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呂楠見路璐和桑榆闖了禍就跑,恨得牙癢,她覺得路璐簡直混賬透頂,路璐臨走前,對呂楠說的是“我們把你的朋友得罪了”,路璐沒她想象中那麼有義氣的把罪過都攬到自己頭上,因爲她說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她不是對凌嘉和呂楠說“你們”,而是隻對着呂楠一個人說“你”。

呂楠正追桑榆追的緊,桑榆若闖禍了,她自是要打頭陣,但這次很明顯,針尖對麥芒的主要是路璐和黃蔚然,桑榆不過是小打小鬧的在旁邊幫襯了一下,再加上是黃蔚然先動的手,桑榆的舉動更是有情可原,呂楠相信憑着自己一張嘴完全能夠化解開黃蔚然對桑榆的不滿。

但路璐這一說“我們”和“你”,人家還專門在“我們”和“你”這三個字上還加了重音,這就不止牽扯進了桑榆,直接順手把呂楠也牽扯了進來,路璐的意思很明白,儘管我是得罪黃蔚然的主兇,但桑榆也算個從犯,所以安撫黃蔚然這活兒,不能只讓凌嘉一個人來頂着,你呂楠也得承擔一半責任。

呂楠本想當個和事老,想勸勸黃蔚然給凌嘉點面子,別這麼總跟路璐對着幹。這下可好,路璐那短短的一句話,非但沒給呂楠當和事老的機會,反是把她也拖進了渾水,讓呂楠的算盤徹底打翻。

呂楠看着難得狼狽的黃蔚然,一陣陣又一陣陣的怨念,她突地發現,自打知道凌嘉和路璐的關係後,她的倒黴事就一樁接着一樁,倒黴也就罷了,還心甘情願的去倒黴,呂楠突地徹底領悟了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會所裡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黃蔚然和凌嘉呂楠是好友,黃蔚然現在丟了臉,凌嘉和呂楠的面子自是也掛不住,路璐那番話,無疑引起了“民憤”,尤其是那位老房地產商,更是憤怒的不得了。

蜜蜂遇到攻擊者會蜂擁而上,狼羣遇到攻擊者會羣起而攻,一個圈子的人多是偏向着一個圈子,因爲他們有着相似或相同的利益,做過相似或相同的事,黃蔚然再怎麼不對,她也是這個圈子中的一員,路璐這個黃口小兒信口雌黃,簡直法理不容!路璐指着黃蔚然的鼻子大罵,就等於指着他們所有人的鼻子大罵,所以更多的圈中人爲黃蔚然自然而然的抱起了不平,同時也把不滿的目光幾乎都投落到了凌嘉和呂楠身上,誰讓桑榆和路璐是她們帶來的呢?

特別是呂楠,呂楠當時在周旋時眼睛總往桑榆身上瞟,在會所的人沒有一個是眼瞎,反是一個個都聰明的要命,當初桑榆偏偏跟路璐坐在一起,還坐的很靠近,讓人根本分不清呂楠看的是桑榆還是路璐,這下衆人一琢磨,一致認爲呂楠和路璐的關係不一般,一定好的很,要不怎麼老往人家身上看呢?

呂楠的名聲本就遠傳千里,這下更是直達萬里,頗有“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的架勢,這頂冤枉黑帽子,她算是戴穩當了。

凌嘉雖然不怎麼感到難堪,可畢竟也要承受一些指責的,她和呂楠一樣,只能一邊強打精神去應付衆口,一邊有苦往心裡倒。

黃蔚然能在官場混開,當然也不是什麼吃素的,她會拿酒杯砸路璐,全是因爲路璐的話刺激的她很徹底,一時腦袋發熱之下而做出的瘋狂舉動,現在路璐跑了,她也在瞬間之內冷靜了下來,迅速收拾好儀態,繼續昂首挺胸落落大方的與人周旋,儘管她心裡惱火的要命,可面上卻偏偏又做出了一副寬讓的姿態,四處對人說路璐是年少不經事,她不會與其計較,也願大家不要再計較些什麼。

