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門被推開,秋兒端着藥碗,走了進來。
夏微瀾不覺鬆了口氣,可是,看到秋兒手中的墨色藥汁,不由皺緊了眉。
冷唯墨見狀,從秋兒手中接過藥碗,淡淡道:“退下吧。”
他眼波含笑,將碗移到她脣邊,剛纔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討厭,心中不免起了逗弄之意。
夏微瀾秀眉緊顰,挪開脣,擡眼看他,抱怨地說道:“我身體已經好了,能不能不喝?況且,這藥太苦,弄得我都吃不下東西。”
畢竟自己懷着身孕,藥喝多了,總歸是不好!
最主要是,這次的藥,出奇的苦,每次喝,都是勉強吞下去的!
生了病那是沒辦法,可是,現在好好的,幹嘛還要喝呢?
冷唯墨挑眉看她,眸中閃過一絲精光,神情卻很嚴肅,冷聲道:“不行。”
夏微瀾聞言,小臉皺成一團,只聽到他淡淡出聲:“慕容風開的藥量是三天,雖然現在看起來沒事,但是身子是否全好,尚不自知,鞏固一下,也是應該的!”
夏微瀾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那藥實在太苦,到現在,舌尖都還殘留餘味,見他神情認真,不由嘆了口氣,低聲道:“等下讓秋兒拿些冰糖過來。”
冷唯墨見她如此,脣角勾起一抹笑弧,幸災樂禍的問:“真的這麼苦?”
夏微瀾皺了皺眉,恨恨的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接碗。
冷唯墨不由輕笑出聲,喜不自禁的在她臉側一吻,端起藥碗,喝了一大口。
驀然側身,他俊美的臉龐,迅速的湊了過來,薄脣輕抿着,近的呼吸可聞,眼底帶着得逞一般的光亮,夏微瀾尚未回神,他已經吻了下來。
舌尖交纏,苦澀的藥汁,順着舌滑入喉間。
氣息糾纏,加深吻的力度,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瞬間變得燥熱起來,讓人幾乎窒息。
一吻結束,他如法炮製!
一碗藥,如數的灌進她口裡,放下手中的碗。
冷唯墨的臉上浮現笑意,手臂圈住她的纖腰,薄脣在她脣上,淺淺流連。
夏微瀾一直憋着氣,面色染上一層緋紅,得到喘息的剎那,忍不住別過頭,捂脣嗆咳起來,而後,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樣子有些凶神惡煞。
他只覺那模樣,可愛得緊,戲謔的勾了勾脣,將她攬進懷中,她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讓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夏微瀾掙了掙,想到現下的處境,便停了下來。
忽地,眸中浮現一絲狠色,冷冷地道:“王爺,你可有查出殺害洛兒的兇手?”
冷唯墨深吸了一口氣,眸中的厲芒一閃,沉默半晌,沉聲道:“此事是雨馨所爲,不過,事情卻是因我而起。”
夏微瀾心口猛地一震,果然是她,雖然有預感,但是,她卻不願相信,可洛兒終究是死了,自己種下的禍根,自食了這惡果,怨不得別人。
不知不覺間,臉上已是一片冰涼,溼溼的液體,流入口中,澀如苦膽。
良久,才低聲說道:“我要將洛兒厚葬。”
冷唯墨點頭頷首,眸子變得幽暗深沉,半晌,纔開口問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當日,我爲泄一時之憤,將她拔舌,你是不是恨極了我?”
夏微瀾抿脣不語,神情剎那間黯然,眸中的複雜情緒,是恨是怨,難以分辨。
正失着神,冷唯墨將她緊緊的箍在懷中,極大的力道,彷彿要將她揉碎。
她蒼白的臉龐,貼着他的胸膛,沁得衣襟一片溼漉,頭頂傳來他低低的,沙啞的聲音,壓抑着莫名的沉重:“對不起……”
夏微瀾的身體不覺一震,驚詫的仰頭看他,深凝着他的眼眸,紅脣微顫。
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從未想過,他會親口向她道歉!
