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虞淵_第108章 紀家女兒

如意生生嚥了口口水,只覺得眼前的容嫣然讓她有種汗毛自立的感覺。本來帶着一股子憤意,如今卻換成了滿心懼怕。她別的倒也罷了,偏生得就怕鬼,很怕很怕的那種,這也許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

“師——師父?”如意有些聲音微顫,“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她不是不知道如意怕鬼,但林慕白自己卻是不怕的,“這世上若真的有鬼,只怕這千里黃沙英雄冢都會變成孤魂野鬼。那麼這些人,該向誰去索命?冤死的,屈死的,戰死的,又當如何自處?公主,那只是你的心魔。從你殺人開始,你就已經瘋了,一直存活在自己的恐懼裡。”

“你把恐懼壓抑在心裡,就成了今日的你。暴虐,嗜殺,狠戾,無情。可是公主,你若不是自己走出來,誰都幫不了你。誰的心魔,就得誰自己殺死,外人是幫不上忙的。我所能做的,只是讓你的身子能稍微堅強一些,但也不足以支撐你這份能毀去一切的心魔。”

容嫣然笑得淚流滿面,“心魔嗎?我不覺得那是心魔,是真的來了。”她笑的時候,眼神快速的掠過四周,好像在搜索着什麼,好像這四周真的有惡鬼來臨,“你看——她就在外頭站着呢!她時時刻刻都在盯着我,血淋淋的眼珠子,就捧在她掌心,就那樣盯着我。你們知道她死在哪兒嗎?哈哈哈哈——”她笑得那樣瘋狂,如意整個人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林慕白沒說話,靜靜的聽着容嫣然繼續說下去。

容嫣然說,“她就死在紀家那根代表着前朝榮譽的石柱處,我讓人就地掩埋,連人帶甕的——”驀地,她神情一縮,“我就知道,我太心慈手軟了,我就該將她挫骨揚灰,如此一來,她就再也不能出來作祟。若是那樣,我也就不用日日擔驚受怕,我的孩子也就不必嚇哭了。”

她瞬時身子劇顫,像發瘋似的抓住牀柱,因爲雙手被綁縛,她使力的時候,繩索勒得腕上通紅腫脹,好似隨時都能迸出血來。

“我的孩子呢?我的浩兒呢?浩兒在哪?浩兒呢!”容嫣然拼命搖晃着牀柱,“浩兒?把浩兒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我求你們——”漸漸的,她開始嘶吼,一種帶着絕望的歇斯底里,隱隱夾雜着悲愴欲絕的恨意。

最後林慕白讓人強行摁住了容嫣然,給容嫣然紮了針,容嫣然纔算漸漸的安靜下來。

臨睡前的那一刻,她就那麼眼神平直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青紫色的脣一張一合,“我的孩子——在哪呢?”語罷,她終於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輕嘆一聲,如意不明白,“師父,她既然這般念着小公子,又怎麼捨得如此狠心的對待呢?拿鐵筷子打孩子,這壓根不是一個母親能下手的事情。可方纔——她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咱們真的搶了她的孩子一樣。你說,她是醒了還是真的瘋了,所說的都是瘋言瘋語嗎?”

“到底有幾分真假,也只有去看看才知道。那金鳳不就是死在了石柱上嗎?也許,是真的。”林慕白眸色微沉,“那樣的死狀,還掛在那樣的地方,我們似乎找到了殺人動機。”

如意恍然大悟,“師父說的極是。”

走出容嫣然房間,林慕白回頭看一眼被綁縛在牀榻上沉沉睡去的女子,“讓薔薇回來照顧吧,別人照顧我都不太放心。如今小公子好得差不多了,也該顧着容嫣然了。我只怕,她若不醒,早晚會出事。”

“師父的意思是,還會有人要殺了公主?”如意蹙眉。

“殺一朝公主談何容易?何況還是雲中城的城主夫人。皇上那裡若是知道,必定會追究。天之驕女若然出了事,必定非同小可,到時候官家勢必會掀起血雨腥風。如今朝堂不穩,太子儲君尚未可知,一旦有人拿這件事下手,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林慕白話語深沉。

這朝廷大事,如意自然不懂,她雖然聰明,但從未接觸過,是故林慕白所言她只能一知半解的聽着,“師父的意思是,一旦公主出事,朝廷也會出事?”

