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回京

79.回京

接連幾日,越龍城對我於親熱之餘都有些閃避。我知道他是想在北平這片土地闖出一番名堂,也從不戳破。想了許久,我換了一身素淡的衣服,也不施米分黛,徒步到了朱棣的燕王府。我離開的這幾年,這府邸明顯經過修葺,顯得更加恢宏而有氣勢了,現在在眼前,有種莊嚴不可侵犯的感覺。我閃了閃身,找了一個門房,遞了幾塊碎銀子笑道,“貴府上有個叫馬三保的當家的,不知可能幫我喚他出來一下?”

門房對我上下打量一番,有些遲疑,不過礙着手上那幾塊銀子還不算個小數目,也不得不對我敷衍一下,“這位小姐是?”

“我乃是馬三保遠房的表妹,家中父母早亡,聽得他現在在燕王府很有幾分力量,想投靠於表哥。”

這侍衛雖是一雙勢利眼,瞧着我荊釵布裙十分寒酸,但是一聽見我與三保是親戚,也不敢太怠慢,“馬將軍的表妹?那您在這裡等等,小的去幫你問問看。”

“恩,好,你跟他說我姓安。”

“好嘞。”那門房說着已經往裡走去,七拐八繞的的很快就看不見人影了,我站在一邊靠着一壁牆壁發呆,只管用腳尖不停的踢着地上一塊石頭,忽聽得耳邊一聲笑,“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我擡頭一看,只見三保正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嘻嘻的笑着。我微笑道,“你倒是不端架子,喊你就出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你是有求於我了。”三保一副得意的模樣。

“王爺在嗎,我想見見王爺。”

三保臉色一變,有些不相信似的,“你要見王爺?”

“王爺幫了我這麼一個大忙,我想去謝謝他。”

三保愣愣,說道,“好吧,我帶你去。”

這座大院我已經多久沒有來了?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三保似乎故意放慢腳步,等我慢慢領略這風光,我卻等不及了,三步並作兩步往前走去,沒想到三保卻在我身後喊住我,“赫連,你往哪兒走呢?”

“書房啊。”我回身看着三保,有些不解他的問話。

“王爺不在書房。”三保笑道。

“那在哪裡?”這倒輪到我驚訝了。

“我不是叫你跟我走嗎?你非要走在我前面。”三保笑嘻嘻的走到我前面帶路,沒一會兒我就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在帶我往之前給我佈置的新房走去。不知爲什麼,這心臟就撲騰騰的跳了起來。

到了院子裡,我有些失神,剛一緩過神回身看,三保就不見了。我只得硬着頭皮自己往裡走去。剛進門,就看到一個玄色的衣角從一扇屏風後飄出來,朱棣已經走了出來,略略看我一眼,便往一個專門用來閒談的炕上坐了下來。

恍神之間,我才發現自己忘記了行禮,走到他面前才道萬福。朱棣依舊沒有答話,只是微微挑着眉毛看我,帶着若有似無的笑。他慣會欲擒故縱的手段,這我是知道的,我若是不開口說話,他只怕能這麼一直看着我,於是我清了清嗓子,“赫連此番來找王爺,想給王爺道聲謝。”

朱棣“哦”了一聲,繼續看我。

“赫連並越龍城這兩條命,都是王爺賜的,赫連此生是沒辦法報答了,來生定當結草相報。”

朱棣低低笑了,“爲何今生沒法報答了?”

被他這麼一問,我倒一下子懵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囁嚅着不答話了。

朱棣收起笑容,繼續問道,“你來謝我救了你的命也就罷了,越龍城時常和我見面的,他自己爲什麼不能來謝謝我,倒要你幫這點小忙?”

我越發的回答不出,朱棣笑道,“又沒人捏着你的嘴巴,怎麼不說話?”

“王爺不要爲難赫連了。”

“我哪裡爲難你了?”朱棣笑了笑,“是了,你們是未婚的夫妻,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本是一體,你說話自然代表他。”

我臉上立刻就紅了起來,許久才道,“赫連該死,還請王爺原宥。”

“哦?好端端的怎麼該死?”朱棣又笑了起來。

“赫連有事隱瞞了王爺,我與越龍城不是未婚夫妻……”我的聲音越來越弱。

越龍城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哦?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我與越龍城雖不是親生的兄妹,但是從小在一起長大,感情比親兄妹還好。”短短几句話,我卻說了半晌。

“哦,那爲什麼要騙我呢?”

“……”我的頭快低到胸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朱棣大概也是看我夠狼狽不堪的,不再逼問,“沒有話再要和我說了嗎?”

