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輕笑,“我一無是處?你要不要替我做這霍府主母?”
沈燕西的鼻子都要被氣歪了,“簡直是……荒唐!”
“你這人賣相不錯,那副僞善的嘴臉卻着實讓人生厭。想要你兩個表妹按你的心願度日,就不該讓她們來霍府。既然讓她們來了,就少管我分內事,少說讓我作嘔的話。”顧雲箏氣定神閒地說完這些,喚春桃,“送客。”
春桃眼含祈求地看着沈燕西,“二爺,您……請。”
沈燕西除了對顧雲箏毫無好感看到就氣不打一處來,對身邊人從來都是和和氣氣,此刻看到春桃那樣的眼神,心生疑惑,也就強壓下火氣,轉身出了廳堂——自然,他也是知道,和顧雲箏鬥嘴,他只能處於劣勢。
與春桃走到院門口,沈燕西才問出心中疑問:“你家夫人怎麼回事?我說的事不是人之常情麼?”
春桃哀怨地道:“您兩位表妹孤身一人寄人籬下是很可憐,可是我家夫人呢?不是顧家親生的,也不曾被善待,夫人就不是孤零零的一個麼?不被逼到一定地步,怎麼會與顧家撇清關係?再說了,昨日小少爺被嚇到了您不知道麼?白日裡看起來還好,誰知到了晚間會不會又噩夢連連?您可真是……以爲夫人的日子就清閒麼?以爲夫人就是事事如意麼?”語聲頓了頓,又道,“夫人開始說的不是很在理麼?您的親眷,您盡心善待就好,晚間大可在房裡備一桌酒席接風。奴婢也不妨跟您把話說白了,夫人就是做不來那些場面功夫,善於做那些功夫的也不見得就是真心要對人好。”說完這些話,轉身回了房裡。
沈燕西思量了片刻,才發現自己又被數落了一通,只是言辭很委婉。
回房的時候,遇到了鬱江南,想到顧雲箏那些話,終究是意難平,便與鬱江南大略說了說,末了問道:“我一番好心,就那麼招人煩?你評評理,是我強人所難還是她不講理?”
“你就是個濫好人,恨不得對誰都好,結果沒一個人說你好。”鬱江南淡然說出看法,向前院走去。
沈燕西蹙眉,隨即問道:“去找老四?”
“去醉仙樓喝酒。老四在那兒。”
沈燕西猶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覺得鬱江南和霍天北去醉仙樓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鬱江南卻已先一步讓他打消了同去的念頭,“你還是照顧你那些表妹吧,今日你去不大方便。”
沈燕西聞言很是沮喪。
雖說四個人兄弟相稱,可是鬱江南與霍天北纔是真正情同手足。在很多事情上,蔣晨東和他都是被那兩個人排除在外的。就像近日霍府諸多蹊蹺之事,霍天北對他提及甚少,可鬱江南卻是瞭然於胸。
所以,他想,他與蔣晨東在有些事情上隱瞞那兄弟兩個,也是情有可原,不需歉疚的。
放下這些心緒,他掛上無害的笑臉,去找杜若菱與章嫣。
晚飯時分,顧雲箏沒陪着熠航用飯,而是轉去西次間,寫了三封信,隨後獨自去了閒月閣。她將書信遞給雲凝,“你看看。府中是非瞞不過祁連城,你稍加留心便能知曉一些事。看後改變心意的話,去命人告訴我。還是不改心意的話,便將這些信件派上用場。”
雲凝狐疑地接過,並不急着看。
顧雲箏走出閒月閣院落的時候,隱隱聽到了沈燕西與一個人的語聲,她爲之停下腳步,實在是煩透了那個人,不想再見到他。
“這裡如今算是禁地,您還是別走近爲好。”說話的人語氣很是恭敬,應是沈燕西的貼身小廝。
沈燕西輕笑,“正是知道纔好奇,難不成是老四金屋藏嬌之地?”
“怎麼會呢?霍夫人不時前去。”
“那個女人,有什麼是她做不出的?”沈燕西語氣不屑,“幫老四遮掩也不是不可能。憑她那性子,哪個男人受得了?”
“這個……您還是別管這些了,回房去陪兩位表小姐用飯吧。”
“都準備好了?”
