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騎在馬上彎弓如滿月,箭頭直指帶頭大哥,方纔十人組倭寇的話她也聽進去了,此人是頭領,擒賊先擒王,其實她也想過要騎馬帶着沈今竹衝出去,可是她們逃走了,哥哥他們過來找不到人怎麼辦?焰火已經放完,她再也放不出信號了,不如在此一搏。
箭矢如風,貫穿帶頭大哥咽喉,其餘九個倭寇見首領橫死當場,皆有些慌張亮出了兵器,暗想難道今日打劫不成先踢到了鐵板,對方不好惹?就在這時,後方響起了槍聲,又一人倒地,章秀見狀,再次放箭命中了一個倭寇的胸膛,槍聲又再次響起,如此反覆,頓時有五人倒地,三人死亡。
沈今竹躲在樹上開槍,槍聲和火光暴露了她的位置,剩下五個倭寇緩過神來,往她藏身的樹上射箭的射箭,投矛的投矛,還有扔火把的,沈今竹趕緊跳下樹,就地翻滾到大樹後方,火把點燃了地上的枯枝,映照出沈今竹的面容和身形來。
“女人!是個女人!”倭寇們憤怒又欣喜的叫道,憤怒的是一半兄弟們死在女人手裡,欣喜的是他們不再害怕了,不過是個女人呢。
衆倭寇朝着沈今竹跑去,其中一個倭寇還要彎弓射箭,被同夥一腳踢翻了,叫道:“你是眼瞎嗎?那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射成的全是窟窿就不好玩了。”
話音剛落,就聞得乒一聲槍響,射箭的倭寇額頭爆出一朵鮮紅的梅花,天靈蓋都被揭開了!同夥眼睛頓時赤紅,抓起瀕死倭寇的弓箭就要彎弓射箭,背後突然響起了馬蹄聲,倭寇回頭一瞧,馬蹄的鐵掌正好踢中他的腦袋,當場腦花飛濺!
沈今竹此時又裝好了火藥子彈,用通條捅嚴實了,再次命中,此時倭寇十人組變成了二人組了,剩下兩個倭寇一人舉刀砍向馬腿,駿馬受痛嘶叫,將章秀甩下馬,拖着受傷的腿徑直山坡下跑去,章秀摔傷,一時半會站不起來,那倭寇揮刀就要朝着章秀身上砍去!
沈今竹順手將手裡的燧發槍往倭寇身上扔去,倭寇被砸中了腦袋,疼的跳腳直叫喚,章秀往後滾了幾滾,用長刀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另一個倭寇見沈今竹手裡已經沒了武器,蜷縮在草窩裡連跑都不敢跑了,嘴裡直叫着救命,淚眼婆羅的看着自己,倭寇頓生了邪念,猥瑣的笑道:“小姑娘,你殺了我們這麼多兄弟,總得補償一下,你要乖乖的,才能少吃點苦頭。”
言罷,撲過去就要摟抱,出乎意外,這小姑娘不僅不躲,反而朝着自己投懷送抱,腹部驀地一涼,倭寇猛地推開小姑娘,低頭一看,自己的小腹已經被劃開,肚腸都流出來了!
沈今竹手裡握着的正是日本國武士用來刨腹自殺的介錯刀,第一刀掏出內臟肚腸,第二刀才由人砍去頭顱免去痛苦。
但是沈今竹沒有給倭寇補第二刀的打算,見倭寇徒勞的抓着腸子往腹腔裡塞,她噁心的差點將晚飯都吐出來了,她舉着鋒利的介錯刀朝着最後一個倭寇走去。
倭寇舉着長刀,明知對手是兩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其中一個還摔傷倒地,勉強杵着長劍才站直了身體、另一個舉着刀緩緩靠近自己,若是平日,他會覺得這個場景很可笑,揮刀便先將受傷的女孩砍了,然後再對付另一個。可是今夜不知爲何,他遲遲不敢動手,這兩個女孩眼裡有一股凶煞之氣,刨腹流腸的同夥還沒死,那哀叫聲就像在地獄受刑一樣!怎麼會有這種冷血的小魔鬼?
