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平淡如水的三個字,她微微一笑。
他卻從走來到坐下的時候都是安靜得不曾說過一句話,只是默默倒着茶抿着,喚歌不知道從何開口,兩人相對而坐,卻一句不語,眼看着夜色越來越深,何止茶涼了,就連風都變冷了。
“我謝大人,小女子今日來有事相求。”她頓了頓終於開口,月色下的神情帶着淡淡的憂傷,謝大人……嗎?她想喚他君鏵啊,但是她不能,既然要裝,那就要裝個徹底。
“黛夏,你還要瞞我多久。”他忽然擡起明亮的眸子,看着她錯愕面容。
“什麼黛夏,我是阿餘。”她的表情錯愕,然而瞬間恢復平靜。
謝君鏵是知道了嗎?他怎麼可能知道,就因爲昨夜她的那些話嗎?難道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能夠讓他認得出來?喚歌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我要走了,晚晴娘娘那邊,還請謝大人幫忙打點一下,阿餘感激不盡。”這句話就像是練習了千萬次,她才說出口,話罷,她不等他回答,轉身就要離開。
謝君鏵看着她有些慌亂的步子,他噌的從位置上坐起來:“你忘了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了,黛夏,你不該忘啊。”
“不,我沒忘!我……”她脫口而出,或許是急於表明自己依舊不變的態度,那句話就那樣從她口中滑了出來。
還沒反應過來,她的雙肩就被快步而來的他緊緊捏住,“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麼會是黛夏,她死了三年啊,你說,你是不是在撒謊!”他步步緊逼,就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扭曲起來,方纔那句話不過是想試探她,卻沒想到她答的那樣乾脆!
要他如何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與黛夏完全就不同之人的女子就是銀央黛夏!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棺材裡,我害怕極了,我……”她被捏得生疼,肚子裡的委屈一下子便被宣泄了出來,謝君鏵就像瘋了一下逼問着她。
“你是黛夏,卻嫁給了鴻睿,你爲什麼要嫁進鴻家?”他吼道,她既是黛夏,爲什麼不早些回來尋他?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怔怔的看着謝君鏵那張臉,突然雙手猛的推開他,“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了,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記得,我連我自己怎麼活過來的都不記得,我……我爲什麼要想起你啊。”她淚如雨下,他以爲她就不受折磨嗎?看到他已經娶了洛兒她就不傷心嗎?知道自己嫁給了鴻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她簡直要被逼瘋了!
“黛夏,黛夏對不起,我不該吼你,對不起。”他忽然將她擁入懷中,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生怕一放手她就不見了。
“我們不可能了,我已經嫁給鴻睿,你也娶了洛兒,君鏵,我是阿餘也好,黛夏也罷,我們都無法在一起了吧。”她在他懷中低語着,雙肩微微顫抖着:“作爲銀央黛夏的記憶,我的腦海裡只有你和七哥,我努力的想,卻什麼也記不得了,我好後悔爲什麼會記起你,要是一直遺忘那該多好。”
“我想走,離開這裡。”她掙脫開他的懷抱。
“別走,呆在我身邊。”他忽然捧起她的臉毫不猶豫就吻了下去,喚歌睜大的雙眼,她用力的再一次將他推開:“謝君鏵,你是在是洛兒的夫,你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
“我只想對你一個人好。”他怔怔道。
“不……不需要。”她很難過,卻要裝作一副滿不在意,“黛夏已經不是以前的黛夏,她現在是餘家小姐餘喚歌,你知道喚歌喜歡的人是誰嗎?是鴻睿,不是你!”
這樣的絕情的話,她最終還是說出了口,從她記起謝君鏵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往日那些有關情愛的字眼都將與他無關,即便是淚水模糊的雙眼,她依舊字字如針,扎得謝君鏵渾身是傷……
“哈哈哈哈,好絕情的一番話。”他苦笑道,或許是真明白了再也回不去,他毅然決然的轉身,“你走吧,餘家小姐。”冷冷的一句話傳來,她呆了,而接下來的一幕更讓她震驚不已,因爲洛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廊下,滿臉錯愕的看着兩人。
“你要我待洛兒好,我答應你。”他說着,大步走向洛兒,像是帶着一絲怒氣,他狠狠的吻向洛兒的脣,洛兒的臉頰,一直到洛兒的脖間,他的手迫不及待的解開洛兒的腰間的絲帶,頓時錦衣滑落,只剩下一件單薄透亮的長裙。
洛兒愣住了,瞪大的雙眼呆呆看着喚歌,她的君鏵哥哥是要當着另一個女人的面行夫妻之禮嗎……
喚歌自嘲一笑,她怔怔的跪下身子,朝謝君鏵就是伏跪一拜:“瑾華閣內,少年如仙,佳人慌驚,錦華榻上,青印明眸,千年老樹,許君心……再回首,似闊百年……”
她說完,緩緩的支起身子,邁着輕得不能再輕的腳步離開了這個院子。
謝君鏵,此生註定無法再見了吧。
“君鏵哥哥……”洛兒低聲喚了喚他。
謝君鏵將她的衣裳拉好,終究是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就徑自轉身。
“我就那麼不討你喜歡嗎?阿餘她在騙你,她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女子,她死了,早就死了,爲什麼你就不明白,洛兒是真心喜歡你啊。”她絕望的看着他的背影,淒厲道。
“我知道,洛兒,我都知道。”他折了回來,一把將洛兒橫抱而去朝屋內走進。
他將洛兒放到了榻上,溫柔如水的聲音隨即而來:“洛兒,我知道欠你太多,我全都還給你。”說罷,他再一次解開了她的衣裳。
她緊緊抱着他的身子,感受他留下的每一個痕跡,洛兒哭着哭着卻笑了,真好,她終於變成了君鏵哥哥真正的女人。然而阿餘,果真是那個女子回來了嗎?
