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呼嘯聲的利箭飛射而至,何輕語本能地往下一蹲,利箭從她頭頂嗖的一聲飛過,割斷了她束髮的絲帶和幾縷長髮,披散開的秀髮遮住了她因爲恐懼而變得蒼白的小臉。
外面的隱隱約約有打鬥聲傳來,何輕語被嚇壞了,沒敢起身去看,雙手緊緊抱着肩,蹲在原地,因爲害怕全身都在發抖,她不敢想象剛纔要是沒有及時蹲下來的可怕後果,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何輕語驚恐的回頭,門簾掀開,菀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言庭羲、欒華和那位齊先生,見事他們,何輕語腳下一軟,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
“語妹妹!”菀兒一驚,以爲何輕語受了傷,衝了過去,“語妹妹,你哪裡受傷了?”
看着何輕語蒼白的小臉上佈滿淚水,秀髮沾在臉上,一副驚恐未定的模樣。言庭羲微眯雙眼,眸光閃爍,她是真的嚇到了,還是假裝被嚇到?沉聲問道:“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菀兒姐姐,我要回家。”何輕語的聲音發顫,她還沒有從那個恐懼中走出來。
“語妹妹,你先起來。”菀兒扶何輕語在椅子上坐下。
欒華倒了杯茶遞了過去,菀兒接過去,撫開何輕語的頭髮,喂她喝了幾口茶水,安撫她道:“語妹妹,沒事了,那些東瀛人都被六哥哥抓起來了。”
何輕語對那人的下場不關心,緊緊地拽着菀兒的衣角:“菀兒姐姐,我要回家。”
“好,我們這就回去。”菀兒手腳麻利的幫何輕語把頭髮挽好,又絞了帕子給她淨面,收拾妥當了,才一起出了小樓,坐車離去。
馬車轉了個彎,消失在視線盡頭。
“想不到她居然會出言示警。”欒華有些難以理解何輕語的行爲。
齊先生皺眉,摸着鬍子道:“莫不是露出什麼破綻讓她看出來了?”
“隔了這麼遠,她不可能看得出來。”欒華不贊同。
“那她爲什麼會出言示警?難道是想借此換取將軍的信任,或者是她有所察覺,想要轉移我們的視線?”齊先生繼續揣測。
“好了,你們無須胡亂猜測,叫十七多留意她的舉動,看看她會和什麼人接觸。”言庭羲眸中閃過一抹冷冽的精光,“不管他再怎麼裝,總是會露出狐狸尾巴的。”
“是。”齊先生應道。
對於言庭羲的算計,何輕語是絲毫不知,回到清江樓,見綠穗和添香臉上帶着傷,驚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小姐,她們沒事。”子衿上前攔住何輕語的視線,“小姐,你用過膳了嗎?”
“沒有。”何輕語搖頭,她先是被曬得半死,後又被嚇得半死,哪裡還記得要用膳。
子衿一聽這話,不滿的橫了菀兒一眼,這人怎麼回事?居然讓她家小姐餓到這個時辰,真不知道是怎麼照顧人的,忙叫來小二,點了幾道菜,伺候何輕語用膳。
一時吃罷飯,換上女裝,各自回府。何輕語不敢把受了驚嚇的事告訴徐母,本想把這事瞞過去,卻不料,當天夜裡,她突然發起燒來,滿嘴胡話,把秦嬤嬤幾個嚇壞了,趕緊通知李氏去請大夫。
何輕語一向身體健康,突然生病,徐母已經覺得很奇怪,翩翩大夫又說她是受驚過度,才引發的病症。徐母就更加奇怪,這好好的,誰這麼大膽子?忙把昨天跟着她出去的子衿幾個叫來問話,厲聲問道:“你們說昨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誰嚇着你家小姐了?”