心裡登時像是沸水翻騰,冒出許多的氣泡,攪得心湖不再平靜。
可是,她隱隱覺得,這聲對不起,並不全是爲了這件事,似乎,還包含着其它的意思。
冷唯墨被她清亮的眸子逼視,眸中幽幽的光點閃爍,不安的情緒,佔據了整個心房。
他只想永遠這樣抱着她,無奈世間有太多不如意。
他極力掩飾着,卻終究沒能顧全,他不想看到,她傷心欲絕的表情。
可是,卻無法阻止,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樣猶豫不決,這樣躊躇徘徊,這樣矛盾痛苦,糾結着他的心,不得安寧。
夏微瀾漠然的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水光,冷冷地道:“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冷唯墨不由身心俱震,極力壓抑的握了握拳,是啊,都沒有意義了……
半晌,他的臉龐才恢復平靜,手不捨的鬆開,緩緩起身,隨意整了整衣袍,側了頭,卻不看她,低聲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夏微瀾垂着頭,沒有應聲,只是悄然闔上眼。
他臉色不自覺的一暗,複雜的看她一眼,這才掀了幔帳,步履沉重的走了出去。
※
自那日昏倒後,夏微瀾感覺身子越來越不濟,每天慵懶的躺到日頭高照,隔着薄透的紗帳,看着窗外,隱隱晃盪的白光,瀲灩金黃。
她心中怔忡,遲緩地坐起身來。
秋兒見她醒了,連忙將紗帳用玉鉤鉤起,伺候她穿好衣裙,扶着她在梳妝鏡前坐下,用玉簪綰了個簡單的髮髻,她淡淡掃了銅鏡一眼,並不言語。
秋兒見她面無表情,明白那丫鬟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
這般想着,心裡有了主意,淡笑着道:“王妃可是悶了,要不,奴婢扶您出去走走?”
說話間,只聞門外有人通報,說王爺派人送了東西過來。
夏微瀾沒有多做過問,只是交代那人將東西拿走,可是,那名侍衛卻不肯聽勸,只說是王爺的命令,不敢違抗,並求王妃一見。
夏微瀾聽聞,只得做罷。
沒多久,數名大漢將東西擡了進來。
夏微瀾掀了珠簾,只見珠串細密,微微盪漾,緩步走了出去,只見一塊通體碧綠的玉牀,四個大小不一的箱子,齊齊的擺在外廳,而圓桌上,還放着一個紅色的錦盒。
見夏微瀾出來,幾名壯漢趕緊俯身行禮,隨後拱手告退。
爲首的男子佇立在側,身上穿着侍衛的衣飾,朝她不卑不亢的行禮,道:“楊釗見過王妃,王爺吩咐,讓王妃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夏微瀾微微詫異,擡眸,見楊釗垂眸站定,神情冷漠似冰,他身邊的人,怎麼都是這幅性子,心中不禁有些悵然,淡淡道:“打開吧。”
楊釗淡淡頷首,走到箱子前,微微施力,將箱子打開。
第一個箱子最大,裡面放着清一色的書籍。
夏微瀾目光有些怔忡,站在原地,望着那些書籍出神,而後,隨意拿出一本,這都是出自於名家之手,集齊一整箱,應該花費了許多時日吧!
這時,楊釗低聲道:“王爺知道王妃喜歡看書,這是他從各處收集的名著。”
夏微瀾微微側目,見楊釗已經將第二個箱子打開,裡面放着一架碧玉瑤琴,琴身通體碧玉,色澤晶瑩剔透,只是一眼,她便被吸引住了!
她本是愛琴之人,只是,處境的限制,她不敢奢望,輕抿的嘴角,不自覺的輕勾,手撫上那玉質剔透的琴身,愛不釋手。
第三個箱子裡面裝着幾個小包,裡面全是花種,全都是她極愛的花卉。
夏微瀾心中詫然,不由站起身來,胸口微微起伏,一股莫名的熱流,在心底迴旋,只是難以分辨,那到底是什麼?
這種討好人的事,以他的性格,一定是不屑做的,難道是因爲想補償自己?
