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蘇枝兒一邊替小花做面, 一邊嘆了三次氣。
雖然她很努力的剋制自己的鹹魚嘆息,但實在是忍不住。
周湛然偏頭看她,小娘子手裡沾着麪粉, 她的手指白皙晶瑩, 沾着軟乎乎的麪糰子, 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搓揉。
終於, 蘇枝兒忍不住跟周湛然開口了。
“你覺得那個大金公主好看嗎?”
男人盯着她搓揉麪團的目光一頓, 似乎是明白了小娘子的意思。
書上說,女人問男人,另外一個女人好不好看, 大多數是吃醋了。
而男人只要回答,“不好看”就行了。
“醜。”男人舉一反三, 進行昇華式標準答案。
“醜?你看到過她摘下面紗的樣子了?”
“沒有。”男人搖頭。
蘇枝兒疑惑, “那你怎麼知道她醜?”
“蒼蠅眼。”
蘇枝兒一開始沒反應過來, 後來才明白周湛然的意思。
嗯……人家漂亮的翠綠色眼睛被你說成蒼蠅眼……你什麼審美!
好吧,跟你講沒用。
蘇枝兒獨自憂傷, 並依舊在嘆氣,男人聽在耳中,逐漸暴躁。
他伸出手一把掐住蘇枝兒的臉。
少女轉頭看他,面頰被掐得鼓鼓。
男人俯身親她,微涼的脣貼着她的往裡探, 直到把小娘子的嘆息聲盡數吞噬。
蘇枝兒被親得忘記了大金公主, 也忘記了鄭峰。
她坨紅着臉靠在桌子邊緣, 雙眸盈盈。
男人垂眸看她, 他的臉上一慣是那種平靜無波的表情, 即使是在情動的時候也能剋制的很好。
他用指腹擦掉蘇枝兒脣角的水漬,說, “餓了。”
蘇.小廚娘.枝兒:……我捶死你!
蘇枝兒氣憤地揉麪。
男人站在她身後,手指又捏住她飽滿的小耳垂輕輕揉捏,說,“交給我。”
不管任何事,他都會替她解決。
.
錦衣衛所內,肖楚耀來跟蔣文樟交班,並順便把手裡的夜宵遞給他,“喏,淡水姑娘給你做的小!餛!飩!”
蔣文樟的臉上露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笑容。
他擡手接過,朝肖楚耀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離開。
蔣文樟走出肖楚耀的視線後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便當盒。
這個便當盒是淡水姑娘跟隨風潮替蔣文樟專門定製的,非常樸素無華,只在便當盒的角落刻了一個簡單的“蔣”字。
蔣文樟摸了摸那個“蔣”字,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看到裡面……啥也沒有。
連汁水都被舔乾淨了。
蔣文樟:……草,一種植物!
院子裡,月色孤寂,肖楚耀仰頭看天,呢喃自語,“什麼時候天上也給我掉個媳婦下來呢?”
“嗝。”感嘆完,肖楚耀打了一個飽嗝,滿嘴小餛飩的味道。
別人女朋友做的小餛飩就是香。
肖楚耀剛剛感嘆完,眼前突兀出現一個白色人影。
“主子。”肖楚耀畢恭畢敬地拱手。
“跟我來。”男人神色慵懶地瞥他一眼。
“是。”肖楚耀一擡頭,看到自家主子冷白肌膚上暈開的那一點胭脂色。
嗯……今天晚上是虐狗日嗎?
主子吃完也不知道擦嘴的嗎?
.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一道纖薄的白色身影出現在皇宮內。
這裡是大金公主住的寢殿。
大金公主住的寢殿略偏僻,正是冬去春來之際,四周蔥木瀰漫,抽出鮮嫩的枝椏。
男人就站在院子裡那棵樹下,望着滅了燈的屋內。
寢殿門口掛了兩盞宮燈,將男人的身影拉長,拖曳出細細的影子,曲曲折折的一路蔓延到屋子門口,透出幾分詭異的魅惑。
周湛然神色淡然地擡頭看向那兩盞宮燈。
裡頭的燭光被晚風吹得飄忽,略過燈籠罩子,燒出一點氤氳的黑色。
男人彎腰,隨意撿了一顆石子,然後“咚”得一聲,砸向那盞宮燈。
宮燈晃了晃,裡頭的蠟燭油翻倒,朝着那塊黑色的氤氳之處燒過去。只是那麼一個瞬間,半隻宮燈就燃了起來。
火光越來越大,照得周湛然那張臉森冷陰白。
男人漂亮的手把玩着另外一顆石子,慢條斯理的走到大門處。
宮燈燒完落地,帶起旁邊塗了桐油的紅柱子。
一場大火燃起來的時間只要幾分鐘,幾分鐘後,住在裡面的人都將無處可逃。
不過周湛然的目的並非如此。
“救火啊,救火啊!”