“昨天小姐本來是要去夏家拜見夏夫人,誰知那菀兒小姐哄騙小姐陪她去言氏宗廟觀禮,小姐不肯去,她就強行把小姐拖上了車,奴婢阻攔不及,小姐就被她給帶走了,過了午時方纔回來。”子衿對菀兒昨日的所作所爲非常的不滿,又心疼何輕語,就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到菀兒頭上。
“也就是說你家小姐出去發生了什麼事,你並不知道?”徐母沉聲問道。
“奴婢問過小姐,小姐說沒事。”子衿低頭心虛的道。
“要你們盡心盡力的照顧小姐,你們就是這麼照顧的?若是出了什麼事,你們有幾個腦袋能賠?”徐母罵道。
“奴婢該死,請老太天責罰。”子衿、綠穗和添香磕頭認錯。
徐母陰沉着臉,正要發作,畫眉從內室走了出來,道:“老太天,表小姐喝了藥,已經醒過來了,您快進去看看吧!”
徐母顧不得處罰子衿她們,走進去看何輕語。何輕語倚着玉枕坐着,身上蓋着紅面白底的緞面錦被,嘴裡含着顆甜棗,見徐母進來,嬌滴滴地喊道:“外祖母。”
徐母在牀邊坐下,摸着何輕語的小臉,道:“語兒啊,怎麼這麼不乖,好好地突然生病呢?”
何輕語不敢說實話,衝着徐母嬌憨的笑。徐母也不多問,交待了秦嬤嬤幾句,就回了房,自差人去打聽。
當天,言庭羲安插在何輕語身邊的暗哨十七就將這個消息傳給了齊先生。
何輕語生病了!
這是言庭羲所不曾料到的情況,三人面面相覷,難道真的是他們弄錯了,何輕語她不是東瀛的暗子?
齊先生道:“將軍,既然這位何小姐沒有可疑,還是讓十七先回來吧。”
言庭羲沉吟片刻,道:“不,在沒有確定她是不是玩苦肉計之前,十七不能回來。”
“我明白了。”欒華突然大喊一聲,“她之所以出言示警就是爲了玩苦肉計,要不然怎麼可能被嚇了一下就生病。”
言庭羲和齊先生一臉瞭然,點頭贊同,要是嚇嚇就生病,大夫豈不忙死。這三人都是男人,都站在男人的立場來看待問題,全然沒想過何輕語不是男人,她只是個弱質女流,沒他們那麼粗的神經。
言氏宗廟的事,知道的人甚少,但這世界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到底還是被徐家的下人給打聽了出來。徐母聽了經過,是一陣後怕,想着差點就要失去何輕語,氣就不打一處來。
人都有私心的,總以爲自家的孩子是好的,縱有不好的地方,那也是別人帶壞的,所以這件事,徐母沒有怪何輕語不懂事,出去跟着菀兒胡鬧,而是把所有的錯都怪在菀兒頭上,派人把夏夫人請來,直截了當地道:“請夫人約束好那位菀兒小姐,別讓她再來騷擾我家語兒。我家語兒年紀小臉面薄,拉不下臉來,我老太婆可不管那些。”
何輕語被嚇病了,夏夫人也不好爲菀兒辯解,陪笑着問道:“老太太,語兒她現在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病了一場,瘦了一圈。”徐母陰沉着一張臉,很不高興的道。
“老太太,我可以去看看她嗎?”夏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纔好些,不方便見外客,夫人的心意,老太婆會幫着轉告的。天色也不早了,就不留夫人了,夫人請回吧!”徐母端起茶杯,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夏夫人起身告辭,在回夏府的路上,想到菀兒的所作所爲,不由嘆了口氣,自語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罷了,索性隨了她的意,免得再鬧出幺蛾子來,不好收拾。”撩開車簾,對車伕道:“去汾陽王府。”
車伕調轉車頭往汾陽王府去。進了內院,夏夫人還沒開口提菀兒與言庭羲結親之事,汾陽王妃已先開口道:“姌姌,我知道你來是爲了什麼事,以你我幾十年的交情,我本不願駁你面子,可是你也瞧見了你那個義女都做了些什麼,拐帶人家小姑娘女扮男裝,累得人家大病一場,你要讓她這麼個不安分、不知禮數的女子進王府,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汾陽王妃這番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直接說菀兒不安分、不知禮數,可偏偏夏夫人還無法爲她辯解,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也沒說,略坐了坐,告辭離開。
汾陽王妃送她出門,恰好遇到過來請安的言庭羲。送走夏夫人,言庭羲扶着汾陽王妃一起回房,隨口問道:“母妃,姌姨過來有什麼事?”