她握了拳,緊緊地捏着,目光落到那些花種上,半晌沒有言語。
第四個小箱子,楊釗沒有打開,只是將鑰匙,遞到了夏微瀾的手上,低聲說道:“王爺吩咐,這個王妃一定要收下,等屬下告退之後,您再行打開。”
隨後,楊釗走到桌前,拿起那紅色的錦盒,手指一扣,盒子倏地彈了開來。
裡面放着一個碗口大小的珠子,併發出了白滑牛奶的光澤,整個球體晶瑩通透。
遠遠看去,就如同深幽的天幕上,高懸在空中的一輪明月,明亮卻不張揚,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朦朧之美。
夏微瀾目光一怔,這應是尚雲國特有的珍寶——夜光珠,聽說擁有着奇妙的力量,而且價值連城,她忍不住皺眉,他倒是捨得,可是,心裡卻一點也不高興。
最後,楊釗指着那玉牀,低聲道:“王妃,這是用天然寶玉精雕而成,觸體生溫,冬暖夏涼,還有舒經活絡的奇效。”
說完,他垂首站在一旁,目光沉靜的觀察她的神色,低聲問道:“王妃可有哪些不喜歡?”
夏微瀾微微皺眉,這等勞民傷財之事,她歷來反感,想那瑤琴,也應是價值不扉之物,當下冷聲道:“你把這玉牀、瑤琴,還有夜光珠都拿回去!”
楊釗擡首,深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是,屬下告退。”
侍楊釗命人把東西擡走,秋兒見她許久不說話,一動不動的垂手而立,心中有些不解,緩步上前,低聲問道:“王妃,您沒事吧?”
夏微瀾回過神來,自覺失態,搖了搖頭,低首,看着手中的一個小箱子,望着那鑰匙微微出神,隨即,淡淡吩咐道:“秋兒,你先退下吧。”
聞言,秋兒點點頭,恭敬的告退。
夏微瀾將鑰匙插/入,一聲鎖響,揭開箱蓋,裡面的東西,赫然顯現,她微微睜開雙眸,眸中閃過一絲詫然。
裡面放着一枚手心大的印章,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心雕刻而成。
玉色白如凝脂,光澤晶瑩剔透,質地細膩溫潤,不含雜質,沒有裂綹,精光內蘊,觸手溫軟,脈理堅密,可謂是難得一見的無瑕美玉。
夏微瀾伸手將印章拿了出來,那印蓋上,刻着幾個鮮紅的大字。
她緊緊的握在手中,卻像有個千斤重的大石,壓在心間,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府裡的大小事務,以及支出賬戶,沒有這枚印章,是絕對不行的!
這枚印章,可以說是晉王府,權力的象徵。
他用最直接,最務實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願意,將自己一半的權力分給她。
倘若有一天,他若是負了自己,而自己手中的權力,也足以與他抗衡。
手心不自覺的,沁出了細密的汗液,指尖在白玉上輕輕的摩擦,印章的側面,刻着幾個指頭大小的字,刻痕很深,顏色很新,顯然,是剛刻上去不久。
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心猛地一怔,她口中喃喃唸叨着,這八個字,這樣古老的誓言,是否真的有人遵循過,脣角不由勾起苦澀的笑容,她可以相信嗎?
心中不禁變得慌亂不堪,她不敢猜測他的目的,故意忽視着這份真摯,只怕顫巍巍的將心送了出去,換來的卻是鮮血淋淋!
像她的母親,一生小心翼翼的活着,即使,對感情存有奢望,從小到大看到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對於天長地久的感情,也失去了期盼。
低低的嘆了口氣,她將視線轉移,目光落定,她看到一個黃色封皮的小冊子!
那冊子放在最底層,拿出打開。
原來,他將洛兒脫離了奴籍,併成爲了母親的養女,生前她與洛兒情同姐妹,死後便真正的成了她的妹妹。
這時,一陣暖風拂來,門簾上珠串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恍惚的視線,望着珠簾上跳躍的光點,漸漸變得模糊,眼中流出澀然的淚水。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自我保護着,半分不敢疏忽,明明不該存在的情感,卻是壓抑不住的傾泄而出。
明明知道,若是踏去這一步,可能會招之灰飛煙滅的危險,卻是義無反顧。
孃親,女兒該怎麼辦?
