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棠篇:不悔夢歸處,只恨太匆匆_116:愛恨也隨風

我和小寒趕到醫院時,給我們打電話的小夥子在走廊上坐立不安,在廊上踱步,雙手不停地扣在一起,神情焦急。他身上穿着酒店服務生的深色制服,褲腿上和外套上一塊塊暗黑色的東西,應該是血跡留下來的,我和小寒匆匆迎上前去,瞥了一眼手術室門口,手術中三個字亮堂堂的,那名男子擰着眉頭看我們,問道,“你們是家屬?”

“是,人怎麼樣了!”我着急地說,“他受什麼傷了?”

“他在我們酒店自殺,我去客房服務的時候看到的,趕緊送來醫院了。”

我和小寒都一陣驚呼,“自殺?!”

“不可能!”小寒激動地說,“不可能自殺,我最瞭解他了,他怕死得很,不可能自殺!”

那名男子警惕地看了我們一眼,悻悻地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已經報警了------一會兒警察來了我做完筆錄就回酒店,你們去辦手續吧。”然後他從兜裡掏出一支手機遞給我,“喏,這是他的手機,不過沒電了,你們收着吧。酒店房間現在封鎖起來了,等警察去看過以後,你們就能去拿走他的東西了。”

他說完,手術室內匆匆出來一個全副武裝的護士,喊道,“誰是家屬!”

我和小寒迎上去,護士遞給我們一張紙,叫我們簽字,護士全部武裝只剩下眼睛,看不清楚表情,“情況有點危險,你們家屬別四處亂跑,就在這等着!”

護士說完這一句,拿着簽好的單子進了手術室,留下我和小寒人心惶惶,面面相覷,一顆心被掉在嗓子眼兒,連呼吸都沉默了。小寒平時是最有主意的人,現在也蒙了圈,拉着我的手懷疑地說,“怎麼回事?他不是跟我說去英國學習了嗎?怎麼會在北城自殺?到底遇上什麼事兒了!”

我和小寒心裡有一萬個爲什麼,但這一萬個爲什麼,只有阿森能給我們答案。

沒過多久,警察趕到醫院,他們已經去酒店現場看過了,沒發現任何異樣,調了酒店的監控錄像,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的痕跡,酒店房間裡只有阿森一個人住,沒有客人往來,期間只出門一次,之後便呆在房間內。

“我去前臺翻了記錄,他是兩天前入住的酒店,當晚我正在樓層客房服務,他剛好從電梯進來,似乎肚子疼,走路扶着牆,站不穩的樣子,我曾上前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但他拒絕了,我幫他開了門過後就走了。”那名男子說。

我們現在坐在醫生臨時讓出來的辦公室裡做筆錄,警察叫了一個人跟過來,我便過來了,小寒守在手術室外面等着。

警察說,“你發現他時是怎樣的狀況?你怎麼發現的?”

“因爲他只登記住兩天,前臺就打電話問要不要續房,但房間電話沒人接,前臺就讓我去看看,我一打開門便聞到一股血腥味,我喊着林先生,但是沒人回答,然後我找遍房間都沒找到人,但是他的包和衣服都在房間裡,我猜想他在洗手間,結果我一推開洗手間的門-------”他頓了頓,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氣似地說,“就看見他倒在地上,手腕割破了,血流了一地-------”

我心慌慌地聽着他陳述,心頭像是被刀扎似地,阿森那麼強勢勇敢的人,怎麼會選擇割腕自殺?我想不明白。我緊緊拽着挎包帶子,緊張地看着他,警察一一記錄下來,又問,“還有什麼情況?一併交代了。”

“他應該用的是水果刀割腕,當時那把刀就掉在他身下不遠處。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當時我立即試了試他的鼻息,發現還有氣,便馬上呼叫前臺打電話給120,然後報了警。之後的情況,您都知道了。”他說。

警察記錄完,那名男子悻悻地問,“警察先生,我可以先回去嗎?我酒店還有工作要做------”

“你可以走了,但最近電話保持暢通,我們可能隨時聯繫你瞭解案子情況。”

“好,我明白。”

而後那名男子便走了,警察接着問了我一些情況,我都如實說了,最可以的是阿森明明說去英國了,怎麼還留在北城?我說了這個疑問,但警察說,可能他早就準備自殺了,說去英國,只是一個幌子,和我們分開的幌子。

警察說經過現場的判斷和酒店的監控,初步斷定是自殺,他們已經提取了刀柄上的指紋回去比對,出了結果會馬上通知我們。

而等我做完筆錄回到手術室時,手術室的燈忽然熄滅了,小寒原本坐在椅子上,猛地站起身來,我趕緊跟上去,沒過一會兒,手術室的推開了,醫生和護士走出來,對我們說了電視裡最經常看到的那句話,“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

大約是看慣了生死,醫生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點溫度,明明是一句悲憫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是淡淡的,毫無感情的。他轉身要走,小寒立即抓住他手腕兒,瘋了般說,“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死的!你不是醫生嗎?你救死扶傷,那你把他救活呀!”

