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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學員隊集合的時候,通知每人帶凳子,着軍大衣,到了那塊水泥操場上,才感覺到室外已經很有些寒意了。

操場中間是兩團熊熊燃燒的篝火,靠邊一點的從院本部搬來的兩個大音箱。

晚會的主持人陣容算是我到部隊以來見過最強大的,竟然有六名,那規模相當於央視春晚了,後來我發現其實也就是咱們廣播站的三對播音員,估計是難以取捨,乾脆一起上得了。

主持人不能像我們坐在底下裹着棉大衣,而是正正規規的身着夏常服,也不知道是篝火映的,還是給凍的,一個個小臉通紅通紅。小許應該是這六個人當中最惹眼的一個了,站得筆直的,還是那種帥帥的樣子,要是有個電視直播什麼的,他應該算是最上鏡的了。

在這個新千年的晚會上,有一首歌和小許推薦的《掌心》一樣感動了我,所不同的一首是男兒私情,另一首是軍人情懷。

唱這首歌的是歷史系的一個男學員,可能上軍校之前學過一些聲樂吧,演唱挺有些專業的範兒。歌名叫《軍人本色》,大概每一名曾在軍旅的軍人都會對這首歌有所感觸吧。這也是我在轉業之後偶爾去ktv唱歌必點的一支軍歌。

還是抄錄幾句歌詞於此吧。

“風平浪靜的日子,你不會認識我/我的綠軍裝是最普通的顏色

花好月圓的時候,你不會留心我/我的紅帽徽在遠方默默閃爍

白鴿紛飛的年代,你不會認識我/我的名字沒有明星們顯赫

硝煙散盡的日子,你不會留心我/我的故事或被歌聲淹沒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寂寞

你不熟悉我,我也還是我

假如一天風雨來,風雨中會顯出我軍人的本色”

那個男學員悠揚的歌聲幾乎吸引了操場上每一個年輕軍人。穿着軍大衣,坐在寒風中的我們,似乎都從歌詞中體會到作爲一名軍人的神聖和責任。

現在我常想,大多軍人之所以總有多於同齡人的社會責任感,或許就與部隊這種隨時隨地開展的隨機教育分不開的。

我看了一眼不遠處站着的小許,他也在專注地聽着這首歌,火焰的印襯下,很剛毅的表情,眼睛裡亮晶晶的。

那一刻,我想也許我和小許有着不被這支軍隊、這個社會主流所認同的另類情感,但是在我們的血液裡,在我們的靈魂當中,我們依然有着與每名普通軍人共通的部分,一樣有着忠於職守甘於奉獻的軍人本色。

[38]

元旦過後,各門科的期末考試接踵而來。

女更年說,咱們學校有兩根高壓線,一條是在校期間不得談戀愛,另一條就是一個學年累計不得有三門功課掛紅燈,這都是高壓線,碰上其中一條,必死無疑。

加上又是進入學校的第一次考試,大家挺緊張的,每天飯後,不等集合,有的學員就捧着書在教室邊轉悠了。

說實話,我不是很緊張,從高中的時候起,我就不怎麼怵文科類的東西,也許是我的腦子比較好使,這學期的東西又基本上都是些記記背背的,所以心裡挺有底的我。

小許就有點誇張了,要考哪一門,之前的幾天他就死啃哪一門,跟小和尚似的,急急躁躁,嘴裡老是念念有辭的樣子。

快放寒假之前,還有兩天就考最後一門,好像是藝術概論吧。記的東西太多太雜,如果平常沒怎麼有印象的話,短時間的記一大堆內容,確實有點難度。

讓我奇怪的是小許卻不像前幾門考試那樣急躁,一下子好像胸有成竹起來。

那天晚自習,他突然特別神秘地叫我到教室外面去,說有事跟我講。

我跟他走到教室的後面,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低聲說,沒人的時候看啊,這是藝術概論的試題。

