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如果對不起能夠挽回一切,世上就沒有那麼多撕心裂肺的遺憾了。

桑榆帶着對父母的抱歉,帶着對愛情的執着,往醫院走去,這個時刻的她,有着對呂楠前所未有的思念。

呂楠在醫院已經躺了四天,這四天之中,呂楠的思維一直都是十分明晰的,她辦了一件對她來說比較重要的事,就是揹着呂父呂母給她的弟弟呂林打去了一個越洋電話,對呂林說了她現在的處境,同時希望能夠得到呂林的幫助。

呂楠的弟弟呂林與凌嘉的哥哥凌睿多少有些相似之處,那就是他們都十足的疼惜自己的姐姐或妹妹,但呂林和凌睿也有很大的不同之處,差異主要在於凌睿這位從沒留學過的英年才俊,在思想上多多少少總有那麼一點中國男人式的沙豬主義,所以他纔會在得知凌嘉和路璐關係之後,第一反應就是牴觸。

而喝過四五年洋墨水的呂林就不一樣了,在“萬惡的”資本主義文化的薰陶下,他基本上已經脫胎成了一位外黃內白的標準型香蕉人,所以他在聽說呂楠現在是和桑榆在一起之後,除了感到些許訝異之外,第一反應就是拍着胸脯表示他尊重呂楠的選擇,並再次表示近段時間他會抽空回國一趟,以實際行動來表達他對自家老姐的支持。

呂楠一聽呂林這麼說,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美妙的要死要活,身上的傷也沒那麼疼了,她止不住的把頭埋到枕頭裡大聲疾呼,同志們,還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

桑榆來到醫院,找到呂楠,在這種非常時刻一下分開了四天的人,猶如分開了四十年,兩人倆倆相望,一時竟無語訴衷腸。

見到呂楠那副氣若游絲的鬼樣,摸着她那張滲着血絲的鬼臉,桑榆的只覺心臟在抽抽發疼,她深深恨起了自己的識人不準,認識一個秦怡,不止錯過了路璐,還讓呂楠變成這副鬼德行,真是恨不堪言啊。

呂楠看到桑榆紅腫的臉頰,便問她這是怎麼弄的,桑榆也沒瞞着呂楠,對她說了今天一天的經歷,幾乎從沒哭過的呂楠,眼淚嘩嘩的流落下來,她緊緊握着桑榆的手,說:“右手是魚,左手是熊掌,魚與熊掌從來都很難兼得……桑榆,帶我出院,我們今天就回家,回郊區那個家,不讓他們找到我們。”

“可你的傷……”桑榆凝視着呂楠胳膊上纏着繃帶的傷,眼淚奪眶而出,喉嚨也像被麻繩勒緊了一般,堵壓的難受。

呂楠擡手抹去桑榆的淚,柔聲道:“大都是皮外傷,沒關係的,在家靜養就可以。”

桑榆猶豫三兩下,終是點頭,“好,我們回家。”

醫生並不建議呂楠出院,但呂楠很固執,她不喜歡醫院,在這裡已經躺了四天了,她覺得醫院就是一個活死人墓,再健康的人來到這裡,也難免會被醫院裡的空氣感染的悲傷,她躺在病牀上,總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等死的人,她討厭極了這種感覺。

見呂楠很頑固,醫生也只好向桑榆說了一些注意事項,桑榆拿出記事本一條條認真記了下來,外傷還好說,主要是那根斷了的肋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呂楠走前給凌嘉去了電話,告訴凌嘉她要偷着出院了,讓凌嘉去新家裡找她,關於出櫃的問題,呂楠還需要多向凌嘉這位前輩討教討教。

呂楠剛回到家,凌嘉和路璐便火速趕了來。呂楠桑榆出事之後,凌嘉一直都像尊神一樣面不改色,路璐就不行了,她掛念桑榆的安危,顯然要比凌嘉多了幾分急躁,路上一直催着凌嘉把車開快點,凌嘉一看路璐這麼着急,無動於衷的面部表情終於起了點波瀾,路璐隱隱聞到了酸味,乾咳一聲,也不敢再催了。路璐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凌嘉平日是極少向她撒嬌的,當然,她也極少衝着凌嘉撒嬌,不愛撒嬌的女人多是硬如鋼,路璐琢磨,她和凌嘉整個就是鋼碰鋼,響噹噹,也難怪從打一開始認識就火花四濺噼裡啪啦的鬥嘴皮。

隨同路璐和凌嘉一起來的,還有黃蔚然。黃蔚然還不知道呂楠新家的地址,只能在凌嘉的帶領下一同出發,在凌嘉和呂楠先後出櫃以後,黃蔚然對這兩位朋友終於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她沒想到她們對這種所謂的愛情竟然能認真到這種程度,一個女人爲了另一個女人甘心與家裡鬧翻,值嗎?黃蔚然有些迷惑了。