我呆滯地站在一邊,和小寒的反應完全不一樣,我怔怔地站在一邊,醫生那句話想慢鏡頭重播似地,一字一句地在我耳邊重響,縈繞,我眼前開始恍惚,朦朧,到最後看不清人影,雙腳忽地失去力氣,一邊的護士連忙扶着我坐在椅子上,溫聲勸慰道,“請節哀。”

醫生還是走了,沒過多久,護士推着蓋着白布的遺體出來,要送往太平間,我和小寒都不禁撲上去,看着阿森緊閉的雙眼,失去血色的面孔,還有緊抿的嘴脣,心裡那種悲慼忽然爆發出來,兩個人都哭得驚天動地。

剛做過筆錄的警察去和醫生詢問情況,最後也走了。就剩下我和小寒孤單地留在醫院裡,跟着護士將遺體送往太平間。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種感覺,冷森森的,陰氣逼人。小寒說我懷着孩子,不許進去,叫護士帶我去辦公室坐着,她一個人跟着護士把遺體送進去,並且在裡面呆了很久纔出來。出來時,她雙眼已經紅腫得像兩顆桃子,她怕別人看見,掏出包裡的墨鏡帶上,冷靜地說,“打電話給他家人。”

我們從醫院離開後,先回了小寒的住處找到充電器給阿森手機充電,期間我打了電話給林蝶,她接到電話後匆忙趕來小寒家,和我們一起商量。

令人奇怪的是,阿森手機裡並沒有任何家人的聯繫方式,最親密的稱呼就是我和小寒,一個是大老婆,一個是小老婆,其餘的人都是些經紀人還有普通朋友,我們挨個打了過去,都說不知道他家人的聯繫方式。

而我和小寒雖然和阿森認識好幾年了,但他從來沒有跟我們說過家人。我們只好求助警方,在酒店的遺物中找到阿森的身份證,用身份證上的地址調查到他戶口所在地,通過當地民警找到他的家人。

而他家裡人,只剩下一個年邁的爺爺。

他爺爺趕來北城時,已經是一天後,小寒接到老人家時,老人已經哭得眼睛都腫了,我們帶着他去了太平間見最後一面,然後將遺體送往殯儀館進行火化,老人堅決要將遺體送回老家安葬,說葉落歸根。我和小寒都沒有理由反駁,只能從了老人的想法,由小寒幫忙送老人和阿森的骨灰回家,我沒有去,長途跋涉對於一個孕婦來說太艱難了。

很戲劇性的一幕,阿森遺體火化那天,除了阿森他爺爺,只有我和小寒還有林蝶三人,一如當初芳芳火化的那天,只有我們幾個人,孤孤單單。

我們三個站在殯儀館的臺階上,摘下胸前的小白花插在一邊的常青樹上,擡頭望着天上密佈的烏雲緩緩向四面擴散去,那一團團黯淡的雲朵如同亡魂聚集而成,耷拉着臉看着腳下的世界,悲慼又孤獨。

至於阿森爲什麼自殺,我們幾個都想不通,只知道在阿森自殺沒兩天,他放在網上播的歌曲全都下了,悄無聲息的,關於他的一切痕跡都被抹去了。

小寒去阿森老家那兩天,我一直不舒服,向陳深告假休息,程思遠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也請假陪我,但第二天下午,程思遠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有個緊急手術他必須回去,他只能回去,我一個人在家憋得無聊,心裡特別難受,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根本沒從阿森離開的陰影裡緩過來,我悶得難受,拿了包出去散步。

心情煩悶的時候,我喜歡去江邊散步,一個人靜靜地吹風,好像所有思緒都能開闊一般。但今天不一樣,我一個人走在江邊,腦海裡全是曾經我和阿森在一起的開心片段,想着想着,心裡就泛酸,那種酸澀的味道一下子涌上心頭,淚水如柱,連連不斷。