有宮娥發現了火勢,着急忙慌的喊人。
瞬間,整個寢殿亂成一團。
周湛然斜斜靠在紅木柱旁,朝身邊的肖楚耀道:“救人。”
“是。”
雖然肖楚耀不知道自家主子爲什麼突然縱火又讓他救人,但身爲下屬,只要聽話就夠了。
肖楚耀衝進去,有宮娥拉着他哭,“公主還在裡面。”
肖楚耀看到院子裡有個缸,他走過去浸溼衣物,然後掩鼻衝入屋內。
那位大金公主聽到聲音醒了過來,可是屋子裡煙霧濃重,她根本就什麼都看不到。
突然,一隻手拽住她,將她從牀榻上拉起來。
“面紗!”大金公主神色慌張的企圖抓住自己的面紗戴上,可肖楚耀根本就不給她時間,“別拿了!”
比起那個什麼面紗,當然是性命更加重要。
肖楚耀半抱着人,避開翻倒掉落的桌椅板凳,於火光中穿梭行進。
煙霧繚繞,他也有點看不清路。
那燃起的一盞宮燈恰好就在大金公主睡的那個屋子的檐下,火勢太猛,肖楚耀的身體剮蹭到周邊燒得滾燙的木材。
他疼得冷哼一聲,然後從窗戶裡帶着人翻滾出去。
“哐當”一聲,男人抱着人在地上滾了三圈後,立刻跳進大水缸裡。
水缸裡的水滿溢出來,幾條鮮活的魚流到地上拍着魚尾巴掙扎。
大金公主跟肖楚耀一起擠在水缸裡,周圍都是在救火的宮娥和太監。
火勢太大,光靠幾個人是救不了的,幸好皇宮裡專門匹配了古代救火員和消防隊。
火勢漸漸控制下來,肖楚耀滿身溼漉地低頭看埋在自己胸前的大金公主。
雖然肖楚耀平日裡沒個正形,但他確實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女子,除了那些被扔在昭獄裡,需要他好好照顧照顧的犯人。
“咳,公主,我們出來了。”
公主沒動,只是朝他伸手,“面紗。”
肖楚耀:“……火太大了,你的面紗都燒成灰了。”
“不行!”大金公主說大周話時的口音帶着一種古怪的可愛,尤其她還是埋在肖楚耀胸前說的。
那顆小腦袋往他胸口蹭啊蹭,蹭得肖楚耀有點心癢。
男人伸手按住公主的肩膀企圖把人推開,公主卻誓死不走,甚至一口咬住了肖楚耀的胸。
“啊嘶……”肖楚耀疼得一哆嗦。
“鬆,鬆嘴……”肉都要被這公主咬掉了。
“面紗!”公主急得跺腳,因爲水缸太小,所以她的腳就跺在肖楚耀腳上了。
肖楚耀疼得一陣齜牙咧嘴,沒辦法,他左看右看,只能從腰後取出自己的繡春刀,割下一塊溼漉漉的寬袖遞給這位麻煩的公主,“喏。”
公主嫌棄至極,“我的面紗,自己的,要!”
“你愛要不要!”肖楚耀也急了。
你又不是我主子,我主子打我罵我殺我那是我主子高興,你算哪根蔥。
想到這裡,肖楚耀猛地擡手把人推開。
火光中,大金公主那張輪廓比大周人更爲深邃的面孔就那麼突兀闖入肖楚耀眼中。
公主確實生得很美,尤其她還有一雙綠色的眼睛,精靈仙子似得。
面對肖楚耀瞪大的眼,公主也跟着瞪圓了眼。
然後,她猛地一把搶過肖楚耀手裡的繡春刀就往他身上扎!
恩將仇報,農夫與蛇,你的個乖乖!
幸好,肖楚耀憑藉自己優秀的身手,躲過了公主的致命一擊。
他從水缸裡滾出來,氣憤至極,“你幹什麼?”