簡直被他整暈了,我不敢想像他這麼守紀這麼老實的孩子怎麼會提前弄到考試的試題,剛開始還以爲他在開玩笑,後來看他緊張的表情,四處張望的神色,才相信這張紙條的份量。

他任我怎麼問,也沒說紙條是從哪兒來的。只跟我說,這些題他就告訴了我一個人,叫千萬別要再泄露給別人。

我就沒再問了,心裡儘管也有些忐忑,但仍然挺感動的,畢竟小許心裡想着我,有我。

後來藝術概論的考試卷果然與小許事先給我的那些題一模一樣。

還沒來得及再去追問小許試題的事,隊裡的寒假動員就開始了。

隊長宣佈了寒假時間以及佈置發放前段時間訂好的車船票的有關事項後,女更年照例又上去嘮叨一些這是你們走進軍校的第一個寒假,要過一個有計劃有質量的假期之類的話。我估計沒人能聽得進去。

當天晚上學員當中就陸陸續續有離校的了。

我們班的幾位大俠中,我的老家相對而言離得最近,汽車大概五六個小時的路程吧,所以我是我們班最後一個離校。

那次寒假,我還專門去火車站送了小許。

他用學校的寒假退夥補助給他媽媽買了很多補品,南京土特產什麼的,大包小包,我就幫他拎着行李。

他說,從他爸去世後,媽媽的身體一直不好,他一定要好好孝順媽媽,照顧媽媽。

我說,等明天暑假一定和你一起去重慶,看望咱媽,看看咱媽是在什麼地方樣地方培養出這麼懂事的帥小夥。

小許好象心已經飛到了家似的,沒再說什麼,就上車了。

在車窗邊坐下來的時候,他微笑地看着我,在玻璃的那邊給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是讓我到家後電話聯繫吧。

我沒等列車啓動,就跟小許招了招手,轉身離開了站臺。

列車徐徐離開,我還是站住了。回頭看着載着小許的那輛火車慢慢遠去,那空空的伸向視野盡頭的鐵軌,一種離別的傷感還是在頃刻之間侵入了我。

以前在部隊得知能回家過年的那種興奮,因爲思念而變得不再那麼吸引我,甚至是寒假還沒開始,我就在希望着它早點結束了。

[39]

我的老家在長江中游的一個小縣城,而小許的家在重慶,長江上游。

如果我比較怨婦一點的話,套用那首“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詞,用以表述寒假中自己那種想見小許不得見的種種心情,應該是再恰當不過了。

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手機,沒辦法發短信什麼的,只好打電話。

小許到家的那天晚上就電話過來,我們說了很長時間。

我記得電話裡小許跟我說,說他其實今年特別怕過這個年,這是沒有父親的第一個春節。剛到家的時候,他媽媽特別開心,但他能感覺出來媽媽的笑都是因爲怕兒子擔心而故作出來的,他能夠想像媽媽沒有了丈夫,唯一的兒子又在軍校的那種孤獨。他說,媽媽的身體比以前更差了,還是腎不大好,他回去看到媽媽的臉都有一點浮腫了,一直在吃藥,他說他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哪一天媽媽也不在了,他會怎麼樣。說如果哪一天媽媽的身體不行了,他就是不上軍校,也要去給媽媽治病,一直陪在媽媽身邊。

可憐的小許,軍校又不是地方大學想不上就不上麼。

不知道上帝爲什麼會讓這麼陽光單純的男孩有如此重的思想負擔呢?也許小許平日裡那樣標誌性的微笑就是他自己激勵自己笑對生活的一種方式?

小許電話那頭聲音低低的,我真的特想對他說,小許,別擔心,不管未來怎樣,我會和你一起照顧媽媽的。

但我沒說有出來,在這個社會這樣的情感,我真的能嗎?

記得那回我好像是頭一次有了“小許如果是個女孩,那我一定娶她”的想法。我們要像平平常常的青年男女那樣在街頭在花園在公車上旁若無人的親熱,要平平常常地一起去登記結婚,一起照顧他的孤獨體弱的媽媽,要一起光明正大地擁有屬於我們的所有庸常而平實的婚姻生活。

但這一切都是如果,也只能是個假設,況且,小許真的是個女孩,那我還會喜歡他嗎?我不知道。可能同性的愛情往往就會在這種自我的兩難中陷入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