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虛無空間內, 袁沁飽飽的睡了一覺,靈體得到溫養,已經恢復了大半, 絲毫不覺得疼痛了, 她懶懶睜開眼, 看見棱角分明的下顎, 想是感覺到她已醒來, 下顎的主人低下頭,面容清冷,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

袁沁只鼻子一酸, 差點落下淚來,下意識的更加往他的懷裡縮去, 雙手牢牢攥住他的袖子。

她就知道, 他定會來到這個世界, 不會捨得扔下自己一人的。

剛想罷,這人下句話就將她打入無邊深淵。

“你究竟是何人?”

袁沁怔愣, 渾身彷彿被凍住一般。自己又在指望什麼呢,主神手冊既然抹殺了所有人對她的記憶,那他又怎可能記得。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忍不住遷怒,他怎可如此輕易便忘了, 獨獨她一人記得, 這未嘗不是一種殘忍, 不管是對他, 還是她。

越想越氣, 袁沁擰眉睇向他,在腰間狠狠一捏, 可對方淡定自若、面不改色,她悻悻鬆手,微惱的抿嘴。

荀邑疑惑的垂下眼瞼,手緩緩伸往她背後,五指握緊又鬆開,最終略顯笨拙的拍撫。

“你幹什麼?”袁沁抖着肩膀挪開,待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又心軟得一塌糊塗。

也罷,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他人在這兒,就算忘了曾經,就算只有她一人記得,又有什麼關係,終歸他們還是見面了,不是麼?

袁沁主動撲上去,攬住他的腰身,半側着臉靠在他胸膛上,斂眸道:“記住了,我叫袁沁。”

“袁沁?”

這兩字從口中說出,竟是難以言說的感覺,軟玉馨香在懷,荀邑第一次有些難耐,可還是捨不得放開,下巴磕在她的腦袋上,想將她往懷裡揉揉,手僵持了半晌,還是未曾動手。

薄脣輕啓:“你是如何進來的?可是玉鼎?”

聽出他聲音裡的責怪,袁沁甜滋滋一笑,擡眸盯住他的眼睛,道:“不是玉鼎,我只知百妖叫他玉陽,而且,我是自願進來的,如今看來,我不但不能怪他,反倒要對他萬分感激。”此刻她極爲慶幸,還好自己進來了,要不然也不會找到他。

玉陽?眉宇間有着困惑,荀邑望向葫口結界的方向。他進來多時,也不知今夕是何年。對上少女依賴信任的眸子,他問道:“你可想出去?”

袁沁點點頭道:“出去是定然要出去的,我還有個事情要去解決。”

梅三娘一心要尋求滅亡,若是帶她出去親眼看看真相,也許她就會相信自己說的話了,原先自己的傷勢未好,不敢強行破結界,但看他的道行,顯然自己是抱了個大腿啊。

瞧她開心的模樣,荀邑也不禁露出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揮手朝結界打去一道金光,就如遇見剋星般,金光所到之處,結界自動讓路,不過片刻,就已全然打開。

注意到這一景象的小妖們沸騰了,被關了這些日子,他們終於有機會逃出生天。梅三娘原就不在意能不能出去,但羣衆的力量實在太偉大了,混亂中,她被一羣妖硬生生的給擠了出去。

袁沁呆呆的望着他,這結界說開就開,要不要這麼大的金手指?荀邑絲毫沒有高手的自覺,見妖鬼爭先恐後的跑出去,也無動於衷,將她攔腰抱起,直起身朝亮光飛出。

玉陽真人一大早就眼皮跳個不停,掐指一算,也全無徵召,正放心時,腰間繫的葫蘆衝出一道金光,天色驟變,風起雲涌,整個山巒爲之震動,站都站不穩。

隨後一羣妖物跑了出來,他想堵住,卻是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看着羣妖逃竄。

妖鬼們被關了這些時日,自然將怨氣通通撒到道士身上,道觀中的貢品擺設皆被翻了個底朝天,那些小道士法力不濟,自然成爲他們手心玩弄的出氣筒,但對於玉陽真人,他們多少有些忌憚,沒有輕易動手泄憤。