小魔鬼抖了抖手中的介錯刀,刀刃太過鋒利了,上頭的血珠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抖落下來,刀刃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齒,想要再嚐嚐嗜血的味道。
倭寇害怕了,他收起了長刀往下坡處跑去,沈今竹棄了介錯刀,撿起地上的弓箭解決掉了最後一個逃跑的倭寇,這時往肚子裡塞腸子的倭寇也終於斷氣,整個世界清靜了。
徐柏率領着徐家的親衛,帶着吳敏吳訥、竹千代章鬆趕到此處,就看見橫七豎八躺着的倭寇屍體,其中一個倭寇的肚腸還流了一地,情形很是可怖,章秀靠着大樹休息,沈今竹蹲在樹上擦着槍。
親人相見,各種唏噓感嘆自不必說。沈今竹在隊伍里居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魚?”
“三哥!”灰頭土臉的李魚從馬背上爬下來,和沈今竹相認,自從一起在雞鳴寺當過小沙彌,便一同認了汪福海做義父,當時沈今竹胡亂編了個年齡,恰好比李魚大些,李魚便叫她三哥,叫習慣了,她恢復了女兒身也是如此稱呼。
李魚心驚膽戰的看着肚腸滿地的倭寇,握着沈今竹的手嗚嗚直哭,吳敏也跳下馬來,鄙夷的看着哭泣的李魚,“活的倭寇你害怕,看見了就打哆嗦,死的倭寇你也怕,真真老鼠膽子!”
沈今竹驚訝說道:“你不是和夫子去了杭州嗎?怎麼到海寧來了?”
這金陵神童李魚如何出現在海寧,還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且說李魚十二歲就中了縣試案首,一舉成名,讀萬卷書,也想着行萬里路,八月正好是觀潮的時候,李魚便跟隨夫子一路南下游歷,到了杭州錢塘江觀潮,以文會友,開闊見聞,李魚神童之名漸漸在杭州傳開,文人雅客紛紛下帖請李魚赴各種文會詩會,在一個宴席上,有個海寧的文人請他去家鄉觀潮,說海寧潮水之壯闊,遠盛杭州,李魚和夫子接受了邀請,來到海寧觀潮。
海寧縣縣太爺在佔鰲塔大宴賓客,李魚和夫子也在邀請之列,高塔遇倭船火炮襲擊時,李魚僥倖逃脫,夫子卻已經葬身塔底了。李魚和驚恐的觀潮人羣四散逃命,他一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或許真是傳言中的文曲星下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巧遇到了領着徐家親兵衛和倭寇戰鬥的徐柏和吳敏姐弟。
衆人且戰且退,到了樹林處,又撞見和刺客們決一死戰的竹千代和章鬆,章鬆他們都是大明百姓的打扮,刺客們爲了掩人耳目穿戴和倭寇別無二致,徐柏又認識章鬆,便出手相救,原本竹千代和章鬆的護衛們幾乎全部陣亡,兩人也差點力戰而竭,正當赴死之時,徐柏一行人如天降神兵般將刺客清理乾淨,竹千代和章鬆絕地逢生。
徐柏見今竹無礙,心下石頭落了地,說道:“此處太危險了,我們尋個安全處。”
“如今沒有安全處了。”沈今竹說道:“倭寇來勢洶洶,方纔聽這些倭寇議論,說他們籌劃很久了,準備了戰船、火炮和登城梯,召集了三千多倭寇攻海寧城。倘若海寧城破,呆在城裡都不安全呢。”
此時已經快到凌晨了,天邊泛起一絲白光,攻城的炮火幾乎沒斷過,也不知海寧縣的城牆還能支撐多長時間,一旦城破,倭寇蜂擁而至,百姓聞風喪膽不知反抗,恐怕要上演屠城悲劇了。徐柏一行人對付散兵遊勇還行,可是面對三千倭寇還有他們的炮火,就顯得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了。
就在這時,遠遠看見有零星的光點在海上閃爍,光點越來越多,如繁星一樣,隔得太遠,天又沒亮,不知是大明的援軍還是倭寇戰船,衆人皆屏住呼吸靜靜等候着,看着繁星慢慢變大、變亮,直到瞧見海船筆直的桅杆,徐鬆取了西洋望遠鏡仔細瞧着,突然神情激動的說道:“掛着龍旗!是我們大明的援軍,杭州前衛的陳指揮使來增援了!”
一個衛所標準配置是五千六百餘人,看海上星雲密佈般的船隻,杭州前衛定是傾巢出動來支援海寧了!此時大明戰船之上,杭州前衛指揮使平江伯陳熊憂心忡忡的看着炮火連天的海寧城。他得到緊急密報,倭寇連夜攻擊海寧,足有三千之數,而恰好慶豐帝白龍魚服到了海寧城,連着宮中唯一的皇子也跟來了,倘若有一絲閃失,這江山便要易主了,救駕要緊!
