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只有太子別院處的家僕們緊鑼密鼓的修葺被燒燬的院子。
瑤雪從翠竹軒出來,一人失魂落魄的行走在房廊上,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處無人之地。
四周燈火通明, 卻也寂寥無聲, 明亮的光色變得冷漠到窒息和壓抑, 將她壓得喘不過氣, 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她一人。
身上疼痛不已, 那是斑駁的鞭打痕跡。
一開始被鄭峰要過去的時候,瑤雪覺得自己終於得償所願。她是喜歡鄭峰的,這樣的一個男人, 相貌英俊,身份加持, 天生就會讓人產生一種愛慕之心。
可這麼多日子了, 他連碰都沒碰她一下。
不, 別說是碰了,就連一個正眼都沒有!既然如此, 他爲什麼要要她,爲什麼要給她希望!
因爲他,她從人人羨慕變成了人人嘲諷。
瑤雪面白如紙,她站在美人靠邊,微微傾身看到下面氤氳盪漾的水面。水面上燃起一盞又一盞紅紗籠燈, 那是掛在房廊上頭的。
瑤雪看到自己黑色的影子, 被河水緩慢吞沒。
那黑漆漆的水面, 彷彿一張巨大的網, 往她身上籠罩過來。
等瑤雪反應過來, 她已站上美人靠。
她神色恍惚地盯着水面,整個人彷彿被蠱惑了一般。她雙手按着美人靠, 緩慢傾身。
李綢兒視她爲眼中釘,鄭峰對她不聞不問,父母、兄弟、姊妹音信全無,一身無靠,前途渺茫,瑤雪一想到這些便覺心如死灰。
美人一襲白衣,從美人靠上翩然而落。
夏日的水帶着柔和的風將瑤雪的身體包裹起來,瑤雪沉入水中,窒息感涌上來,她的身體下意識產生反抗,被她硬生生抑制住。
美人沉浮於水中,呼吸暫停。
突然,瑤雪猛地睜開眼,不會水的她突然就會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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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瑤雪從水中爬出來,她一身溼漉衣衫坐在岸邊大石上使勁喘息。
溼漉水漬漫延開來,瑤雪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
疼的,不是在做夢。
她仰頭四顧,發現這居然是承恩侯府的房廊。
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她明明已經死了,被李綢兒打死了。
李綢兒是個妒婦,這侯府內若是有哪個丫鬟敢對大公子表露出半絲情意,便會被她打罵一頓後發賣出去。好的出去再尋一戶人家或是遣送回家,壞的便會淪落在花街柳巷,一輩子被人糟蹋。
瑤雪自認爲自己不是那種貪慕虛榮之人,可當她第一次看到那位丰神俊朗的大公子時,還是忍不住將自己的心交付了出去。
可鄭峰沒有心,他的心中只有他的大業。
這是瑤雪靈魂飄蕩十幾年後得出的一個結論。
不過即便如此,她依舊抑制不住自己的戀愛腦。
瑤雪垂眸看着自己終於變成實體的手,神思恍惚。
“瑤雪姐姐?”突然,一旁傳來小丫鬟的聲音。
她看到渾身狼狽的瑤雪,趕緊上前將她扶起。
瑤雪恍如隔世,踉蹌着站起來。
她看着小丫鬟熟悉又陌生的臉,問她,“現在是什麼年號?”
小丫鬟雖然疑惑,但還是回答道:“陽嘉二十年。”
瑤雪的猛地跳動起來。
陽嘉二十年,不是延光三年?
鄭峰登基後便將年號從陽嘉改成了延光。
瑤雪想起那個端坐九五之尊帝位的男人,忍不住激動的渾身顫抖。她回到了陽嘉二十年,被李綢兒打死的那一年。
“現在是幾月?”瑤雪又問。
小丫鬟道:“七月。”
七月?上輩子,她是在八月被鄭峰從老太太院中要過去,並直接成爲鄭峰的妾的,並且在半個月後被李綢兒打死。
事情似乎有點不一樣。
瑤雪伸手揉了揉額頭,兩世記憶的重疊讓她異常疲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在她是投水自盡了。
瑤雪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那黑黝黝的水面,趕緊後退三步遠離。
夏日涼風侵襲,吹得瑤雪精神一震。
不管如何,她重生了。
上天定是看她可憐,讓她重來一回。
這一次,她一定會報仇,並且得到他。
或許,她還可以成爲一國之母,皇后!