玉陽真人情急下只得先率弟子捉妖,原以爲只是寶器壞了,豈知在他疲累之際,又跑出兩妖站在面前。

他最先注意到被抱在懷中的女子,那相貌赫然是傷了池雲的女妖,其他妖跑了捉回來也就是了,只是這女妖傷人在先,還死不悔改,豈能輕饒,想罷他划起符咒意圖收妖。

符咒散出降妖金光,卻到了兩人面前不可寸進,隨後點點自燃,火光映出玉陽真人那張不可置信的臉。他在這世間降妖除魔從未失過手,隨手所畫的陣法符咒更是讓無數妖孽聞風喪膽,豈料今日竟被人輕描淡寫所破。

玉陽真人這纔看見身穿道服的男子,皺眉思索了半晌,驚恐的撲通一聲跪地,俯首帖耳,極爲恭敬道:“玉觀第十九代弟子,拜見師叔祖。”說着,身上竟嚇出一身冷汗。

傳聞當年魔界侵略人間,師叔祖與創教祖師對戰魔界,最後魔界死傷無數,只得發誓再不進犯人間,創教祖師也重傷身亡,師叔祖輔佐一代掌門後,化成寶器葫蘆,由每代守閣長老掌管。大家皆以爲師叔祖定然已是駕鶴西去了,孰料幾百年後的今天,師叔祖竟然重現人世。

玉觀每代弟子入門時都得拜見創教祖師與師叔祖,每日燒香晨拜必不可少,雖只是畫像,卻如真人一般,每每都讓人生出敬畏之心。

玉陽真人已活了五十年,每日對着畫像叩拜,自然是熟記於心,這下看見與畫像一模一樣的人從寶器中出來,驚於師叔祖並未身死的同時,更是惶恐。

想起方纔自己還妄想在師叔祖面前收妖,任由額上汗珠直冒,他也不敢動手拭去,恭敬道:“未知師叔祖竟存活於寶器中,弟子方纔大不敬,望師叔祖恕罪。”

沒想到他竟然是師叔祖的身份,袁沁既驚訝又覺得憑他的實力,這是理所當然的,看玉陽有別於收她時的高深模樣,她憤憤的掐了一把荀邑腰間的肌肉,得來他雲淡風輕的一眼。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她修了幾世,雖是獎勵了法力,卻是她在第一個世界所修的妖法,又未得到淨化,所以纔在遇到道士時處處受制,看來是不能再修了。

荀邑心裡早已軟成一汪清水,神色柔和,待轉向玉陽時又變得平靜冷然,淡淡道:“這界的掌門人可是你?”

玉陽真人瞧見師叔祖跟這女妖親密無間的模樣,心裡直打鼓,此時聽見師叔祖問話,他忙道:“掌門人是師弟玄真子,弟子只負責掌管寶器。”

荀邑抱着袁沁,踱至一旁的原木椅邊,將她放下坐好,轉身道:“宣佈下去,本尊要收徒,另外,道中可有名喚池雲的,叫他來見我。”

師叔祖要收徒,這可是頭等的大事,玉陽真人立馬召回在外收妖的所有弟子,玄真子得知消息,喜不自勝道:“師叔祖要收徒,又召見池雲,可是看中他天資聰穎,要收他爲徒?”

失去法力變成普通廢人的池雲,聽聞此言,亦是激動不已,滿臉憧憬。

他這段日子實在是過得豬狗不如,隨便一個下等弟子都能碾壓他,往日大師兄的威信化爲齏粉,再也不復存在。若真的能拜師叔祖爲師,不但輩分扶搖直上,就是重修道法也不是難事,到時誰還敢小瞧他。

玉陽真人低嘆,不忍打斷他們的期望。看他看來,師叔祖如此緊張那姑娘,而池雲又與她素有過節,不說池雲,就連他自己都得罪了人家,此行怕是沒那麼好的事,師叔祖沒有責怪就是不錯的了。

沒有領會到玉陽真人的擔憂,兩人興沖沖而去,等見了氣質凜然的師叔祖,纔有了驚恐不安的感覺。池雲老老實實跪好,偷偷窺視師叔祖真容時,瞄見他正溫柔的將一女子的髮絲別到腦後。

“是你?”池雲瞪大眼前暴起,惡狠狠的指着袁沁。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池雲一輩子也忘不掉自己是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的,都是拜這妖女所賜,此時一見恨不得飲其血食其骨,否則難消他心頭之恨。