杭州府有個兩個衛所,杭州前衛離海寧城最近,因此是第一個趕來救駕的衛所,此刻杭州右衛也路上了。平江伯陳熊此時還不知道,他已經被曹銓舉薦做漕運總督,即將繼承曾祖父和祖父的榮光,延續陳家在漕運史上的輝煌。
陳熊舉起一面三角紅旗,發令道:“鳴炮三響,告訴海寧軍民,援軍已到!”
轟隆隆炮火齊鳴,此時海寧縣城守城的軍民的體力和意志已經到了極限,瀕臨崩潰,遠遠聽見海上的炮火,守城軍官舉起望遠鏡細瞧着,大聲說道:“援軍已到!海寧得救了!”
城牆上被炮火薰的漆黑的軍民頓時歡呼起來,和聲叫道:“援軍到了!天佑海寧!”,一人呼喊,萬人和之,消息很快傳遍了海寧城,城中的百姓們不再害怕的龜縮在家中地窖不敢出門,紛紛打開門戶,四處奔走相告,倭寇兇殘之名早就傳遍了蘇杭和福建等地,海寧百姓膽戰心驚度過生死劫,僅是一夜之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倭寇首領遠遠見杭州前衛的船隻楊帆行駛而來,此時已是黎明時分,天色漸漸亮了,大明水師的白帆如一羣鴿子一樣飛駛而來,船上伸出黑洞般的火炮噴射出耀眼的火焰,自己率領的二十餘艘海船恐怕不是敵手。
見到大明水師密集的戰船,倭寇的士氣頓時大衰,就如同昨晚海寧軍民看見佔鰲塔倒一樣,倭寇首領面色凝重,這和計劃中的相差太遠了,按照以往攻城的經驗,大明的援軍通常至少需要三日才能到,他完全有把握在三日之內攻破海寧城,將這個富庶的古城搶掠一空,然後乘船撤離,給大明援軍留下一座死亡之城。
可是從昨晚開始,事情就偏離了計劃,完全失控了,以往只要登陸,沿海居民們無不害怕的四散逃命,甚少有反抗之人,可是他們居然在登陸之初就遇到了攻擊,藏匿在陸地、預備裡應外合的五百人隊遭遇了伏擊,幾乎全軍覆沒,聽逃跑的探子來報,說對方約有兩百人左右,均着平民服飾,但是裝備精良,每人都配有新式的燧發槍和鍛造優良的刀劍,而且訓練有素,勇猛無比,在陣前絕無丟盔卸甲的逃兵,居然比日本國真正的武士還視死如歸。
這支神秘的軍隊殺退了倭寇五百人隊,將其增援的彈藥和糧草搶走,不知拖到何處去了,導致攻城的倭寇遲遲得不到增援,而此時二十艘倭船上攜帶的彈藥即將告罄,打了一夜硬仗的倭寇此刻飢腸轆轆,靠着那些臨時搶來的食物充飢,根本撐不到中午。
於是倭寇集中炮灰攻城,將海寧城牆東北角炸垮了,倭寇從這個缺口蜂擁而至,海寧城熱血的軍民捨命保護城牆,這個缺口幾次移手,戰鬥極其慘烈,最後這個大缺口居然被交戰雙方的屍體填滿了,倭寇首領將幾乎所有的火炮都調到東北角去,企圖將這個缺口徹底撕開,從此處進城,一旦入城,大明軍民意志崩潰,只有抱頭鼠竄的份了,這座城市即將在他們的屠刀下顫慄!
可就在東北角城牆被徹底炸垮,海寧守軍陷入絕望之際,大明的援軍就在海上出現了!震天徹耳的“援軍已到,天佑海寧”的呼喊聲反過來擊垮了倭寇的意志!
怎麼辦?
倭寇首領看着城牆東北角的缺口,再看着海天之間的大明援軍,咬牙說道:“攻進海寧城,轉攻爲守!
倭寇是孤注一擲的意思了,因爲晚上增援遲遲不到,攻城火力不足,便把海船的火炮運到岸上開火,此時船上的炮火幾乎已經告罄,若在這時登船逃跑,倭寇的船隻肯定會被大明水師包圍攔截,大明戰船配有火炮,彈藥充足,倭寇的船隻有被動挨打的份,可能全部葬身魚腹了。
如此,還不如攻進海寧城,反攻爲守,尚有一線生機。即使守不住這座城市,還可以與這個座城市同歸於盡!既然得不到,就將她毀掉吧!倭寇首領目光一冷,下令所有倭寇向着東北角發動最後的強攻!