大金公主氣得面色扭曲,將肖楚耀那塊爛衣袖隨意往地上一扔,直接舉着繡春刀殺過來,“殺了你。”
肖楚耀:……
公主只會一點皮毛功夫,當然是殺不了肖楚耀的。
公主是金枝玉葉,肖楚耀當然也是不能收拾她的。
“主子,救命啊!”肖楚耀尋求自家主子的幫助。
可等他奔到門口,才發現門口哪裡還有他家主子,反而撞上了過來救人的大金王子。
王子看到沒有蒙臉的公主,再看一眼被她追着殺的肖楚耀,立刻就對着大金公主嘰裡咕嚕說了一通。
大金公主氣得漲紅了臉,拼命搖頭。
大金王子略一思索後點頭,然後他帶過來的人立刻就朝肖楚耀圍攏了上來。
肖楚耀不明所以,面色逐漸陰沉下來。
作爲錦衣衛副指揮使,他的武藝絕對不差,可因爲大金王子帶的都是大金內數一數二的高手,所以肖楚耀還是被抓住了。
大金帶着的翻譯官前來解釋情況,應該是想讓肖楚耀明白的死去。
“大巫曾經說過,哪個男人第一眼看了公主的容貌,公主就必須嫁給他,或者是殺掉那個男人。”
肖楚耀沉默良久,回答,“其實我是個瞎子。”
.
堂堂錦衣衛副指揮使到底瞎不瞎這個問題其實問一下大家就知道了。
雖然肖楚耀看到了公主的容貌,但因爲他是太子殿下的人,所以爲了避免引起兩國戰爭,大金王子還是帶着人找到了聖人。
聖人表示肖楚耀是太子的人,需要讓太子來裁決。
就這樣,肖楚耀又多活了一段時間,等太子過來。
太子殿下已經擦完嘴了,他慢慢悠悠地晃過來,看一眼被人壓着跪在那裡的肖楚耀,彷彿只是在看一塊磚。
還是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的那塊磚。
“主子!”
“那就殺了吧。”
周湛然神色漠然。
肖楚耀一愣,滿腔熱火瞬時熄滅,他看着自家主子鎮定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公主怎麼可能殺人呢?主子這是在救他啊,他面冷心熱的主子……劍過來了!
那邊的大金公主隨手抽出一柄侍衛的劍拿在手裡,猛地朝肖楚耀刺過來。
肖楚耀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握住刺過來的劍。
鋒利的劍身割開他的掌心,鮮血洶涌流動,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肖楚耀的表情變得極其深沉。
“公主殿下只是因爲一個面紗就要殺人嗎?”
“大巫說過……”公主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肖楚耀搶白。
“我們大周女子雖戴帷帽,但並不會因爲區區容貌被窺而委身嫁人。你們大金女人常常看不起我們大周女子,覺得我們大周女子太過柔弱,怎麼如今反倒是你們比我們還要柔弱?被看到了臉就要嫁要殺的?我們大周女子外柔內剛,你們大金就是外強中乾!”
好嘛,這番話分明就是要挑起兩國矛盾了。
氣氛瞬間陷入僵持,只有盡職的翻譯官還在跟大金王子翻譯剛剛肖楚耀說的話。
肖楚耀一開始義正言辭,現在已經開始流冷汗。
他慫了,“其實,我剛纔說的話也……”
正在此時,站在一旁的大金王子嘰裡咕嚕說了一通。
翻譯官道:“這位勇士可以娶公主。”
肖楚耀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大金公主看着肖楚耀紅了眼眶,那雙翠綠色的眸子像初春碧色的湖。
肖楚耀心頭一緊,“我……”
翻譯官繼續翻譯大金王子的話,“勇士不娶的話只能死。”
肖.勇士.楚耀:……
真的勇士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鮮血。
肖楚耀緩慢鬆開自己握着劍尖的手,表情凝重,“不娶,也不想死。”
然後,就在一瞬間,大金公主手裡的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肖楚耀奪了過去。
肖楚耀將沾着自己鮮血的劍抵住大金公主的脖子,“在我們大周,女子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是後半輩子的託付,你怎麼能隨隨便便的就嫁人呢?如果你父皇讓你嫁給一條狗,一隻貓,你也隨便嫁嗎?都說你們大金女子比大周女子開放,我看倒未必。”
大金公主被肖楚耀一噎,登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翻譯官跟隨大金公主和王子多年,自然明白大金公主現在是什麼意思。
“這位勇士說的太快,公主沒聽清。”
肖楚耀:……
肖楚耀面對着如此情景,終於想到了他家主子。
“主子……”
主子鹹魚似得癱坐在高椅上,一點都沒有主子的樣子,甚至在對上肖楚耀苛責的視線時理直氣壯,“讓你救人,沒讓你看臉。”
肖楚耀:……
那邊,翻譯官將肖楚耀說的話翻譯給了大金公主聽。
公主睜着眼,呆呆看向眼前的男人。
肖楚耀長得不醜,反而有點帥。
雖然他現在落魄又狼狽,臉上都是黑色的灰,但那雙眸子卻堅毅至極,甚至還在發光。
突然,大金公主伸手握住他滿是鮮血的手,推開那柄劍,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此情此景,肖楚耀有點慌。
看着離開的大金公主,聖人想了想,道:“將人關入昭獄。”
老糊塗的聖人大概是忘了,昭獄是肖楚耀自己的地盤。
看管昭獄的錦衣衛看到肖楚耀進來,趕忙招呼,“肖副使想住哪間?”
