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奔喪

82.奔喪

我見到朱棣的時候,他神情不能不說很是憔悴,因爲日夜兼程的趕路,顯得風塵僕僕。因爲服孝,他穿了一身縞素,外面是麻質的長袍,頭上只用一根白色的緞帶束了頭髮,連從前用的金冠玉冠都不用了。他身後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等並五百侍衛,亦是渾身縞素,一眼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世人都知這是燕王帶着兒子奔喪,雖說都知道朱元璋下了命令,依舊無人敢於阻攔。

朱棣一心想着儘快趕往金陵,並沒有左顧右盼,是以發現我的人還是三保。三保把我帶到朱棣面前的時候,朱棣也頗爲吃驚。“你要去哪裡?”朱棣皺着眉頭問道。

“我正是要找王爺。”我也顧不得什麼禮節,與朱棣打了個千便道,“我勸王爺快快回去吧!京中形勢並不好!”

朱棣聽我這話,對身邊的幾個世子使了眼色,示意他們離開,頃刻間只剩下我們兩人,看着我問道,“皇上說先帝留下遺詔,不許諸王回京奔喪,可是真有其事?”

“這事不是都已經真真切切的傳到北平,王爺還不信嗎?”我反問道。

朱棣長舒一口氣,背過身子,彷彿很遲疑似的,良久才冷笑道,“我總料着允炆幹不出這樣事來的,沒想到倒一直小瞧了他。”

我連忙轉到他面前,急的恨不得跺腳,“你還不知道現在忌諱什麼嗎?雖是叔侄關係在這裡,但人家終究做了皇帝,我勸王爺今後還是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知道的呢,說你們叔侄情深,不計較這些虛禮,不知道的,傳過去可是藐視君王的大罪!”

朱棣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怎麼,你也覺得允炆要對付我了?”

我深吸一口氣,久久說不出話來,“總之現在金陵乃是是非之地,您快回吧。”

朱棣仰天長笑一聲,“天底下沒有死了親老子連喪都不奔的道理,允炆縱是做了皇帝,我想他不至於變得這樣不堪。”

我一下子着急起來,聽他的語氣,分明是決意要去京師的意思了,於是道,“那你要替李景隆想想,他給你的信兒,萬一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不能把你怎麼樣,他呢?”

朱棣一愣,良久才道,“我決計不會沾累他。”

朱棣的個性,絕對是說一不二,他這樣打算,光憑我幾句話,是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的,我也焦急萬分,只得跟在他的隊伍之中,又折回金陵。

路上與三保閒聊之時,三保道朱棣得知朱元璋駕崩的消息之後,十分悲慟,所以纔是誰也沒攔住他。我望着前面朱棣在馬背上的背影,那麼挺拔,而又鋒芒內斂。他與朱元璋的關係很微妙,朱元璋很喜歡他,但是卻寧願選擇朱允炆而放棄他爲儲君,就是因爲他們倆實在太像。領袖風範,大得人心,驍勇善戰,深謀遠慮,這些朱元璋有的氣質,朱棣一樣不落的全部繼承而來。朱元璋既倚重他,又有些害怕他。大概從他的心裡來想,就是他自己,都不適合做皇帝,他認爲仁慈的人適合做皇帝,狠戾的人適合守邊疆。所以他把朱棣放到了北平。

朱棣對自己的父親,雖有不平,但終究孝義當先,十分愛重。就是立儲兩度拋棄自己,依舊對其忠心耿耿,才現在他的神態便可看出,他很傷心。我不敢說他有沒有覬覦皇位,但我敢打包票,他現在心中最難過的是自己失去了父親,僅此而已。

一路趕到淮安之時,忽有一隊兵馬攔路,望之不下千人,各個全副武裝,派一首領前來與朱棣對話。朱棣看着那人,有些吃驚。而我纔是真正訝異,那人竟穿着一身錦衣衛服飾,圖案正爲飛魚,腰間所配也爲繡春刀,這品階乃是指揮使的級別!

那人對着朱棣一拱手,道,“燕王爺,在下乃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使宋忠。奉皇上之命前來奉勸王爺不必入京奔喪了。”

此話一出,我和三保面面相覷,就連朱棣也是愣了一愣,“錦衣衛指揮使?先帝不是在胡惟庸案子結束後就廢了錦衣衛署了嗎?”