黃蔚然的這種舉動無疑是很博人讚譽的,人們越發對黃蔚然示以了同情,而對路璐則越發指責起來。

黃蔚然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但這種效果卻讓凌嘉和呂楠心裡起了疙瘩,黃蔚然是什麼性格,她們最瞭解不過,黃蔚然特意表現出的寬容,愈發讓不在場的路璐和桑榆表現的猥瑣起來,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凌嘉和呂楠不由得都在心裡窩了一口氣,她們甚至覺得路璐桑榆不該跑,可不跑又能怎樣?這裡的人不會有一個會爲路璐桑榆說話,凌嘉和呂楠也不能全然幫着她們說話,除了跑,也着實別無他法。

這場口角之爭,在這個階層分明的環境,路璐看起來勝了,其實敗了,且敗得很徹底;黃蔚然看起來敗了,其實勝了,且勝得很威風。

傳說中的胳膊拗不過大腿,在這場回合之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事發突然,周靜不明就裡,但她憑着對路璐的瞭解,也知道路璐不會狂妄到說發飆就發飆的地步,這事鬧成這樣,路璐一定是有苦衷的。

周靜和黃蔚然之間的關係很淡,泛泛之交,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還沒有她和路璐的交情深,周靜對黃蔚然談不上有什麼壞印象,但也說不出有什麼好印象,這下看到黃蔚然丟臉,她倒突地有了些幸災樂禍的心思,暗地裡讚了路璐好一番,畢竟敢如此直擊黃蔚然的人,屈指可數,路璐的勇氣讓周靜佩服,但路璐的不分場合卻讓周靜擔憂,依着黃蔚然的性子,不會這麼說算就算,路璐一直都是空手赤膊的創業,根本沒有什麼優良背景,這下開罪了黃蔚然,路璐以後非要小心行事不可了,只是再小心,也防不勝防啊,周靜第一次感覺到,能出生在一個優越的家庭,對子女來說是件多麼幸運的事。

多年的社交經驗告訴周靜,這個時候她應該幫着凌嘉和呂楠圓圓場,這樣做,一來可以讓凌嘉呂楠欠自己一個人情,二來可以以此爲話題結交到更多的人,好處可謂大大的有。

逮個空隙,周靜問凌嘉:“怎麼回事?”

凌嘉苦笑,“我也不太清楚。”

周靜話中有話的問:“路璐和呂楠的關係很好?”

看來周靜有些誤會路璐和呂楠了,凌嘉偷笑,只說:“是啊,楠楠和路璐關係不錯。”

周靜曖昧的偷看了滿頭包的呂楠一眼,直覺有趣,她笑吟吟的對凌嘉說:“路璐的脾氣一直都是挺好的,這次發這麼大的火,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勸勸呂楠別怪人家。”

凌嘉就坡下驢,“會的,我等會就去勸她,靜子,這次要麻煩你幫我和楠楠照應一下了。”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小事一樁”,周靜提醒道:“倒是蔚然那邊,你和楠楠都得好好勸勸,路璐沒什麼背景,本來生活就不容易,可別讓蔚然一生氣,就把人家的飯碗給端了。”

凌嘉沉默着點頭,“嗯,好的。”

路璐拉着桑榆快步跑出了會所,兩人穿的衣服少,天氣又冷,剛一出會所的大門,都止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路璐搓搓桑榆的手,抱着她跳一跳,說:“你很冷吧?一定很冷,手都冰涼,趕快想想去哪兒避避寒纔好。”

桑榆摸着路璐額頭上的紅包,心疼的問:“疼不疼?”

“不疼,沒事,你剛纔那麼勇猛,真是厲害”,路璐笑開了花。

“呵”,桑榆點點路璐的鼻頭,“你忘了我們上學的時候,也常常一起去教訓那些看不順眼的混蛋?”