“是,特地去了幾家酒樓,買回了幾道招牌菜。”
“嗯。”
“還有一件事,那幾個辦事不力的——”
“這還用問?”沈燕西語聲如若冰凝,“找個無人之處處理了。”
過了好一會兒,顧雲箏才走出閒月閣,望着周遭籠罩在夜色中的景緻,笑得意味深長。
方纔說話的沈燕西,纔是他的真性情,或者說,是他的另一面——刻薄,狠。
有些人是聞名就讓人心生牴觸,例如霍天北,你不走近他,不會看到他諸多無奈心酸,不會看到他善良溫和的一面,不會明白很多傳聞中的事情是另有原因。
有些人是天生一種能用來騙人的氣質,例如祁連城,那樣潔淨的氣息,只能是生來就有,不是任何人能夠僞裝的。
有些人卻是慣於做出與人爲善、毫無城府的一面,例如沈燕西,即便他初時是裝腔作勢,時日久了,怕是已經成爲一種本能。只有在私底下,性情中陰冷一面纔會顯現。
她不明白沈燕西爲何如此,爲何要讓自己這麼累。也許是年幼時被nue待的太狠,他承受力其實太差,心魂、性情已扭曲了?
回正房的一路,就消磨在了這些思緒中。
這一晚,顧雲箏擔心熠航到了夜間會害怕,便去了東廂房陪着他。和熠航東拉西扯的時候,她留意到了牆角有個做得精緻且舒適的狗窩,肥肥此刻就懶洋洋地趴在裡面打瞌睡。
幫熠航換了寢衣,蓋上小被子,顧雲箏輕輕拍打着他,連翹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講故事。在這樣的氛圍下,熠航慢慢睡去。
顧雲箏又觀望了半個時辰,見他無事,這才放心,回了寢室。問過春桃,閒月閣有沒有人過來,春桃搖頭說沒有。
雲凝實在是沉得住氣,隻言片語也不來詢問。
已盡人事,如今唯有聽天命。至此刻,顧雲箏自認再無方法影響雲凝。
她喚來徐默,讓他去關照護衛一聲,以防外人去打擾雲凝。她所指的,自然是沈燕西。歇息之前,她又喝了一碗安神湯。如今不是太累或是太倦,根本不能入眠。
她做了個感覺極爲真實的夢。
夢中的雲凝冷冷地笑着對她說:“我委身給皇上,與你委身給霍天北有何差別?你不也要利用他的權勢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麼?萬幸,他不是謀害雲家的元兇,倘若他是,你要麼自盡,要麼亦是認賊作夫,要與我走上相同的路。”
她心生悲涼,無從辯駁。
醒來時,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霍天北就安靜地睡在她身側。
女子不論強弱,在這世道,鮮少有人能得到男人手中的權勢。有時能依仗的,不過是男人的一點難以估量輕重的情意,一句不要離去;有時能依仗的,不過是男人一見之後的念念不忘,長久以來的苦苦尋找。前者是她,後者是雲凝。
誰也不要干涉誰了,換個角度來看,她與雲凝其實是半斤八兩。
荒yin無道的帝王自然是不能長久指望,可霍天北正值盛年,女子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剛剛開始接觸。不論有怎樣的前因,誰能保證他會用多年甚至一生履行一句諾言?誰又能保證他日後不會因爲權勢誘惑而與奸臣爲伍?
這樣的話,還是姐妹兩個一起賭一局爲好,興許還能有一個人賭贏。
終於釋然。
翌日上午,陰魂不散的沈燕西又過來了,對顧雲箏笑道:“午間我在房裡設酒宴,正正經經爲若菱、嫣兒接風,二哥、老四我已去請過了,他們也同意前去。夫人你呢?”
顧雲箏笑盈盈道:“我一個外人,就不去湊熱鬧了。”
沈燕西濃眉輕蹙,“府中人都聚在一起,只差你一個算是怎麼回事?”
顧雲箏仍是笑盈盈的,“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做不出的?”
沈燕西又有了火氣,“你怎麼刀槍不入呢?難不成要我給你賠禮認罪誠心相邀?”
“免了,我受不起。”顧雲箏斂了笑意,“我午間要出門,你來晚了一步。”她沒說假話,方纔楊柳過來傳話,說祁連城請她儘快去醉仙樓一趟。與其假意逢迎,她自然樂得去醉仙樓消磨光陰。
沈燕西纔不相信,“你要去哪兒?”
“你管得太寬了。”顧雲箏嘲諷道,“等你何時不是沈二爺,改姓霍,我自然會言聽計從、知無不言。”隨即轉身去往裡間,吩咐丫鬟,“送客。”
去往醉仙樓之前,顧雲箏問徐默:“你是要跟着我出去,還是留在府中陪着熠航?”
徐默面露難色,“夫人要去何處?”
“醉仙樓。”顧雲箏也很爲難,“你也該看得出,芙蓉、楊柳不是等閒之輩,我擔心你與我全出去的話,正房這些人護不住熠航。”
“若是多加派些人手,我不去也行吧?”