“我且問你,公主生母早逝,那麼是在誰的膝下長大的?”林慕白問。

如意想了想,“公主與殿下同在皇后娘娘膝下。”

“那麼如今是誰在處置後宮之事?”林慕白繼續問。

這點,如意還是挺過的。那些個文人墨客經常說過一些京城的事,約莫也都是那些風流韻事,當然更多的是提及了毓親王的生母,那位高高在上的宋貴妃。

如意道,“宋貴妃乃毓親王生母,好像位同副後,執掌了後宮多年。”

林慕白點了頭,“我雖然不理這些事,但也是有所耳聞的。聽說這宋貴妃是個厲害的角色,能在皇后的手底下執掌後宮多年,後宮一直相安無事,可見手段非常。公主若是出事,當年紀家的事也會被找出來,老調重彈。你要知道,當今聖上立朝以後,雖然大肆屠戮前朝後裔和反對新皇朝的前朝餘孽,但另一方面卻標榜以德治國,仁義天下。”

“公主做了什麼,方纔你也都聽見了。雖然紀家按律當斬,這滿門抄斬乃是皇上所定,天下人也不敢有異議。可將人做成人彘,實在太過殘忍,一旦被翻出來,勢必惹來異議。天下非議,誰能堵得住悠悠之口?皇后身爲公主的養母,未盡教養之責,讓女兒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天下人該如何看她?”

“你覺得宋貴妃會錯過這個好機會,會放過皇后嗎?即便皇上與皇后鶼鰈情深,可他殺得盡天下人嗎?即便這事不了了之,因爲畢竟已經成了舊事,很快會被遺忘,但——影響會很大。若宋貴妃從紀家下手,你懂我的意思嗎?”

如意點了點頭,“早前跟着紅綃姑娘看戲,如意學了一個句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有心,白的也能成黑的,所以——如意明白!”

林慕白輕嘆一聲,“只怪殿下生就皇家,若是個尋常百姓倒也罷了,只可惜生在那個地方,就註定了這輩子都必須如履薄冰。即便是個傻子,是個瘋子,也總有人在背後盯着背後瞧着,隨時拿着刀子等待機會,讓你身首異處。他什麼都不會告訴我,但我能感覺到,他也開始緊張了。”

容盈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林慕白卻能感覺到來自於容盈的危機感。尤其是那一日爲了救她,在容嫣然跟前暴露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林慕白便知道這事早晚是紙包不住火的。秘密,在他心裡永遠是秘密,一旦有第二個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多,便會逐漸演變成一種威脅。

林慕白突然覺得,容盈若是能像五月此前所說的那樣涼薄無情,狂妄不羈,也許——也許無論何時她都可以放下心來,不至於在將來的某天,成爲他的威脅。

我只是想時時刻刻與你在一起,所謂的生死與共,不過是傳說。我若愛你,必會爲你奮不顧身。那是一種本能,出自內心的本能。

若父母之愛子,當爲之不顧一切,甚至可以捨棄自身。男女之愛,情到深處無生死,只是想讓你活着,捨不得你傷你死。

我若知道你亦是如此,我會趕在你之前。

我若知道你不會如此,我便——安心了。

誰知道,下輩子又會在哪呢!