然後我就一個人站在江堤上,握着水泥欄杆,哇啦哇啦地大哭。那種撕心裂肺的哭泣,失去孩子的時候有過一次,心裡的悲慼和哀傷,那哭聲遠遠不足以表達。

有一種感覺就是,你根本你能接受,他已經走了,已經不在了。你固執的認爲他還存在於你的生活中,他的氣息,他的音容笑貌,全都在。

我不知道你們明白這種感覺嗎?那種他彷彿還在你耳邊說話,不曾離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暈倒的,好像哭得聲嘶力竭的時候,忽然眼前一黑,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木質和柑橘混合的香氣,熟悉又親近。我好像被那個懷抱一直抱着,摟着,溫暖又寬闊,像個安全的港灣,能容納我這艘倦歸的漁船。我不由地往他懷裡縮了縮,彷彿期待了很久,捨不得放開,緊緊地圈着他的腰肢,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那個人有寬厚的手掌和溫柔的嘴脣,一直在輕撫我的後背以及親吻我的額頭。

那個人,好像陸巖。我的陸巖。

可我醒來時,身邊只有林蝶,她坐在椅子上打盹兒,長長的睫毛扇子似地撲閃撲閃,我疲憊地撐開眼皮,嘴脣微動,一擡眼便看見頭頂的吊瓶,我一下子驚慌了,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趕緊坐起身來,摁了護士鈴,然後林蝶也醒了,驚愕地看着我說,“若棠你幹嘛!”

幾十秒的功夫,護士也衝了進來問我怎麼了,我着急地說,“護士,我有孩子,我不能隨便用藥,你們幫我打的是什麼藥?”

那護士長長舒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解釋說,“您放心,我們給您打的是葡萄糖,補充體力的。您這些天都沒有好好吃東西,營養跟不上才暈倒的,所以先給您葡萄糖補充體力,放心。”

我這才安心了,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我------我過於緊張了。”

“沒事,您先休息,有事再叫我。”

林蝶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丫孩子不是做掉了嗎?怎麼------”

我趕緊捂住林蝶嘴巴,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後拿開了我的手說,“怎麼,你想揹着陸巖自己生下這孩子?周若棠你腦子進水了嗎?你一個人怎麼養孩子?”

“我沒想過讓他知道,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養。我有雙手,怎麼不能?”我倔強地說。

林蝶白了我一眼,“怪不得凌寒說你腦子少根筋,自討苦吃!這下好了吧!我怎麼說你?有孩子還不多注意身子,竟然在大街上暈倒你”

我抿了抿嘴,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江邊,要不是你,我肯定完蛋了,天熱,少有人往江邊走。”

“嗯?我不知道你在江邊啊。”

“不是你送我來醫院的?”我問道。

林蝶搖頭,起身幫我倒了杯白開水遞給我說,“我在家睡覺呢,有人給我打電話,叫我來醫院看你,說你暈倒了。”

“哦,好吧------我以爲是你。”

“聽護士說是個穿西裝的男人送你來的,人剛好路過,碰見你暈倒了送來,又趕着公事去了。”林蝶說,“可能就是那個男人給我打的電話吧。”

我想起我那個奇怪的感覺,那人身上的味道,寬厚的手掌,我滿腹懷疑,“電話號碼給我看看。”

林蝶翻出電話給我,我掏出自己手機把那個號碼撥出去,響了幾聲後,那邊一個陌生的口音接起電話,一開口講話,就證明了不是我想的那人。對方似乎不願意多說話,我聊表謝意,對方淡淡說不客氣然後掛了電話。

不是陸巖。

我握着電話一陣失落,不是陸巖,我本應該高興呀。

可那人怎麼知道林蝶的號碼?奇了怪了。

“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我想多了。”

可能只是夢吧。

程思遠來接我時,林蝶告辭,她趕着去聚會,程思遠正好下班接我回去,路過市場時買了只烏骨雞,說回去給我煲雞湯。他細心煲了幾個小時,滿屋子的雞湯香氣,可我就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他也足夠耐心,做了些開胃可口的小菜給我吃,用雞湯煲了香菇雞肉粥,我纔有了些胃口。

吃過飯,我接到南源的電話,說陸青已經答應從廣州回北城,但是要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回來,我驚喜萬分,這麼多天,總算有了點好消息。

與此同時,江氏的項目已經開始動工,動工那天,記者專門做了報道,畢竟做了重點項目,轟動北城的案子,江明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顯擺的機會。而且動工那天,北城某高級領導也去工地視察了,媒體不抓都不行。

而這邊,陸氏地產的項目也很快敲定下來我,新一輪的招商規劃也快速敲定,步入正軌,幾乎和江明遠沒有相隔多久開工,明裡暗裡,都有點叫板的意思。

小寒回來這天晚上直接來了程思遠家,她出去兩三天而已,卻瘦了一大圈,滿身的疲憊,毫無精神。她窩在沙發上睡了兩個小時養精神,然後正兒八經的說,“若棠,警察那邊結案了,自殺。可我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你說他好端端的自殺什麼?”