喚歌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村子裡面的,她整個人都懵了,感覺像是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酸甜苦辣五味陳雜,她一一體驗了過來。
謝君鏵,鴻睿,都離她遠去了吧,那兩個在黛夏與喚歌生命中曾經扮演了愛慕之人,從今往後都將與她無關了吧。
心真疼,隱隱生疼。
她倒在了家門口。
“師妹,師妹快醒醒。”睡夢中,她聽到一個稚氣女娃的聲音,睜開眼時,卻看見了上青的面容,她笑嘻嘻的趴在她的牀上。
“你怎麼在這裡?”她迷糊問道,緩緩起身一看,房門處依靠着那個小老頭。
“師父,她醒了。”上青一下子就蹦到了那小老兒身邊。
“好徒兒,嚇死爲師了你。”那小老頭靠了上來,一臉擔心道,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徒兒?你是在與我說話?”喚歌疑惑不已,她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人的徒兒了?
“沒錯啊,你是我的好徒兒啊。”小老頭趕緊點點頭,仰頭喝起了小酒。
“你胡說八道什麼呀。”喚歌有些惱怒,頓時就要下牀來。
“師傅沒有胡說,我是你的小師姐上青哦。”上青敢緊湊了過來,喚歌只覺得眼前這對師徒真是莫名其妙。
“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沒有師傅也沒有師姐。”她淡淡回道。
“不對,你之前已經答應做了小老兒的徒兒,小小女子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小老兒不高興的搖搖頭,在她面前來回踱步。
答應了做他的徒兒?喚歌頭都大了,她什麼時候答應了做他的徒兒,難道是睡着的時候答應的?天啊,他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啊!
“丫頭,你莫忘了之前答應我小老兒的事情,爲救你妹妹我可是開了條件的。”那小老頭搖頭晃腦道,喚歌這才反應過來,難不成條件是這個?
“你要我做你徒兒!”她驚呼道。
“你生有神力,又是陰陽體質,是塊除妖的好料子。”那小老頭笑道,喚歌一聽除妖哪裡還肯,她躲那些東西還來不及,說什麼除妖,簡直是在說笑。
“我不能做你的徒兒,讓我走。”她急急跳下牀,“要是其他條件,我都願意,就這個我不能答應。”說着,她跑了出去,外頭的天已經黑了,她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哪裡有路,她就往哪裡跑。
但是無論她怎麼跑,那對師徒的聲音始終迴繞在耳邊。
“好徒兒別跑。”
“師妹你去哪……”
天啊,真是夠了,她無奈至極,只想快速的甩開兩人。
卻不知不覺又跑到了一片迷霧世界,喚歌隱約覺得不安起來,因爲四周開始慢慢顯現出黑色的一團團霧氣,緊着着,刺耳的笑聲傳來:“大家快瞧,多好看的小丫頭,肯定很好吃。”
是妖怪!她怎麼那麼倒黴,居然又碰上了那些東西!剎那間她只想往回跑,誰知剛剛轉身脖子就被一團黑色的東西緊緊勒住,往回扯去,她簡直快要窒息了,看着一團團黑色的霧團張牙舞爪的就撲了上來,順間將她埋在了裡頭。
“救命。”她扯開了嗓子喊了起來,忽然感覺到手臂傳來劇痛感,她側過臉一看,有個正張開獠牙狠狠的咬向她的手臂,她疼的暈頭轉向。
“好徒兒,要不要師傅幫幫你?”
是那個小老頭的聲音!
“師妹,小師姐幫你好不好?”上青嬉笑的聲音傳來。語氣裡完全聽出一一絲擔心。
喚歌氣結,那對師徒簡直是在逼她就範嗎!啊!她頭痛欲裂,只覺得一股渾濁之氣鑽進了自己的腦子裡,疼的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師傅救我!”她大聲嚷叫起來,只見眼前一束白光閃過,她的身子忽然變得輕飄飄的,那些黑色霧氣尖叫着散開,她的身子被包在一處溫暖的白光裡,而眼前正站着着打着手印,口中唸唸有詞的高挑男子,一襲白衣飄飄,黑色的長髮垂至腰間,一張宛如天人的臉正笑意正濃的看着她。
“哈哈,師妹看呆了吧,這纔是師傅的本來面目!”上青咯咯的笑聲傳來,喚歌這纔回過神來。
“你叫什麼?”他
的聲音很好聽。
“餘,不,我是阿餘。”原來竟已經習慣了以這個名字示人。
“阿餘,還不快行拜師禮,你剛纔既然已經喚了我,就是已經答應我了吧。”他笑了笑。
心雖有不甘,但她確實喚了他師傅,“是,徒兒見過師傅。”她緩緩跪下。
頓時白光散去,再擡頭時便對上了個小老頭的臉,“哎呀,真是個好徒兒。”他呵呵笑道,與上青相視一笑,臉上露出狡黠的笑意。
剛剛好好的面容不拿出來見人,爲何非得以這副模樣?喚歌想不明白了,正想開口,上青卻湊了過來,以神秘的口吻在她耳邊小聲道:“其實剛纔師傅是騙你的,那英俊挺拔的男人完全就是他幻化出來的東西,好引你上鉤啊!”
