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國於民於家,儒實在是千刀萬剮難消萬分其一之罪。儒聲名足以遺臭萬年,本也不願沾染了將軍,但造過的孽不可不償,故願舍名棄姓,從身將軍幕府之中,傾畢生所能以助將軍成業建功。不受官職名銜,只助將軍匡救萬民於水花而安定天下,到時儒可坐受戮刑,以辭往昔罪孽。”
一番話李儒說的是字字顫音聲淚俱下,然而張繡仍然巍然不動一言不發。因爲張繡清楚李儒如果就想憑藉這些空話虛言就在張繡手下混的話,還真是不行。
雖說古代人看重宗族姓名,使人改名改姓堪稱不孝忤逆之舉,李儒願意改名換姓足以看出其爲張繡效忠的意願。但是,縱天下之大,除了張繡這個與李儒有些源源的舊西涼閥諸侯,還有哪家敢接容李儒李文優呢?
至於幫張繡功成名就之後坐受戮刑以辭其罪?腦殘纔信這句話。誰會活的正好就死?要死的話董卓在長安街頭被點天燈的時候你就該一同受戮的,但是現今爲何會出現在這兒?
張繡的不爲所動是在李儒的預料之中的,不過好在他來淮南並不是毫無準備的。當初選擇潛逃回西涼也不是毫無收穫的,在一個西域人手裡,李儒獲得了一個曠世異寶!李儒有自信,憑藉這件曠世珍寶,他是可以容身於張繡這顆大樹之下的。
“此物乃是儒在隻身潛回西涼半路上,在一個西域胡人手中傾盡全財購得的。望鎮東將軍明鑑此物異用之處!”只見李儒從懷中掏出一對晶瑩剔透毫無雜質的玉璧,上前兩步,恭恭敬敬雙手遞給張繡。
遙想當年,他李儒與呂布一文一武並列董卓手下兩大紅人的時候,多少朝中文武百官爭相貢獻各種奇珍異寶古玩寶刀,只求自己能在董國師面前美言一句。當時的張繡叔父張濟還不過是個區區的中郎將,而張繡更是一名小小的校尉而已。不論從身份還是地位而言都是天壤地別的差距。
但是如今,張濟雖然意外身死,但是張繡卻在揚州開創出了屬於自己的一方基業,並隱隱有與豪雄袁紹與奸雄曹操並列的趨勢,位列鎮東將軍,幾近開府建衙的程度。而自己卻落魄的如一條人人喊打的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只能憑藉過去的一些淵源來張繡這兒碰碰運氣。
張繡一隻手接過那一對做工細緻雕縷得堪稱完美的玉璧,只看了一眼,卻是直接隨手將其丟在案几上。
短嘆一口氣,張繡用一副玩味的眼神看着李儒:“奇珍異寶雖罕見難得,但怎麼珍貴也比不過那和氏璧做成的傳國玉璽吧?”
李儒背後冷汗直冒,他其實只是想從張繡對待奇珍異寶這些身外物的態度上揣度下張繡的爲人和志趣,卻不料忘了張繡在繳獲了袁術手中的傳國玉璽之後卻是拱手將玉璽送回許都漢帝處的這檔子事兒了。
話說當時大漢皇室失而復得傳國玉璽這件事卻是自許都短時間內傳遍了整個天下,更有方士預言劉氏對於天下也將“失而復得”。雖然事發時李儒還躲在西涼,但是這種轟動天下的大事李儒卻也是有所耳聞的。
心道一聲踩到了鐵板上的李儒強自鎮定了一下,回道:“自然不如,和氏璧乃天下第一奇玉,傳國玉璽也乃國之重器中的極重物。草民的這對玉璧自然無法相比。”
“那麼,那你就是拿兩件沾染了劉氏鮮血和董賊穢氣的物件糊弄我來了?”張繡忽然面色一冷,殺氣凜然道。
李儒這下可不止後背冒汗了,按張繡言語說的發展下去,估計下一刻就能直接砍了自己了。於是趕緊伏低了身子,目視自己腳跟戰戰說道:“萬萬不敢!李儒怎敢用陳物敬獻鎮東將軍。實不相瞞,雖然當年董……董賊曾賜予儒衆多宮廷珍寶,但長安之亂時已大多散盡。這一雙龍鳳玉璧,乃儒從一西域邦國使者手中用隨身留存的幾件宮廷寶物換得的。其本出產和田,經玉匠雕琢完畢後便送往中原,不曾爲任何人佩戴過,因此儒纔敢獻給將軍,當做……當做見面禮。”
張繡臉色稍微和緩了下,這才重新拿起了面前的玉璧。還別說,李儒不說這是一對龍鳳玉璧張繡還真沒第一眼看出來這兩隻玉璧有大的差別。兩隻玉璧同樣的材質大小,分開是兩隻栩栩如生的龍鳳,合在一起卻是一個圓形的對稱玉璧,極盡巧妙。
不過縱使此物不俗,張繡也是沒有多大的興趣。袁術四處搜刮的寶物不知道比這好的有多少,然而在天災人禍面前張繡還是連眼睛都不帶眨的就全部讓裴元紹通過一些渠道換成了糧食。更別說那個不論材質工刻還是象徵意義都舉世無雙的傳國玉璽,在張繡眼中也不過是可以量化的政治資本而已。
因此,也只不過多看了兩眼,張繡又是將這對玉璧放在了案几上,靜待李儒的下文。
見面禮?果然沒猜錯,才智如李儒,怎麼可能只想憑藉一兩件奇珍異寶就想寄身於庇廕之下呢?
