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藍兒高興地笑着,一屁股便坐在了紫紅檀木椅上,一手拿着一旁的杏仁桃花糕,津津有味地吃着,見着九兒從屋外回來便讓她去瞧瞧那端嬪宮裡有沒什麼消息傳出來。
左等右等,沒等回九兒,卻等到了“侍寢”二字。
薛藍兒頭腦一呆,愣愣地看着戴福全,久久說不出話來。待戴福全走了,她還是傻傻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杏仁桃花糕,嘴脣半開,兩眼呆呆地望着前方。
她……剛聽見了什麼?侍寢?
爲什麼?
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清醒一些。薛藍兒抖了抖身子,想着那皇帝這幾天里老是往她這地方跑,便是心上一寒。
她是成爲了他的才人沒錯,可是……她可沒說那是她願意的!想上她?做夢!
薛藍兒趕緊朝自己牀下翻着藏在那兒的三步暈揣在懷裡。
想要她侍寢?還是乖乖的睡覺吧!
薛藍兒摸了摸,想起昨晚還沒有喝完的燒刀子,便又是往牀下一探。那紫兒每次藏東西都只會往牀底藏,真是沒新意。
抱着酒罈子,便想起了昨夜裡的把酒言歡。薛藍兒嘿嘿一笑,盤算着今夜還是把他給灌醉算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幹了些什麼,反正乾的也幹了,知道了也沒用。
薛藍兒抱着酒罈子就聽見了九兒回來說那端嬪臉上已經冒了很多的痘痘,正在宣太醫呢。
薛藍兒一笑,一掃先前的陰霾,“那艾妃呢?”
“就是這裡是最奇怪的,端嬪要宣太醫卻被艾妃給宣了去,到現在都還被艾妃罰在院子裡跪着呢。”艾淑妃平日裡便是把端嬪她們吃得死死的,後宮無人不知其恃寵而驕,乖張跋扈態。
薛藍兒笑着嚥下糕點,繼續問着:“艾淑妃臉上沒長痘痘?”
她那香身丸是挺香身沒錯,不過……被她添了些蟎蟲和動物皮屑進去,她們不長點痤瘡和痘痘,怎麼能消她心頭之恨呢?
“回小主,就是因爲艾淑妃臉上也跟着長了痘痘,淑妃娘娘才疑心是端主子動了手腳。”
咦?不是該找她算帳嗎?難道那傻子把那香身丸拿去給艾妃說是自己的了?嘖,真是有夠傻的。
薛藍兒掩嘴一笑,確聽得戴福全那尖細的嗓音又起時,便一陣嗆咳起來,糕點噎在了喉嚨裡,哽得她匆忙的找茶一飲而盡。
“薛小主,皇上宣你過去呢。”
“去個……”頭。薛藍兒嚥下後面的話,對上戴福全那張狐狸一樣的老臉,一陣惡寒起來,“去……去就去。”
大熱天裡,薛藍兒一哆嗦,瞪着戴福全讓他帶路。
戴福全深深瞧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終什麼卻也沒說。
她有什麼不對嗎?
薛藍兒瞧瞧自己,衣服好端端的穿在她身,腳上也是穿了鞋的,應該沒哪兒不對的。
剛出了鏡月軒,天幕就已陰了起來,臨近黑夜。
想着這樣的一日就這麼過去了,薛藍兒心中便是有些惆悵。
輿轎金燦燦地晃在眼前,明黃流蘇,鎏金玉頂,錦緞珠簾,翡翠瓔珞無一不刺着薛藍兒的兩眼。
薛藍兒木訥地上了轎,倚在這鬆軟的靠墊上,緊攥着自己懷裡的小丸。
蜿蜒宮道,紅牆琉瓦在陰沉的天氣裡沉靜,九曲迴廊好似一條條纏繞的小蛇匍匐在巨龍的腳下。
而承乾宮外亮起的兩盞宮燈就好似巨龍的雙目般炯炯有神。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既明亮又陰暗,就好象自己早已溺水,早已尋找着唯一的浮木求生。
薛藍兒蹙眉,手心裡滿是薄汗。
而進了承乾宮後,靖元帝給她的感覺便是慵懶!
每次都是斜倚在龍榻上的人依舊是白綾單衣,黑髮未束。這樣的人會忙得無法分身選秀女?
若他忙,那她不成了蜜蜂了?瞧他素手拿着簪子撥着紫金香爐,另一手支着額懶懶地睨着她,這樣子會是忙於國事的人嗎?