“師父?”如意低低的喊了一聲,“也許事情沒有想的這樣嚴重。”

林慕白搖頭,“天下之事,怎能不重?我不管將來是誰當皇帝,橫豎別沾染恭親王府就是。我不想捲入宮廷掙扎,不想跳進皇宮那個人間煉獄。就這樣,我們在外頭平平靜靜的活着,哪怕被褫奪皇位,被褫奪爵位,做個普通人也是極好的。不求功名利祿富貴榮華,但求生死不負永世相隨。”

如意點了點頭,“師父所言極是,所以關鍵是——公主不能死。只要公主不死,即便當年的事情揭發出來,由公主一人擔當,皇后娘娘那邊也許會好些。”

“公主是當事人,皇上信的就是公主。而莫青辭雖然是城主,但他這個城主是公主扶起來的,他必定不敢揭露真相,否則忘恩負義的就是他,受牽連的會是整個莫家。所以——莫青辭不敢。”林慕白對這點倒是很信任的。

事情畢竟過去了那麼多年,到底是陳年舊事,當事人死的死,瘋的瘋,還有些已經不敢再開口。天高皇帝遠,宋貴妃想要插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只要雲中城的事,不要輕易的教人鑽了空子,還是可以解決的。

石柱猶在,屹立不倒,即便歷經風雨仍舊矗立在紀家舊宅的正中央。若沒有容嫣然所說的那些話,也許如意不會覺得這般的鬼畜。四下無人,早前因爲金鳳死在這裡,所以此處被莫青辭團團圍住。但後來,仵作確定這裡並非第一案發現場,便撤了守衛,這裡又恢復了最初的死氣沉沉。

如今,如意看到這石柱,便覺得脊背發涼,一股子寒意快速竄入心窩。

這件事容盈沒辦法親自出面,便讓五月與明恆一道陪着。

在石柱周圍挖了一陣,五月突然喊了一聲,“在這裡。”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揚起。

誠然如容嫣然所說,一口大甕,裝着零散的人骨。許是因爲酒精的浸泡,又或者冥冥之中自有某種定數,時隔多年竟然還有白骨尚存。

一副席子,一具殘缺不齊的屍骨擺在石臺上。

“師父?”如意還是頭一回看到這個,自然比不得暗香的習以爲常,當下變了臉色,良久沒能緩過神來。

林慕白道,“如意你別怕,屍體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唯一的證據,沒有什麼能比屍體更值得尊重。人死爲大,死人是最誠實的,最不會說謊的,你莫害怕。”

“如意既然已經跟着師父,就一定會漸漸的習慣。”雖然此刻還不習慣,乍見這樣的骷髏,嚇得臉都青了,但所幸也是見過世面的,不會直接軟癱在地。

“就這麼多。”明恆道,“都在這兒了。”

五月蹲身蹙眉,“少了腿和胳膊。”

“舌骨呢?”林慕白問。

“沒找到。”明恆輕嘆一聲,“看樣子,公主說的不是瘋話,是真的。”

林慕白帶着特質的手套,在屍體的恥骨處丈量了一下,“女性恥骨較之男性會比較大,男性恥骨下方極窄,女性較寬。所以很顯然,這是一具女性屍骨。屍骨雖然被泡在酒中長埋地下,但傷痕依舊清晰,尤其是斷口處,有利器劃痕。所以腿骨和胳膊的丟失,並非天生,而是人爲。”

掃一眼這荒廢的紀家舊宅,“這裡曾經被大火燒過,所以想要再找到痕跡會很困難。但既然來了,大家不妨找找看,看有沒有可用的東西,哪怕是一塊骨頭也好。若眼下死的這個人就是當年城主深愛的女子,那麼——所有的事情都會變成板上釘釘。”

“師父在懷疑什麼?”如意蹙眉。

“找找看吧!”林慕白道。

明恆與五月隨即在院中展開搜索,但凡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也好。可時隔多年,這地方又糟了火,該消滅的證據都被消滅殆盡,還能留下什麼呢?

