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耳畔古箏錚錚一會兒如清泉一會兒如溪流的音色掌控,可見非同一般。被祁先生介紹說對古琴有所研究應該是客氣了的,至少眼前的人應該配得起‘精通’兩字。
遠生,馮遠生,一邊聽琴一邊想着這個人的名字,以濛總覺得莫名的熟悉。
可到底是爲什麼熟悉,她又說不上來,不過,以濛可以確定的是她從沒有見過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了。
馮遠生彈奏的是最有名的傳統曲目《漁舟唱晚》,隨着彈奏的節奏漸入佳境,他彈奏地越來越快,以濛已經無暇估計其他,琴聲錚錚,讓人自醉其中。
祁先生挑選的這把二十一弦琴是音色極佳,她適應的時候就覺得不錯,現在聽馮遠生彈奏更覺得音色極佳。
隨着彈奏的節奏和撥絃的節奏加快,琴聲從泉水的叮咚轉向,橋下水潺潺,又像是走馬搖鈴,遠生的彈奏音色有男子凸出表現的莊重古樸,可不知道是不是以濛的錯覺,以濛在聽琴的時候,總覺得這琴聲裡似乎有不易覺察的悲切哀婉,如孤鴻飛過後的哀鳴。
一曲彈奏完,餘音長久彌留,用‘餘音繞樑’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以濛。”遠生喚她,以濛回神看他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欣賞有才華的人似乎是一種本能,對方又年長與自己,以濛不善交際,被對方的琴聲震驚後最後也只說了句,“您彈得真好。”半晌後又加了一句,“意境最美。”
不單單指琴技,藝術最重要的是的意境,琴者的意境不論如何都是學不來的,只有他自己的閱歷和他的人生纔能有這樣空谷的琴聲。
就像一百個讀者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一樣,同樣一首曲子不同人彈奏出來便是不同的感覺。
學的是技術,意境的高層次提升要看造化。
難得見以濛連說了兩句話,遠生問,“你平時在我哥身邊也這麼少話嗎?”
“嗯?”以濛錯愕。
遠生只當沒有問過,“對古箏瞭解有多少。”
“只有書本知識的紙上談兵,沒有實際上的接觸過。”
“今天是第一次接觸?”
“嗯。”
“辨識一把好琴,先看它的手感,撥弄琴絃彈起來它有一定的彈性,不是鬆鬆垮垮的,也不會有種過渡的緊繃感,你用左手做上下滑音的時候,琴碼也不會挪動位置,來你試試。”
以濛撥弄琴絃,雖然正規手法還沒有教,她靜坐的時候給人一種可以靜下來的感覺,彈古箏這是很有必要的。遠生雖然沒有教過人,但是師兄師妹帶學生的時候,內心燥亂沒有辦法靜心的學生,大多需要精心在彈奏前打坐十分鐘後再開始彈琴。
“現在我先給你演示一下古箏的手法……”
半晌後,遠生看以濛簡單地彈撥琴絃適應剛纔他教的手法,“你先練習一會兒,一天不能教太多,否則學藝不精。”
以濛看衝她笑了笑走開的人,她其實沒有真的想要學古箏,但是祁邵珩給她找的這個人是在不尋常,倒是讓她真的萌生出了對古箏的興趣。
遠生,出了客廳走到廚房,卻見午餐已經準備好了,“看來是不用我做什麼了?”
祁邵珩一邊準備碗筷一邊對身後的人說,“你到這兒來爲什麼?”
“當然是因爲我在蓮市的鋼琴獨奏會啊,哥。”
“真有這麼簡單?”
“不然呢?”遠生走過去接過碗筷,一一擺放在餐桌上。
“你從馮家過來,會沒有事情?”馮遠生的解釋似乎一點都不令祁邵珩滿意。
“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遠生嘆氣,轉身對單手撐在櫥櫃上的人說道,“馮家要你們回去。”
聽到‘你們’兩個字,祁邵珩還是微不可聞的蹙起了眉頭。
“外祖母身體不好,大概也就是今年了,我父親想着你們可以回去,就算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
祁邵珩冷斥,“他們找你過來,可真是找了一個好說客。”
“可別這麼埋汰我。”遠生搖頭。今天見了,還以爲自己的這三表哥性.情有所變化,照現在看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情緒陰晴不定,讓人難拿捏。
這複雜的性格到底是怎麼和前廳的女孩子相處的呢?
