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相明起身後,在雜役的服侍下,穿戴整齊,不緊不慢地踱出了屋子。
“藍爺,您今個兒起得早。現在要用飯?”一名雜役小心地問道。
藍相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臭小子,明知故問。吃飯用得着這麼早嗎?”
那名雜役嘿嘿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藍相明學着官老爺的樣子,揹着手,努力學了兩下官步。可惜,小胖腿兒不聽使喚,走出來仍然是小碎步。藍相明好像不知,依然不緊不慢地走着。他的身後,六七個雜役跟着。很快,幾個人就到了旁邊的一個院子。
“看好了這裡。”藍相明吩咐了一句,兩個雜役應聲站在門口,看着四周的動靜。
打開院門,裡面是並排的幾個倉庫。走到最左邊的一間,藍相明掏出鑰匙,將倉庫打開。旁邊的雜役將油燈點着,屋裡立即亮堂起來。
只見裡面密密麻麻擺着數摞白色的袋子,袋子上都印着一個碩大的紅色“軍”字。看到這些貨,藍相明臉上露出了笑意。那幾個雜役則眼露紅光,一個個搓起了手。
“藍爺,這次弄多少?”一個雜役問道。
“先弄一袋吧。”
“這麼少?”
“少你媽的頭!”藍相明伸出了手。那名雜役趕緊矮下身子,讓藍相明在他頭上拍了一記。
藍相明嘿嘿了兩聲,“咱那個車子,每次夾層裡只能放下一袋,根本放不了這麼多。你小子急什麼,慢慢來。”
“藍爺說的是。”雜役賤笑道,“不過,這次的貨可不少,禁軍根本用不完。”
“還用你說?”藍相明瞪了他一眼,“以後每天弄一袋,這批貨咱怎麼也得弄出七八袋去。”
“七八袋?那不是近千斤?”
“你小子不會算啊?一袋一百二十斤,八袋九百六十斤。算算多少錢?”藍相明眼睛閃了閃,“對了,那邊可是說好了?”
雜役忙堆笑道,“早就說好了,這種上等鹽,那邊給出的價是一百五十文一斤。”
“才一百五十文,也便宜了!”藍相明有些不滿意。
雜役忙解釋道,“藍爺你也知道,那邊也是偷着賣。紀家的人可不好惹,他們是不定期查的。這種一品鹽,外面確實能賣二百五十文以上。可人家也得擔風險不是?要是讓紀家人發現那邊賣私貨,就再也不會讓他們代賣鹽了。他們……”
“好了,別給我解釋了。”藍相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若非那邊辦事還算牢靠,沒出過什麼差子,我纔不會把鹽這麼便宜賣給他。”
“對,對,我每次都囑咐他們,要小心,別出漏子。”雜役連聲應着。
“嗯,你們忙活吧。”藍相明吩咐道。
幾個衙役都掏出隨身攜帶的小袋子,其中一個將一袋鹽打開,往小袋子裡開始裝。很快,一袋鹽就被分裝好了。空的鹽袋被放在一邊的大筐裡。
“走吧。”藍相明看幾個人還算快捷,滿意地點了點頭。
幾個人出去,藍相明重新將庫門鎖好,把鑰匙放在懷裡。
院子裡,停了數量輛大車。幾個雜役走到中間一輛大車處,這輛車與其他馬車一模一樣,看不出什麼分別。不過,雜役們顯然深知裡面的貓膩,其中一個走上前去,敲了敲一塊木板,裡面發出一聲聲空響。接着,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匕首,在木板上輕輕一撬,下面便露出了黑洞。
幾個衙役將鹽小心地倒進黑洞裡,其間,有兩名衙役還擡起車轅,前後左右晃了晃車子。使倒進去的鹽能更密實地分佈在車廂底部。
很快,幾個小袋子裡的鹽就裝了進去,只留下一個小袋子還餘下一些的樣子。
“怎麼回事?爲什麼會餘下幾斤?是不是裡面的鹽沒填實。”雜役狐疑地自語道。他可是知道,這輛車子專門是爲了偷鹽而打造的,把裡面裝滿,正好是一百二十斤,誤差不過過半斤。像這樣餘下兩三斤的情況,還沒出現過。
“怎麼了?”藍相明走上前去。
“不知怎麼回事,還留下兩斤多鹽。”雜役不解地晃了晃手中的小袋子。
“是不是裡面沒壓實,再晃晃車。”
雜役們又將車使近晃了晃,可洞口仍然是滿滿的,絲毫空隙也沒有。
“難道這一袋軍鹽分量重?”一個雜役問道。
“應該不是,紀家的鹽袋,每袋都是一百二十斤,分量上最多能多出一二兩,不會一下子多出兩三斤來。”
“不管這麼多了。”藍相明一擺手,“先把木板合上吧。多出來的這些,留着下次裝。”
“好嘞!”雜役應着,飛快地合上了木板,恢復了原樣。那個衙役又敲了敲木板,聲音變得沉悶,彷彿裡面就是實心的。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一會兒你們趕着去城裡拉麻油,路上把鹽放出來。”藍相明又吩咐道。
“藍爺放心,都準備好了。輕車熟路的,出不了差子。”雜役信心滿滿。