汾陽王妃看了他一眼,道:“菀兒年紀大了,你姌姨說我人面廣,讓我幫着給她挑戶好人家。”
“我記得菀兒比我小兩歲,今年有十八了,是該找戶好人家出嫁。”言庭羲附和道。
汾陽王妃聽他這話,知道他對菀兒沒那意思,放下心中大石,笑道:“羲兒啊,明天你隨我去趟安國侯府,人家何小姐畢竟是爲了救你,才受了驚嚇,大病一場的,我們過去看看也很應該。”
“母妃說的是,兒子的確該去謝謝她。”言庭羲不能告訴王妃事情的真相,只能讓她誤會,脣角微揚,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二天,汾陽王妃和言庭羲帶着一堆禮物登門造訪。汾陽王妃鄭重其事的向徐母道了謝,又提出要見何輕語。汾陽王妃不比夏夫人,徐母不好拒絕。言庭羲是外男,可他的身份在那擺着,不好請她迴避。徐母擔心只讓何輕語一人前來尷尬,又命畫眉將徐氏姐妹一起叫過來說話。
畫眉到錦苑時,發現除了饒紫雲,徐氏三姐妹和謝丹萍都在,正圍坐在桌邊玩葉子牌,今天輸得最多的是何輕語,一邊數銀錁子,一邊撅着小嘴抱怨:“你們合夥欺負人,我不玩了。”
“語姐姐,不許賴皮,平時都是你贏,我們好不容易纔贏一回,你休想不玩。”謝丹萍和徐倩一左一右地拉着她,不放她走。
“我輸很多了啦!”何輕語是小財迷,心疼銀錁子。
“你從我們這裡贏得更多,你那木匣子裡裝的銀錁子全是從我們這裡贏去的。”四個人異口同聲地道。
何輕語小臉一紅,道:“打就打,說不定後面我手氣好了,把你們的全贏回來,到時候你們可別哭。”
“願賭服輸,你要能贏回來,是你本事,我們纔不會像你那麼小氣,哭鼻子呢!”謝丹萍笑道。
見她們還要繼續玩牌,畫眉忙笑着插嘴道:“小姐們一會再玩吧,汾陽王妃和世子過府造訪,老太太請諸位小姐過去見客。”
姐妹們雖不耐煩見外男,可老太太發了話,也只得收拾一番出去見客。進了房,就見上首的兩個座位,坐着兩個人。一位是穿着駝色繡金絞裝的汾陽王妃,她脣角含笑,正和徐母說着話。
一個是穿着雪青繡葉錦袍的言庭羲,眸光微閃。非常合適的是,今天何輕語也穿了件雪青色繡竹葉的褙子,打眼一看到像穿着情侶裝。何輕語低頭看了看衣裳,微蹙眉尖,早知道該換一身的,只是此時也不能再退出去,垂睫和姐妹們上前行禮。
汾陽王妃笑盈盈地免了她們的禮,又稱讚了幾句,因是初次和徐氏姐妹相見,送上來禮,每人金玉戒指各一個,如意荷包一對,金銀錁子各一對。徐氏姐妹等收了忙道謝。
汾陽王妃招手將何輕語叫到身邊,拉着她的手,將她上下細細打量一番,笑道:“比幾個月前長高了不少,越發的標緻了。”
徐母笑道:“王妃謬讚了。”
汾陽王妃又對何輕語道:“好孩子,那日多虧你出言示警,要不然羲兒就危險了。我今日是特意來向你道謝的。”
“王妃您太客氣了,語兒並沒做什麼,怎敢勞您親自上門道謝。”何輕語笑道。
何輕語不居功自傲,汾陽王妃不由對她高看了幾分,笑道:“好孩子,你不顧自己的安危,救了羲兒,累得自己大病了一場,怎麼還說沒做什麼。”
“是語兒沒用,膽子太小,一嚇就嚇出病來了。”何輕語低着頭,臉紅地道。
“又是刀又是箭的,喊打喊殺的,誰見了都會害怕的,你已夠大膽了,要是換了別的人早就嚇得躲起來,哪裡會出言救人。”汾陽王妃似意有所指。