手中的那印章,如同火焰般,灼痛了她的掌心。
她緩緩鬆手,將印章放回箱子裡,心裡已然做下決定,不願結局如何,她想要試一試。
※
夜色如水,夏微瀾早早的入睡,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夢中,忽然飄來一股不知名的幽香,似蘭似麝,她感覺身體忽然變得輕鬆。
彷彿被一陣暖風托起,在天空中恣意翱翔,又似躺在軟綿綿的雲層上,舒適的不願離開。
倏地,有什麼東西湊了過來,她感覺頸上感到細微的疼痛,不由皺眉。
隨即,又覺得身體暢快許多,正在困惑之時,感覺有人,緊緊握住她的手心,那人的掌心,灼熱炙烈,像是要將她融化,她伸手一探尋,卻沒了任何蹤跡。
房內寂靜無聲,珠串微微晃動,窗外樹影婆娑,彷彿剛纔那真實的感覺,是夢?
翌日,秋兒一早過來,服侍夏微瀾起牀,縱使身體睏倦乏力。
她還是強撐着起身,今天是洛兒下葬之日!
因爲病重的緣因,誤了守靈的時辰,她已很是愧疚。
秋兒麻利的替她綰着髮髻,春兒拿來一個錦盒迅速打開,裡面放着一個白瓷瓶,瓶身剔透瑩潤。
夏微瀾扒開瓶塞,輕輕一嗅,只覺幽香浮動,吸入那香氣後。
沒多久,乏力的身體,好像恢復了一些氣力,稍稍側目,眸中閃過一絲疑惑,淡淡的問道:“這是誰拿來的?”
春兒聞言笑了笑,立刻答道:“回王妃,是慕容大夫。”
夏微瀾愣了愣,腦中浮現一個溫文爾雅男子的模樣,自己好幾次命懸一線,多虧他高超的醫術將她救回,她都沒來得急,好好向他道個謝。
這時,守在門外的夏兒和冬兒通傳:“夏府夏夫人到訪。”
夏微瀾聞言,立刻起身,開門進去。
只見廳中,坐着一箇中年美婦,身旁有名丫鬟佇立在側,她不覺止住步子看她,腔中隱隱某種情緒涌動。
中年美婦緩緩回過頭看她,眼底含淚。
夏微瀾激動得雙脣發顫,輕輕的喚出兩個字:“孃親……”
夏夫人快步上前,將她緊緊抱住,喉間隱隱哽咽的抽泣,夏微瀾輕拍着她的背安撫,良久,擡眸,極是詫異的問道:“孃親,你是如何來的?”
小容則是在一旁,默默的擦拭着淚水,夏夫人卻已淚水縱橫,眼中佈滿了擔憂,柔聲道:“是王府的人,來接爲娘過來的。”
夏微瀾身形猛然一震,心中更是驚詫,“王爺?”
夏夫人點點頭,伸手摸着夏微瀾的小臉,心疼地道:“瀾兒,你瘦了!”
夏微瀾看到她眼中的關心與擔憂,原本蓄勢已久的淚水,卻硬生生忍了回去。
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莞爾道:“女兒瘦了麼?怎麼女兒沒有察覺,女兒這陣子,天天都要吃上好的補品,反倒是覺得自己胖了,皮膚也比從前水嫩白晳了許多呢?”
夏夫人聞言,臉上忍不住浮現一抹寵溺的笑,而後,面色變得凝滯,“白些是好,可就是沒什麼血色。爲娘聽說,王爺是個極爲可怕的人,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夏微瀾搖搖頭,微垂下閃爍的眸光,淡淡道:“王爺他對我……還不錯,要不然,也不會接孃親來王府,與女兒相見了!”
夏夫人點點頭,脣張了張,卻是欲言又止,“洛兒這丫頭,向來機靈討喜,怎麼會被人……”
夏微瀾沒有說話,看着母親猶疑的目光,心中的酸楚,再次氾濫,啞聲道:“是女兒不好,是女兒害了洛兒。”
說完,晶瑩的淚珠,便滑下了臉頰,落入了夏夫人白色的衣衫上,瞬間隱滅,印出一圈圈淺色的溼痕,卻也道出那不爲人知的痛楚和苦悶。
畢竟是母女連心,夏夫人感應得到女兒的苦楚,便不再多加追問。
夏微瀾情緒漸漸平靜,再面對母親之時,已然是一副振作起來的模樣,輕聲問道:“孃親,你在夏府,還過得如意麼,爹爹他……二夫人有沒有刁難你?”