呂楠在醫院時,呂父呂母一直在她身邊,這種家事,外人不好摻和進來,因此凌嘉和黃蔚然只是給呂楠去了幾個電話,沒敢去看她,現在得知呂楠偷着出院了,幾個人總算可以光明正大的來看看了。

呂楠的新家裡突地熱鬧起來,出事了,能有幾個朋友圍在身邊,還有不離不棄的桑榆陪着,呂楠只覺得自己很幸福。

路璐看着桑榆腫起的臉,一陣陣的心疼,路璐眼裡的桑榆一直都是柔弱的,也一直都是需要被保護的,她和桑榆在一起時,也當真是把桑榆放到心尖上來疼愛的,不忍看她掉一滴淚,不願讓她受一絲委屈,現下看到桑榆紅腫的臉,又怎能不去心疼?

路璐想去安慰桑榆幾句,可面對這種事,又不知該怎麼安慰纔好,只能暗地裡擦掉險些要掉落的淚,眼圈紅紅的衝桑榆笑一笑。

桑榆見到路璐的笑,也笑了起來,這一時刻,桑榆徹底領悟了路璐爲何會如此害怕“分手”二字,跟家裡鬧僵了,沒了後路,只能把一腔的愛全都放到戀人身上,爲生活奔波的同時,期盼着能和戀人一起走到老,走到頭,這種狀態下的人,有幾個不怕分手?又有幾個能經受的住分手的玩笑?

桑榆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一顫,曾經深愛過的人,曾經爲我放棄過父母的人啊,我心裡的苦,你最明白,你心裡的難過,我也最明白,只願我們以後,都能把日子好好來過。

呂楠在牀上半躺着,基本看不到路璐和桑榆極有默契的目光交流,但一直站着的凌嘉就不一樣了。

凌嘉斜眼瞟着路璐,暗地裡吃了一缸醋,路璐又聞到了酸味,不動聲色的用肩悄悄蹭了凌嘉一下,像極了需要被人撫摸的小貓,凌嘉立時瞪圓了眼珠,路璐這是在撒嬌麼?媽呀!太嚇人了!

黃蔚然見平日熱辣辣的呂楠變成現在這副鬼模樣,一陣忿恨,她說:“你想怎麼處理秦怡?我在公安局和法院都有人,就是一句話的事。”

呂楠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的,她也不跟黃蔚然客氣,直接說:“讓她進局子,至少判兩年。”

凌嘉目光一閃,趕忙隨着說:“我幫你找律師,你在家安心養傷就可以,剩下的事讓我和蔚然幫你去做吧。”

呂楠點了點頭。

路璐聽的直咋舌,讓人進局子就像讓人進遊樂場一樣,她這是認識了一羣怎樣的悍婦啊?

“蔚然,你現在還對桑榆和路璐有成見麼?” 呂楠衝黃蔚然擠擠眼,表情分明是俏皮,問出的話卻帶着十足的認真。

“我還敢有嗎?”黃蔚然看看呂楠身邊的桑榆,再看看凌嘉身邊的路璐,揶揄一般的笑笑,“咱們認識了十來年,總不能爲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就把這麼多年的友情扔掉啊,只要你們別再怪我就好,你們都跟家裡鬧成這樣,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這到底值不值,但只要你們覺得值就行了,身爲朋友,我能幫的就幫點,總是多管閒事也不好。凌嘉,楠楠,你們別以爲我看不出來,自打我讓路璐跪過一次之後,你們倆就對我有了隔閡,現在正好大家都在,你們看咱們能否一笑泯恩仇?”

凌嘉釋然一笑,說:“蔚然,有時想想,你這人,讓人恨也讓人愛,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纔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咱們都一起往前看吧。”

桑榆走到黃蔚然身邊,輕輕抱了她一下,說:“你能幫呂楠,謝謝。”

“嗨,我跟呂楠那麼多年的交情,這點小忙本就是該幫的”,黃蔚然說完,又斜眼看路璐,桑榆已經以擁抱來表示和好了,她想看看路璐會怎麼辦。

路璐對那一跪可是記憶猶新的,若不是呂楠桑榆出了事,她在見到黃蔚然的第一時刻就會扭頭走人,儘管黃蔚然能如此熱心的幫朋友,讓路璐對她的看法有所改觀,可那麼丟人的事,一般人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路璐身上,路璐低下頭,誰也不看,一句話也不說,她的心裡在做思想鬥爭,但她的臉色一直很平靜,過了好一會兒,她擡起頭,衝着黃蔚然笑了一笑,彆彆扭扭的吐了倆字:“黃……姐。”

有這一笑,有這倆字,就足夠了。黃蔚然不傻,她明白這一笑與這倆字的含義,一笑泯恩仇,最起碼,路璐在形式上是做到了。

凌嘉懂得路璐能與黃蔚然和解,90%以上都是看了她的面子,她更懂得路璐現在一定彆扭的緊,凌嘉勾住路璐的小指,晃了一晃,忍不住的感動了一會。

凌嘉問呂楠:“你打算怎麼過父母那關?”