“那也得小心,出了問題,你我都要掉腦袋。”藍相明嚴肅地警告道。
雜役們自然小心地應着。
藍相明也狐疑地看了一下沒裝進去的兩斤多軍鹽,暗道,難道車裡面有雜物堆着?這倒有可能,往外倒了這麼多次鹽,裡面應該有殘留的鹽垢。看來,以後再想法多弄輛這樣的車,免得一次一次的倒,太麻煩。
藍相明自然不知道,之所以出現誤差,是因爲他剛剛倒出來的這袋鹽,正是宋錚準備的毒鹽。由於砒霜和明礬再加上蒙汗藥之類的混合物,在密度上仍然比純食鹽要小,所以,最終混合起來的毒鹽,要比同樣的體積的純食鹽密度要小一點。雖然裝在袋子裡看不出什麼,但若是按純食鹽的體積去量毒鹽,仍然有差距。這也是爲何會剩出兩斤多軍鹽的原因。
當然,這時的藍相明沒有意識到,這次倒賣,居然會要把自己送上死路。甚至連宋錚也沒想到,毒鹽大案的爆發,***居然不是在軍內,而是在國公府。
————
宋錚與侯仲連等人,站在舉子隊伍裡,都苦笑起來。原來,今年的會試與以往不同,變得更嚴格了。所有舉子帶的被褥,都不準入內。只准帶食盒和毛墨硯,連紙也不準帶進去。不惟如此,搜身也更嚴格了。
隊伍緩緩向前,直到巳時正點,方輪到了宋錚等人了。每次進十人,宋錚與侯仲連等四個都放了進去。
剛剛跨進第一道門,一個滿臉橫肉的衙役將宋錚拉到最左側,“衣被扔一邊,考奩放下,衣服解開,鞋脫了。”聲音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
宋錚瞅了瞅,只見院子一邊,已經堆了一大堆衣被,摞成了小山一般,花花綠綠的。而在他前面,幾名衣衫不整的舉子,一手拿着鞋襪,一手拿着考奩,十分狼狽地排着隊。
“看什麼看?快一點!”衙役又吼道。
宋錚嘆了口氣,有些不捨地把衣被和考奩放下,又解開了衣釦,脫下鞋襪,直挺挺地站着。
那名衙役一伸手,就將被卷提起來,接着用力一甩,便扔到一邊的“衣被山”上。接着,他蹲下身子,打開考奩,先看了一眼裡面的身份圖牒,接着,便翻起了其他東西。
那些宣紙都被抽了出去,片紙也不能帶入考場。兩杆毛筆也被擰開後塞,看看裡面是否夾帶着小抄。至於那些糕點,全被一一掰開檢查。
查完考奩,衙役站起身子,拿過宋錚的鞋子,上下左右又看又摸,這才交還給宋錚。接着,衙役撩開宋錚的內外衣服,又翻看了一下衣領。最後,他又冷冷地道,“把褲子解開!”
宋錚嚇了一跳,這是幹啥?還要解褲子?這時,前面的一個舉子回過頭來,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還向宋錚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老兄,快點脫罷,大家都一樣。”
“快點!”那名衙役都催促起來。宋錚看了看一側,侯仲連、叢戈與孔凡贇,一個個都無奈地開始解褲子,那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唉,都要過這一遭,宋錚無奈地把褲子解開了。那名衙役將宋錚的腰帶抽出來,查看了一番,又脫下褲子檢查,還拉開襯褲向裡面瞅了瞅。
“傢伙倒不小。”衙役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才讓宋錚穿好衣服,弄得宋錚哭笑不得。
一番折騰後,總算檢查完了。宋錚等人也學着前面的樣子,一手拿着裝奩,一手拿着鞋襪,赤着眼,踩在石板路上。那表情,簡直是羞憤欲死。
這纔是第一道檢查。到了第二道門,這一切又重新來一遍,檢查的更仔細了,連襯褲也全褪到了腳彎。其中過程,只能以廝文掃地來形容。
宋錚早就聽說過,明清時由於考場上弊案累發,檢查比這個還嚴格,甚至連後庭菊花都要查,看看裡面是否塞了紙條,那纔是真叫生不如死呢。
終於檢查完了,一名衙役分配了考號,發給宋錚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己二第十七”的字樣。已經穿戴好的宋錚,提着考奩,拿着牌子,走進了內院。
考場都進行了編號。八十排屋子,按天干排序。從甲一排到甲八,再從乙一排在乙八,依次類推。宋錚走到己二,也就是第四十二排,然後走了進去。這一路上,自然有城衛軍站崗,舉子們彼此之間,都不準交談,院子裡靜得要死。
進了己二,宋錚才發現,這一排屋子分爲左右兩列,上面是無數個小門,小門上有一個小窗戶。窗戶下方,寫着號碼。
宋錚走到第十七號門,一個衙役過來,將門鎖打開,把宋錚放了進去。緊接着,門叭的一聲關上,又落了鎖。
宋錚向四周一看,你媽,這是考場嗎?簡直是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