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正元十年十月二十七這天的凌晨,宋錚不到四更就起身了。不但他,整個宋府的人都早早起來,忙活着爲宋錚準備科考的東西。
筆墨紙硯,是宋珏親自準備的。兩枝毛筆,一枝是用於寫小楷的鼬毛筆,一枝是中型狼毫。墨是上等的鬆墨,一個墨條就價值一兩銀子。紙則是由蜀國進口來的上等宣紙,而硯自然是揚名天下的徽硯了。
宋珏的生活一向檢樸,不過,爲了兒子的科舉,他還是拿出俸銀,爲兒子購置了這些東西。還細心地爲兒子包紮好。
宋錚接過這些東西,心裡感動莫名。其實這些東西自己早就有了,甚至比宋珏準備的還奢侈。徐明軒、呂大富、黃嶽,都讓人買了一套昂貴的文房四寶,送給宋錚,並預祝他取得好成績。不過,宋錚難拂老爹的一番好意,決定帶着宋珏準備的這一套去趕考。
至於吃食,則是茗兒和瑟兒準備的。精美的素瓷杯,精緻的綠豆糕、香芋肉丸,香美的筍絲等等,裝在了一個一尺見方,半尺高的盒子裡。
當然,少不了衣被。祝氏和萍兒早就準備了兩身換洗的衣服,一鋪一蓋的細棉褥、鴨絨被,甚至還準備了一個精緻的小枕頭。
衣被被打成了小被卷。而筆墨紙硯和食盒,都放進了考奩內。一切準備妥當後,閤府的人到門口送別。
小四已經套好了馬車,宋錚往身後揮了揮手,便登車而去。
街上雖然仍舊昏黑,但已經有了不少人。這個凌晨,江寧城的許多舉子家,都是徹夜未眠。整個江寧城,都比往日明亮了一些。
文舉的會試,比起武舉來,影響要大得多。在中國歷史上,科舉都是指文舉。史書上,對文舉的考試記載很詳細,而武舉,卻湮滅無聞。
大齊因爲邊事壓力,武舉還算是昌盛的,但與文舉比起來,還是遠遠不如。事實上,文事鼎盛與否,往往是一個國家是否興旺的標誌。而有名的武將,都是誕生在國家動亂的時候。因爲只有在作戰中,才能磨礪和培養出名將來。
也許是歷史的巧合,大齊會試的考場,設在夫子廟東側,稱爲會院,也就是後世江南貢院的地點。夫子廟始建於北宋,是祭孔的地方。會院建在這裡,自然是藉着夫子廟的文氣。
大齊建國後,由於亟需人才,對文事特別注意。在江寧城南移時,太祖下令,在毗鄰夫子廟的地方,開出一大塊兒約二百餘畝的地方,建設會院。會院設兩道門,平時都是鎖着的,只有到會試的時候,纔會打開。而院外,平時有衙役固定巡邏。
在院內,整齊地修建了八十排房屋。房屋均是南向,每幢長近百丈,裡面隔出了無數間小格子。而且會試期間,每幢房屋處都有城衛軍士和衙役,日夜站崗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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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到會院門口,宋錚便聽到熙熙攘攘的聲音。撩開車簾一看,宋錚唬了一跳。只見前面的街上,無數盞燈籠閃動。人影攢動,怕有數千人之多。從夫子廟門口,一直延續到會院另一邊。
許多考生成羣結隊向前涌去。大家都揹着被卷和考奩,相互間稱着兄道着弟,一邊走,一邊閒談着可能要考的題目。
在街兩邊的屋檐下,也有三三兩兩的考生站着聊天,一些沒睡夠的,還扶着牆打瞌睡。到了這裡,街上已經燈火通明。街邊的飯館都開了張,熱騰騰的包子,香膩的甜粥,都端上來了,顧客自然是考生們。
“公子,前面走不動了,人太多了。”小四勒住了馬車,無奈地說道。
“無妨,”宋錚擺了擺手,“我就在這裡下車,去尋好友,你回去就行了。”
小四看了看四周,到處是人,只好道,“那行,公子,你小心一點。”
服侍着宋錚背好被卷和考奩,小四調頭回去了。
宋錚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辨認出了方位,便向前擁去。行了四五十丈,便擠到街邊,進了一家名爲“太好吃”的包子店。這裡,是宋錚與侯仲連等人約定的地點。
剛進店門,就見侯仲連、孔凡贇和叢戈坐在一張桌子邊,桌上擺了滿滿四大盤包子,每盤怕有十個,包子的個頭還不小。
“要了這麼多包子,幾位年兄吃得了嗎?”宋錚笑呵呵地上前。
“小郎。”大家看見宋錚,都起身打着招呼。宋錚還禮後,在桌子一側坐下。
這一段時間來,宋錚與三人相聚了幾次,相互之間算是相交莫逆。第一次相聚在連家畫舫,若非那個連水兒搗亂,氣氛本來會更好。然而,那一夜連家畫舫爆炸,雨香樓畫舫沉水,之後,四人都被江寧府衙問過話,弄得衆人有些彆扭。不過,宋錚主動接洽,大家又輪流作東,很快就彌合如初。
“小郎,你剛纔問爲何要這麼多包子,卻不知其中奧妙。”侯仲連笑呵呵地道。
“喲,還有說法?”宋錚好奇地問道。
“那是,你知道這一盤包子多少錢?要一兩銀子,每個包子就價值百文。”
宋錚唬了一跳,他之前可是常到街上溜達,知道最好的包子,也不過十文一個,那還是雨花樓的上等狀元包。沒想到這裡,一個普通的肉包,就賣到了百文錢。
“怎麼這麼貴?”
