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斜,晚風凜冽,遠處的火光漸漸淡去,夜涼如水,一羣馬隊披星戴月,飛馳而來,站在營門邊哨樓上地守衛與來者對上口號,打開營門,留守軍營的副將迎了上去。
何輕語遠遠地看見,擔憂地皺緊雙眉,卻又膽怯地不敢上前去詢問情況。
“是好消息。”一夜不見蹤影的呼延寒衣不知道從何處冒了出來,“偷襲的瓦刺軍大敗而歸,言狐狸乘勝追擊,和羅將軍所帶的那三萬精兵兩面夾擊,攻打瓦刺的大營。”
“我猜到羅將軍帶兵離開是誘敵,但是羅將軍是怎麼甩開那些女真人的呢?”何輕語虛心向呼延寒衣請教。
“用迷藥把他們迷昏就行了。”
何輕語笑着點頭,“這個辦法的確是簡單又可行。”
“那要不要給你點迷藥傍身?”呼延寒衣笑問道。
“要!”何輕語挑眉,“可是你捨得給嗎?”
呼延寒衣摸出個小瓷瓶,“送給你,不過希望你用不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何輕語斜睨他一眼,“呼延寒衣,你做人要不要這麼小氣?我就說了一句玩笑話,你就一而再的戲弄我。”
“你這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好心送你迷藥傍身,你說我戲弄你。”呼延寒衣嘆氣,“我真是好心沒好報。”
何輕語懷疑地米奇雙眸,“這真的是迷藥?”
“千真萬確。”
“好,信你這一次。”何輕語接過小瓷瓶,順手放進袖袋裡,“謝謝院判大人的好意。”
“回帳休息,明天早起迎接勝利歸來的言狐狸。”呼延寒衣灌了一口酒,搖搖晃晃地走了。
何輕語看到那位姓趙的副將向這邊走來,迎上前去問道:“趙將軍,戰況如何?”
“王妃請放心,王爺大獲全勝,稍後就會回營。”
何輕語笑道:“謝謝將軍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
“王妃客氣,末將告退。”趙將軍禮貌地躬身行禮。
“主子,夜深風涼,回帳休息吧。”綺兒輕聲道。
何輕語點點頭,轉身回了帳篷,一夜無話。
清晨,曙光初露,日出處,紅霞似錦,天藍如水。鐵蹄踏起漫天塵土,大軍由遠至近,高高飄揚的黃牙旗上繡着碩大銀色的“言”字,雖然看不清臉,但是何輕語可以肯定,一馬當先的那個是她的夫君言庭羲。
陽光照在玄色盔甲上,閃着炫目的亮光,言庭羲策馬揚鞭,神采飛揚。營地裡響起了喜悅的歡呼聲,將士們各個興高采烈,喜笑顏開。
言庭羲在何輕語面前勒停了馬,緩緩地勾起脣角,笑得蠱惑人心,“娘子,上馬!”