喚歌差點氣得半死,簡直有了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收了個這麼好的徒兒,上青,給師傅打酒去!”
“我是小師姐,以後打酒就全都交給師妹去辦了。”上青調皮的朝喚歌一笑,隨後跳到了樹上。
“上青,你不是人類?”喚歌驚呼一聲,事先她完全不知道啊。
“你應該說上青小師姐,嘻嘻,我是師傅的式神,也就是妖怪哦。”她輕輕晃動着兩隻腿,臉上的笑容天真無邪。
“妖怪!你居然收了一隻妖怪做徒兒!”喚歌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老頭,除妖師怎麼會受一隻妖怪做徒兒?
“丫頭,怎麼跟爲師說話的?和上青一樣沒個規矩。”小老頭佯裝氣道,喚歌只要無奈道:“是,師傅。”
“這回我新添了個好徒兒,看不氣死墨生那小子。”小老頭自語道,隨手將酒葫蘆塞進了喚歌懷中,喚歌一愣,原來這些人竟一個個的也認識墨生……
“你要氣死誰。”樹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喚歌猛的擡眼看去,只見墨生揹着長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了樹上,依舊是那身墨綠色的長袍,明亮的眸子,兩人的四目相對都顯現出了詫異的神色。
“墨生哥哥!”上青激動的跳到墨生身邊,高興不已。
“還有誰,除了你這個臭小子還能有誰?”小老兒傲氣道,一把扯過喚歌:“看見沒,這丫頭有着天生神力,是我的徒兒,待我好好教她,小老兒不信不能勝過你。”
“你做了他的徒兒?”墨生沒有理會小老兒的話語,而是疑惑的看着她,還沒等她開口,上青就趕緊回話:“沒錯沒錯,阿餘現在是我的小師妹哦。”
喚歌無言。
“這樣啊。”墨生笑了,笑的輕淡如風。
“師傅,我給你打酒去了。”她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提着酒葫蘆就跑開了,一路上,喚歌想了很多,現在餘家只剩下兩個人,天籟進了宮,她離開了鴻家,瓊羽殿時回不去了,那裡有赫寒景,仔細思考了一番,或許拜了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上青稚氣可愛,師傅性情豪爽,或許這以後會是她人生的最新篇章吧,她想。
“真沒想到。”墨生不知何時跟來了,與她並排走着。
“是啊,真沒想到。”她微微一笑,眼裡帶着苦澀。
她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走到這一步,從來沒有。
只是回了這樣一句話,直到賣酒的小店,他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說是賣酒的店家,還不是說是在偏僻的山谷裡找到了一年簡陋的酒家。
“店家。”
“姑娘有什麼需要?”店家迎了上來。
“我是來打酒了。”說着,她遞過了酒葫蘆。
酒打滿了,她抱着酒葫蘆正想往回走,墨生卻開口了:“餘姑娘會喝酒嗎?今日我有些煩悶,不知餘姑娘是否賞臉?”
她有些驚訝,墨生居然要請自己喝酒?自己心情也是極差,既然有人請喝酒,何樂而不爲呢?
她輕輕點點頭,兩人找了一處地方坐下,墨生首先給她滿上了酒,她二話不說仰頭飲盡,一杯接着一杯,從未斷過,看着墨生只是微微抿了幾小口,她卻笑了:“其實煩悶不是你,是我纔對,墨公子,你是個能懂女子心思的人。”她說着,又一杯酒下肚。
“看得出來,你心裡很不好受。”他默認了。
“是很糟糕,糟糕透了。”她苦笑着回道,暈乎乎的便趴到了桌上,她醉了,因爲眼前墨生的臉越來越模糊。
她不記得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依舊是黑的,但是墨生卻已經不見了,就連店家也不在了,漆黑的夜裡只剩她一人,而給師傅打的酒還好好的放在桌子上,喚歌暗叫一聲糟糕,就拿起葫蘆朝原路返了回去。
她越來越疑惑,剛剛分明只剩喝了幾杯酒,她居然睡了過去!
前方的路迷霧越重,她迷路了!正想開口喚上青與師傅,忽然嘴巴被一直大手緊緊的捂着,她被拽進了一個漆黑的洞口。
“誰!”她喘着氣警惕問道。黑夜裡她只是看到了一張臉模糊的輪廓。
“是我。”對方的聲音有些虛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