“你說這件事會不會跟那個富婆有關?你不老跟他說富婆嗎?你知道多少?”我說。

“他什麼都沒說,就告訴我有個有錢的女人願意捧他,”小寒盯着我,“怎麼捧,憑什麼捧,你我都明白,這個圈子裡沒有免費的午餐。”

我點頭,“是。可現在癥結在於,我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自殺-------”

“等我去查查,查好了告訴你,你安心工作陽臺,這件事擱我這兒。”小寒說,“陸巖他們快開始動作了,你小心點。”

半夜三更,我給樑毅打了個電話,約他出來見面,他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答應了,程思遠下夜班回來有點餓,我們正好約在夜宵店吃餛飩。樑毅騎着大摩托拉風地來,手裡拎着頭盔個桌上,跟個人頭似地,嚇我一跳,程思遠自然而然地拍了拍我肩膀,笑話我。

樑毅點了碗小餛飩,三下五除二吃完擦嘴問我,“我覺得你最好消停點,別忘了你不是一個人。”

“江明遠知道了?”我警覺地問,“陳熙告訴他了?”

樑毅挑眉看着我,問道,“知道什麼?”

“知道我-------”

“不知道。”樑毅說。

“那你怎麼知道?”我擰着眉頭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跟蹤你唄,蠢不蠢?”樑毅高傲地撇了我一眼說,“他讓我跟着你,盯着你動向。我知道,但沒說而已。”

“哦------”我言歸正傳,“樑毅,你已經上船了,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要是這條船翻了,咱們都得完蛋。”

樑毅輕哼一聲,問道,“所以呢?”

我定定地盯着樑毅眼睛說,“所以你得幫我。”

“我幫你,誰幫我?”樑毅說。

“你幫你自己。”我冷冷說,“你已經沒選擇了,江明遠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你再猶豫就沒機會了。”

“是麼?”樑毅笑了笑。

“你一早就清楚答案,不是嗎?”我迎上樑毅的視線,四目相交,死死地盯着對方,誰都不肯放過誰。

最後樑毅笑了笑我,擰了擰鼻子說,“周若棠,你現在真挺可怕的,你發現了嗎?”

“都是生活逼的,咱們就別說客套話了。我要江明遠的行程表,詳盡的。”

樑毅說,“這個你找我錯了,行程所有是陳熙安排的,你應該找陳熙去,我這張牌,你只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用,不是嗎?不過我提醒你,去找陳熙,一定先想明白了跟她說什麼,陳熙從小沒有父母,是江明遠給她資助,就相當於她的再生父母,你想想,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讓她背叛自己的再生父母。”樑毅起身,拎着頭盔準備要走,走出去兩步,他又回頭來看我說,“哦,對了,你去南山的事兒,他已經知道了,你手裡應該沒東西吧?要是有,恐怕現在也沒了。”

說完樑毅拜便走了,我瞬間反應過來,拉着程思遠結賬走人,出小吃店門口時,樑毅騎着摩托車飛馳而過,程思遠問我,“怎麼了?”

“我們先回家,我重要的東西落在家裡了。”

然後我和程思遠快速開車回家,回到臥室後,我趕緊翻箱倒櫃地找,錄音筆真的不見了。

我和程思遠快速檢查了房門的窗戶,沒發現一丁點外人入侵的痕跡,門窗完好無損,

我坐在牀上冷笑,他動作可真夠速度的,不知不覺的進來家裡,什麼時候拿走東西的,我渾然不知,幸好我一早做了準備,他拿走的那隻筆裡面,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是他的猜測,以爲我做了手腳,防着我點。可沒想到拿到一隻空的錄音筆,裡頭真正的錄音,我早就交給小寒保管備份了。

一如樑毅所言,我現在的突破口,還有陳熙一個。

然而,我想了很久,都沒想清楚怎麼約見陳熙,應該跟她說什麼,怎樣才能讓她倒戈。

她這個人毫無軟肋可言,唯一的弱點就是她在江明遠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喜歡上了陸巖。可我若是拿着這個去威脅他,會否太卑鄙了?那我和江明遠又有什麼區別?

