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流言

壽康宮內燃着熏籠,新涪的松枝焦香撲鼻,幾盆盛綻的白山茶如火如荼,錯落有致地擺在花架上,依舊是往日素淨又典雅的氣息。

落地的紫檀掐絲琺琅大自鳴鐘聲音緩緩,如同沙漏的流逝,一切宛然歲月靜好的模樣。只是並不與這歲月靜好的從容相稱,白嬤嬤與幾位宮人都有些神不守舍的意思,無非強做鎮定。

郭尚宮心裡更加篤定,她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便嫺雅地立起身子說道:“不敢打擾太后娘娘清靜,我還要打點御膳房裡後日的宴席,這便告辭。若太后娘娘瞧了這些東西哪裡不合適,便叫她們即刻去改。”

“老奴省得,尚宮有心了”,白嬤嬤立起身來,拿眼示意一旁的宮人奉上荷包。郭尚宮尚未移步,便見裡頭的簾子一挑,一位宮婢匆匆走了出來,在白嬤嬤耳邊輕語幾句。白嬤嬤顧不上與郭尚宮再打招呼,自己掀了簾子就往裡走。

一對名義上的乾親,無論何時何地,總感覺多了些客氣,少了幾分親近。

郭尚宮方纔隨口喚一聲乾孃,話中卻聽不出多少尊敬,如今白嬤嬤棄她而去,亦不見得有幾分在意。

外頭風好似颳得更猛。就着宮婢打起的簾子,郭尚宮一出暖閣,便被外頭冷風吹得突突打個寒噤,不由將身上那件深紫色繪繡絲銀大麗菊的披風裹得緊緊。

身上雖冷,一顆心卻熱血涌動。大約不過這幾日,整個皇城又是滿目縞素。

一想到如此完美地配合了主子行動,郭尚宮嘴角那絲笑意便漸漸蔓延,滲透在初冬薄涼的風中,又飄飄然縈繞在她的心間。

從晚間起,宮內便氣氛詭異。一縷流言不知從何處悄悄吹起,不過大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吹遍了整個皇宮。

宮裡頭都在傳是皇太后並非偶染風寒,而是忽然病勢沉沉,來得極爲兇猛,如今已然昏迷不醒。

消息傳入鳳鸞殿,楚皇后正怡然地用着晚膳,擡眼吩咐半夏道:“往外頭傳話,只說鳳鸞內殿,本宮急得徹夜不眠。再傳羅訥言進來說話,記着,要遮遮掩掩,一不留神落恰好落在了旁人眼中。”

半夏恭身答應,悄無聲息地往外走去。秦瑤絞了帕子,遞到楚皇后手上,輕輕笑道:“白嬤嬤這一招借力打力當真極好,蘇光復絕想不到她竟會臨陣倒戈。”

楚皇后掩脣輕嘆,纖長的鳳目皎皎,宛如冰魄透明。

她沉聲說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她素日原本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說到底,太后娘娘當日也幸虧有她保全。”

流言如風,自然愈演愈烈。不獨後宮里人心惶惶,半夏刻意安排,太醫院裡燈火通明,羅訥言從鳳鸞殿拜見了楚皇后,又直接被送入壽康宮,依舊住在他當日替皇太后醫病的那間客房之中。

二更時分,郭尚宮的丫頭綴兒悄悄溜進郭尚宮房中,帶着一臉得意的笑意:“尚宮大人果然神機妙算,奴婢不過在御膳房露了個口風,如今各個宮裡都在議論紛紛。連皇后娘娘都沉不住氣,命羅訥言這些日子都不許出宮。”

郭尚宮畏寒,一入冬就抱上了小手爐。此時將手爐搭在膝上,一面感受着紫銅鎏金手爐裡銀絲霜炭的暖意,另隻手閒閒地撫摸着炕桌上的羊脂玉如意,露出得意的笑容。

說話的功夫,綴兒解了身上披風,立在炭爐旁暖了暖冷得冷硬的手指,又拿火鉗將剛剝下的橙皮和松枝扔了些進去,房間裡立刻登橙香襲人,令人精神一振。

再喝了杯熱茶暖身,綴兒笑得花枝輕顫,她說道:“徐賢妃和孟淑妃都坐不住,兩個人同去探病,想要替皇太后侍疾,卻被白嬤嬤擋了回去。”

將外頭情形大致一說,綴兒再從懷裡掏出張紙,盈然遞到郭尚宮前頭:“我藉口尋些硃砂,悄悄進了太醫院,見裡頭忙得一團糟,便趁亂抄了他們的藥方。”

郭尚宮輕輕挾起那張方子仔細瀏覽,雖不懂得藥理,卻也曉得這絕不是什麼治風寒的方子,那裡頭含着硃砂、重樓、紅花等物,大約打的是以毒攻毒的主意。

素日莊重得體的郭尚宮臉上泛起陰謀得逞的獰笑,她與綴兒相視一望,將那信箋在掌心揉得稀爛,又掀開手爐蓋子扔了進去,瞧着紙屑化爲灰燼。

綴兒盤膝坐在炕沿上,接了郭尚宮遞來的手爐,暖了暖漸漸伸展的手指,吳儂軟語裡夾雜着一兩句淡淡的京腔,笑着說道:“尚宮這次立下了大功,教主他老人家一定重重有賞。”

郭尚宮輕籠着額間髮絲,嘴脣微微彎起:“咱們何分彼此,都是承了你的福,事情才能如此順利。”

素日溫良恭順的綴兒如今眼神如開鋒的刀刃,冷冷笑道:“閒來無意做的什麼大壽,老太婆活得着實太久。旁的且不用管,咱們依舊裝作閒事不知,吩咐尚宮局該怎麼幹還怎麼幹。”

郭尚宮脣角彎彎,顯然十分趁意,隨口應道:“那是自然,六部二十四司如今忙得腳不點地,哪有閒暇理會外頭的事?”

兩個人在這裡沾沾自喜,綴兒忽然問道:“今日璨薇宮的花,可曾好生送去?”

“您放心,兩盆綠百合,如今早擺上璨薇宮的暖閣,流蘇那丫頭出入之間必定看到”,郭尚宮眼中亦是星芒閃爍,語氣裡帶着微微的雀躍:“大人,咱們苦等多年,終於盼得今天。”

“噤聲”,綴兒聽她無意間喚了稱呼,眸底一沉,薄責道:“小心隔牆有耳。咱們同在宮中,越到此時,越該小心謹慎。”

郭尚宮自知失口,忙將話題就勢一轉:“我曉得了,你回去歇着吧,我去見見流蘇,聽聽她那裡有什麼消息”。

兩人同時起身,郭尚宮隨手取了架子上搭的青緞黑狐風邊披風,將自己罩得嚴嚴實實,出得門來,吹着深夜的冷風,眉頭不由微蹙。

依舊是望月小築裡頭曲欄垂柳輕撫,紅豆身披一件蓮青色暗紋大氅,手提一盞淡粉色的並蒂蓮花宮燈,勾起些許淺淺的光暈,早就立在那裡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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