何輕語躊躇了片刻,嘴角輕抿,微微淺笑,擡起手臂,伸向他。可是言庭羲無視她伸出來的手,直接俯身將她攔腰抱上了馬背,一手將她固定在身前,一手拉着繮繩,夫妻共乘一騎。
喝彩聲四起。
何輕語靠在言庭羲胸前,呼吸間全是他沉穩的氣息,臉上浮現一抹紅暈,脣角露出稍顯羞澀的淺笑。言庭羲緊摟着她的纖腰,策馬奔馳,馬蹄翻飛,塵土飛揚,兩邊的景緻連連後退,耳裡只有風聲,馬蹄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羅將軍在配合言庭羲攻下瓦刺大營後,就啓程前往女真平亂。呼延寒衣執意隨蒲莎公主前往,言庭羲苦勸無效,只能同意。
呼延寒衣翻身上馬,把手中的酒葫蘆拋給言庭羲,正顏道:“狐狸,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爲我擔憂。你的事,你要心裡有數。”
言庭羲微微揚脣,笑不及眼底,“我知道該怎麼做。”
“保重!”呼延寒衣調轉馬頭,揚長而去。同日,連貴回京。
送走呼延寒衣,言庭羲回大帳與衆將商量接下來的事。自從遇上言庭羲後,瓦刺軍就是連戰連敗,連丟數城,一直退到了阿速江邊,駐營頑抗。昨夜那場激戰,損兵折將,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十萬精兵死的死,傷的傷,被俘的被俘,只有主帥兀良哈箬笠帶着數千名士兵涉江逃走,無力再戰。阿速江大捷令言庭羲百戰百勝的戰神之名,再一次傳揚開來,讓敵國將士聞風喪膽。這一役,史書上稱之爲“阿速江大捷”。
夜,深深,帳外一片寂靜,帳內燭燈如豆,何輕語窩在言庭羲的懷裡,聽着他平穩的心跳聲,微眯着眼,秀氣地打了個哈欠。可是言庭羲卻不斷地在騷擾她,帶着薄繭的手指輕輕地撫摩着她的鎖骨,令她酥癢不已,無法入睡。
何輕語抓住他的手指撥到一邊,轉眼他又溜了上來,幾次反覆,擺脫不了,“你不要鬧了,我好累,我要睡覺。”
“我不累。”言庭羲又翻身壓了上去,狐狸眼在搖曳的燭光下一閃閃的,薄脣勾起蠱惑人心得笑容,“娘子,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
“不好。”何輕語用手抵着他的胸,柳眉微蹙,睡眼惺忪,“你昨天打了一夜的仗,都沒休息,爲什麼還有這麼好的精力?”
言庭羲沒空回答何輕語的問題,低頭伏在她的頸項邊,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耳邊細嫩的皮膚上,靈活的舌頭輕舔她柔軟的耳垂,一隻手順着她的背脊,慢慢地向下遊移,另一隻手按在她挺立的胸前,輕輕地揉着。
“言庭羲,你打的瓦刺潰不成軍,不是應該長驅直入,直接打到瓦刺都城去,抓住瓦刺王,讓他俯首稱臣嗎?爲什麼要主動派人去談議和?”何輕語按着言庭羲的手,急急地問道。
“快過年了,打打殺殺不好。”言庭羲支起身體,看着何輕語,一本正經地道。
何輕語一愕,撅嘴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娘子知道什麼?”言庭羲笑問道。
“飛鳥盡,良弓藏。”何輕語勾起一邊脣角,半眯着眼眸,“不想馬放南山,杯酒釋兵權,就要留下永不臣服的瓦刺這個大外患,這樣天順帝才無法高枕無憂,他纔不能下手對付你們這些臣子,剝奪你們手上的兵權。”
“我娘子好聰明。”言庭羲表揚了她一句,低頭又去啃她的脖頸。
“你不要啃我,我話還沒說完。”何輕語用力將他從身上推開,睜開眼,不滿地瞪着他,“我不是聰明,而是你做得太明顯了,十個人都看得出來。天順帝也不例外,他是不可能同意議和的,說不定他會派個監軍帶聖旨來逼你出兵。”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言庭羲狐狸眼一閃。
“抗旨不遵,可是死罪。”何輕語眸光流轉,“王爺可要 考慮清楚喲!”
言庭羲伸手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娘子尚且敢抗旨不遵,難道爲夫還不如娘子?”
何輕語苦笑,道:“口諭和聖旨是不同的。”
言庭羲狐狸眼中閃過一抹陰霾,道:“語兒,爲了讓你回京,他是不會下聖旨逼我出兵。”
何輕語側身,背對着他,道:“我不跟你回京。”
“什麼?”言庭羲目光一凜,聲音沉了幾分,“語兒,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我不跟你回京,我又不是你的將士,用不着奉旨回京。再說,我好不容易纔從南京城出來,怎麼也要四處走走看看,等過些日子再回京。”何輕語把頭埋在錦被裡,生氣地嚷道。
言庭羲伸手將何輕語的身子扳了過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語兒,你是我的妻子,任何人都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就算他是皇上也一樣。只要有我在,就能護得了你周全。”
“我知道你有能力護我周全,但是我真的很想出去走走看看,我不想坐井觀天,困在王府內,看着年華老去,青絲成雪。”何輕語認真地道。
言庭羲研究了一下她的表情,脣角微揚,“明天我們去月牙湖好不好?”