瑤雪的心臟瘋狂抽動起來,她的呼吸又開始變得不穩,可這次卻是因爲興奮。
若是她能成爲皇后,所有欺負她的,看不起她的,都會被她踩在腳下,都會跪下來仰視她!
瑤雪癡癡笑出聲,眼中顯出瘋狂之色。
小丫鬟被她嚇到,下意識鬆了手。
瑤雪立刻恢復平日裡的表情,溫柔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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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燒終於退了,蘇枝兒想,這應該跟少年自己體質好有關係。
唉,年輕就是好啊……等一下,她也非常年輕,真是賺翻了。
蘇枝兒趁着少年熟睡,回家去把王氏的小鍋和一個爐子帶了過來。貓兒院那麼大,她闢出一間屋子用來當廚房。
其實她有心想要在貓兒院裡種點蔬菜之類的東西,畢竟中國人嘛,看到地就想種點東西,這是刻在骨子裡的基因,可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她不能太囂張。
蘇枝兒給小花燉了一鍋粥,她舀出一碗等它涼了,端進屋子。
少年已經醒了,坐在牀上抱着娃娃發呆,看到蘇枝兒進來,黑沉的眸子不可見的微微亮了亮。
蘇枝兒把粥碗遞給他,“喏。”
少年低頭聞了聞,是米香,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拿着勺子撥弄,半天沒有吃一口,蘇枝兒蹙眉,“快點喝,我熬了一個時辰呢。”
少年終於張嘴,輕輕抿了一口,眼睫輕顫,“是甜的。”
“嗯,我放了糖。”蘇枝兒眯眼微笑,透過薄薄的面紗能看到她模糊的五官輪廓。
小娘子脣瓣綿薄,分明是那麼纖細的一個人,脣卻很是飽滿,顏色也極好看,殷紅的像櫻桃。只可惜,現在少年看不到。
吃完了粥,蘇枝兒拿出自己煮好的雞蛋,剝了殼,用帕子剝了,給小花滾傷口。
這是昨天她無意中發現的,除了燒傷,小花身上還有淤青,遍佈在燒傷口。蘇枝兒猜測這片燒傷不是普通的燒傷,倒像是有人用什麼滾燙的東西打了上去。
中間被燙傷,周圍是淤青,看着就覺可怖。
“滾一滾,痛痛飛走啦。”
呸呸呸,職業病,職業病。
滾完雞蛋,蘇枝兒站起來,突然感覺一陣頭重腳輕,身子不可控的往旁邊倒去。
她撲向小花,少年坐在那裡,身形一偏,完美躲過。
蘇枝兒:……
狗!男!人!
蘇枝兒迅速伸手一把拽住小花的胳膊,正巧是受傷的那隻,少年身形一晃,被蘇枝兒帶着往牀榻上摔去。
少年悶哼一聲,蘇枝兒矯揉造作,“你沒事吧?”
狗男人!要不是她辛辛苦苦照料他這麼多天,他能好的那麼快嗎?指不定已經燒成傻子了!他居然還敢避!開!她!雖然是牀,但萬一她磕壞了呢!
“疼。”少年含糊出聲。
蘇枝兒爬起來,看到有血從小花白色的袖擺上印出來,“我壓到你傷口了?對不起,我忘記了。”
蘇枝兒面露懊惱,她趕緊去扶小花,少年被她拉着坐起來。
她揭開少年的傷口看了一眼,上面的藥都被她壓糊了。
蘇枝兒重新給小花上藥,小臉繃得緊緊,滿臉歉意之餘還是有點生氣嗎,“誰讓你都不知道扶我一下,我是爲了誰纔會這麼辛苦的啊?”
少年悶不吭聲。
蘇枝兒更加生氣,“你自己弄吧!又不是殘廢了!”