“可以想象,當年這個富麗堂皇的地方,血流滿地,火光沖天。大火吞噬過後,徒留下一片狼藉滿地。除了焦屍便只剩下這些斷壁殘垣,留在這裡,依舊忍受着風吹雨打。”林慕白話語涼薄,“朝堂更替,留下的遺憾,又何止這一處。恩怨糾葛,從來都是以死亡爲結局的。”

如意輕嘆一聲,“其實又有什麼深仇大恨呢,非得趕盡殺絕?每個人都該好好活着,來人世間走一遭,多不容易。”

林慕白笑得艱澀,“欲壑難平,天下皆敵。”繼而開始正式驗屍。

“師父,該怎麼做?”如意畢恭畢敬的求教。

曰:人有三百六十五節,男子骨白,婦人骨黑。男子自頂及耳並腦後共八片,腦後橫一縫,當正直下至髮際別有一直縫。婦女只六片,腦後橫一縫,當正直無下縫。

牙有二十四,或二十八,或三十二,或三十六。

胸前骨三條,心骨一片,嫩,如錢大。

項與脊骨各十二節,自項至腰共二十四椎骨,上有一大椎骨。

肩井及左右飯匙骨各一片。

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條,八條長,四條短;婦人各十四條。

手、腳骨各二段,男子左、右手腕及左右脛骨邊,皆有捭骨,婦人無。(出自宋慈·洗冤集錄·望莫考究。)

林慕白指着屍骨缺失的部分道,“所缺少的部分,便是手、腳骨各二段,以及口中舌骨。舌骨極小,有可能已然泡爛丟失,但肋骨尚存,沒道理手骨和腳骨會消失。手骨和腳骨的連接處骨頭,皆有銳利劃傷痕跡,顯然是外力作用下的強行切割所致。”她撫過屍骨上的劃痕,若有所思道,“好好的一個人被強行斷去手腳,置於酒甕中,該是怎樣的絕望?”

如意點了頭,“這委實太狠了些,這般對待一個弱女子,實在是令人髮指,便是公主又如何。公主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這樣慘烈的死法,還不如一刀兩斷來得痛快,實在太折磨人了。”

明恆和五月轉了回來,各自大汗淋漓,“實在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時隔多年,就算以前有線索,此刻也早已被風雨沖刷得乾淨,什麼都沒了。”

林慕白蹙眉,“確實如此。”

“這上面,可有什麼發現?”明恆不解的望着席上的森森白骨。這副埋在地下多年的白骨,總算重見天日,只不過生前殘損,死後終歸也是死無全屍。不得不說,委實教人唏噓不已。想當年,這紀家何等風光無限,可如今呢?連一句完整的屍骨都沒有,怎不叫人心寒。

“我要驗骨。”林慕白深吸一口氣,“幫我準備一下。”

明恆與五月對視一眼,皆是微微凝眉,不知林慕白要如何驗骨。

以清水洗淨屍骨,鋤坑一穴,長五尺,闊三尺,深二尺。以柴炭燒直至地紅,除去火,以好酒二升,酸醋五升潑地窖內,趁着熱氣將席上屍骨放入坑中,以草蓆遮蓋,待一二個時辰之後,地皮冷卻再行打開。

蒸骨之時,明恆便去了集市,想着快點買上一柄紅油傘回來,林慕白等着急用。

可他沒想到,拿到紅油傘付了錢,卻愣在了那裡。

不遠處,暗香徐徐走下馬車,站在一家胭脂鋪前面擡頭看了看招牌,擡步欲往。

“暗香姑娘?”明恆脫口而出。

身形一震,暗香驟然回眸,瞬時僵在當場。

明恆?

怎麼會是他?