肖楚耀選了一間復古式陽光房。
昭獄裡的牢房多不見陽光,只有幾間被開了一個小小的四方窗,能看到外面的日頭。
被關進了昭獄裡的肖副使四十五度仰頭看天。
他有點後悔。
天上給他掉了個漂亮老婆,他爲什麼腦抽不要?
.
這邊肖楚耀悔得腸子都青了,那邊鄭峰聽到傳聞,氣得噎出一口血來。
他在大金公主身上花費了這麼多時間,就是爲了娶她,沒想到竟然被這個肖楚耀橫插一槓進來。
幸好,大金公主似乎是要殺了那個肖楚耀。
只要肖楚耀死了,他還是有機會的。
“咳咳咳……”
鄭峰舊疾復發,開始日日吃藥。
李綢兒每天都會親自替他煎藥送來。
鄭峰雖然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但他知道,李綢兒是絕對不會背叛他的。
男人擡手接過李綢兒遞過來的藥輕抿一口,然後皺眉。
李綢兒道:“藥要熱着喝纔好。”
男人擰眉,一口氣喝下,然後喝茶漱口。
李綢兒心情極好,她告訴鄭峰,“聽說錦衣衛所裡面的肖副使看到了大金公主的臉,現在正被逼着娶這位公主呢。”
鄭峰端着茶碗的手一頓,他偏頭看李綢兒一眼,“不是說要殺了他嗎?”
李綢兒臉上笑容僵住,“怎麼可能真殺呢?他畢竟是錦衣衛所的副指揮使。”
鄭峰冷笑道:“一個奴才罷了。”
怎麼可能娶大金公主。
.
“什麼?被關進昭獄了?”蘇枝兒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非常緊張。
她覺得自己跟肖楚耀也算是有一點革命友誼,便命人替肖楚耀送了一點東西過去。
雖然肖楚耀自己選了一個陽光房,但畢竟是昭獄,環境實在是太差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送東西過來了。
“肖副使,長樂郡主差人給您送東西來了。”
這句話替肖楚耀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陽光房被鋪上柔軟舒服的墊子,然後是一張躺椅,躺椅上面被鋪滿厚實的墊子,還有新制的棉被,外加一套茶具,幾盒點子並乾淨衣物。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着花的花瓶。
肖楚耀淨身過後躺在柔軟的躺椅上,正面就是那個插着花的花瓶。
漂亮的野春梅,跟昭獄這種地方實在是不搭配極了。
說實話,他當錦衣衛這麼久了,風裡來雨裡去的替自家主子處理事情,從來沒有一日清閒過。
他也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能這麼舒服,只是單單躺着,就能這麼爽。
肖楚耀的鹹魚機制被觸發,他睜着眼躺在那裡,鼻息間是幽幽花香,入目是四方窗戶。
陽光傾灑而下,肖楚耀突然感覺陽光是那麼美好,天空是那麼湛藍,小鳥是那麼可愛。
他身上長久而隱痛的那些日夜折磨他的傷口突然間就不疼了,腦中粗糲抽拔着神經的手也猛然消失不見。
沉甸甸的,積壓在腦中的壓力,在這一方牢中,突兀消散。
肖楚耀想起他對大金公主說的那些義正言辭的話。
他指責別人無法從局中脫身,不想自己竟也是局中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突然清淨下來的肖楚耀擡起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掌心那道痕跡幾乎深到骨頭,要把他的手掌割開。雖然已經上過藥,但這麼深的傷口,他這樣的血肉之軀,沒有一個月怕也是不能好的。
明明是這麼可怖的傷口,肖楚耀卻並不覺得可怕。
因爲他看慣了。
可現在,他看着這道傷口突然感覺到了害怕。
他猛地攥緊手,把自己深深埋入躺椅中。
柔軟的墊子,松香的被子將他包裹起來,讓肖楚耀連心臟都鬆軟了。
或許,他也該爲自己而活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