小娘子把藥膏一扔,轉身就走。
少年坐在屋內,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有些懵。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麼,起身,攔住蘇枝兒,道:“下次,給你抱。”
蘇枝兒:……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誰誰誰誰要給你抱!臭流氓!”小娘子惱羞成怒,臉蛋變成了猴屁股,更加生氣了。
小花:懵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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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不甜了。
藥需要自己換了。
牀也沒的睡了,被趕到了其它沒人住的屋子裡。
空蕩蕩的小屋子裡,周湛然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神色呆呆地抱着懷裡的娃娃。
肖楚耀跪在旁邊,小心翼翼的朝不遠處亮着燈的屋子裡瞥一眼,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轉回來。
“粥不甜了。”少年呢喃一聲。
肖楚耀跪得腳麻。
這句話他已經聽了十幾遍了,在這半個時辰裡。肖楚耀是來彙報工作的,可他剛剛跪下來,什麼都還沒說,就聽到自家主子在這裡念這句話,然後斷斷續續,在他馬上就要開口的時候,又念一遍,完整掐住了他開口的時間點,讓他硬生生跪在這裡半個時辰。
懷裡的娃娃被揪得變形,肖楚耀想着這粥不甜了加點糖不就行了嗎?可他沒敢說,因爲他怕死。
“你過來。”突然,周湛然將目光投向肖楚耀。
肖楚耀渾身一僵,啞巴似得發出一個音,“啊?”
少年捏着娃娃,慢條斯理站起來,然後朝肖楚耀伸出雙臂道:“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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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位青春美少年站在你面前,求你抱抱,還是不用付錢的那種,你會抱嗎?
“肖副使?你的胳膊怎麼斷了?”錦衣衛小哥正要去換班,在門口碰到自己的頂頭上司。
“練劍。”肖楚耀面無表情。
“可是你斷的是兩隻胳膊。”錦衣衛小哥不解。
“我練了兩把劍,不行嗎?”頂頭上司憤怒。
行,特別行。
詢問的錦衣衛選擇閉嘴,正欲離開,突然被肖楚耀喊住。
肖副使迅速變臉,從一開始的面無表情加滿目憎恨變成了滿臉笑容加非常和藹,“今夜你輪到你值班?”
這位錦衣衛撓頭,“是啊。”
肖副使笑容放大,“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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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以爲自從上次之後,鄭濂不會再來尋她,沒想到……他!又!來!了!
受虐狂嗎?
幸好,鄭濂也知道避嫌,扯着她躲在院子那扇大門後,那是一個旮旯犄角處,一扇大門一擋,基本就遮嚴實了。
“你最近可看到這裡有什麼男人胳膊受傷了?”鄭濂一過來就直奔主題。
“胳膊?”蘇枝兒點頭,“有啊。”
鄭濂神色緊張道:“哪裡?”
蘇枝兒擡手一指大門縫隙,能從縫隙裡看到院子口正巧過去的一隊錦衣衛,“喏,你看。”
一隊錦衣衛,胳膊全部都掛起來了,而且基本都是兩隻,一隻的少有。
“這是怎麼回事?”鄭濂大驚。
“不知道啊。”蘇枝兒搖頭。
可能最近流行吧,什麼古代cosplay木乃伊之類的。
好吧,像錦衣衛這樣的工作,沒有五險一金的保證,高風險,高回報。哪裡像她的貓兒院,簡直就是養魚部門公務員,不僅工資高了,還有每日福利,只要是她去找那個老公公,基本有求必應。
鄭濂的表情古怪而扭曲,他道:“反正,你若是遇到傷了胳膊的就離遠一點。”
蘇枝兒也不傻,當然知道鄭濂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定然含有深意。她點頭道:“哦。”
她巴不得遠離漩渦中心,做條最開心的鹹魚呢。
說完話,鄭濂卻還沒走,他敲着手裡的扇子,上下打量蘇枝兒。
少女一襲寶藍色裙衫,更襯得那肌膚白到發光,只可惜臉上過敏沒好,不過蒙着面紗倒也看不見臉,只瞧身段便會讓人覺得是位美人。
“聽說你最近跟貓兒院裡頭的一個小奴走的很近?”
