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賭徒

口口聲聲說着想睡人,現在心心念念只想着吃龍蝦。

蜀道基地給他們訂的是標準雙人間。

寧柯坐在其中一張牀上,靳忘知在桌子前幫他剝龍蝦。

“你傷還沒好,不能吃辣的。”

靳忘知一語斷了他想用龍蝦蘸辣醬的念想。

麻辣小龍蝦被剝的只剩下白淨的龍蝦肉,放在塑料碗裡,實在有愧於它的麻辣二字。

寧柯望眼欲穿。

突然有人敲門,靳忘知:“開門,我手佔着。”

寧柯跑去開了賓館的門,王錘一閃身進來。

“老大。”

靳忘知點點頭,對寧柯講:“去洗澡,洗完了來吃。”

寧柯現在十分的聽話,眼睛在龍蝦肉上纏綿了一會兒,依依不捨去洗澡。

靳忘知繼續剝龍蝦,低聲道:“我走的幾天有什麼不對勁。”

王錘搖搖頭:“一切正常。”

他伸手想去摸個龍蝦肉吃,被靳忘知撥開:“多大了,你還跟個小孩子搶東西。”

王錘無語凝咽:“小孩子?你說寧柯?”

靳忘知沒理會這個反問,只是道:“那我在醫院的時候呢。”

他想了想,還是把人點了出來:“張德有沒在做什麼。”

王錘撇撇嘴:“能咋滴啊,他這幾天老往李樂那跑。”

靳忘知垂眸,手裡繼續剝龍蝦,平靜道:“跑了幾次。”

王錘:“兩次。一次是從醫院看你回來,一次是今天從實驗室回來,都是偷偷摸摸的,要不是叫我看着,我絕對留意不到。”

王錘顯然對張德的做法很看不慣:“也就出來了幾天,老往人小姑娘那跑幹什麼?他女兒才上小學就這樣,我非要把這事兒告訴嫂子。”

靳忘知道:“我也得跟王依說一下。”

他將所有的龍蝦剝完,堆了一碗龍蝦肉。

王錘突然警惕:“你想跟我姐說啥?”

靳忘知:“說你得少看些偶像劇。”

王錘:“……”

王錘:“啥意思?難道我想歪了?”

靳忘知一手淋漓的汁水,隨意抽了幾張紙擦了下:“這件事我知道了,你繼續看着就行,告訴我他們哪些時間單獨見過面。張德人品還是在的,不會跟那個見習生出什麼問題。”

王錘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

浴室的隔音不錯,但是還是有隱約的水聲響起。

靳忘知:“還有事麼。”

王錘搖頭:“沒有了。”

靳忘知盯着王錘看了幾秒,王錘也回視他:“怎麼了靳隊?”

靳忘知:“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一轉眼發現自己出了門的王錘:“嗯?現在不是才七點麼?”

浴室的門開了,有氤氳的水汽散發出來,靳忘知背過身,可以聽見身後人的足音。

寧柯沒有故意隱藏,於是一步一步,一下一下都很明顯。

靳忘知:“之前從實驗室回來,路上給你買了幾套新衣服,就在電視邊上。”

他手一伸,將那碗龍蝦肉拿到面前:“別耍心思。”

身後人懊惱地“嘟”了一聲,悉悉索索去穿衣服。

靳忘知買的還是純棉的T恤與寬鬆的休閒褲,寧柯三兩下套好,去拿吃的。

他抱着碗坐在牀上,雖然吃不成麻辣小龍蝦了,但是入口的味道依稀還是當年。

寧柯長嘆一口氣。

想來人的回憶總是藏得很深很重,而食物,永遠是喚醒記憶的一套鑰匙。

靳忘知看着他麻利地吃龍蝦,突然開口問:“想不想留在蜀道。”

寧柯一怔,擡頭看他。

靳忘知平靜道:“本來想帶你好好逛一圈蜀道基地,但是時間不允許。”

蟹潮的事情迫在眉睫,他們必須儘快趕回長安基地。

寧柯挑眉,玩味笑道:“爲什麼?”