“怎麼會忘?”路璐及時溜鬚,“我心裡的榆可一直都是一位表面安靜內心堅韌的巾幗英雄呢。”

“別拍馬屁了,聽說這附近有個天然溫泉,咱們去尋一尋吧。”

“去溫泉得要錢的吧?我今天沒帶錢,一分錢都沒帶。”

“我帶着呢,幸虧我把皮包一直挎在肩上,走吧。”

“好。”

兩人向會所外的服務生問了問去溫泉的路,而後攜手同行,路璐想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桑榆穿上,桑榆拒絕,這麼冷的天,本就穿的少,再一脫還不得凍死?桑榆拉着路璐一路小跑,跑了一段路身上有了熱度,倒也沒剛纔那麼冷了,這會正有輛出租開過來,桑榆揮手,兩人上車,總算徹底不冷了。

溫泉距離會所並不很遠,大約七八里地的路程,室內裝修的古色古香,八角燈盞,木製桌椅,一派古風古意。

二人交了錢,進了去,先吃了點東西,又換下衣服,披着雪白的毛巾,準備溫泉浴。

這個溫泉是露天的,它藏匿於深山深處,被大石砌成,盈盈一池溫潤,樸拙雅緻,擡頭望去,遠方山頂處的積雪隱約可見,低頭回味,四周芳香跌宕起伏,幾片殘菊枯葉飄落,逶迤於曲徑苔路上,被嫋嫋水霧一覆,直叫人慨然,蓬萊仙境也不過如此吧。

路璐桑榆並肩坐在光潔的大理石上,泉水漫過胸口,折射出了柔柔曲線。泉邊擺有主人贈送的一壺醇釀,酒具爲銅製的三足小爵,上邊刻有粼粼回紋,更顯了這裡的古氣。

桑榆看路璐一眼,紅着臉笑道:“你的身材還是那麼好。”

“你也是。”

“可惜已經不能再讓你心動”,桑榆失落層層。

“曾經只爲你心動”,路璐握住了桑榆的手,“能讓我心跳的,只有兩個人,你和凌嘉,只是跳動的頻率不再一樣,一個過去式,一個現在時,對她,是情不自禁,對你,是更想愛護,懂麼?”

“呵,明知道我對你還放不下,你這樣煽情的說話,是不是想勾引我?”

“不是,實話實說罷了”,路璐鬆開桑榆的手,說:“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生命裡,最重要的女人只有三個,我媽媽,你和凌嘉,我愛你們勝過了一切,我希望你們都能開開心心的,可惜,我先惹媽媽傷心,後來惹你傷心,現在又給凌嘉添了亂,都奔三的人了,做事還是這麼衝動,感覺真不好。”

“黃蔚然一直沒事找事,讓誰誰能忍的下?你做的已經夠好了,不要胡思亂想的,我既然跟你拉了鉤,說了要和你做一輩子的知音,我就會努力做到”,桑榆一邊撩着水花,一邊說:“你還記得麼?我出國之前,我們也拉過鉤,我們許願說我在國外的那三年,我們之間誰也不能變心,我做到了,三年的相思與無邊的誘惑我都熬了過來,這次我們拉了鉤,我也一樣能做到,相信我麼?”

“嗯,信,從來沒有不信過”,路璐嫣然淺笑,“你是不是已經打算好要給呂楠一次機會了?”

“你怎麼知道?”

“我是你的知音啊,你若沒有打算放下我,給呂楠和自己一次機會,剛纔又怎會跟我拉鉤?”

“呵,我想試一試”,桑榆伸直雙腿,舒服的靠在石壁上,“我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受苦的不只是我自己,還有你和呂楠,凌嘉也會多少受些影響,都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但願如此吧。”

“呂楠和秦怡不一樣,值得你去試。”

“若我和呂楠真的在一起……”桑榆轉過頭,直視路璐,問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捨不得?”

“是啊,捨不得”,路璐坦然點頭,“感覺就像自己的孩子要出嫁了一樣。”

“呵,我明白的……很明白的吧……”桑榆雙眼半合,似是自言自語,“璐,一直以來……真的很愛你呢,以後也會一直愛下去,只是……愛要變了,要變成像現在的你這般愛我……不想傷害呂楠,現在卻不得不利用她來放下你……真是壞啊。”

路璐扁扁嘴,說:“放心啦,呂楠不會怪你的,我看她巴不得被你利用呢。”

桑榆失笑,“說點別的吧。”

“好,初六同學聚會,我們一起去吧。”

“好啊,我回國快兩年了,還一直沒參加過同學聚會,這次一定要去”,桑榆揉揉路璐的頭髮,問:“你說黃蔚然以後會報復我們嗎?”