薛藍兒躡手躡腳地跪在明黃流蘇前,聞着這滿室的龍涎香而蹙眉。
這皇帝似乎很喜歡這香氣,可惜她卻很不喜歡各種香料,更是討厭這種濃烈得欲作嘔的味道。
天已是黑沉,宮女們點亮了八角琉璃宮燈,殿中一旁的桌案上擺放着一金龍酒壺,翡翠琉璃杯各二。
“皇上是想讓奴婢陪您飲酒?”薛藍兒訕笑着對上他那雙微眯着的眼,後背早已涼颼颼的一片。
戴福全拂了明黃流蘇,躬身扶起了榻上的皇帝。
登時,一片陰影便是罩在了她的頭上。薛藍兒笑着笑着,嘴角就開始僵硬了,兩眼直瞪着皇帝的衣角,咒罵着他是想當巨人不成。
她不得不承認,他這樣一站在她的面前,強大的壓迫感就籠罩着她了。但是,如果角色換一換的話,興許她也能讓他感到恐懼呢!
戴福全領着一干宮女、太監出去後,玄昀就伸手扶起了她。他手上的力道將她的腕骨捏得緊了,她便很成功的聽到自己骨頭喀嚓的聲響。
薛藍兒紋絲不動,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只是斂了呼吸等他下一步的動作。
說不痛,那是假話,要說痛其實也不怎麼痛。只是他越是示威,她便越是冷靜下來。連剛纔的緊張、壓迫感也一掃而光。
“你可知道什麼是侍寢?”柔柔的聲音下,她只顧着盯着自己的腳尖,悶聲悶氣地回他,“……滾牀單。”
玄昀嗤了聲便笑了起來,她倒緊張起來了。幾日的觀察下來,她可是很明確的知道這皇帝絕對是一個陰陽怪氣的人,他生氣也笑,不生氣也笑。不過,不笑的時候更恐怖。
薛藍兒太陽穴強烈的跳動惹得她緊蹙着眉頭。
她也不知道皇帝在看什麼,只是在下一刻了就牽着她的手往桌案旁走去。他牽着她手的力道很輕,有點溫柔的感覺,和他醇厚的嗓音一樣,攜了幾分酒意般令人沉醉。
“昨日裡,你說你最愛這民間的燒刀子,朕便命人弄了幾罈子來,不知道薛才人可願與朕共飲?”
他醇厚的嗓音說得很是輕柔,不是霸道的命令而是尊重般的詢問。這樣一來,薛藍兒倒也歡喜了起來,一屁股便自行坐在四腳凳上,道:“當然願意。”
喝酒的事兒怎能少了她?只是……這氣氛不是多大的好。沒有紫兒的琴音,沒有美麗的景色,偌大的宮殿裡就只有他們兩人對飲,慢慢的也令她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燒刀子本就是民間的大衆酒,喝酒之人無一不用瓷碗豪邁飲之,而如今竟是以翡翠琉璃杯斟滿,看那翡翠的光華就像是裹了一層金紙包裝的劣質品,酒興全無。
玄昀執杯看她,微眯着的眸從她的這方看去,看不真切神色。她只知道他在看她,而她也在看他。
胸口裡一陣煩悶,薛藍兒便是將酒樽往桌上一擱,無色的透明酒灑了一桌,“皇上,這喝酒不是這麼喝的!”
難道還有學着文人騷客飲酒對詩一番?抱歉!她可對不出來,也待不下去。
“哦?那該怎麼喝呢?”玄昀把玩着酒樽,狹長的鳳眼斜睨着她,有着一股說不出的風情。
薛藍兒瞧他嘴角噙着一抹笑,膽子也就跟着大了起來。管他是笑裡藏刀還是藏劍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纔是最重要的,她可不要像這樣溫吞吞地喝酒,裝風作雅個屁!
“就是這樣!”薛藍兒拿起了金龍酒壺,一個仰頭的動作下,壺口透明的酒水便傾斜而出淌進了她的丁香檀口之中。
薛藍兒沒有綰髻,更未施粉,小臉上卻有着一抹陶紅,而長髮就這樣拖曳在地上,一股豪邁的感覺在她的行動間脫穎而出。
當她放下了酒壺,紅着臉打了一個酒嗝時,迷濛的兩眼便是瞧見皇帝眼中的鄙夷,就如今日端嬪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薛藍兒搖搖頭,拍着自己的臉繼續打着酒嗝。殿內的龍涎香隨着雕龍窗的開啓而淡去,現下濃烈的卻處處能聞及酒香。
“嘿嘿,喝酒就應該這樣喝。”薛藍兒歪歪斜斜地坐了下來,瞅着皇帝,見他一臉的淡笑若隱若現,大大的兩眼眯了起來染上了一抹醉意。
其實她的酒量一點都不好,可是她很喜歡醉了的感覺,只有醉了自己纔敢對莫菱亂動手腳。一想起莫菱那張冷冰冰的臉,她就涌上了一股火氣,一仰頭,把剩的小半壺酒也給如數吞下。
“你會喝醉的。”玄昀見她兩眼望着半空處,淡笑隱去,冷冷地說道。
薛藍兒不理,他便一把搶走了她手裡的酒壺扔在了地上,灑了她一身的酒,“朕說你會喝醉,你是聽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