呂楠無所謂的說:“以前怎麼過的,以後就怎麼過吧,好在我爸以前就對我失望的很徹底,這次鬧出這事,他也不過是對我再徹底的失望,我好歹下邊還有個弟弟,呂林對我這事沒什麼意見,他近期就會回國幫我開導老爹老孃,我擔心的是桑榆,她是獨生女,一定不好過關,凌嘉,你說桑榆該怎麼辦?”

“讓我想想……”凌嘉思忖片刻,看向桑榆,說:“桑榆,你和路璐一樣,面對父母都喜歡來硬的,硬碰硬可一般都沒什麼好果子吃,難道你也想連續五年不進家門麼?你得懂得周旋啊,只要不用兩敗俱傷,哪怕違着心對父母說一兩句軟話也沒關係,先避過鋒芒,再從長計議也不晚嘛。咱們這些事,對父母不能完全說實話,撒點小謊耍點手段也無傷大雅。好在你的家是在本市,你和父母的這場戰爭也只是剛開始,你還有迴旋的餘地。我看等呂林回來,也讓他去看看你的父母,人多力量大,多個人開導就多份力。你傷心,你父母也傷心,這些日子,我覺得你最好常常回去看看他們,以後的路長着呢,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你慢慢的跟父母磨吧,總有一天能把他們磨軟的。”

“是啊”,路璐偷瞄一眼凌嘉,在保證不讓凌嘉吃醋的前提下,比較謹慎的對桑榆說:“榆,別學我,我跟父母對着幹,現在想想其實是最低級的方式,你爸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接受你和呂楠在一起,但只要你慢慢磨下去,早晚有一天他們也會放棄固執,水滴石穿呢。”

桑榆頷首,說:“那我等呂楠的傷好點之後,每隔兩天就回家一趟,不管他們說什麼,我都聽着。”

“不能一直聽”,凌嘉建議道:“逮住機會,你也要適時說一下自己的意見,但你說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一下你的說話方式,別太直白也別太繞,明暗得交叉着來。他們現在一定會讓你和呂楠分開,或者讓你去相親找對象,所以這些日子,你最好每天都給你媽媽打個電話,每隔四五天回家一趟,回家的時候一定要把手機藏到身上,萬一他們偏激了,把你關起來,你也好隨時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好把你‘救’出來,總之一句話,原則既圓則,先圓後則,威脅與安撫齊飛,強硬共示弱一色,你見了父母就隨機應變吧。”

呂楠嘖嘖連聲,“看你說的頭頭是道的,真是出櫃出的有經驗了啊,有你這個開拓者,我總算不用太費心了,直接向你取經就是啦。”

路璐小聲嘟囔:“我纔是開拓者好吧……”

凌嘉等人不由的笑了起來,呂楠一笑,扯得肋骨生疼,手不由的往斷骨上捂,嚇的桑榆趕快把她的手緊緊握住,那根肋骨可碰不得。

呂父到了醫院後,找不到呂楠的影子,呂父猜着呂楠八成是回家了,又趕緊往呂楠原來的住所跑,到了一看,大門緊閉,壓根沒人,呂父找不到人,只能打電話,打電話一問,才知道呂楠是把自己藏起來了。

呂楠在電話裡說:“爸,在你不能接受我和桑榆之前,別想找到我。你有氣就對着我發,幹嗎去找桑榆的父母?當初是我先追的桑榆,要沒有我,人家說不定就結婚生子了。我知道你生氣,可你對我氣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反正我就這樣了,不管你怎麼做,我死也不跟桑榆分手,剩下的你看着辦吧。”

呂父聽了呂楠的話,氣的差點一屁股蹲到地上,但呂父對呂楠也是很瞭解的,知道這個女兒愛玩,以前整天跟男人混,已經讓他這顆心臟受到了足夠的磨練,現在跟女人混到一起,呂父儘管一時難以消化,但他也並沒有像桑父一樣怒到不可自控,想到桑榆的父母,呂父大大的嘆了一口氣,爲人父母,都是很不容易的啊。

性格都是會遺傳的,呂楠的心腸有多熱,呂父的心腸就有多熱,想想桑榆文靜的模樣,再想想呂楠以前的胡作非爲,呂父覺得應該是自家女兒先勾搭的人家,他擔心桑父和桑母會氣出病來,晚上,他帶着呂母一起,又來到了桑榆的家,四位父母一起哀聲嘆氣着,一起無可奈何着,又一起無計可施着,總不能爲了把她兩個分開,就真的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吧?再說兩個孩子都這麼大了,他們誰又真能管得了她們?

四個人,都不想逼孩子,又都不願去接受她們,桑母和呂母對着流淚,桑父和呂父對着吸菸,除了嘆氣,還是嘆氣,煙霧瀰漫的客廳裡,滿滿存着的,全是父母的傷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