“可能會吧,女人都很記仇的,我罵了她一頓,你掄了她一拳,後事一定不好處理”,路璐倚在桑榆身邊,愜意的舒口氣,說:“不過你也別太擔心,黃蔚然是我得罪的,她只會針對我一個,對你應該不會怎樣,再說還有呂楠幫你撐着,她更不會把你怎樣了。”

“你呢?”桑有憂心重重,“你覺得她會把你怎樣?”

“我也不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就去賠上一條命吧,我不知道這一次,結果到底會怎樣,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不想得罪凌嘉的朋友,偏偏又去得罪了,凌嘉現在一定不好受吧……我爸媽只是兩個教書匠,可他們一輩子都是坦坦蕩蕩,他們喜歡像袁圓那種一心只做學問的孩子,錢多錢少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只要夠花就好。從小他們就常對我說,做人要寧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他們的話我一直記着,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可偏偏向現實跪過好幾次,若讓他們知道了,他們一定會很失望吧……我還真是失敗呢,理想和現實的距離,怎麼會有這般大”,四周的石壁迴響着路璐的話,聽起來是那麼空曠。

“別太擔憂了,凌嘉也會幫你化解的。”

“我只希望凌嘉和黃蔚然的關係,別因爲我就鬧僵,畢竟是那麼多年的朋友啊”,路璐合上了眼,冥神一會,只覺得滿世界都是黑黑的,找不到出口。

“我總覺得黃蔚然就像個鬼一樣,被她纏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桑榆問:“璐,你怕鬼麼?”

“我連人都不怕,還會怕鬼?”路璐無所謂的笑,她拿起酒壺,倒入小爵裡,一飲而下,讚道:“一飲解百結,再飲破百憂,濃而不烈,好酒!”

桑榆一笑,拿起酒壺,順着壺嘴喝了一點,皺眉道:“哪裡好了?我怎麼沒嚐出來?”

路璐哈哈笑,“這是因爲你還不會喝酒,品不出酒裡的味道。”

“都怪你以前不讓我喝酒,我到現在也喝不出什麼道道來。”

“你可不能多喝,喝醉了容易出事。”

“你呢?喝醉了就不出事?我可不信。”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幾時見我喝醉過?”路璐拿過桑榆手中的酒壺,又倒了一杯,笑意漣漣,“我到現在不知道醉的滋味,酒喝的越多,腦子越清醒。”

桑榆回想了下,路璐有時是會喝多,但的確沒有喝醉過,想到呂楠曾經對她說的女人似酒的那番言論,她笑問:“璐,白酒,紅酒和啤酒,你最喜歡哪一種?”

“白酒,至情,至性,千年文化全在淺淺一爵中,中國人當以白酒爲先,可惜啊,度數太高了,容易讓人暈,酒這東西,暈起來容易,醉起來難”,路璐不羈的擡高酒壺,佳釀順之入口,泉水緩流,酒香四溢。

桑榆嘟着嘴,說:“我覺得白酒都是一個味。”

“喝一口二鍋頭,再喝一口五糧液,你就知道是不是一個味了,不過還是那句話,你不能多喝酒”,路璐把酒壺放到托盤裡,問:“聽說呂楠在學做川菜,她學的怎樣了?”

“我還沒吃過她做的川菜,呵,你也真夠壞的,明知道她不愛吃辣,那次還帶她去吃川菜。”

路璐不以爲然,“爲了一個人,有些習慣該改變的總要改變的嘛,你這麼喜歡吃川菜,呂楠爲你改一改習慣,應該的。”

“好吧,我替我自己謝謝你。”

“不客氣,以後多讓呂楠吃點辣就好啦!”

“聽你的!”

“空口無憑,拉鉤才行!”路璐伸出了小指。

“拉就拉,我怕你啊?”桑榆也鄭重的伸出了小指。

遠在會所正着急上火的呂楠,不知怎的就打了一個噴嚏。

兩根小指再次勾到一起的那一刻,桑榆腦中突然迴響起了路璐剛剛說過的那句話,我連人都不怕,還會怕鬼?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能躲掉的不會來,該來的總躲不掉,莫辜負了今朝,方爲最重要,不是麼?

桑榆囅然會意,她輕提皓腕,爲自己斟了滿滿一爵瓊漿,悠悠入口,順喉而落。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