算了,一步走一步算吧,想不了那麼多了。

這天下班後,我特意沒叫程思遠來接我,我和陳熙約好了在金鷹樓下一家咖啡廳見面,她似乎一直在等着我打這個電話,接了電話爽快地說了一個字,行。

我打車去金鷹,買了塊蛋糕充飢,大約六點鐘的時候陳熙纔來,我們挪到包間去,煮了一壺水果茶慢慢喝。

陳熙多聰明啊,什麼都知道,直截了當地問我,“周小姐,你約我什麼事。”

我也不跟她繞彎子,開門見山說,“陳熙,我不想威脅你,但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你的未來,爲虎作倀,不是好事。江明遠是一定會敗落的,你信嗎?”

“我信不信都沒用。”陳熙淡淡說。

“現在你的選擇,能決定你將來的出路,是否要一個好出路,僅在你的一念之間。”

水果茶淡淡的香氣縈繞在空氣中,小巧精緻的玻璃杯加地盤,格外精美好看。我給她倒了杯茶,笑說,“知恩圖報,不是這樣的方式。”

陳熙一隻手放在桌上,指甲上塗了透明的指甲油,看起來光亮極了,纖細的手指捏着杯柄,嘴角掛着淡笑,似乎在考慮什麼,半晌她才說,“周小姐,如果你今天約我是爲了這件事,那我告訴你,你的心思怕是要白費了。”陳熙擡頭看着我,認真地說,“江董是我的恩人,小學老師都在教知恩圖報,我不可能背叛他,不管你今天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你。實話說,我也不怕你去揭發我的私人感情,江董不是傻子,看不清現實。即使我喜歡陸巖,那又如何?有你在,有江小姐在,我陳熙算什麼?我也不是傻子,我看得清楚,我也從不去想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皺眉,搜腸刮肚尋找說辭,可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語句,陳熙笑了笑,看了一眼我肚子說,“其實我已經給陸總一個道歉了,你肚子裡的孩子,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天你聽到了?!”

“是聽到了,但我誰都沒說。這樣,也算是給你和陸總一個道歉了吧。我身不由己,做的事情更由不得我選擇。周小姐,你不要恨我,也不要說我鐵石心腸,很多時候我真羨慕你,你得到的東西,很多人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保護好你的孩子,他是你幸福的籌碼。”陳熙意味深長地說。

“陳熙,人有善惡之分,壞事做多了,是要遭殃的,久走夜路必遇鬼,這個道理你明白的。”我說。

陳熙搖頭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會來找我,但不論遲早,答案都是一樣,周小姐,你別費心了,藏好你肚子纔是最重要的,江小姐要是知道了,不會放過你的,她恨你入骨,什麼都幹得出來。就像當初你在深圳逼着你墮胎,甚至將你推下樓,她只要達到她目的,是會不顧一切的。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麼多了,至於往後,我選擇聽天由命。從我選擇爲江董做事開始,我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我能有今天的生活,都是江董給的。”

說完這些話,她起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包間裡,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無能爲力,事情不應該按照這個樣子發展呀。還是我太高估自己控制能力?

我很懊惱。

我陷入了一個怪圈裡面,找不到出路,焦急萬分。

我一個人走回去,接到小寒的電話,她說,“若棠,事情查清楚了。你要聽嗎?”

我心頭一緊,害怕聽,但是又想聽,我思忖了幾秒,猶疑地說,“你說-------”

小寒託人查了一通,縷清了阿森和那個所謂富婆的關係。那富婆的確有錢,暫時稱之爲A吧。A是做娛樂產業的,四十來歲,離了婚,公司在杭州,偶然情況下和阿森遇見,欣賞他的歌,更確切的說是欣賞他的人,直接明瞭地開了條件包養阿森,只要阿森跟着她,她出錢包裝阿森,捧紅他。

阿森跟了他過後,的確事業上升,發了EP,一切都朝好的方向發展,但是偶然情況下,A發現阿森是個同性戀,這個被阿森隱藏的秘密讓A很惱火,開始整他,這種整不是大家想象的單純意義上的整。A因爲自身問題不能行夫妻之事,變了法地搞出花樣來折騰阿森。這種變態的行爲,阿森一直忍着,直到A發現阿森其實是同性戀,A爲了收拾阿森,辦了一場PATY,給阿森餵了藥丸,------A拍了視頻留證,也不繼續捧阿森,讓他一下子從天上掉到地下,好不容易有起色的事業,重新跌進谷底,這種落差讓阿森無法接受,選擇了自殺。

