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2021年的秋季,掩蓋去了炎熱燥悶的熱,天氣開始轉涼。

鑼鼓喧天送走了高考生,在喜氣洋洋稚嫩的笑臉下,你能瞧見有人是奮力拼搏後的發自內心的歡喜,有人如同如釋重負般完成一個長達十多年的任務而長舒口氣,值得慶幸的是,不管這考場歷練如何,除非是那懊惱自己考場有重大失誤的,絕大部分學生的背後都彷彿插上一對翅膀,若不是腿牽着,就要在這校門口飄然起飛。

在學生眼裡,等待他們的是嶄新的自由,是不顧一切,毫無牽絆的自由,高中生的成人不在於18,而在於高考。

每個家長老師都有狡猾的一面,深諳學生打一鞭子趕一段路的心理習慣,在這些學生了解又瞭解不全的背面,又有一大批考生正如火如荼地準備複習着另一人生大考——考研,而他們中這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成功上岸的大學生裡,有一半的考生將再次接受着這折磨人時刻的洗禮,並且隨着畢業生的人數逐年遞增,這個趨勢越來越難,越來越常態化,焦慮瀰漫在大學的校園裡。

高考是一羣人的狂歡,所謂的狂歡,一根繩子拉緊了後的反彈,自由馳騁在空中,考研是一個人的披荊斬棘,這根繩子上打了密密麻麻的小結,最後放手的彈跳都顯得拘謹不已。

“你看這羣小孩笑得多開心啊,當年我們送我兒子德願參加高考,也笑得這麼開心,你說是吧,老邢。”駕駛座上的女士留着一卷短髮,穿着幹練的工作服,臉上化着淡妝顯得氣色紅潤,正笑着望着高考涌出的人羣,若不是歲月刻下的層層魚尾紋,倒真難看出她已經是一個大學即將畢業的孩子媽了。

“我說……親愛的成女士,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千萬遍的不請之請,不是我們送你兒子,是我們送我們的兒子,雖然這兒子不跟我姓,但你可不能剝奪我父親的權利。”老邢笑着看着成桂女士,見其盯着車外的高考生出神,一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他們這個即將四年的離異重組家庭也算是平淡中彰顯着圓滿的幸福。

“哎呀煩不煩啊,這字糾的倒像是屁股掛算盤,斤斤計較呢。”雖然是抱怨,但成桂笑的甜蜜,“我發現你最近這有一些諂媚,是不是因爲你和你那前妻的兒子現在特意來我們這邊和德願一同上這個考研集訓營的試聽,你就有些心虛,擔心我不好好待他,但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你怎麼對德願的,我也會怎麼對邢墨的。”成桂說完枕着老邢的肩膀,她是幸福的,更是幸運的,人到中年,還能找到一個男人,願意對你好,願意對你孩子好,是可遇不可求的緣分。

“成女士等一下,我又要糾正一下,他現在不能叫前妻的兒子,要叫我們的兒子,先得從精神上表示默認,才能在什麼物質上啊,行爲上都表示認同。”說着,老邢就要來一個車上吻,他要把大的哄好,大的就會把小的哄好。

“別鬧,開車呢,討不討厭你啊。”成桂用手輕輕扒了下,老男人還挺會撩。

“這高考結束時間,車堵成這樣,車速還沒老人腳踏車踩得快,來來,親一口。”

眼看老邢就要親上,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老邢不覺蹙了下眉,“誰呀?”

成桂瞟了眼手機,開啓免提:“我們兒子考研集訓營的老師,不是說原則上不會給家長打電話嗎?這不會出了什麼事嗎?”成桂心裡生起不祥的預感。

“請問您是德願與邢墨的家長嗎?我是中公考研培訓營的老師。”

“哦,對是我,老師您好。”晃眼的陽光炙烤着大地,車裡的冷氣呼呼吹着,外邊熱的冒煙,車內冷的哆嗦,像是電話兩端的人,真實又縹緲。

“是這樣的,您先不要擔心,我們剛剛瞭解到您的兩個兒子發生了打架事件,情況有些嚴重,兩位孩子倒是沒有大事,就是需要你們儘快到學校來配合處理一下。”

“啊……這樣啊。”成桂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雖然她曾經想過這兩個已經二十歲的孩子會不會難免有些摩擦,但沒想到短短几天就上真槍了,她差點脫口而出自己孩子德佛有沒有受傷,但看了一眼旁邊焦急但又吞了話語的老邢,改口道:“他們兩個傷怎麼樣,有沒有大事?”

