簌而落,“尉遲先生曾經想過要把你們一家三口殺死,但是他再也找不到像你這麼厲害的人,你在尉遲家生活了這麼久,你在少爺心裡的地位無法抹滅,少爺在夢裡都會哭着求尉遲先生要放過你,少爺早就把你當成了家人,尉遲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他早年雖殺戮無數,成爲教父,但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因爲少爺!如果沒有少爺的存在,你也不會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可能!不可能!連傲劇烈地搖頭,但回憶裡的一幕幕卻說明了巨大的可能性。
尉遲龍每一次對他的心慈手軟都是因爲尉遲軒的求情,尉遲軒曾經爲了他掉過淚,下過跪,求過饒,儘管讓他承受雙倍的懲罰,但是,無論是什麼懲罰,他從來沒有死!
他曾親眼見過尉遲龍對待別的保鏢手段是如何的冷酷,讓尉遲軒發生任何閃失的保鏢基本上是死無全屍,但就連那次,他故意不出現,讓尉遲軒差點兒在陰暗小巷裡被人強.暴與殺害,尉遲龍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最後還是沒有死。
如果尉遲軒的求情沒有任何一點兒效果,他的確早就該死了千百回了!
連傲低估了尉遲軒在尉遲龍心裡的重要性,也一樣低估了自己在尉遲軒心裡的重要性,他們三個人都在彼此牽制,因爲尉遲軒,所以他沒有被殺死,也因爲尉遲軒,所以尉遲龍一直下不了手。
腦海裡又浮現尉遲軒爲了自己苦苦求饒的場景,已經數不清次數了,連傲無言地笑了,尉遲軒,原來我欠你這麼多條命,我自以爲還了你很多,卻好像怎麼也還不完……
“不可能,我明明看見尉遲龍讓手下給他們灌了什麼東西,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醒來!”連傲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要爆裂開來,巨大的痛苦與無助像靈魂的缺口,源源不斷地無情侵襲。
程芳草靠在生鏽的管子上,“你知道他們爲了能夠多見你一面所承受的痛苦有多大嗎?那些痛苦說是刮骨都不爲過,爲了他們最愛的兒子,他們一次次地忍下巨大的痛楚,試下那些昂貴的帶有極強副作用的藥物,延長自己的生命,但是,生命都是有極限的……”
“你的意思是……”連傲高大的身軀慢慢跌落,他將腦袋埋進雙腿間,懊惱與後悔這個不可一世的強勢男人不知所措起來,怎麼可能,這難道就是命運開的玩笑嗎?他先入爲主看到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事實的真相,然而他卻把那一幕當成真相恨了尉遲龍與尉遲軒差不多六年,直到今天才發現,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
他就爲了這麼可笑的恨,弄丟了尉遲軒四年多!在火海里的尉遲軒該有多麼的絕望呢?看到父親死在自己眼前的尉遲軒該有多麼痛苦呢?然而,他都做了些什麼?他嘲笑、諷刺、挖苦,他甚至在尉遲軒最心痛的時刻強行要了他的一切!
他都做了些什麼……
蕭影扶着連傲的肩膀,“傲哥,你沒事吧?”
連傲擡起手,微微搖着,蕭影退後,程芳草繼續說道:“半個月試一次的藥,使得他們生不如死,犯病的時候他們曾多次央求尉遲先生與尉遲夫人讓他們結束生命,並且讓他們將這件事保密,但尉遲先生擔心因爲你父母的死去讓你將多年的仇恨算在尉遲家的頭上,要知道,尉遲先生爲了教出最好的保鏢,他對你是十分殘酷的,所以他們一直沒有答應你的父母,直到藥物終於無法拯救他們……”
“到後期,他們拒絕吃藥,一心求死,尉遲夫人心疼無比,便求尉遲先生幫助他們解脫,那場面估計被你陰差陽錯地看見,纔會讓你誤認爲尉遲先生想要殺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他們死去的人就是尉遲先生,因爲他們的死去讓尉遲先生失去了留下你的籌碼,如果沒有他們存在,你早就離開尉遲家了,難道你沒有這樣想過嗎?“程芳草認真地問道。
的確,憑藉這些年在尉遲家學到的一切,如果不是因爲尉遲龍將他的父母緊握在手裡,他的確有本事能夠無聲無息毫髮無損地離開,正是因爲有父母的存在,他纔在尉遲家委屈求全,數不清多少次差點兒喪命……
從進入尉遲家開始,他就無時無刻不想着要離開,想要堂堂正正擁有一個家,想要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生活,然而殺戮的生活已經讓他麻木,深陷黑暗中的靈魂見不到一絲絲陽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沒有想過要離開尉遲家了呢?
大概,是從離開尉遲家到訓練營試毒開始,他慢慢感受到尉遲軒對他的在乎,就像全世界都是死的,甚至連他自己也是死的,可是,尉遲軒救活了他,讓他麻木的心恢復了健康的跳動,但是,他卻不相信愛情,或者說,不相信自己能夠擁有尉遲軒的愛情。
“我想過,曾經每日每夜都在想,怎樣殺掉尉遲龍逃出尉遲家,要帶他們去買下一幢小洋房帶他們環遊世界,不用再殺任何人,雙手潔淨做個普通人……”連傲雙眼失神地說道。
“那你爲什麼不這麼做?尉遲先生雖然一直在防範你,但只要你用少爺的命威脅他,你一定能夠離開這裡,你早就知道少爺是尉遲先生的軟肋不是嗎?那你爲何不這麼做呢?”程芳草擲地有聲地質問道。
蕭影大聲喝道:“你這女人好大膽子,敢這麼大聲跟傲哥說話!”
“蕭影!”連傲瞪了蕭影一眼,沒有說話。
程芳草繼續道:“所以尉遲先生最後還是沒有看錯人,你是最有資格保護少爺的人,即使你有千萬個機會,你還是沒有離開他的身邊,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我要到陰曹地府向夫人謝罪了,今天說的一切,隨你信不信,只求你信守承諾,放過我的家人。”
“不!”在連傲與蕭影猝不及防的時候,程芳草已經拿起掉在地上的尖刀狠狠扎破了自己的心臟,血在頃刻間便噴涌而出,連傲的雙手無力地垂下,“蕭影,幫她找塊好墓地,給她女兒送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