一直以來困擾我的問題忽然明朗了:他選擇自殺,只因爲夢想破滅。爲了實現當歌手的夢想,阿森在北城漂了十多年,在這個無情又冷酷的城市裡裹着最拮据落魄的生活,因爲有夢想的支撐,無論多麼捉襟見肘的生活他都挺過來了,可夢破了,什麼都都沒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純潔的堅持,那份堅持是所有信仰信念的凝結,當它毀滅了,什麼都沒了。那種頹敗,是墜入谷底的絕望。

而A,無論我還是小寒,都是不可撼動的勢力,蚍蜉撼大樹,無稽之談。

我握着電話,一個人走在黃昏的街道上,淚水肆意橫流。四周的人來人往都往我投來好奇的眼神,我漠然地看着一切,站在路邊,收了線,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回住處。

車窗外夜色漸濃,霓虹燈閃爍,這個城市是那麼的不真實,光怪陸離,曖昧迷惑,忽近忽遠,觸不可及。我靠在車窗邊,想起曾經和阿森一起走過的路。我們那麼努力地掙扎着,只爲在這個城市活下去,有一塊屬於自己的棲息地。

可那麼多的努力,換來的,只是一份枉然。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的。而大多數人都愚蠢地去尋求公平,倔強又堅韌。

週一我回到公司上班,堆積了幾天的工作叫我有點力不從心,整理文件時,袁浩通知我下午兩點半有一場項目會議,討論的主題是陸氏地產的風投項目,這個項目目前是秘密啓動的,只有公司幾個高層參加,我和袁浩負責準備會議,但沒有資格參加。

我登時懵了,小聲問袁浩,“咱們現在跟投的不是江氏的項目嗎?能同時跟進陸氏地產的?袁助,這怎麼回事,我幾天沒來變天了?”

袁浩看了看四周,小聲說,“你跟我來。”

而後我們去了走廊上吹風,早上同事們都在認真工作,走廊上沒什麼人,偶爾有一兩個急匆匆地抱着文件路過。

“具體如何我不清楚,昨晚陳總打電話告訴我的,叫我跟你準備下,似乎這次的項目,不是陸氏現在的項目,一切資料都是保密的,除了高層,我們沒人清楚。”袁浩說,“江氏的項目還是跟着走不會落下,但你可能會被調到新項目裡接洽,陳總似乎有意讓你脫手江氏的往來,由我來接替。”

我皺眉,有點懵了,“你來接?爲什麼?陳總昨晚跟你說了?”

袁浩搖頭,“沒言明,但是讓我快速瞭解現在的進程,並且跟上。我估計,他就快跟你說了。”

“可我江氏的案子做得好好的,爲什麼忽然調開我?這不合理,中途換人,很多事情處理起來冗雜無比,若是跟不上進度------”

袁浩打斷我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本來我一直也在瞭解這個項目,”袁浩有點尷尬地看着我,“陳總吩咐的,我也沒辦法,呵呵。”

我忽然明白過來,陳深一早就看穿了我來信豐工作的目的,安排了我接洽,但同時也讓袁浩跟進,這樣子某天換掉我便隨心所欲也不影響項目進度了。我心裡拔涼拔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才發現我的一舉一動早就在別人的注視下。我懊惱地皺眉,即是如此,陳深才每次見江明遠都帶着我------

袁浩以爲我生氣了,抱歉地拍了拍我肩膀說,“你別介懷,陳總做事自然有他的目的,他的安排,必定是有考慮的,我們在他手底下做事,悉心聽安排就好。”

“嗯。”我點了點頭說。

下午兩點左右,陸巖和陳揚來到信豐,那時我和袁浩正在準備會議室,其實也沒什麼準備的,因爲資料都是秘密的,且有陸巖他們帶來,我們一丁點都看不到。

陸巖推門而入時,我正在會議桌上擺放茶水,他凜冽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我登時心沉了一沉,心虛地抽回視線,站到一邊去,恭敬地彎了彎腰問好,“陸總。”

他對我置若罔聞,淡淡瞥了一眼隨即轉開了視線,我有點失落,但這纔是常態吧,快速收拾好東西站到一邊去。陳揚跟在陸巖身後,手臂裡抱着一大疊資料,我下意識地看了兩眼,擡頭時正好迎上陳揚冰冷的目光,我和他對視一眼,平靜地抽回視線,然後會議室裡響起“怦”的一聲,袁浩後退時不小心把放在牆邊的花盆撞翻了,剛好是兩個盆距離挺近,一個倒了,另外一個跟着一也倒下。那花盆挺大的,裡頭栽的什麼植物我也不認識,像棵小樹苗似的,鬱鬱蔥蔥的。

袁浩喊了我一聲,“周助,來幫一下忙!”