夏夫人聽到這問話,不由愣了愣,隨即瞭然。
眉目中閃過幾絲凝重,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爲娘還好,只不過,你爹有意軟禁娘,娘擔心你爹會以此來要挾,讓你做傷天害理之事,爲娘心裡很是不安。”
夏微瀾有些緊張的別開眼,不自覺攥緊了拳,聲音幹苦得發澀,沉聲問道:“孃親,你想不想和女兒一起離開這裡?”
夏夫人聞言心頭一怔,眼中卻閃過一絲釋然,低聲道:“瀾兒,爲娘雖不聰明,但不糊塗。”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繼續道:“有些事,你不必顧及娘,這麼多年,娘對你爹,從未奢望過什麼,爲娘這般委曲求全,也只是爲了你,二夫人爲人沉府極深,又擅於演戲,若是沒有爲孃的隱忍,事事小心謹慎,只怕瀾兒,也不能健健康康的長大……”
夏微瀾不禁紅了眼眶,撲入她懷中,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諸多的複雜情緒,像是決堤的洪水,肆無忌憚的涌了出來。
她的聲音,顫抖得有些嘶啞:“孃親……”
夏夫人嘆了口氣,將手放到她纖瘦的背上,輕輕的拍撫,柔聲道:“都是做孃親的人了,還這般哭哭啼啼。”
夏微瀾這才止了哭聲,從她懷中退出來,擦去臉上淚水,擡眸望着她,見母親撫着她的臉龐,極爲不捨的說道:“瀾兒,你聽着,爲娘半生爲情所困,所以,不希望瀾兒走自己的老路,娘希望瀾兒,可以掌握自己的幸福,不會任人欺辱,娘給不了你什麼,娘只想告訴你,無論瀾兒做什麼,娘都會支持,這些日子,爲娘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夏家只怕要出大事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的瀾兒,那麼聰明善良,上天一定會保佑你幸福的!”
夏微瀾一剎那的失神,目光怔忡的望着窗外,幽幽的說道:“瀾兒若是失去了一切,又怎麼會幸福呢?”
夏夫人緊緊地握着夏微瀾的手,半晌,擡頭凝視她,脣邊含着淡淡的笑,淡淡道:“傻孩子,你腹中的寶貝,是誰也搶不走的。人生的路還長,無論失去了什麼,只要還活着,就可以重新擁有更多更重要的東西。”
夏微瀾含笑頷首,只覺母親,纔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真正心思透徹的女子。
她正欲說話,門外四婢的聲音傳來,催促她們趕赴靈堂,她隨即應道,攜母親一同前往。
冷唯墨在王府別院,爲洛兒設了靈堂,這等殊榮,對於一個普通丫鬟來說,是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府中的下人,從這件事看出了王爺對王妃的厚愛。
靈堂內的下人,穿着清一色的喪服,靈堂的中間,放着上等檀木製作的棺材,周圍擺滿了花圈,對於王妃的到來,整個靈堂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夏夫人陪着夏微瀾步履沉緩的走了過去,棺材裡躺着的女子,今日打扮得很漂亮。
可是,慘白的面容,沒有一絲生氣,原本一生當中,最美的時刻,應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沒想到,洛兒最美的時候,卻是她生命凋零之時。
想到這,悲痛之情,迅速的涌了上來。
雙手緊緊的攥着棺材的檐邊,強忍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唰唰地滾落下來,一旁的夏夫人見到此景,也是忍不住落淚,輕聲低泣着。
不知過了多久,下人前來提醒,出殯的時候到了。
也許是太過傷心所至,夏微瀾突然眼前一黑,眼前的景物,慢慢變得模糊,只覺身子一軟,緩緩的倒了下去。
這時,一個強壯有力的臂膊將她攬入懷中,托住她癱軟的身體。
夏微瀾側眸,看着冷唯墨一身黑衣如墨,修長的身影,在跪滿人羣的靈堂內,顯得格外的鶴立雞羣。
他的模樣,依然不是很清晰,只是那雙幽冷的眼眸,直直的望過來,眼底壓抑着諸多心疼與痛苦,到了最後,卻一句話也沒說。
只是緊緊的抱着她,隨着殯葬隊一同出發,前往墓地。
從墓地回來,夏微瀾正想與冷唯墨好好談談,不想他又匆匆的離開,從無影口中得知,他是從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出完葬禮,又馬不停蹄的趕回了皇宮。
夏夫人見女兒情緒不穩,便留下來陪了夏微瀾一晚,母女二人說了很久的家常話。
翌日清晨,夏府便差人過來接夏夫人回府,想來,母親侍在王府,爹爹忍了一夜,心中定是不安極了!