他用倭語大聲吼道,鼓舞士氣:“前進吧!這個城市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醉人的美酒!有最美麗的女人!最盛大的財富!進了城,這些就都是你們的!哪怕佔有這些東西只有一刻的時間呢,你們的人生就能像京都的櫻花般絢爛綻放過!”
又戴上一個古怪的面具,擊起一面巨鼓,且唱且舞唱到:“人生五十載,如夢如幻,如晨間露水,轉瞬即逝。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生如櫻花,死如櫻花!”
衆倭寇頓時振奮起精神,隨着首領一起高歌,揮動着長刀往坍塌的東北角奔去!海寧城牆上又響起戰鬥的號角,軍民挺着疲倦、傷痕累累的身軀,與倭寇在東北角決一死戰。
就在倭寇衝向東北角時,一支兩百餘人的隊伍突然從城牆東面衝殺過來,他們擺出陣勢,一排排燧發槍對準了攻城的倭寇,第一排放槍之後,便退到最後一排裝火藥子彈,第二排的人繼續放槍,第三排人開始瞄準,如此三珠連發,攻城的倭寇便倒下一片去。
這支神秘的隊伍看似和普通百姓無異,而且沒有打出旗幟,守城的軍民和攻城的倭寇都不知其來歷,均想着:莫非是僧兵到了?可是僧兵手裡不可能有火器啊!江南民間組織的抗倭力量,僧兵是倭寇的強敵甚至是剋星,屢建奇功,僧兵勇猛頑強,遠勝過大明的軍隊,拿着一根木棍就敢和手持長刀的倭寇相拼。
倭寇首領繼續敲擊着戰鼓,提醒手下已無退路,只能前進攻城,倭寇冒着神秘隊伍的槍林彈雨,踏着同伴的屍體,繼續往前衝去,一撥撥光腿的倭寇倒下,更多的倭寇涌上來,終於衝到了神秘隊伍跟前,指揮作戰的曹銓下令:“收槍,拔刀!”
衆錦衣衛齊刷刷亮出繡春刀,和倭寇纏鬥在坍塌的城牆下,皆有死傷,就在此時,一波約三百餘名手持長棍大刀、身穿緇衣袈裟的光頭僧兵衝殺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徐柏領着二十名瞻園親兵,連竹千代和章秀都在其中,有着這羣人的增援,曹銓引領的錦衣衛不再孤木難支,他們頑強的守着坍塌的城牆,不讓一個倭寇踏進去。
且說徐柏等人在樹林山坡上看着平江伯陳熊率領着杭州前衛的援軍已到,心生振奮之感,徐柏已經十六歲了,正是少年一腔熱血的時候,恰好此時有僧兵行經此地,便留下十人保護表妹等人,他領着剩下二十餘人策馬和僧兵一起增援已經人困馬乏的海寧守軍,竹千代和章秀。
這是徐柏第一次踏入戰場,他隨着僧兵一起殺到坍塌的城牆處時,猛然看見徐楓和曹核居然在揮刀拼殺着,這時海上傳來炮火聲,平江伯陳熊的援軍已經開始乘坐小舟登陸了,有零星的倭船還剩下火炮的,開始調轉了炮口,對着援軍船隻發起了炮擊,大明水師也點燃炮火還擊,海水飛濺,更甚潮水。
水陸兩地都在進行着最後的決戰,到了中午,戰鬥進入了尾聲,陳熊的援軍聯合守軍將倭寇包了糉子,這倭寇果然如傳說中的兇猛,兵敗如山倒之時,竟然罕有人投降,海寧城下,光腿光腳的倭寇屍體堆積如山,大明將士的傷亡同樣慘重,洶涌的潮水沖刷着岸上的血跡,沖天的血腥味引來一羣羣覓食的海鷗,純白的海鷗飛翔在嫣紅的鮮血之上,形成一股詭異的美感,這是在噩夢中才會出現的景象。
倭寇首領在戰鼓前刨腹自殺,曹銓等人均渾身浴血,各個都有傷,錦衣衛精銳只剩下三分之一,犒軍的海寧百姓擡着吃食送到陣前,曹銓喝了一碗米粥,就匆忙率着衆人往坍塌的佔鰲塔前端方向而去,他走到磚石瓦礫的邊緣處,看着四周的斷井頹垣,在一處停下,說道,“挖。”
衆人徒手搬開一塊塊殘破的磚石瓦片,不一會,曹銓就看見一隻金燦燦的丹鳳朝陽步搖簪插在滿是塵土碎石的髮髻之上,步搖簪已經被砸得變形了,簪首上飛翔的丹鳳雙翼已經摺下,鳳凰斷翅,浴火重生。
曹核和徐楓對視一眼,或許是中午的日頭太強烈了,照的人眼花繚亂,不禁落下淚來。曹銓撕下衣角,輕輕取出髮髻上的步搖簪包裹在裡面,放在懷裡藏好,嘆道:“收殮好遺體,火化了吧,莫要讓皇上看見鳳姐的慘狀,徒增傷悲。”
徐柏坐在石墩上,咬牙由軍醫給他縫合傷口,他的左胳膊被倭寇砍的幾乎見骨,軍醫縫合了一半,
徐柏實在忍不住痛了,吼道:“怎麼還沒縫完,你是在繡花嗎!”