蘇枝兒猛地想起自己的癡情人設,趕忙狡辯,“他長得像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鄭濂,“……據我所知,王氏不是隻生了你一個嗎?”
“其實是我看他可憐,他……”蘇枝兒左右看看,見無人,便壓低聲音道:“他被錦衣衛欺負,每日裡淤青不斷。”
鄭濂稍稍點頭,他對這些被欺負的奴才沒什麼興趣,對蘇枝兒的興趣更大,他語氣中稍微帶上了幾分笑,“你倒是生了一副菩薩心腸。”
“人心嘛,都是肉長的。”
鄭濂聽罷這話,卻不知想到什麼,諷刺地勾了勾脣。
那可未必。
這金陵城內牛鬼蛇神多了去了。
其實他倒也不是懷疑蘇枝兒會跟那小奴有牽扯,畢竟一個是承恩侯府的大公子,一個是看管老虎的小奴,選誰,就算是傻子都知道。
“你放心,大哥那邊我會替你去說,到時候……”話說到這裡,鄭濂一頓,“到時候你得償所願,別忘了我就好。”
等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鄭濂說完話,臉上難□□露出一點挫敗和傷心,他正欲要走,不想小娘子拉住了他的寬袖,“二公子,你剛纔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喜歡大哥嗎?我去替你……”
“不用!”蘇枝兒猛地揚高聲音,在看到鄭濂一臉複雜的表情後立刻回神,掩面道:“我現在這副容貌,哪裡配得上大公子。”
鄭濂想了想,“確實有點醜,不過我大哥素來不注重這些,若是我開口,你必能到他身邊伺候。行了,難得二公子我大發慈悲,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再說了……”
鄭濂想到清月一事就覺得不妥,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讓蘇枝兒去他大哥那邊。他意味深長道:“你留在這裡,很危險。”
話罷,鄭濂扯開蘇枝兒的手,轉身離開。
蘇枝兒呆愣愣站在那裡,半響後才張開自己的嘴,對着自己的腦袋使勁一頓搓揉。
她留在哪裡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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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濂從蘇枝兒那得到消息就去尋了鄭峰。
雖然兩人之前鬧了一點不愉快,但在大事上,鄭濂一向也是不含糊的,不然怎麼是親兄弟呢。
“我去看了,那邊的錦衣衛們大多都吊着胳膊。我想太子一定是猜到了,而且說不定已經回東宮去了。”
鄭峰卻不同意,“你有沒有想過,太子殿下突然來到承恩侯府的意圖?”
鄭濂努力想了想,然後回答,“那是個瘋子,一個瘋子能有什麼意圖?”
“就算是瘋子也有腦子,他能活到現在難道靠的是運氣?既然他的意圖沒有達成,那麼就不會回東宮。”
“那他的意圖是什麼?”
“暫時還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們已經打草驚蛇,最好的方法是先按兵不動,將這件事甩給暮王。暮王手上有暮家軍,如果不趁早剷除或收爲己用,日後勢必會成爲我們的阻礙。”
鄭濂心不在蔫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提到了蘇枝兒,“她,大哥,你對她是什麼想法?”
“想法?”
“是啊,那小丫頭不是喜歡你嘛。放在太子那邊多危險啊,你如果想要,讓把她要回來唄。”
鄭峰卻不回答,只冷嘲道:“你什麼時候生出這麼一副憐香惜玉的好心腸了?”