我搖搖頭。

“那本王收了你的謝意。咱們兩不相欠了。”

聽了這話,我心裡忽然莫名的難受起來,頭卻依舊點着。朱棣又輕聲說道,“現在你算是一身輕鬆,無牽無掛了,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我……不知道什麼叫打算。”

“北平這塊地方,我想你大概是不願意沾染了吧。”朱棣忽然有些意味深長,又有些無奈。

我使勁兒點了點頭,好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我還想回花滿樓,那裡很好。”

朱棣有些錯愕,沉默良久,“你情願去那裡,也不要留在北平?”

“留下無益,不如干乾淨淨的離開。”我擡起頭,勇敢的直視於朱棣,“說句斗膽的話,王爺與我,算是有些交情了,爲着這點交情,赫連有個不情之請。”

朱棣目光望向窗外,中有無盡的傷懷流露出來,看得我心中大慟,“你說。”

“越龍城是個很能幹的人,雖說現在洗白了身份,終究回不去朝廷了,他現在北平,還望王爺多多提拔於他。還有,我回花滿樓的事也不要告訴他。”

朱棣轉過臉,靜靜的看了我有半盞茶的功夫,才輕輕啓動嘴脣,“可以。本王還有事要做,你回吧。”

“王爺,珍重。”說完這四個字,我又深深的福了福,才逃也似的離開了這深宮大院。馬三保見我風一陣的跑走,還在身後喊了我幾聲,我也沒有回他。回到住處,我迅速的收了幾件衣服,倒把越龍城給我做的幾件新衣都留下了,留下一封道別的短信,便立即離開了。

北平與金陵之間的這條路我是走熟了的,每一次走都有一種新的心情。只是這次這心情相比從前,多了一份失落,也多了一份說不上來的輕鬆。

再次回到花滿樓的時候,月娘幾乎是尖叫着從樓裡迎了出來,將我摟得緊緊地一聲聲的心肝兒寶貝的叫着,知道的人以爲她是古道熱腸肝膽相照,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爲我是她當紅的姑娘失而復得呢。

“我就曉得你要回來的!我就曉得!”月娘一邊把我往樓上帶,一邊說道,“你的房間我都一直沒讓人進過,我跟自己說,你就是再回不來了,這屋子我也一直給你留着。我也不曉得我們孃兒倆怎麼就這麼投緣!”

北平的清冷忽然換做金陵的熱忱,我一時間還轉換不過來,但是月娘這一份情誼我卻深深記着,“媽媽,前番可是多多帶累你了。”

月娘拿着絹子,在我臉上輕輕抽動幾下,“該打,說這麼客套的話!誰曉得你從前是……”月娘說着,意識到自己嘴巴太快,連忙又用那絹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一直還把你小瞧了,竟然看走眼了你有一身的本領。現在也不算什麼秘密了,你還在我這裡,只是你不誠實,媽媽罰你給我花滿樓裡的姑娘們做個看護,遇到什麼破皮鬧事,採花賊夜闖,都靠你驅趕,如何?”

我沒想到月娘這麼周全,怕我在這類白吃白住不自在給我找出這麼一份差事,其實這花滿樓養了一幫龜奴打手,哪裡用得着我去做這些事,是以感激的笑道,“全交給我吧。”

回到金陵的第二天,我就收拾了一個包袱,只是這次不是遠行,而是去李府——碧落即將臨盆,新生的嬰兒有家裡的僕婦照顧,可是碧落放心不下明月,叫我去看着明月,帶她出了月子,要重重的謝我。我知道這是她說的俏皮話,但是我一回來花滿樓的當晚,給她遞了信她就立刻派人送了請帖來,再加上月娘一再攛掇,說碧落是個沒有孃家人的好孩子,雖說不是頭一次生產,這種時候,總是很依賴自己信任的人。種種原因之下,我簡直不能推辭。是以第二天晚上便出現在李府碧落的上房裡。

明月自我一到,便抱到我腿上像個牛皮糖兒似的不願離開。碧落的肚子因爲懷着雙生子,又大得嚇人,明月這樣淘氣,確實也不能在她身邊蹦躂,所以我看得格外仔細些。

本來碧落的產期是下個月,可是沒有想到我一到的第三天,她便提前一個月發作,撕心裂肺的疼痛起來,眼看着就要臨產!

李景隆一下子慌了手腳,好在家裡早就備了產婆,我因爲是未婚嫁的女子,不便出現在產房裡,又抱着明月,怕她聽見她母親痛苦的叫聲會受到驚嚇,便遠遠地帶她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