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正歷十一年八月初一,洛陽關齊軍兵分四路,進攻關中。一路大軍十萬人,自陝州出,緣黃河而行,越過古函谷關,取湖城、閿鄉,直逼潼關。與之配合的是第二路——水路大軍,自靈寶啓程,千帆竟發,直逼風陵渡方向,其目標是上溯渭水,輔佐一路大軍進攻長安。
第三路大軍三萬人,出盧氏,進攻洛南。第四路五萬五千人則越武關、上洛,直逼商州。兩軍目標是在商州合兵,叩關藍田南的嶢關,打開入長東南的門戶。
大齊選擇的進軍路線,是當年項羽、劉邦進軍關中線路,這也是大齊眼下惟一能大規模行軍的線路。
關中之所以被稱爲四塞之地,易守難攻,是因爲有四大險關持守。同時南方的秦嶺,爲關中提供了天然的保障。大齊自東向西進攻,潼關和嶢關是必須攻克的關隘。能否攻克這兩個險關,關係着大齊此次用兵的成敗。
與此同時,大金十三萬大軍,兵分三路,自慈州、龍門、榮河渡過黃河,進入河西。同時,解州的八萬大軍部分已經抵達黃河東岸的河中府,窺視關中。當然,這一路的軍士另一個作用,是防備齊軍北越黃河,進攻大金的地盤。
霎時間,關中沿黃河“L”形的數百里土地上,戰火紛飛,喊聲震天。
與齊軍所面對的險關不同,漫長的黃河,給大金提供了多個進攻地點。大金能派出數個、乃至十數個千人隊伍,分兵過河,多點騷擾。雖然距離關中的中心長安距離遠,難度卻要小上許多。
大齊與大金雖然約定了發動進攻的時間,然而,具體戰果如何,還要看各自的本事。即使是最親密的盟友,也不可能向對方透露自己的作戰計劃,何況是大齊與大金這種關係。大齊水軍比大金強盛得多,但只能在黃河——渭水的固定線路行駛。按照約定,齊軍不可踏上北岸一步,而金軍也不能越界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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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六日,逄檜自洛陽趕到陝州,與同在後方的洛陽關總督高定山、山東關左路兵馬使肖定國、東京關右路兵馬使關杓等諸人會聚到臨時大帳中。
此次進攻關中,高定山是徵西大帥。但衆人都知道,真正操持這一切的,卻是逄檜。畢竟進攻的軍隊,不止是洛陽關的軍士,山東關、東京關都各自派出一路兵馬使,協助攻取。齊軍的南面進逼嶢關的兩路,正是由這兩關的軍士組成。洛陽關的軍士,重點進攻潼關。當然,山東關和東京關亦撥出數百條戰船,協助水軍的進攻。
逄檜坐在中間的帥椅上,蒼白的臉色,一如頭上白髮一般,這使得他血紅的雙目格外顯眼。高高的顴骨,窄硬的額頭,尖薄的下巴,讓這位威震大齊的王爺看上去如同厲鬼一般。雖然天氣剛剛轉涼,但他的身上已經披上的大氅。
在他旁邊,一個俏麗的婢女正在擺弄着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她從上面割取下拇指大的一塊兒,放在一個銀色的小盤子裡。在盤下炭火的炙烤下,那塊東西很快變軟。婢女先用小刀將其切成數個筷子粗細的小條,然後用鑷子將其中的一條夾起來,小心翼翼地塞到煙鍋裡。又將一些乾枯的荷葉粉末,置在上面,用火點燃。
逄檜一把將菸袋搶過來,用力的吸了一口,閉上了眼睛。良久之後,逄檜才緩緩地睜開眼睛,長吐了一口氣,雙目中的血紅之色,立時黯淡了幾分。
“前方怎麼樣了?”逄檜的聲音沙啞中還帶着瘮人的摩擦聲,聽上去格外刺耳。
“中路大軍進抵閿鄉,明日便會兵至潼關。水軍在進抵風陵渡,明日將攻取渭河口。南邊兩路大軍,一路抵達洛南城下,另一路則已經包圍商洛,守軍不多,不日即可克城,按計劃,五日後可會師上洛城下,合兵西取嶢關。”高定山坐在椅子上,拱手向逄檜稟報。高定山人如其名,身材高大威猛,鬚髮皆張,雖然年過六旬,卻腰板挺直,身如山嶽。
由於謀劃良久,在座諸人對地形都非常熟悉。不用看地圖,只要說出地名,各方面情況便能瞭然於心。
“大金那邊可有消息傳過來?”逄檜將目光轉向了剛剛進帳的段刃。
“金軍已經度過黃河,一路已經包圍了韓城,另一路進入郃陽,慈州方向還沒有消息,想來已經過了河,向宜川進發了。”
逄檜蹙眉道,“在河中府的南路金軍沒有動靜麼?”