鄭濂被噎住,“我一向憐香惜玉。”
“這件事情我會處理。”
“行吧。”鄭濂還以爲鄭峰同意了,他臨走前道:“其實我跟她沒關係,上次是我引她入的竹林密地,我就是想逗逗她,沒想到惹出這樣的禍事了。大哥,真的不關她的事,她就是一小丫頭。”
“嗯。”鄭峰淡淡應一聲,臉上沒什麼表情。
鄭濂摸了摸鼻子,走了,他看着外頭熱辣的太陽,只覺心中有些許惆悵,不過也不多就是了。
書房內,鄭峰的眉頭明顯皺起。
鄭濂不知內情,自作聰明的將蘇枝兒引入竹林,成爲了自己人,救了這小丫鬟一命。
既然暴露,那人也不必殺,可鄭峰不是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他將蘇枝兒與清月一道送入太子別院。
清月是他從小養的傀儡,不會背叛。
從清月的觀察來看,蘇枝兒確確實實只是一個普通的丫鬟。
那麼……她是真的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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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毫無形象地癱軟在院子裡的石凳上。
好熱,又好冷。
她猜測自己應該是有點低燒。
今天中午廚房送來了包子,蘇枝兒沒碰。
清月那件事後,她現在都吃不了包子了。蘇枝兒吸了吸鼻子,站起來往屋子裡走,也不知道是爲清月傷心,還是爲包子傷心。
身體實在不舒服,蘇枝兒連大貓都懶得管了,反正小花會喂肉,隔壁那院子斷胳膊斷腿的錦衣衛最近也沒少往貓兒院裡來躲人……聽說最近那位太子殿下又瘋了,到處找人……抱?
不對,一定是她發低燒,耳朵嗡嗡嗡的聽錯了。
應該是到處找人揍。
沒錯,就是這樣的。
蘇枝兒躺在涼蓆上睡覺,身上黏糊糊的像是糊了一層水面粉。
好熱……又好難受。
耳朵邊上有人說話……嗡嗡嗡的好吵。
“主子,只是低燒。”
少年立在牀邊,看着躺在那裡的少女,雙目猩紅。讓跪在起身後的肖楚耀忍不住暗暗往後挪了挪,然後又挪了挪。
少年顫抖着伸手去摸她的脖頸。
那裡是人類最脆弱的命脈,也是最生機的地方。
頸動脈跳動着,昭示着小娘子只是睡了過去。
少年指尖冰冷,少女瑟縮了一下後又覺得舒服,輕輕蹭了蹭。
蘇枝兒臉上滾燙,那熱度從指尖傳遞,少年微微蹙眉,卻並不覺得厭煩,心中有一股自己從未體驗會的感覺。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也不喜歡碰別人。
可她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呢?不知道。
“好燙。”少年輕輕眯起雙眸。
睡夢中的蘇枝兒抖了抖,無意識囈語,“湯……鴿子湯、排骨湯、雞湯……”阿巴阿巴……
周湛然:……
“粥,去煮粥。”
“是。”肖楚耀趕忙腳底抹油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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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睡夢間覺得有人在往她身上澆水。她努力睜開眼,迎面就落下來一塊帕子。
帕子沒擰,溼漉漉的像瀑布一樣滴水,直接就把蘇枝兒給幹懵了。
水從面頰往下淌,浸溼了衣襟,也將蘇枝兒原本就汗溼的頭髮打得通透。
蘇枝兒伸手,揭開帕子,看到站在牀邊的少年。
“喝粥。”少年還端了粥來,他把碗遞到蘇枝兒面前。
蘇枝兒:……她以爲有人要來謀害她,比如用溼帕子把她捂死什麼的。
她把溼漉漉的帕子扔到旁邊的盆裡,伸手接過粥碗,感動地吃上一口……嘔,齁甜……這是在糖裡放了粥嗎?
“這是你自己做的?”蘇枝兒硬生生把嘴裡的糖粥嚥下去,就好像吃了一大塊凝結的糖塊。
少年皺眉,“不好吃?”
“也不是……挺好吃的。”面對少年那雙真誠的眸子,蘇枝兒選擇妥協。
其實這粥不是周湛然做的,他只是往裡面放了糖……一罐子。
事情是這樣的。
當身殘志堅的肖楚耀顫抖着胳膊把粥端進來,戰戰兢兢的親自遞給自家主子後,他家主子先是拿起勺子自己嚐了一口,然後皺眉,“不甜。”
肖楚耀心領神會,趕緊去抱了個糖罐子過來,然後就看到他家主子把一罐子糖倒了進去……了進去……進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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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之前蘇枝兒還在跟小花生氣,但現在少年過來盡心盡力的照顧她,再大的氣也消了。
雖然他不照顧自己可能會好的更快QAQ,可面對少年真誠的目光,她這隻顏狗怎麼忍心拒絕呢?