何輕語回視他,輕聲道:“好。”
言庭羲笑着低頭在她眉心輕輕一吻,彈指將主火熄滅,擁她入懷,“我不吵你,睡吧!”
何輕語在黑暗裡淺淺一笑,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九月的天空,萬里無雲,碧空如洗,一望千里,阿速江平靜地向天邊流去,在遠處與無邊的秋色融爲一體,羣山連綿不絕,落葉蕭蕭。山路崎嶇,何輕語與言庭羲緩步而行,靜靜地感受着秋風的清爽與周圍的美景,身後跟着綺兒等數十名隨從。月牙湖在羣山之中,秋日照映下,湖面如鏡,樹影婆娑,空氣清新。
“此處景色怡人,若是有舟,泛舟湖上必是幸事。”言庭羲笑道。
秋風拂過,湖面泛起層層的波紋。何輕語拉緊身上的披鳳,胡天八月即飛雪,雖然現在還沒下雪,可是山上的風還是寒冷刺骨,呵氣成霜,“北國風光雖美,可我更愛江南水鄉的和風細雨。”
“明年三月我們下江南。”言庭羲笑,“三月景,宜醉不宜醒。殘花醞釀蜂兒蜜,細雨調和燕子泥。”
何輕語眸光微轉,“我要到天涯海角去看海。”
天涯海角?
這個地名,言庭羲沒聽過,但還是笑應道:“好.我們就去天涯海角。”
“我要去錢搪江觀潮。”何輕語又道。
“好,我們去觀潮。“言庭羲寵溺地笑道。
“我要去看泰山之雄,華山之險,衡山之秀,恆山之奇,嵩山之峻。”
“只要是語兒想去的她方,我都會陪你去。”言庭羲許下承諾,只要是她要的,他就會給她。
何輕語很想爲他的話感動,可是,眸色微黯,苦笑一聲,道:“汾陽王位高權重,瑣事纏身,只怕沒有這麼多閒暇時日。”
“語兒……”
何輕語伸手掩住他的嘴,目光與他相對,輕嘆道: “那些癡話我只是說說而巳,你不必當真,我會隨你回京。”
言庭羲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而立,看着羣山連綿,糊水泛波,靜默不語。
從月牙瑚回到營地,已是掌燈時分,用過晚膳,言庭羲去了大帳,何輕語爬山辛苦,簡單沐浴,便匆匆睡下。睡至半夜,迷迷糊糊間被人攬入懷中,是熟悉的氣息,伸手抱着他的腰,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安心睡覺。
邊境鳳光雖然不討何輕語的喜歡,可言庭羲還是帶着她把附近的遊玩了一遍。這一日,他們去了離營地三十里地的虎頭鎮。虎頭鎮的百姓因避戰禍悉數逃進山林,等到言庭羲帶兵將瓦刺軍趕走,才重返家園,鎮內才熱鬧起來。
虎頭鎮很小,只有兩條街道,交叉成一個十宇。何輕語隨言庭羲進鎮遊玩,戰亂剛剛平息,街上路人稀少,沒有人去管街邊那個頭上插着草標,篷頭垢面的女子。
何輕語遠遠看見,道:“王爺,看來你派來安頓百姓的人中飽私囊,居然有人要賣身爲奴。”
言庭羲臉色一沉,大步走了過去。
“賣身葬父?” 何輕語柳眉微蹙,看着女子面前的四個字,“這字是你寫的嗎?”