靳忘知坐到他對面,沉聲道:“這裡沒有人監視你,不是很好麼。”

沒有人知道他倖存者的身份,沒有人知道他的危險程度,他可以憑藉強大的速度異能在這裡謀得一官半職,過上很好的生活。

哪怕因爲他是長安基地的人,初始會受一些排擠,但是很快的蟹潮暴動必將讓他大出風頭,憑藉實力取得蜀道的信任。

靳忘知:“長安基地也會很樂意把你交給蜀道的,他們不會透露你的身份,你可以完全拋棄過去,在這裡自由地活下去。”

“啊呀,你現在在幫我做這個打算麼?”寧柯又笑,“聽上去真貼心呢——”

但緊接着,話鋒一轉。

“留在這裡,你就解決了基地的心腹大患,這是大功一件吧。”

寧柯繼續吃東西。

整整十斤龍蝦,剝下來的肉卻只有一點。

他把一切解決完了,一面抽紙巾一面笑道:“靳隊,你就這麼想往上爬麼?你想爬到多高,取代吳能?還是更高,掌控整個基地?”

對面的人沒有回話。

他擡起臉,目光依然平靜,卻突然勾起嘴角。

男人平時沒有什麼表情,此刻笑起來,竟然帶上了幾分漠然。

顯得他愈發的英俊。

“也對,你看得出我不是好人。”

他僞裝得已經足夠好了,基地信任他,吳能信任他,隊員們也信任他。

唯獨寧柯。

唯獨寧柯。

明明靳忘知救了他,幫了他,表現得很信任他,他卻自始至終戒備着他。

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寧柯隨意道:“好不好人說不上,畢竟好的定義很玄幻,大概要涉及一點玄學。”

靳忘知:“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寧柯笑道:“中途停靠點。你進去之前已經發現不對,也猜到了有什麼問題,然而你還是讓所有人進去,讓所有信任你的人成爲誘餌。對待你的隊員尚且這樣,何況是我?”

最保險的做法,應該是立刻離開,而不是他這樣。

他將這麼多人作爲誘餌,來把蟹殼吸引出來。他算計了蟹殼,算計了隊員,算計了寧柯的實力,算計了自己的性命。

這是個會利用一切的賭徒,從寧柯見到他認識他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賭,或許他已經賭了很久了。

他把籌碼和命放在了賭桌上,下了注,平靜地裝出樣子,平靜地等待結果。

在某種程度上,他和寧柯,甚至孟還,真的是一類人。

孟還啊孟還。

你說過很厲害的人,果然很厲害。

寧柯輕笑道:“在那之前,我幾乎已經相信你了。”

幾乎已經相信,靳忘知是個正直的隊長,不參與基地的內鬥。

幾乎已經相信,靳忘知只是單純地爲基地分憂,是單純地心疼他,對他好,讓他體會普通人的生活。

現如今——心疼他可能是有的,對他好也是真的,但利用他,靳忘知是一定不會手軟的。

“你大概不是個好人,但也不一定是個壞人。”寧柯道:“起碼你對我是真的好,留在蜀道,確實對這樣的我,是最好的選擇。”

“但你也不是這樣的你。”

“是啊,我也有所隱瞞。”

寧柯笑了,那笑輕佻而散漫,仍舊是他尋常的樣子:“況且——你本來是想在路上殺了我的吧。殺了這個給基地帶來巨大威脅的我吧。”

“所以纔會在一開始派我跟完全不熟悉的王錘上去戰鬥,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了一個火系蟹殼,你本來是想在路上耗盡我的能量,再悄無聲息除掉我的吧。”

“真奇怪。”寧柯擡眸笑道:“我後來給了你這麼好機會,你居然沒有下手。”

他一字一句道:“爲什麼呢靳隊,這不像你的作風啊?”