小花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冰塊,屋子裡涼爽多了。蘇枝兒舒服地幹了一碗湯,直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不過爲什麼有這麼多湯?鴿子湯、排骨湯、雞湯……她又不是豬。啊,想吃烤豬肉了。最好要那種五花肉,烤出來油滋滋往上面撒一層孜然粉,阿嘶……
“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少年揚起自己的胳膊,傷口已經好了很多,只是或許會留疤。
“能好就行。”蘇枝兒安慰他,“男孩子身上帶點疤痕,是英雄的勳章。對了,你這傷是怎麼來的?”
“砸的。”
“那天火災?”
“嗯。”
也是,那天那麼亂,火那麼大,時不時有什麼東西燒斷了砸下來也是正常,蘇枝兒感嘆道:“幸好砸到的是你的胳膊。”而不是你的腦袋,像他們這樣的炮灰小透明可沒有男女主的不死光環。
身體實在太累,蘇枝兒喝了一肚子湯,忍不住又睡了過去。
少年就坐在她身邊,盯着她睡,身體坐得筆直,像只小母雞一般盯着老母雞不肯動。
蘇枝兒的呼吸變得很淺,少年突然一動,他伸手去探蘇枝兒的鼻息。
有氣,還活着。
少年收回手,然後每過半個時辰就去探少女的鼻息,直觸到那溫熱的氣息才放心的重新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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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年紀輕,一覺睡醒身體好了大半,只是醒過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牀邊擺了一圈……饅頭?彷彿是給她的頭七貢品,場面詭異驚悚之餘還有點……好笑?
蘇枝兒抱着自己的小被子,顫巍巍地指向那圈饅頭,“怎麼回事?”
饅頭白白胖胖,看起來剛剛出鍋不久,軟綿綿,糯嘰嘰的,似乎還有熱氣。
“你做夢在喊饅頭。”少年手裡捏着一隻饅頭,那饅頭散發着熱氣,蘇枝兒能聞到麪粉香氣。
那是碳水的快樂,可她現在一點都不快樂。
“可我做的是噩夢啊。”
周湛然:……
“爲什麼做噩夢?”少年捏着饅頭的手指頓住。
蘇枝兒急需要跟別人傾訴一下自己心中的苦悶,她發了一身汗,身體輕快不少,趕緊坐起來,“就是,就是上次製造火災的清月,你知道吧?”
少年歪頭。
“就是跟我一起住在貓兒院裡面的那個人。”
“唔。”
“她不是被太子給,給……”蘇枝兒指了指饅頭,根本就說不出那個字。
“蒸了?”
“別說別說!”蘇枝兒去捂小花的嘴。
小花下意識後仰,蘇枝兒捂了個空。
少女把手收回來,兩人之間又開始瀰漫出先前的那股尷尬……好吧,尷尬的似乎只有蘇枝兒。
鬱悶感又回來了。
“你不開心?”
“誰會開心啊,我覺得害怕。那個太子殿下怎麼動不動就殺人呢……”蘇枝兒只是隨口抱怨一句,因爲她知道太子有瘋病,有時候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但如果清醒的時候也濫殺無辜的話……她接受不了。
“雖然我知道清月她……”蘇枝兒話說到一半嚥了回去。
清月是奸細這件事還是先對小花保密吧,不然如果給他招惹來殺身之禍怎麼辦?