夏夫人不捨的看了夏微瀾一眼,方纔隨府中下人離開。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打到地上,印上一片淡淡的銀色,輕薄似霧,飄然如煙。
春兒見時辰已經不早,拿來火燭過來掌燈,見夏微瀾坐在窗邊,藉着月色看書出神,不由提醒道:“王妃,歇一會再看吧,不然眼睛要壞的!”
夏微瀾抿了抿脣,淡淡道:“沒事,還有一點就看完了。”
話落間,室內已然一片光明,這時,秋兒步履輕緩地走了進來,淡淡道:“王妃,王爺派人過來傳話,請您隨奴婢一同過去。”
夏微瀾看書的手一頓,回過頭,低聲道:“也好,我正要見他。”
春兒聞言,連忙走了過來,爲她披上一件外袍擋風。
夏微瀾道了聲謝,便隨着秋兒走了出去。
外面靜悄悄的,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身下雪白蓬鬆的裙襬,滑過平坦的青石地磚,像是一圈圈漣漪,在湖面上散開。
秋兒執了燈籠在前面帶路,暖暖的光暈,從燈籠紙罩透了出來,像是透明的橘黃,她靜靜的看着,愈發心不在焉起來。
突然,秋兒轉頭,看了她一眼,低聲提醒道:“王妃可要小心腳下。”
夏微瀾點點頭,手輕撫了一下小腹,變得謹慎起來。
這一路,走得很是曲折,兩人來到一個回院,院中立有鐘樓,甚是高聳,心裡有些不安,前進的步伐,變得遲疑起來。
這時,秋兒回身,拉過她的手腕,淡淡一笑,道:“王妃,進去吧。”
夏微瀾微微皺眉,心中有些不安,不知他在玩什麼花樣。
可是,既然來了,再折返回去,只怕是來不及了!
她深吸一口氣,隨秋兒走進了院中。
擡眼望去,只見衆多奴僕均佇在兩側,形成長長的人牆,中間讓出一條路來,見她到時,齊齊行禮,她不由吃了一驚。
秋兒帶她穿過衆人,來到入塔頂的臺階前,將手中的燈籠,交到她手中,對她會心一笑,輕聲道:“上去吧。”
夏微瀾疑惑的擡頭望去,只見夜空中星光璀璨,高聳的塔頂,泛着點點光暈,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沉凝片刻,擡腳踏上階梯,緩緩的,一步步的走上去。
緩步行至高塔中間,輕柔的夜風,吹拂着雪白的衣袍,裙角翻飛,手中的燈籠,微微晃盪,燈光傾瀉下來,落到青磚砌成的臺階上,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
擡眼,望着那一步步升高的臺階,彷彿伸手就可觸及天空。
那些璀璨的星辰,彷彿能垂手而得,到了塔頂。
四周砌了不高的石欄,沿着石欄,擺滿了夏秋盛放的花卉,中間有條只可一人行走的道路。
那些花兒,五彩繽紛,開得那麼熱烈,那麼絢麗,爭奇鬥豔,迎風玉立,竟相輝映。
每一朵花兒,都空靈含蓄,清香四溢,如詩如畫,清逸脫俗,美不勝收,讓人流連忘返。
視線的盡頭,坐着一個人,男子柔順墨黑的髮絲,隨風飛揚,覺察到她的存在,轉頭看了過來,細碎的星光,落到他俊美的面容上,眉目如畫,深邃如夜,絕世無雙。
夏微瀾微微一驚,手中的燈籠不自覺的鬆開,直直的落了下去,掉在地上,燈中的火苗,倏地一閃,迅速消逝。
他坐在石階上,身後的星光璀璨,像是閃耀的寶石,密集的撒落下來,發出璀璨的光點,衣角微微鼓動,只見他頎長高大的身影,緩緩的立了起來。
他的表情,隱滅在光影中,只是,雙眸卻灼亮的看過來,朝她伸出手,那雙有力的手,彷彿牽引着她的心,微笑的着看她,低聲喚道:“瀾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