靳忘知眼底一寒,寧柯卻還是歪着頭,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分外乖巧。

“你是故意的。”

“我當然是。”

故意顯露出如此強大的實力,屢屢使用空間種的頂級異能。

故意粉碎了自己的雙腿,躺在地上。

故意表現得像異能耗盡,無法移動。

一切的一切只是給靳忘知營造一個機會,一個殺了他的機會。

只要靳忘知有一丁點意圖,他都可以心安理得地除掉他。

反正在那種情況下,他也有上千種方法要了靳忘知的命。

就像孟還說的那樣,寧柯已經不怕痛了,他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好可惜啊。”寧柯笑了:“如果那時候你試圖殺掉我,那麼現在的你,早就已經死了。”

“那麼想必我們兩都不用太煩惱了。”

“爲什麼呢靳隊,明明你那之前都是想殺掉我的,爲什麼後頭又救了我呢?”

靳忘知的背脊一下繃緊,寧柯支着頭,閒散地看他。

桃花眼帶着笑意,漂亮如斯。

他卻覺得寧柯從未如此危險過。

好似萬丈的深淵,好似不見底的滄海,好似懸於九天之中,空茫茫天地間的一根鋼絲。

他踩在上頭,踏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靳忘知語調依舊平靜:“想救就救了,我也不知道理由。”

寧柯微微歪了頭,眼底含笑。

靳忘知起身道:“你早點睡,我去洗澡。”

寧柯輕笑一聲:“想逃?”

靳忘知尚未反應,便覺四周空間一下縮短,給狠狠摔在了牀上。

緊接着,便是身上一重,寧柯雙膝跪在他腿旁,一手掐住他頸項。

五指冰冷,按在他溫熱的,跳動的脈搏上。

低下頭,呼吸拂過他耳畔,呢喃若情|人間的低語:“晚了。”

靳忘知指尖一動,便被寧柯另一隻手壓住。

他輕笑道:“靳隊,你大可以放火系異能。”

“你也大可以猜猜看,我來不來得及把你全身包上密閉空間,讓你活活窒息而死?”

靳忘知擡眼看他,眼底一片冰冷。

寧柯鬆開掐着他脖子的手,按住了靳忘知兩個手腕,低聲笑道:“靳隊,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這笑已經遠遠不是他平時的笑了,笑聲薄涼,危險至極。

“你在長安基地救了我,卻又想殺我——這我可以理解,畢竟你想利用我立功升職。”

“以前對我好,是爲了讓我放下戒心,好在路上更好的除掉我,這我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現在突然放棄了前面所有的準備,放棄了殺我,反而想救我。這又是爲什麼呢?”

“已經打定主意要讓我留在蜀道基地,卻又對我比以前更好。我滿以爲你想走前來一夜,但試探下來也不是。”

寧柯壓在他身上,眼裡含笑,字若冰霜:“靳隊,你這樣的人,你這樣不信任別人,利用別人的人,請不要突然無條件地對我這麼好,這會讓人很困擾的。”

“不信任別人?”靳忘知躺在他身下,語氣亦是一樣的冰冷:“你就信任別人麼?”

“你說我算計你,何嘗不是因爲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你會懷疑我,何嘗不是因爲你總在質疑每一個人?”

聞言,寧柯哈哈大笑。

他的桃花眼睜着,在這昏黃的燭光下好似三九的寒冰。

“詭辯。”

他用一隻手握住靳忘知的兩個手腕,另一手的掌心貼上靳忘知的胸膛,沉聲笑道:“靳隊,你明明很緊張,還要裝作這麼平靜麼?”

他低聲笑道:“現在身上在冒冷汗吧,害不害怕?”

靳忘知擡眼看他,卻聽得這人又笑:“反正我們都已經這樣了,就敞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實在沒心思去試探猜測你的目的了,靳忘知,說吧,你到底爲什麼放過我?”

“我勸你不要耍什麼手段——哪怕你是真的長了一張很適合說謊的臉。”

他兩手一按,將靳忘知欲擡起的雙手重新死死按下,雙腿一扣,將他的腿固定住:“靳隊,這個就不用我提醒了吧——你打不過我的。”

“又或者你實在不甘,念在你對我這麼好的份上,我們可以來做個交易。”

“你告訴我你的想法,我就告訴你,我是如何成爲山頂基地所謂的倖存者的。”

寧柯笑道:“長安基地問了兩年,用盡各種手段都沒有問出來的問題,我今天就可以告訴你,只告訴你——至於你想怎麼用,這取決與你。”

“怎麼樣靳隊,這個交易,不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