“如果火真是清月放的,她確實逃脫不了死罪。”蘇枝兒說着又頹廢下去,“太子做的也沒錯。”好像是她矯情了。
如果將這件事放到現代,一個人放火燒了一座大商場,大商場裡面還有男男女女幾百人。
這個縱火者會怎麼樣?當然是以命抵命了。
把人燒死了,就讓縱火者嚐嚐被燒死的滋味……其實問題的關鍵根本就不在清月,而在於蘇枝兒自己的心結。她身爲穿書人,並未完全融入這個世界,她對他們的瞭解僅僅限於作者給的人物設定。
可從鄭濂對她的反應來看,人物設定也是會變的。
他們作爲有血有肉的人,擁有獨自的思想和行動。
蘇枝兒不想去幹預別人,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保命,可卻意外捲進了男主的造反陰謀中,每天都要提心吊膽的活着,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男主摘掉了腦袋。
好煩。
她只是想安安心心做條鹹魚,爲什麼要讓她經歷這麼多。
小娘子頹廢下去,整個人都蔫吧了。
少年坐在旁邊,手裡的胖饅頭捏成了瘦饅頭,原本平和的心緒也跟着暴躁起來。
她爲什麼又不高興了。
空氣靜默下來,小娘子抱着膝蓋蜷縮在那裡,呆呆的。
突然,眼前壓來一片黑影,少年寬大的袖擺略過蘇枝兒的手背,將她半身包裹起來。
耳畔處傳來少年音色,“給你抱。”
蘇枝兒呆滯了一會兒,猛地手腳並用把人推開。
“你你你,我我我……”舌頭和牙齒打架,蘇枝兒還把舌尖咬破了,她紅了眼,帶着哭腔道:“不合適。”
哭了。
少年眉頭緊鎖,這也不是,那也不要。
真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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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廚房裡再沒有出現過饅頭或者包子這種食物。
蘇枝兒覺得真是天可憐她,她現在真的吃不下這些玩意。
空蕩的太子別院內,肖楚耀吊着兩隻胳膊,還在盡職盡責的工作,“主子,假扮太子的事應該已經被泄露。”
周湛然皺着眉頭坐在榻上。
他依舊是一件白衣,黑髮垂落,白膚紅脣,一雙眸子尤其黑沉,像嵌在白玉上的黑色珍珠石。
面對盡職盡責的員工,老闆卻在神遊天外。
饅頭?噩夢?
饅頭沒了。
剩下噩夢。
“做噩夢了會不高興嗎?”老闆詢問。
面對老闆真誠的目光,肖楚耀嚥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會的吧。”
周湛然沉默了一會兒,“那就……”
最早脫離身殘志堅隊伍的肖楚耀傾身聆聽老闆指示。
“少殺點人吧。”
肖楚耀:!!!
是少殺點人,而不是雞鴨鵝對吧?
“仔細查查那個縱火之人的來歷。”少年伸手按住疼痛的太陽穴。
肖楚耀道:“已經查過了,是……暮王的人。”
暮王乃異姓王,曾助當今聖人奪位,待聖人朝權鞏固後自請鎮守雲南邊境。雲南邊境處騷擾不斷,聖人特許暮王可自建軍隊,以抵邊境之患。
暮王多年駐守邊境,手握重兵大權,他擁兵自重,狼子野心之詞不斷傳入金陵城內,傳到聖人耳中。還有甚者說其於金陵城內結黨,意欲謀反。
“再查。”少年雙眸微紅,語氣陰戾,“查查她爲何要推蘇枝兒入水。”
那日裡的事,周湛然看到了。他留下一條線,就是在等現在。
如果是以前的周湛然碰到這種事,大概率不會動腦子,直接就把暮王幹了。只要是死人能解決的事情就不叫事情。
可現在的周湛然因爲病痛輕緩了許多,所以願意動一點腦子了,他本就是個聰明人,以前不願意動腦子是因爲會頭疼,現在不怎麼疼了,稍微動一下腦子就看出了端倪。
“這……可能就是丫鬟間相互嫉妒吧……”肖楚耀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是啊,若是縱火暗殺者,怎麼可能會沒有命令而去殺人?殺的還是一個小丫鬟。
難道是暮王跟蘇枝兒有仇?不可能,蘇枝兒身世乾乾淨淨,就是個……咳,喜歡攀龍附鳳的小丫頭,能跟遠在千里之外的暮王有什麼仇?既然不是跟暮王有仇,那就是跟別人有仇了。
既然是跟別人有仇,那暮王的人爲何要去殺她?
真相只有一個!
清月的幕後主使,另有其人!
他家主子果然是天縱奇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