宋忠一笑,“先帝是先帝,皇上是皇上,先帝坐擁錦衣衛上下幾萬人替他辦了那麼多事,皇上不過效仿先帝罷了。”

朱棣淡淡“哦”了一聲,“怪不得,皇上給了你們好大的權利,以至於現在說話比從前毛驤蔣瓛都硬氣多了。”

宋忠吃了朱棣這樣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臉上瞬間難看起來,反駁,他還沒有這個膽子,新帝得勢,終究根基不穩,眼前的燕王爺,就是新帝也要忌憚三分,更何況自己?不反駁,自己先前那一番大話就說得太過了,自己實在沒面子。是以不過片刻的功夫,他臉上的氣色倒是變了好幾變。“王爺這話簡直折煞宋忠了。下官不過是替皇上辦事而已。就是現在在這裡,也是皇上吩咐的。”

朱棣並不答話,只是往他身後眯着眼睛看了看,拿着手虛在空中點了一點,“你這身後,至少是上千的人馬啊,怎麼,爲了對付本王這幾百前來奔喪的家丁,倒有這麼大手筆?看來新的錦衣衛署,實力很是雄厚啊。”

宋忠剛剛有些轉白的臉色,聽了朱棣這幾句話,又繼續紅了。我從來沒見過朱棣在官場朝野怎麼擀旋,現在見他這樣犀利,倒把這場好戲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心裡總是擔心着,這戲如何收場呢?

宋忠此時已經明白這位燕王名不虛傳,自己不過是個新上任沒多久的錦衣衛指揮使,在京城內是呼風喚雨,但是何苦與這一位梟雄爲難?那是給自己樹敵。便換了一副強調,恭恭敬敬道,“王爺這話,咳咳,下官明白王爺一番孝心,新帝也明瞭,只是先帝實在是下了遺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說了,諸王不必奔喪,您這樣貿然回京,萬一擾了先帝安息,倒也是不好。新帝大概也是擔心這個,才叫下官來勸王爺回去的。了不起今年中元,再不濟明年清明,王爺都可以回來掃墓,先帝在天之靈,一定知道王爺的孝心。”

朱棣太陽穴跳動幾下,眼神又往宋忠身後掃了幾眼。他雖是強勢,但是並不魯莽,宋忠現在雖是客氣,但是若是朱棣真的要強行入京,那他身後這些人便是阻攔朱棣的利器。如若在這時強擰起來,便要揹負着違背先帝遺旨和違背新帝聖旨兩層罪名。

只怕……朱允炆等的就是這個結果吧?朱棣不過帶着五百人,若是在此被擒,那恐怕別說奔不了喪,連北平都回不去了。

“本王本來是不信先帝會下這樣的遺旨,是以連忙趕來,既是指揮使親自前來告知,本王雖是沉痛,不知先帝爲何會有這樣的旨意,終究不能違背。他老人家說諸王不能奔喪,那本王就不去了,本王這三個世子就跟着你一起去京師,給他們皇爺爺上幾柱香吧。”

我因避着嫌疑,與朱棣之間還隔了馬三保,此時朱棣要讓三個孩子進京,我很想阻止,但是眼看着那三個世子已經騎着馬到了宋忠那邊,我要嚷嚷已是來不及了。不得在心中嘆一口氣,歷史就是歷史,永遠不會因爲一個人改變。

宋忠帶了朱高熾等離開之後,朱棣問我是不是也要回金陵了,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回去吧。”

朱棣苦笑,“想不到你這樣的脾氣,竟能在金陵呆了這麼久。”

我滿腹心事,又不能告訴他,他的三個兒子已經羊入虎口,只得含糊應道,“習慣了而已。”

朱棣見我如此,道了一聲,“罷了,你現如今看來已經自立,與我說話顯得這樣不耐。你回去吧。”

我朝他望了兩眼,很想告訴他,他的戰爭已經開始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王爺,世子們在京城,您放心吧。”

朱棣有些不解似的看着我,“他們去京城,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微笑一下,“先帝駕崩,您節哀。”說完,便狠狠抽了馬屁股一鞭子,“駕!”

許久,回身依舊能看到遠處那白茫茫的一衆人,並沒有離開。心裡一陣酸楚,抄近道先行回到了花滿樓。來不及敷衍月娘兩句,便趕往李景隆處。他一見我便說,“我果然聽說王爺趕來了!怎麼,你勸回去了嗎?”

我冷笑一聲,“哪裡是我勸回去的?”

“此話怎講?”

我便把新的錦衣衛指揮使宋忠帶着上千人馬將朱棣逼回北平的事告訴了李景隆,他一聽見,也是臉色慘白,“世子們都來了?”

“恩。”

“皇上應該不會對嫡親的堂兄弟怎麼樣吧?”李景隆試探着問道,他的語氣明明說明了他也擔心着。

“你說呢?”我煩躁的說道,“咱們都能看出來的端倪,怎麼王爺這樣的人,會在這種時候這麼糊塗?!”

李景隆搖搖頭道,“新帝這手算盤打得實在是好啊,先是扔出遺詔來給諸位王爺。王爺們回來奔喪是違抗遺詔,視爲不孝,諸王們不回來奔喪,有違常倫,依舊是不孝。王爺除了把世子送來,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