“這八萬金軍好像行軍甚慢,只有少部分到了河東城,卻沒有渡河。大軍還駐紮在解州。”
“金人看來倒是守約,沒有跟我們搶長安的意思。”高定山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滿意地道。
“這些金賊倒也識趣。”關杓呵呵地笑了。只有肖定國摸着鬍子拉渣的下巴,沒有說話。
逄檜注意到了他,“肖將軍,你怎麼看?”
“卑職考慮,南路的金軍足有八萬,人數可不少。而且除了黃河外,並沒有什麼險阻。在潼關受我軍牽制的情況下,他們渡河可能還要容易一些。爲何他們沒有動靜呢?難道真的是怕引起我們誤會?我看倒不見得。”
“哦?說說你的看法。”
肖定國站起來,走到旁邊懸掛的地圖前,指着黃河西岸的地形道,“金軍進攻方向,是同州和北面的丹州。同州與丹州之間有梁山橫隔,越往南,地勢越平坦,也更利於金軍騎兵展開。金軍最有利的進攻方向,應該就是自河東城渡河,進軍朝邑、馮翊。其次纔是北面的郃陽、澄城一線。相較之下,慈州方向最不利行軍。然而,金軍北方兩路大軍都進攻了,南方這一路遲遲未動,豈不令人費解?”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關杓笑道,“金軍的目標是佔領渭河以北所有關中地區,而不像我們,是直取長安。南路金軍雖然人數不少,但還是遜於我們大齊。除了不想引起我們誤會外,還有坐收漁利的意思。看着我們與西夏人拼個你死我活,他們在旁邊想看笑話。豈不知,只要潼關、嶢關攻克一個,長安便是我大齊的掌中之物了。”
“不錯,即使他們順利渡河進攻,西邊還有一道洛水(查地圖,陝西、河南各有一道洛水,不知道這個名字爲何這麼吃香),金人水軍不行,過洛水不知要費多少功夫,而渭河之上將有我大齊水軍,他們休想越河一步。”高定山昂然道。
肖定國沒說話,而是在地圖上半部分劃了一圈,又在北部坊州和寧州方向點了兩下。
逄檜兩眼眯着,尋思了片刻,一下子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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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行刺事件發生後,宋錚一直呆在館驛裡,除了看書,便是與蘇蟬談一些詩詞歌賦,聽其彈奏新譜的曲子。有美人相伴,宋錚倒也不苦悶。
祖傑調集了五六百人,搜查那名刺客的行蹤,最終一無所獲。那名刺客箭術雖然不錯,卻非祖傑一般這樣能一弓發兩箭,甚至三箭的超絕箭手,否則,宋錚極有可能受傷。
即便如此,宋錚還是有些後怕。箭手對準的是自己,若是對着蘇蟬這樣不會功夫的女子,定會得手。
這幾天,由於宋錚在屈子祠遇刺的消息傳揚開來,秭歸城一時衆說紛紜,連蜀關總督董千軍也被驚動了,特意遣人來慰問。董千軍平時並不在秭歸城,而是在夷陵。宋錚過夷陵時,並沒有拜訪他。出使蜀國雖然是大事,但有範志同引導即可,董千軍身爲總督,沒有必要親自處理這種事。
八月六日,館驛迎來了一個不素之客,宋錚接到拜貼後,立即召見。
來人名喚王若雄,歸州右司統領,也是當年袁蓉任職荊湖路暗鷹大統領時留下的親信之一。宋錚離開江寧前,袁蓉特意提到此人。當初袁蓉曾負責刺探蜀國情報,王若雄則是袁蓉的重要助手,曾經跟着袁蓉深入夔州、雲安,乃至南浦、涪陵一線。
袁蓉雖然不再主管蜀國情報,但曾改造完善蜀國的情報點,如今,這批力量掌握在王若雄手中。據袁蓉所知,雖然部分情報點已經轉交給了左司,但仍然有一些在王若雄掌管之下。
雖然左司和右司已經分工,但短短數月之內,不可能全部移交利索。就像左司,除了掌控軍中情報外,也暗地保留了一些地方力量。畢竟,在各地方上,軍政有時並不是那麼涇渭鮮明。地方官員貪瀆,可能與軍中有瓜葛。同樣,軍中將官不軌,亦與地方勢力勾結。
“卑職拜見大人!”王若雄方一見面,便跪倒在地。
“我現在已經離開了右司,王統領不必拘禮,你我平輩論交即可。”
“卑職不敢,多謝大人!”王若雄也沒客套,當即長身而起。宋錚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暗自點頭。王若雄相貌普通,身材中等,微胖的臉龐看上去還有幾分憨厚之色。這樣的人,的確最適合幹情報工作。任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歸州右司的負責者。
“王統領從巴東趕來,一路辛苦。”宋錚點頭致意。巴東設縣,王若雄的正職是巴東縣尉。只是在巴東這樣的大軍駐紮地,王若雄這個縣尉並不起眼。
“卑職前日剛剛接到袁大人書信,着卑職前來宋大人處聽命。中間卑職又聽聞大人遇刺的消息,當即前來拜見。大人但有所命,卑職莫不敢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