暗香死活沒想到,此刻竟然會遇見明恆,會遇見——快速別開視線,暗香沒有停留,擡步便走進了胭脂鋪。

“暗香姑娘你怎麼在這兒?”明恆忙問,眸色焦灼,“你知不知道,側妃此前找你都快找瘋了,你到底去了哪兒?還有,你爲何——”

“這位公子好奇怪,無端端的,怎麼直呼女子名諱?何況,我們很熟嗎?”暗香冷笑兩聲,“我不認識你,這位公子還是莫要自作多情罷!”

明恆愣了半晌,這是怎麼了?

一時間,他真當沒有明白過來,暗香到底是怎麼了?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暗香,雖然氣韻上與以前有些差別,但是——但是就這張臉,他怎麼可能認錯人呢?

深吸一口氣,明恆握緊了手中的紅油傘,“你真的不是暗香?”

“我是暗香,不過——我不認識公子。”暗香買了胭脂,婢女快速收了胭脂便候在了馬車旁。

“暗香!”明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只是那一夜未能前往,可——他壓低了聲音,快速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你可認識這個?”

只一眼,暗香面色驟變,突然發了性子,一把抓住明恆手心的香囊,“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還留着幹什麼?這不過是我不要的東西,沒想到明大人竟是如此的寶貝。只可惜,不要的就是不要的,即便你如今寶貝着,也是我不要的。”

語罷,暗香狠狠將香囊丟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

“暗香你——”明恆愣在那裡。

“奉勸一句,你最好別出現在我面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暗香上了馬車,頭也不回。

明恆低眉望着被踩髒的香囊,而後皺眉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今日的暗香到底怎麼了?在她身上,發生了何事?爲何、爲何會變成這樣?

握緊手中的紅油傘,明恆沉默了。

回去的時候,明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紅油傘交給了林慕白。

“怎麼了?”林慕白問。

明恆一笑,“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一個姑娘家的,死得這樣悽慘,難免教人唏噓罷了!”

林慕白輕嘆一聲,“這就是命吧!”

“命?”明恆微怔。

陽光極好,紅油傘打開,遮屍驗骨。

曰:若骨上有被打處,即有紅色血蔭,骨斷處其連續兩頭各有血暈色。取骨對光照驗看,若紅潤則生前所致。骨上若無血蔭,縱有損傷,亦死後痕。

“腿骨和手骨皆是生前被剁下,印證了公主所言之人彘的說法。”林慕白握着手中的森森白骨,心頭寒涼。身爲公主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折磨一個弱女子。

“公主好殘忍。”如意輕嘆一聲。

林慕白道,“若是胸有成竹,也就不忌做這些手段了。有些人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搶也搶不到。縱然得到了人,卻未必能得到心,反而會漸行漸遠,終歸背道而馳。”

如意點了頭。

但凡容嫣然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自信,都不會做出這樣令人髮指的事情。

“這屍骨怎麼辦?”明恆問。

“人死爲大,找個地方好生安葬吧!雖然是受刑之人,但時隔多年,所有恩怨也該隨風了卻,不該再留在世間糾纏不休。”林慕白望着殘缺不齊的白骨,將紅油傘遞給如意。

如意收了傘,“師父說得極是,她這樣可憐,如今咱們能好生安葬了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只是擡頭間,林慕白還是發現了明恆的沉默寡言。眸色微沉,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只是在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有些話,還是私底下講比較好。

回去的路上,明恆一言不發,什麼話都沒說。

等進了公主府,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林慕白才道,“明恆,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你隨我來一趟。”

明恆似乎也有此意,便行了禮。

如意沒有跟着,只是遠遠的守着,免得閒雜人刻意靠近,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看得出來,你似乎不怎麼高興。”林慕白道,“你別告訴我,是因爲看到公主手段凌厲的對付紀家女兒,所以心軟。我知道,你不是因爲這個。”

明恆在恭親王府多年,屠戮之事早已見得多,對於死亡更是司空見慣,所以林慕白不信他是因爲這次的人彘事件而突然一反常態。

明恆張了張嘴,一副話到了嘴邊卻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話就說吧,在我這裡,你不需要拘謹。”林慕白輕嘆。

明恆點了點頭,“敢問側妃,可有暗香姑娘的消息?”