李儒翻騰不止的心海此刻卻是大定。來面見張繡之前,李儒實在完全無法將數年之前那個不算出衆的西涼軍中層將領與今天在整個天下都排得上號的揚州之主聯繫在一起。不過一番對話和必要性的試探,卻是讓李儒對於面前的張繡有了至少五成的瞭解。
不因言辭而動容,說明了如今的張繡的“色”已經養成了。
不因珍寶而動心,說明了如今的張繡的“性”已經養成了。
言辭中對董卓毫不客氣,甚至有深惡痛絕之意。這無疑是張繡在向着李儒在釋放着信號,本將軍絕不是董卓那般的行事暴虐不仁之輩,你看着辦!
張繡的言辭中雖然對漢室還是維護的,但是對於漢室以及國之御器毫不避諱的談吐,卻透露出了另外一種李儒完全清楚的意思。
更別說李儒最開始還向張繡表示要助其“建功立業”,張繡聽後卻毫無反應這其中暗含的意味了。建功立業有很多種,匡扶漢室是建功立業,成王霸之業也是建功立業,那到底是哪種建功立業呢,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能夠將傳國玉璽說送還給漢室就送還的人物,並不一定說明這個人到底有多麼赤膽忠心,而有可能這個人真正想要得到的不只是傳國玉璽這種象徵性的東西而已。
深吸一口氣,李儒不復兩股戰戰之態,再次從懷中從容掏出兩個不大不小的錦囊,躬身遞給張繡。
張繡一隻手接過一隻錦囊。從手感而言,其中一個裝的是一些大小相同的顆狀物,並不重。而另一個錦囊卻是被某種物體裝的鼓鼓囊囊的,但是卻輕得恍若無物。
張繡此刻卻有些皺眉,因爲他已經有預感李儒要獻給自己的奇物是什麼了。
從李儒不止一次的言到西域、西域人,張繡此刻已經聯想到了這兩個錦囊中到底裝的是什麼,那雙美輪美奐的玉璧爲何在此物面前只能充當區區的見面禮層次的物品。
儘管心中有數,但是張繡還是打開了錦囊確認。打開的順序自然是先打開那個鼓鼓囊囊的錦囊,伸手從中去掏裡面的物體。
李儒一直緊盯着張繡的臉色尤其是眼睛不曾放過一絲變化,令李儒大感意外的是,張繡只不過在接過錦囊的那一瞬間有困惑之色,隨後卻是迅速恢復了清明。甚至將那錦囊裡的物體掏出來的整個過程,臉色也是極其平常,如同見到了常物一般。
不得已,李儒只能硬着頭皮開口道:“將軍請細看,此物雖然與我們平素用來填充被褥枕頭的木綿相似,但絕不是同物,而……”
“這是棉花。”張繡突然出言,打斷了李儒的講解。
李儒立馬識相地閉嘴,雖然他並不清楚張繡所說的‘棉花’什麼意思,但是卻明白,張繡早已經看出了此物與平日裡用的木綿的不同。
張繡手裡拿的確實是一團棉花,一種後世很常見很普遍,但在東漢末年在中國卻罕見的域外異物。
說完了話,張繡這纔想起棉花這個學名在當下也不爲人所用。事實上“棉”字這個字在宋朝之前並不存在,在這之前中國只有“綿”這個字,古人對於棉字的發明始於棉花成爲中國人的一種農作物之後。
而在明初朱元璋之前的數千年裡,普通民衆禦寒的只有布衣,有錢有勢的貴人禦寒也不過是由動物毛皮製成的裘、袍,極爲不便和有礙觀瞻。在朝拜、祭禮或待客時還要罩上一件稱爲裼衣的外套,極爲不便。
另外在這段時期,木綿是唯一的保暖材質。但是因爲木綿纖維短細不能被紡織製衣且木棉樹不便種植的緣故,稀少的木綿只能充作少數人填充被褥和枕頭的材料。這一情況直到宋元明清時棉花得到廣泛種植之後才得以改變。
“此物,是否名曰白疊子?”怕李儒過於怪異,張繡最後還是補充了一句。
棉花這個名稱李儒確實沒聽過,但是白疊子這個稱謂李儒卻是聽過的。事實上因爲棉花是從阿拉伯和印度從西域傳來的緣故,棉花有多種音譯名,諸如白疊、白築、白棵、鉢籲、帛疊、白答這些都是棉花的現稱。
不過給李儒一百個膽子李儒現在也不敢在張繡面前賣弄學識,末了只能“老老實實”回一句:“將軍博學識廣,此物的名稱儒也未曾全記,將軍既然一眼就稱其爲棉花,那它自然就一定是棉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