“沒有大礙,但也有摩擦,德佛沒有大礙,主要是邢墨,他額頭有幾處傷口……你們家長需要過來一下。”

“我知道了知道了,對不起啊老師,我們這就趕過來。”成桂掛下了電話,望了望旁邊的手不自覺握緊的老邢,用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沒事啊,老邢,我們這就過去。”

老邢點了點頭,沒說話,從懷裡掏了包煙,想了想又摁了下去,成桂分明看見他額頭的汗冒出,車內這麼冷的冷氣,止不住他難捱的心,成桂知道他身體不好,握着的手加了力道,想讓他冷靜點。

(二)

二人坐在車內,看着道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的馬路,深深嘆氣,車的速度甚至沒有行人快,高考結束後的交通實在太堵。成桂心裡其實明瞭,聽到她自己生的小孩沒事她心裡重重舒了口氣,聽到老邢兒子邢墨有幾塊傷她的心裡更多是擔憂而不是心疼,不能怪感情不深,他們確實見面次數太少,即使確實成桂真的有心把邢墨當一家人對待,但也騙不過自己。

十分鐘過去,車挪了幾米,真是油燈上燉豬蹄。成桂解下安全帶,口裡的鑰匙徑直丟給了老邢,“我估計這塞車一時半會趕不過去,你身體不好,鑰匙給你你慢慢開,別急了,我先下去坐地鐵去他們學校。”

老邢瞄了眼成桂的高跟鞋:“我沒急,你也別急,兩個男孩,打個架很正常的,我年輕也常打架,你別衝動了,開車我們一起去。現在你去擠地鐵,你擠得過那一個個二十歲血氣方剛的孩子嗎?”

“沒事,你老婆當年也是雄踞一方的女魔頭,搶個地鐵不在話下,老孃當年擠公交的時候,這羣小孩還不知道在哪裡擤鼻涕呢?”說話的功夫,兩個人已經交接好了,成桂拿着包就要往外衝。

猝不及防,成桂的手被握住,一回頭,老邢眼睛直勾勾盯着:“謝謝。”

成桂笑了,笑得很幸福:“謝什麼,剛剛自己說的話都忘了。”

成桂現在終於領悟到,夫妻之間是需要默契,需要包容的,需要感謝來維繫,而不是真的如別人所說,一家人不見外哪需要什麼謝謝,無私幫助的大愛維持不了一個家庭的小愛。老邢謝她能對一個沒見過幾面的邢墨上心,成桂這是回報他這些年對德佛的視如己出。

老邢看着成桂穿着高跟鞋如履平地般飛馳奔向地鐵站,一邊安心着,但一邊又擔心成桂小姐這個急性子可也是個炸彈。

考研集訓營坐落在一個偏僻的郊區,一是郊區成本低下,二是坐落在偏僻的郊區遠離城市喧囂,孩子們心纔可以靜下來。成桂揉了揉痠痛的肩膀,又馬上踩着共享電車雷厲風行,一路上都在想他們打架的事,她兒子調皮,話多,略顯輕浮,但她養了這麼多年,人品她絕對有保障,不應該他先出手的,倒是邢墨每回見都一副鬱鬱寡歡的氣質,不會真有什麼問題吧。

繞開了空曠車少的大道,拐進小路里,車多了起來,也熱鬧了。成羣車停靠旁邊,站着的是形形色色的家長,今天考研集訓營來參加試聽的學生很多,正值週末。許多家長大都等在外頭接送的,並免不了開始交談,像高考外的陪讀家長們,討論教育資源,談論最新政策,吹吹自己的事蹟。但考研的功利性與可操作性可比前幾者大的多,由於報考只能選一個院校,專業是報考學校自己出題的性質,考研纔是一場真正意義較量上的信息資源戰。

現在才六月份,高考剛考完,學校還沒有放暑假,今天的試聽課如果滿意,等到暑假,再確定報名,則徹徹底底地進行封閉式不能回家的近兩個月考研閉關訓練。

成桂說明來意後,保安放行進了學校,中午毒辣的太陽外加剛剛的風馳電掣,讓這個白領精英少有的露出這般疲態,她剛拐進了大門,就瞧見了晚婉,晚向的女兒,她跟晚婉母親是閨蜜,晚婉也與她家兒子德佛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

“晚婉?是你嗎?你在這裡啊,來給阿姨看看,好久沒有見了,哪天來阿姨家吃飯?”成桂瞧見晚婉,拉過晚婉的手。

晚婉瞧清來人,甜甜地衝着這個常年被德佛吐槽爲母老虎的媽笑道:“阿姨,你怎麼在這?接德佛嗎?怎麼流了這麼多汗?阿姨我幫你擦擦。”晚婉瞧見成桂阿姨臉上汗涔涔,從兜裡摸出紙巾伸手擦上去。

“真乖呀。”成桂心情放鬆不少,她兒子要能有這麼一半乖就好,別說幫她擦汗了,就是幫她拿個東西也百般不情願,“我今天來就是爲德佛的事。德佛爲什麼打架?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打架?德佛沒有跟我說啊。”晚婉心裡驚了一下,好他一個德佛,打架這麼好玩的事都不告訴她,虧他還說他是男閨蜜,有打架不帶閨蜜玩的嗎,“阿姨,他跟誰打架啊?”

“邢墨。”

“邢墨?他?”晚婉的手帕頓了一下。

“啊怎麼你知道什麼原因嗎?是不是他們兩個經常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