“這裡有店規。”叢戈不滿地向着櫃檯處瞅了一眼,“消費一兩銀子,能在這裡坐半個時辰。你還別嫌貴,若非我對這邊還算熟悉,半個月前早就交了二兩銀子的定金,現在連坐的地方也沒有。”
宋錚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到好笑。原來,這個地方的老闆不是在賣包子,是在賣座位。不過,這也有情可緣。兩年一次會試,不趕在這個機會發一筆財,還待何時?
宋錚往四周看了看,就數他們這個桌子最清閒,只坐了四個人,其他的桌子都坐了七八個人,每個桌子上都放着幾大盤包子。這些人莫不衣着光鮮,一看就不是出自寒門。
而在門口處,尚不時有人擁進來,詢問是否有地方。然而,店裡都坐得滿滿的,哪有地方可坐?這些人只好嫉妒地看着店裡的人,搖頭出去,繼續在店門外的屋檐下貓着。
也不怪他們嫉妒。深更半夜地起來,一個個都還沒睡夠,身子睏乏,正要找個地方歇歇腳。可參加會試的人太多,每家店都已經預定出去,根本沒有容身之地。
據宋錚所知,大齊十一路,再加上京畿道,共十二個地方,歷年積攢下來想考進士的舉子,成千上萬。能最終來江寧參加會試的,就達三四千人。而錄取的人數,不過二百餘人,幾乎是二十分之一。而且能考中舉人的,莫不是滿腹經綸之輩,其難度可想而知。套用後世的一句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宋錚與侯仲連和孔凡贇閒聊着,叢戈卻打起了哈欠。不得已,他在桌上趴下,眯了起來。至於那幾盤包子,大家各吃了一兩個,連一盤都沒吃下,其餘的連動也沒動。這時,店夥計上了一壺茶,大家邊喝,邊談些考試的話題。
寅時剛過,方入卯時,街上便傳來騷動。很快,銅鑼聲響起,許多舉子忙不迭地向街兩邊閃開。店裡的人都擁向門口,往街上看。
原來,是考官們到了。只見前面是兩名衙役,敲着銅鑼開道,緊接着,是百名城衛軍士,由一名百戶帶領,整齊地在店門前通過。之後,是一個相貌清矍的主考官,身穿紫色官袍,頭戴長翅官貌,神情嚴肅地從街上走過。他的身後,是兩名副主考官,穿着紅色官袍。其後便是數名衙役護衛。其中一名衙役,手捧着一個金色的小箱子,裡面裝的,便是開啓會院門口的鑰匙。
這羣人之後,是兩個平板推車,由兩名身高體壯衙役推着。兩輛推車上各放了一個大箱子。兩輛箱子邊上,左右各站了六名衙役,一副嚴格戒備的樣子。原因無他,箱子裡面裝的,是今年會試的試卷。
最後經過街口的,仍然是百名城衛軍士。這一路隊伍浩浩蕩蕩,殺奔會院門口。
“主考官到了,咱們是不是要入場了?”孔凡贇問道。
“不着急。”宋錚笑道,“入場是在卯時正點,入場後還要一個個搜身。今年這麼多人,恐怕要搜三四個時辰。正式開考,恐怕要到中午時分了。”
侯仲連也笑道,“早入場有早入場的好處,可以先至考場裡面睡一覺。”
“恐怕連睡都睡不好,這會試和舉試可是大爲不同。”叢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裡面的格子間比舉試還小得多。個子高的都伸展不開,就像軍隊裡懲罰軍士的小號一般,要蜷縮着才能躺上。惟一比小號好一點的地方,就是能站起身子來。”
“那還是算了,還不如在桌子上趴一會兒。”孔凡贇說着,也趴下了身子。不過,他一會兒便坐了起來,無奈地笑道,“睡不着啊。”
衆人哈哈大笑,會試將開始,大家多少都有些興奮。
坐到卯時正點,街上,城衛軍開始吆喝着舉子們排隊。孔凡贇再也坐不住,提議大家出去。宋錚見叢戈和侯仲連都有些意動,便笑着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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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錚等人等候入場的同時,禁軍駐地,監庫的胖太監藍相明,也已經起身了。自從水丁調到宮中後,宮裡又派來一名太監,可惜,這名太監身子不太好,這一段時間更是患了病,臥牀不起。所有監庫的工作,都由藍相明主管了。
作爲監庫太監,藍相明主管的,可不僅是一個簡單的武庫。所有八千禁軍的生活物資,均由藍相明看管。雖然這些物資的採購,都是由宮裡的內務府說了算。但運到禁軍營地,便都在藍相明的監管之下了。
與水丁在這裡染一水不同,藍相明可是這裡的老監庫了,自有一套發財的手段。這不,外邊剛送來一批上等軍鹽,藍相明意識到,發財的機會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