陸巖瞅了陳揚一眼,陳揚立即將文件夾放在桌上,跟着我過去。人家是客人,哪裡好意思讓人弄?我趕緊走上前,搭把手幫袁浩把花盆弄起來,然而我剛碰上陶瓷花盆,陳揚拉了拉我胳膊,冷冽倒,“我來吧。”

我不好意思地說,“沒事,陳助理,我們來就好。”

陳揚卻不答應,重複道,“我來吧。”

這中冷冽有淡然的語氣跟陸巖學得挺像的,簡單的重複,叫人沒辦法拒絕,我悻悻地站起身來,陳揚和袁浩搭手,很快便把花盆弄好了,我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另一頭的陸巖,他低頭認真看文件,絲毫沒有被這邊的嘈雜影響。刀削般的側臉凌厲冷峻,高挺的鼻樑側面看過去,更加帥氣了。

我不由地看呆了眼,袁浩扯了扯我衣裳,問道,“周助,你在看什麼?”

陸巖稍稍回過頭,跟我的視線撞上了,那凜然的一眼,差點把我魂嚇跑,我膽戰心驚地回頭,搖頭看着袁浩說,“沒、沒事------弄完了嗎?弄完了咱們出去吧。”

“弄完了,我在這兒等着,你去通知陳總和其他高層,”袁浩看了看時間說,“還剩二十分鐘。”

我慌忙離開會議室,一個躁動的心久久不能平復。我暗自嘲笑自己,周若棠,你真沒用,看你一眼就慫了,你啥時候能有點兒出息?

快速調整好狀態後,我先通知了其他幾位領導,再叩響了陳深辦公室,他在裡頭打電話,高聲應了一句,“進來。”

我走進去時,他剛好掛了電話,問我說,“準備好了?”

“是,陳總,其他幾位領導也通知了,陸總和他的助理已經在會議室。”

陳深點了點頭,扣上手裡的鋼筆丟在桌上,旋即擡頭盯着我問,“你有什麼想問的?想必袁浩已經跟你通過氣了。”

我沒想到陳深會這麼直接地問我,倒叫我有點不知所措,我錯愕地看着他,有點語塞,他又說,“江氏的項目就交給袁浩了,你不適合再跟進,今天若是和陸巖的項目能談成,這個項目將由你代表我接洽,明白嗎?”

我說,“陳總,我不明白。”

陳深笑了笑,“若棠,你明白的。”他站起身來,甩了甩胳膊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玩不過他的,適可而止,有些事情不需要你去做,有人會做的。”

“陳總,我------”

“好了,就按照我說的做,別這麼早拒絕我,到時候你開心都來不及。”陳深淡笑說,“走吧,開會。幫我把桌上的文件帶上。”

說畢,陳深闊步走出辦公室,我嘆了口氣,趕緊收拾了他桌上的東西。他桌上一共三份文件,其中一份是項目策劃書,我無意間瞟到新開發區幾個字,興趣一下子提了上來,忍不住翻開扉頁看正文目錄。

這一看,我完全懵了------手一抖,企劃書掉到地上,落在我腳背邊。

會議一共持續了兩個小時,那兩個小時過去得飛快,我坐在椅子上,腦海中不斷拼湊着繁雜的片段,始終不太明白陸巖這是要放什麼大招,而陳深從始至終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正當歐文混沌之時,南源給我發了條短信,說今晚的飛機,半夜到北城,讓我和小寒去接機。我內心止不住的激動,飛快地回覆道,知道了。

我握着電話,心跳加速,那種激動的感覺像是中了五百萬彩票般喜不自勝。

散會後,陸巖和陳深率先走出辦公室,二人似乎相談甚歡,高層臉上都洋溢着笑,那麼,這個案子的成功率可想而知了。

陳深吩咐我和袁浩送陸巖和陳揚下樓,我沒有理由拒絕,只能硬着頭皮送他們下停車場。進了電梯後,陳揚很自覺地站在一邊去,袁浩挨着陳揚,而我站在陸巖身後,被他高大的背影擋着,默不作聲地偷看他背影,狹小封閉的空間內,呼吸變得緊張起來。