“王妃,您別再誇語兒了,再誇下去語兒可是會驕傲的。”何輕語笑着阻止王妃繼續誇她,只因事後回想當天的事,覺得有幾分蹊蹺,守衛森嚴的宗廟,怎會讓那些東瀛人潛入?那場刺殺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汾陽王妃笑道:“你救了羲兒的命,就是驕傲也是應該的。”
“王妃快別這麼說,那都是世子爺吉人天相,也是佛祖保佑,兩人都平安無事,萬幸萬幸。”徐母看出何輕語不自在,笑着接話道。
汾陽王妃也是禮佛之人,聽了歡喜,便和徐母說起佛經來。何輕語幾個插不上話,含笑坐在一旁聽着。言庭羲假裝低頭喝茶,眼睛的餘光卻一直盯着何輕語,見她偎在王妃身邊,一副乖巧聽話的小模樣,連眼角都不曾掃過他,皺了皺眉。何輕語這鎮定自若的態度,讓他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她是看穿事情的真相,還是沒看穿?
徐母本欲留汾陽王妃用午膳,汾陽王妃推說府中還有事,起身和言庭羲打道回府。送走汾陽王妃母子,何輕語回到錦苑,翻看汾陽王妃送來的謝禮。
新色花樣宮綢、宮緞、蟒緞各十匹,紫檀大理石圍屏一座,喜鵲登梅立屏一座,墨漆竹簾兩掛,金絲藤紅漆竹簾兩掛,五彩花觚一對,玉蘭鸚鵡花瓶一對,琥珀碗一對,白玉盤一對,翡翠荷葉盤一對,赤金嵌明珠鳳簪一對,鎏金掐絲點翠鳳簪一對,玉鏤雕丹鳳紋簪一對,金蝶翅滾珠小簪一對,紅瑪瑙蘭花簪一對,赤金鉗珠手鐲兩對,赤金螺絲手鐲兩對,赤金嵌明珠手鐲兩對,如意金墜四個,紅寶石戒指兩個,貓兒眼戒指兩個。
“這麼多好東西,我發財了!”何輕語大喜,一副財迷心竅的模樣。
“這些東西值什麼,就算汾陽王妃把王府的東西全搬來也抵不過小姐不顧危險救她兒子的命。”采薇一邊收拾,一邊唸叨。自打何輕語養好病,出了新來的那幾個,采薇、子衿這幾個人就時不時的唸叨幾句,就連藍秣也抽空進府來念叨了她兩回。
何輕語眸光微轉,小聲嘀咕道:“就算我不出言示警,他也不會有危險。”
“小姐,你在說什麼?”采薇沒聽清。
“我說,采薇大媽,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出去胡鬧,你就別念了。”何輕語笑道。
“小姐別光嘴上說,要把這事記在心裡,以後斷不再如此莽撞。”秦嬤嬤端着玫瑰露走了進來。
“知道了,一定記在心裡,時刻不敢忘記。”何輕語舉手保證。
何輕語受驚生病的事,總算過去,她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只等何旭然年底回京述職,父女重逢。
盼着何旭然快回京的不止有何輕語,還有徐母。這一日,張氏陪徐母禮佛後,婆媳坐下閒聊,一時聊到了何旭然回京之事,張氏笑道:“姑老爺年底回京述職,見語兒被老太太養得如此乖巧懂事,必然歡喜。”
徐母笑着點頭,揮了揮手,等婢女們退下後,對張氏道:“語兒一天大似一天,等姑爺回京,我就跟姑爺說,把她和伃兒的親事給定下來。”
張氏驚喜交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