“當然。”
就這樣,貼身跟班兒徐默被留在了府中。
醉仙樓,顧雲箏被請到了樓上雅間,隨意點了四菜一湯,之後告訴站在門邊的黑衣人:“去告訴他,我用完飯再去拜訪。”
黑衣人稱是退出。
興致缺缺地用飯的時候,房門被人輕輕推開。祁連城輕咳一聲,走進門來。
顧雲箏回頭相看,見他手裡一個托盤,上面放着酒壺、酒杯。
祁連城到了她對面,放下酒壺,語聲和煦:“陳年藍橋,性子柔和。”一面說一面斟酒,“賞臉的話就喝一杯,不賞臉也無妨,擺在那兒做做樣子。”
顧雲箏神色猶帶着不解,“我不是告訴你的手下了,用完飯纔去見你。”
“有些不解,你爲何在這時候來了我這裡用飯。”祁連城將酒杯放到她手邊,笑意柔軟,“再者,獨自用飯實在無趣,過來看看能否與夫人邊吃邊談。”
顧雲箏自認做不出在別人的地盤把人往外攆的事,尤其面前又是這樣和氣有禮的一個人,也就點一點頭,“也好。”
祁連城這才落座,喚人添了一副碗筷。
顧雲箏端起酒杯聞了聞,梟花堂。不是某個人騙她喝過的烈焰就好——她腹誹着,面上則笑着問祁連城:“找我有何吩咐?”
祁連城失笑,眼波似是澄明秋水起了漣漪,“夫人言重了,是有事相求。”
“說來聽聽。”
祁連城也不繞彎子,“聽說雲凝手裡有三封信件,出自她堂妹雲箏之手,這信件是夫人送到她手裡的。”
“的確是。”
“那麼,”祁連城道出目的,“這倒不失爲一個擾亂人心的法子,日後若是還需向夫人討要——”
“我自然還拿得出。”顧雲箏笑了笑,“這些事你與侯爺說也是一樣。”
祁連城仍是直言不諱:“這件事,並不確定侯爺知情,只好打擾夫人。”
他這麼想也在情理之中。顧雲箏微微一笑,等了片刻,祁連城也沒詢問什麼,只是對她舉杯。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祁連城執壺在手,顧雲箏將空杯遞過去,由他斟滿,“雲凝去京城的話,你斟酌過沒有——皇上是會讓人來迎接,還是另尋人手護送?”
“讓人來接耗時,路上又易出閃失,大抵會命官員護送。”祁連城如實說出猜測,“定遠侯、西域總督霍天北戰功赫赫,威懾敵國,近兩年無戰事,上任後又一直不曾返京省親,皇上一直不能當面褒獎——這是讓侯爺親自護送雲凝返京的絕佳理由。”
顧雲箏目光微閃,漾出一抹笑。
祁連城看不出她此刻是悲是喜,是很複雜的神色,亦悲亦喜。
這時,隨行一名護衛在門外通稟道:“夫人,侯爺要您回府。”
顧雲箏道:“等一會兒我就回去。”
“這個……”護衛吞吞吐吐地道,“您還是現在就出門吧,侯爺在外面等您呢。”
顧雲箏訝然失笑。不在府中幫沈燕西陪杜若菱、章嫣,卻跑來了這裡,真真是服了他。她對祁連城一舉杯,暢快地飲盡杯中酒。
祁連城笑道:“今日就不留夫人了,改日?”
“好。”顧雲箏起身出門。
醉仙樓門口,停着一輛寬敞華麗的馬車,管家站在馬車旁邊,看到顧雲箏忙笑道:“夫人請。”
顧雲箏上了馬車,見裡面鋪着毯子,有矮几、軟墊、小巧的酒櫃,霍天北懶懶地臥在裡側一張軟榻上,正閉目養神。
矮几上有果饌酒水,顧雲箏一餐飯根本還沒吃完,此時還有些餓,便要在矮几旁落座。
霍天北卻發話了:“過來。”
“不是要給人接風洗塵麼?”顧雲箏不情願地移到軟榻前,“跑來這裡做什麼?害得我連頓安生飯也吃不成。”
霍天北這纔看向她,展臂將她帶到軟榻上,脣角含笑,言語卻是質問:“誰讓你和祁連城單獨相見了?”說着湊到她脣畔,笑意更深,“還喝酒了?”
顧雲箏本來是坦坦蕩蕩,卻不知爲何,他越是笑,她心裡就越發毛;他笑得越好看,她就覺得越危險。她不由嘀咕一句:“這是犯了你哪條家法了?今日不是趕巧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有個約會,少更點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