“池雲。”玄真子低聲呵斥,轉而請罪道:“師叔祖,池雲遭逢妖孽迫害,一身修爲盡散,神思癲狂,不是有意冒犯,還望師叔祖從輕發落。”語畢斜睇池雲一眼,示意他跪下。

池雲通紅着一雙眼,憤恨的盯着袁沁,就是不肯跪,一道金光射來,雙膝頓穿兩個窟窿,失了站立的資格,軟塌在地。

“啊——”池雲發出痛苦的嚎叫聲,不停的求饒道:“師叔祖,弟子知錯了,弟子知錯了。”

玄真子不忍,膝行上前,道:“師叔祖,池雲乃是我座下大弟子,求師叔祖饒他一命。”

如此敵恨的眼神,荀邑沒將他眼睛挖出來已是不錯了,這還只是給了個小小的教訓而已,況且小丫頭還是被他所傷,就更是不能饒。

“池雲傷我徒兒,膽大妄爲,判逐出師門。”

跪着的兩人詫異的擡頭望着他,袁沁正喝着水,差點嗆着,捂着胸口咳嗽個不停。荀邑拍着背脊幫她順氣。

玉陽磕首道:“恕弟子冒昧,師叔祖何時收的徒?”

“方纔。”這兩字擲地有聲,彷彿煞有其事,袁沁對他面不改色的撒謊簡直拜服。

池雲這時才明白過來,這是要爲女妖出頭來了,什麼師叔祖,跟女妖爲伍,定是假的。想罷,怒喝道:“師父,傷我的女妖就是她,這個師叔祖跟女妖一夥,一定是假冒的。”

“池雲閉嘴,休得胡言。”玄真子呵斥道。

這人修爲深不可測,渾身籠罩着金光,池雲失了修爲自然看不出,可他卻能看得一清二楚,這要不是師叔祖,又能是誰?對於女妖之事,他也很是奇怪,但想來,師叔祖自有定奪。

“師父,你怎麼就不相信我,這是妖孽,你可別被他們給騙了……”話還未說完,就被金光給打飛出去,爬在殿門外嘔出口血來,哼哼唧唧的躺着不動了。

荀邑收回施法的手,皺眉道:“聒噪。”

袁沁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什麼委屈怨氣都給解了,諂媚的端茶水奉到他嘴邊,荀邑定定看她一眼,就着她的手飲盡。

玄真子忙低頭道:“師叔祖收徒自是大喜之事,只是道中並未有收女弟子的先例,怕是於理不合。”

“道法道規皆有本尊來定,這開先河之例,自然也由本尊開始,你可還有異議?”

“弟子不敢……”在威壓下,又出於恭敬,玄真子不敢反抗,退出門時,腿軟得直打顫。

池雲看見他出來,□□出聲。玄真子嘆口氣,這個徒弟已經廢了,就是大羅神仙就難救,叫來幾人將他擡下山,另送了幾瓶靈丹妙藥,算是全了師徒之情。

大殿內,袁沁扯着他的墨發,不解道:“你不是師叔祖嗎,怎麼看起來比玉陽老頭還要年輕得多?”

“道法修爲極致,自然返璞歸真,維持外表青春亦不是難事,你有神魂,修爲乃是妖修,兩者不合,長此以往必然於身體有害,爲師日後自會教你。”

袁沁輕輕嗯一聲。能跟他在一起便很好了,主神手冊獎勵妖修,看來也沒存什麼好心。

消失百年的師叔祖突然重現,還收了個女徒弟,道中人又妒又恨,直嘆自己不是女兒身,沒法受到師叔祖親傳。還想着只不過是個女徒,就算拜師叔祖爲師,必然也難成大器,孰料幾日後便讓衆人大跌眼鏡、膛目結舌。

玉瓊苑內,自陳楚慧跑了之後,王安旭便日夜寢食難安,不過幸好他那日未曾親自動手,那蠢女人必不知道是他所爲,到時候她再找上門來,自己再好言哄一番,定能將形勢扭轉。

陳楚慧確實如他所料,逃出後就想要去找自己相公,尋求穩定安全之所,可事事難料,那日更深露重,她又是甚少出門的閨中小姐,跌跌撞撞下,找錯了方向。正值明霞公主帶着宮人偷溜出來玩耍,想要見識京都最大的煙花之所,兩人對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