爾後陳揚打了電話給老趙,叫老趙把車子倒出來,他們馬上下去。

陸巖雙手插在褲袋裡,背挺得筆直筆直的,寸長的頭髮清爽感情,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縈繞在鼻尖,有種莫名的親近感,我們一直沒說話,氣氛特別詭異,我偷偷看了陳揚一眼,發現陳揚不動聲色地看着前方,有點呆呆的感覺。

袁浩也沒說話,就朝我擠了擠眼睛,我尷尬地揚了揚嘴角。

好不容易捱到負一層,陸巖大步走出,我們跟在身後,鞋子踏在地上踢踏踢踏的,在空曠的停車場內顯得格外響亮。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不遠處,陳揚率先上前去幫陸巖拉開車門,陸巖轉過身看着我和袁浩,淡淡說道,“不用送了。”

我和袁浩點頭示意,禮貌地說,“陸總,再會。”

陸巖嘴角揚起一抹笑,若有似無,他笑的時候眼睛盯着我,我心尖顫了顫,倉皇地抽回視線時,他已經坐上車,可陳揚卻沒有合上門,眼睜睜看着我,“周小姐,您請上車。”

我和袁浩都懵了,尤其是袁浩,看了我兩眼,我尷尬地笑着說,“陳助理,陳總只讓我送你們到樓下,沒有說------”

“周小姐,您請上車。”陳揚跟復讀機似的,冷冰冰地重複着。

“我------”我剛想說話,坐在車內的陸巖不耐煩地盯了我一眼,四目相交的一刻,我和不知所措,我的慌張倉皇,全都被打敗了,也不知道怎麼的,我一下子就慫了,轉身對袁浩說,“袁助,你先上去,我一會兒就回來。”

袁浩有些懵,但沒敢說什麼,點了點頭便走了。我彎腰坐進車裡,陸巖身上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陳揚幫我關上車門,老趙更是識趣,立即下了車,和陳揚一起站到幾米之外。

我更加慌張了,手指攪在一起,手心裡全是汗水,支支吾吾半天都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捏着衣角,鼓起勇氣說,“你找我做什麼------”

陸巖忽然轉過臉來打量着我,灼熱的目光在我臉上定格,幽幽地說,“你覺得呢?”

地下車庫本身光線就很暗淡,白熾燈瓦數不夠,照不太亮堂,車窗關上了,更是昏暗。我怯生生地迎上陸巖的視線,只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抽回來,支吾說,“我不知道。”

陸巖輕哼了聲,旋即抓住我手攤開了我手裡,在我手心裡摸了一下,冷笑道,“你怕什麼呢?”

“我、我沒怕!”我連忙撒開他的手反駁說,“我沒怕!”

陸巖凜然地看着我,昏暗的光線下,那張清俊的臉更顯冷峻和漠然,只有視線帶着灼熱和明亮,一點一點侵蝕着我的心。我閃躲地抽回視線,不敢再跟他對視,我低下頭,心焦極了。他一點沒變,像以前一樣,喜歡捏着我下巴逼問我,這會兒也是,兩根手指捏着我下巴,生生將我臉擡起來,淡然地看着我,“我問你怕什麼?你就這麼怕我?還是怕我知道了什麼?”

我垂下眼眸,他便狠狠一捏,“說話。”語氣裡沒有半點溫度,雲淡風輕。

“我沒有害怕------我爲什麼要害怕?”我鼓起勇氣撒謊說,“陸巖你別瞎鬧,我們已經沒關係了。”

我說完他就笑了,是那種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笑意來,眉眼彎彎,我恍然察覺不是冷笑,整個人都懵了,皺眉看着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將脣湊上來吻了一吻,勾着眼睛看我說,“你撒謊的時候,眼皮會跳。”

然後我整個人就懵了,忽然發現自己段數太低了,跟陸巖這種老謀深算的男人算計,我真是找死。可這下我也沒辦法,我總不能承認吧?而且,要是他詐我的呢?他腦子那麼好使,看出寫端倪來,隨便詐我兩下我就招了也不一定。

於是我說,“你胡說,我沒撒謊。”

他又親了我一下,這次是狠狠咬了下我嘴脣,牙齒把我嘴脣叼起來那種,有點疼,我不禁罵道,“你別這樣好嗎!我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你幹嘛親我!”

然後陸巖就笑了,捏緊了我下巴說,“我跟你沒關係,那你懷着我孩子幹什麼?留作紀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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