“是小女子寫的。”那賣身女低着頭,看不清容貌,聲音低沉,“小女子的孃親巳經病逝七日,求公子買下小女子.讓小女子的孃親入土爲安。小女子會縫衣做鞋、掃地煮飯,也曾讀書識字.絕不會給公尋添麻煩。”
“聽你的口音,你並非本地人,爲什麼會這個時候來虎頭鎮?“言庭羲沉聲問道。
“公子,小女子的兄長二月出徵,戰死沙場,屍骨無存,孃親不願湘信這個噩耗,非要親眼證實,小女子無奈只能陪孃親前來,誰知孃親半路病倒,走到虎頭鎮,終靠不治。小女子盤纏用盡,無路無走.才自賣自身。”賣身女哀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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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長姓甚名誰?”言庭羲繼續盤問。
“何、氏、死。”賣身女一字一頓地道。
“何是始?怎麼會取這麼個名宇?”何輕語笑道。
賣身女擡起頭,長長的頭髮遮住她的臉,看不清她的容貌,“鄉下人不會取什麼好名字,讓小姐見笑了。”
何輕語眼中閃過一林異色,她是婦人打扮,可這賣身女不稱她夫人卻稱她爲小姐,而且這賣身女的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想了想,從荷包裡取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放在賣身女面前道:“這十兩銀子你拿去,然後再找個活,也就能養活你自己了。”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身女撿起那十兩銀子。
何輕悟微愕,明明給銀子的是她,賣身女卻謝言庭羲,視她爲無物,看來這賣身女是被男色所迷,要以身相許了,雖然她能夠理解賣身女要改變命運,拼命抓住這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機會,但是她不能引狼入室,淡淡地道:“不必謝了,你既有了銀子,就快去安置你母親的身後事吧!”
“公子給小女子銀子,小女子以後就是公子的人,甘願爲奴爲稗,伺候公子,還望公子憐惜奴婢,給奴婢一個安身之地。”賣身女起身道。
何輕語眸光微轉,道:“妾身恭喜相公收了個貼身使喚的丫鬟。”
“娘子缺人使喚,叫牙婆去尋那知根知底的來使,這外面的人不乾不淨,哪能隨便收人進府。”言庭羲冷冷地掃了賣身女一眼,牽起何輕語的手。
“相公所言甚是。”何輕語跟言庭羲轉身離去。
“你要幹什麼?”綺兒攔住欲跟上來的賣身女。
“奴婢是賣身葬母,公子給了奴婢銀子,奴婢就是公子的人,自是要跟着公子。”賣身女禮所當然地道。
“相公,她一心要報恩,你說這可怎麼辦?”何輕語故意問言庭羲。
言庭羲點點她嬌俏的鼻子,道:“銀子是你給的,麻煩是你惹的。就有勞娘子你自己解決問題。”
“原來這銀子是我給的。”何輕語把手伸到賣身女面前,“罷了,你既不領我的情,那就把銀子還給我,你繼續跪着,等哪位好心的公子來施捨你銀子好了。”
那賣身女呆愣住,顯然沒想到何輕語會這樣做。
言庭羲揚起脣角,看向何輕語的目光裡滿是讚許之意。
“你既然不肯歸還我的銀子,就不要在跟着我們夫妻兩個,快去安葬你的母親吧!再用剩下的銀子做點小生意謀生,沒必要賣身爲奴。”何輕語只想打消賣身女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並不是真的想把銀子要回,放緩聲音勸道。
“我不過是一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會做什麼小生意謀生。”賣身女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們,跪倒在地上,“求公子大發慈悲,收留奴婢。奴婢無家可歸了,只求公子可憐可憐奴婢!”
何輕語眼裡閃過一絲惱怒,這樣厚顏無恥的賣身女,真是世間少見,冷笑道:“施捨了銀子給你葬母,你還不滿足,還心生叵測,惦記上恩人的相公,真是可惡之極!我要再容忍你,就是好心沒好報,讓天下心懷善意的人心寒!來人,把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拖到衙門去,打她五十板,要她知道什麼叫禮義廉恥。”
“是,主子!”隨從們應道,上前要去抓人。
那賣身女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伸手直直地抓向了何輕語。何輕語驚駭之下急忙向後退避,突覺腰間一緊,就聽到言庭羲在耳邊道:“別怕。”
話音未落,言庭羲已將她攬在身後護着,又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向賣身女,將賣身女踢出了數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