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天助

倚蘭臺背山面湖,視線最是開闊。

錢唯真手裡握着杯經年陳釀的杏花村,瞧着底下三張硃紅的填漆曲腿圓桌旁坐得滿滿當當,全是兒女子孫繞膝,心裡安穩且愜意。

歌女伶人們笙歌曼舞,玉粒珠喉聲聲動人,長子帶着孫兒過來敬酒,錢唯真一飲而盡,望着孫兒天庭飽滿的臉龐露出讚賞的笑容,隨手便賞了個足有二兩多重的金祼子。

崇明八年的仲秋,有着錢唯真坐鎮,錢家人依然揮金如土、紙醉金迷。

在座的女眷們釵釧搖曳、脂粉飄香,色色蜀絲與雲錦織就的裙裳五色翩然,全是富貴錦繡的大家氣象。渾然不曉得大廈將傾,這便是錢家人最後一個熱鬧團圓的仲秋。

錢夫人瞅着丈夫席間興致很高,一掃前幾日眉宇間盡是略含陰翳的模樣,知道必是有什麼難題迎刃而解,心上也輕鬆了起來。

想想丈夫入仕已久,伴了兩朝君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錢夫人深覺前些時便是杞人憂天。放眼整個朝中,又有哪個敢在丈夫太歲頭上動土?

這戶部尚書的位子不是白做,管着整個國庫銀錢的出入,說得直白些便是西霞的財神爺,錢夫人越想越美,一時間更覺得與有榮焉。

曉得丈夫最疼幺女,錢夫人端着面前的梨花白淺淺舉杯,向坐在下首的錢瑰示意,要她向父親敬酒。

錢瑰今日着了件大紅色的遍地金雲錦帔子,雪白的挑線裙上以五彩絲線勾着奼紫嫣紅的芍藥紛呈,兩隻綠鬆與青金穿綴而成的蝴蝶栩栩如生,點綴在碩大的芍藥花芯之上,更顯得奢華奪目。

她豔若桃李的臉上雖掛着些瀲灩之色,眸中終究不似從前光彩照人。

自打上元節的詩箋會上,與溫嫿雙雙摺在慕容薇手裡,又缺席了慕容薇六月裡的生辰宴,錢瑰昔日京中明媛的身份一落千丈,在貴女們之間的名頭更是大打折扣。

崇明帝打壓錢唯真,難以躲過朝中衆臣們的眼睛,從前的幾位閨中密友或多或少都受到父輩訓誡,與她的往來少了許多。

錢瑰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女子,並未因此向父母哭訴,而是懂得收心養性,藉此韜光隱晦。她央母親替自己尋了教習師傅,每日專心修習君子六藝,更多的時候拿着練字打發時光。

生怕昔日的小姐妹爲難,由郡南候夫人承辦、七月間京中歷行的賞荷會錢瑰也未參加,連自己的生辰宴都選擇了擱淺不辦,只在府中吃了碗長壽麪了事。

錢瑰深知天下事榮辱之間並非空穴來風,後宅從來與前朝相連。慕容薇敢公然打她的臉,將矛頭對準她與溫嫿,其他京中小姐妹藉故疏遠,爲的其實都是一件事,便是與父親的仕途有關。

水滿則溢,錢府輝煌了這些年,也該是時候韜光隱晦。

因此,錢瑰非但不因些許的名聲與父母爲難,反而與錢唯真做了番深談,求錢唯真適時收手,一家人安生渡日。

幺女的高瞻遠矚說到錢唯真心坎上,如今他賺到盤滿鉢滿,也真想要急流勇退。錢唯真認認直真歸攏戶部的帳冊,拿自己一隻妙筆,想要做到天衣無縫之時,卻又適逢許三年捅出這幾年軍餉短缺的事實。

如同後院起火,戶部一時自亂陣腳。錢唯真焦頭爛額了多時,一時沒有好的應對之策。逢着崇明帝傳訓,只拿些莫須有的理由搪塞,心上如壓了塊重石。

這塊重石時至今日才悄然落地,怎不由他今夜格外開懷。

錢唯真面上的表情其實變化不大,但錢瑰聰慧,時時將父親的仕途與錢府和自己的出路掛在一起,便格外留心。

瞧着今夜父親輕鬆自如,錢瑰深知事有轉機,錢府大約又一次柳暗花明。

舉杯向錢唯真敬酒,錢瑰誠心恭祝父親富壽安康,又祝錢府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每一句話都說在錢唯真妥帖無比。

瞅着幺女端莊恬柔的模樣,再想想她素日的善解人意,錢唯真對錢瑰的疼愛更添一重,將杯中的杏花村一飲而盡,吩咐下人擺飯。

方纔席間的舞姬們退去,對面的小戲臺上又是鑼鼓鏗鏘,錢夫人點了一出熱鬧的大鬧天空,如今齊天大聖與一衆的大羅神仙各施手段,正打得難解難分。

瞧着臺上演得賣力,那扮做齊天大聖的戲子一根金箍棒舞得密不透風,迎來臺下滿堂喝采,錢唯真也叫了一個好字。

錢夫人聽得夫君讚賞,依着往常的習慣,吩咐人拿簸籮裝了嶄新的銅錢,往戲臺子上頭如水般潑去。

臺上的孫行者與十萬天兵止了打鬧,一片俯地謝賞的聲音此起彼伏,聽在錢唯真耳裡格外順心,樂得拈鬚而笑。

晚間回了房,錢夫人體貼地替錢唯真寬衣,這才小心翼翼問道:“夫君今日一掃往日陰霾,能否說與妾身,是爲着什麼事如此開心?”

錢唯真換了件淡黃蜀絲的寢衣,喝着丫鬟們剛呈上來的醒酒湯,靠着架子牀的闌干慵懶而坐,哈哈笑道:“前些日子只怕陰溝裡翻船,心上彷徨得緊。如今得了準信,你夫君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夫君不要混說”,錢夫人迷信,急急拿手去掩錢唯真的口,又對空拜了三拜,這才嗔道:“團圓佳節的日子,夫君何苦說那不吉利的字眼。究竟是什麼好事,也說與妾身長長見識。”

錢唯真捉住了夫人的手,將她帶到懷裡,就着窗外薰然的月光,低聲向她訴說着事情的原委。

前一陣風聲鶴唳,因爲許三年的摺子,戶部十分被動,三天兩頭被言官們彈劾,錢唯真也隔三差五被崇明帝傳去問話。

瞧着一泒肅殺的樣子,錢唯真深怕此次不能矇混過關,一面苦苦思考着對策,一面也做了不好的打算,準備拋出一兩個心腹矇混過關。

卻好似老天助他,宮裡頭忽然出了淬毒案,先後危及到四皇子與剛出生的五皇子性命安全,崇明帝立時便轉了注意力,一顆心全放在皇宮的安危上頭,而且對兵部頗有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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