遠生見祁邵珩臉變了臉色,遠生謹言慎行道,“再怎麼說你是佳慧姑姑的孩子,怎麼能和馮家沒有關係呢?”
“我早和你們說過馮家的事情不要來找我。”
遠生擰眉,算了,話不投機半句多,這話題不適合現在說。祁邵珩控制慾極強,話題如果不按照他的想法來發展,他也不知道一會兒生出什麼幺蛾子。
剛來就被趕走,似乎不太好吧。
遠生想着還是不提了,等過兩日再說這些。
“等一會兒不要在吃中飯的時候,在餐桌上提馮家的事情。”
“嗯。”想了想,遠生又無奈地笑,“三哥,主要是你問的,我可沒想要提。”
祁邵珩不再和他說這個話題。
去前廳叫以濛來吃飯,剛走了幾步就聽到撥弄琴絃的聲音,琴聲錚錚,並不能連在一起,只是一個音符一個音符的輕彈,卻因爲靜坐窗前的女子生出一種寧靜恬淡的感覺。
祁邵珩每次看到他的妻子,總想給她最平靜的生活,不受人打擾。
可他們生來的身份就已經特殊了,世家的封閉規則,纏繞其中的恩怨情仇,一刻都不能讓人安寧。
琴聲清脆,遠生站在祁邵珩身後說道,“古箏很適合她。她適合安靜。”
“那你就不應該來打亂我們的生活。”
“哥,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那是你們馮家的事情,我的生活從來都只能按我想要的方式來過。”
馮遠生一愣,突然就明白了,這纔是祁邵珩,野心十足,狂妄冷漠,但是要說這話大抵也只有他敢說。
多少人在世家豪門中成了聯姻工具,有多少人深陷家族爭奪不得已傷自己至親至愛,又有多少人自命清高卻還是不得不成爲利益數字的捆綁犧牲傀儡。
世家,名門望族,聽起來一片光輝,令人神往,又有誰知道多年的興盛不衰是因爲一代又一代的人成爲了它的犧牲品。
祁邵珩不同,這麼多年,他還是如初,只想要自己想要的,從不考慮別的。
原本在c市聽到他隱退盛宇的消息,還覺得頗爲震驚,畢竟向來野心勃勃的人怎麼可能突然‘收網’休息?
但是祁邵珩所隱退便是真的休息,一直以來沒有他的新聞,也沒有他的報道,是真的隱退。
馮遠生起初想,即便真的想要平靜,怕他也難平靜。
但是現在,遠生看宜莊的一切,想也只有祁邵珩能用巨資砸出這樣的一個看似與完結隔絕的莊園。而,他和以濛的生活方式也是他們所想不到的安寧。
祁邵珩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只要自己想要的,從不顧忌。
遠生來這兒看宜莊的風光越寧心,越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來。
“阿濛,洗手吃中飯了。”
祁邵珩喚以濛吃飯的聲音打斷了遠生的思緒。
“噯,馬上就來。”以濛應聲,坐在窗前撥弄琴絃的人,似乎糾結於自己手上粘指甲用的古箏膠帶,有點難撕扯。
“別動了。”以濛看到祁邵珩過來也就沒再碰膠帶,溫熱的毛巾覆在她的手指上,膠帶很容易鬆動脫落。“這樣不就好了。”
祁邵珩淺笑,讓以濛平攤開十指,一一幫他妻子撕扯手指上已經鬆動的膠帶。
馮遠生在不遠處看着他,只覺得剛纔和自己說話還氤氳冷厲的人,現在驟然溫和的不像話。祁邵珩情緒善變不假,但是他還是第一次見他有這麼溫和的情緒。
前廳中式建築的雕花木窗前,以濛安然坐着,低頭問祁邵珩,今天中午有什麼菜色?
“有你喜歡的桂花糯米藕。”
聽到桂花,以濛突然想到了什麼,“前兩天前庭院的四季桂又開花了,明天我們把它們摘了做桂花糕,釀桂花釀。現在釀了,過年的時候就可以嚐嚐了。”
“好。”一個單字,極盡寵溺。
明明是夫妻溫馨的日常親暱,卻讓遠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看過很多種夫妻相處的方式,卻從未見過這兩個人這樣的相處方式,不論是以濛還是祁邵珩,似乎只有夫妻兩人的時候,性情就大變。
不愛言談的寡言人,難得話多。
而,情緒不佳的人,在以濛面前從來情緒都非常好。
特別,也讓人詫異。
不過,馮遠生更明白,這一切更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