“有。”林慕白心知,他不會無端端的問起這個,“你今日見到她了?”

明恆垂眸不語。

這副不打自招的表情,已經代表了一切。

林慕白輕嘆一聲,“到底還是見着了,跟她說上話了嗎?”

明恆頷首,“她裝作不認識我,而後又警告我,不許靠近她。”想了想,明恆長長吐出一口氣,“到底是我對不起她,若是那天夜裡,我沒有忘記赴約,也許她不會這樣負氣離開吧!”明恆至今心裡愧疚,那天夜裡的暗香,那個瘋狂奔跑的背影,始終在心頭揮之不去。

“暗香姑娘還恨着我吧!”明恆笑得涼涼的,“不過看樣子,側妃似乎早就知道了暗香姑娘的下落。”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反而更好。”林慕白嘆道,“只是我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見面了。”

“暗香姑娘她現在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側妃可知這是爲何?”明恆還是不懂,爲何暗香會在轉瞬間變成這副模樣?那樣一個姑娘,無端端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

林慕白苦笑兩聲,“那你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身份嗎?”

明恆自然不知,俄而搖頭,“不知。”

“我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力,我無權替你做主,也無權替暗香挽留你。這是你們的紅塵,與我無關。但我作爲、作爲——”是啊,是什麼身份呢?想了想,竟也想不出來,林慕白自嘲般笑道,“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斷,我也相信上蒼自有安排。每個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裡,都有特定的意義。”

“暗香是——”明恆聽得林慕白這番話,便知道她這是想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林慕白垂眸,“夜家莊莊主夜凌雲的三姨娘。”

音落,明恆赫然握緊手中冷劍,“你說什麼?”

“她現在的身份,不是我的徒兒了。”林慕白嬌眉緊蹙,“她是夜凌雲的三姨娘,我與她再無瓜葛。”她頓了頓,“此刻,你明白了嗎?”

明恆終於明白,爲何在長街相遇,她會這般態度的對他。

明恆也終於知道,有些人再也不會回來,一旦錯過註定一生錯過。

在錯與對之間,只有一次選擇機會。

他錯過了,就徹底的失去了機會。

“明白了!”明恆鄭重其事的點頭,“其實我想說聲對不起的,可她沒有給我機會。如今我也知道,那句對不起不再有分量。”他朝着林慕白行禮,“很抱歉,讓側妃擔心。卑職,告退!”

轉身的那一瞬,林慕白看到他毫不猶豫的容臉。

恭親王府出來的人,要麼長情不改,要麼會放手得很徹底,總歸是兩種極端。要麼愛得瘋狂,要麼死心得徹底,若魔咒一般,愣是逃不開這兩者之間。

“明恆!”林慕白低喚一聲。

明恆頓住腳步,“側妃有何吩咐?”

林慕白眸色微沉,“你會等她嗎?”

“不會。”明恆回答得乾乾脆脆,俄而又好似猶豫了一下,“不過得在我說完那句對不起之後,纔算徹底的了結。”

林慕白一怔,明恆已快速離開。

“師父?”如意上前,“明大人的臉色很不好。”

林慕白點頭,“若說全然無心,也不必牽掛。若說動了心,卻又死心得太快,還來不及愛上,就已經宣告結束了。”

如意輕嘆,“只能說造化弄人,只不過——師父,明大人會去找暗香嗎?”

“會。”林慕白斂眸,“他欠了她一句對不起,她也在等着。”

的確,在等着呢!

等着暗香的除了明恆,還有屋子裡的那個人。

剛踏入門檻,便聽得杯蓋落下的清脆之音,伴隨着涼薄的聲音傳來,“真是想不到,舊情人見面,分外情真意切啊!”

音落,暗香挑眉,笑得雲淡風輕,“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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