軍醫見慣了此事,依舊曼斯條理的縫合,說道:“這比繡花還難呢,要注意筋脈和血管,稍有不慎,就是終身的毛病了,你不希望一輩子拿起毛筆都發顫吧。”
好容易縫上了,軍醫倒上藥粉包紮完畢,叮囑道:“傷好之前右胳膊都不能用力。”
徐柏心裡還記掛着留在山坡上的沈今竹和吳敏等人,便向曹銓借了一輛馬車去接他們,徐楓惦記着吳敏吳訥兩個外甥,也要跟着徐柏一起去,那曹核聽徐柏說沈今竹也在,不禁驚訝說道:“我聽汪大人說,他已經將大皇子和今竹都塞進竹筐送到海寧城內了,只要城不破,他們就是安全的,所以我們纔會拼死將倭寇攔在城外,怎麼今竹和你們在一起?”
徐柏說道:“今竹運氣不好,那竹筐的繩索斷了,她落到城牆外頭……”
曹核聽完徐柏的講述,頓時心驚肉跳,便要跟着他們一起去和今竹等人會和,衆人趕到樹林山坡處,但見一羣橫七豎八的屍體,有光屁股倭寇,也有瞻園的親兵,看來經歷過一場惡戰,地上的屍體都還是溫熱的,今竹吳敏等人不知去向。
“人呢?”徐楓、曹核、竹千代等人皆看着徐柏。
徐柏忘記了胳膊的疼痛,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襲上心頭,和倭寇決一死戰都沒有這種感覺,就在這時,一個胸膛被□□釘在地上的瞻園親兵艱難的睜開眼睛,氣若游絲指着東邊的說道:“七——七少爺,倭寇,倭寇來了,我們斷後,表小姐他們騎——騎馬跑了,你快——快去找——”
微弱的話語戈然而止,親兵歪了脖子死去,衆人馬不停蹄的朝着東邊尋人,路上時不時能瞧見倭寇的屍首,一直追蹤到濤聲陣陣的懸崖處,見吳敏、吳訥、章秀、李魚四人站在懸崖處往下眺望,依稀能聞見悲慼之聲,唯獨不見沈今竹。
“今竹呢?”衆人齊齊問道。
吳敏指着懸崖下驚濤拍岸的浪花,喃喃道:“倭寇——兩個倭寇拉着她下去,不見了,人都不見了。”
慶豐十二年,秋,三千倭寇登陸海寧,杭州前衛指揮使、平江伯陳熊全殲倭寇,解海寧之圍,擢升漕運總督之職,原漕運總督樑天撤職查辦,下詔獄,除族。
同年初冬,在慶豐帝的堅持下,時隔二十餘年,大明重開海禁,以福建漳州海澄縣的月港爲試點。
慶豐十三年,春,廣州市舶司守備太監韋春下詔獄,凌遲。同年夏,福建官場震動,文武官員幾乎被換了個遍。靖海伯除爵,奪金書鐵卷。
慶豐十五年,冬,金陵城,烏衣巷沈家。
圍着狐裘的沈韻竹拿着一封信去了沈老太太院裡,笑道:“今竹妹妹今日來信了,專門寫給您的呢。”
沈老太太笑呵呵說道:“這孩子就是孝順,每月都有一封信寄過來呢。”
沈韻竹說道:“您眼神不好使,要不我給您念一念?”
沈老太太戴着玳瑁腿的西洋眼鏡,展開信件說道:“我自己看。”反反覆覆讀了兩遍,方遞給沈韻竹,笑道:“真是父女兩個,你妹妹一手飛白體和她爹爹越來越像了。”
沈韻竹心中一痛,面上笑靨依舊,說道:“可不是嘛,四妹妹從小就練習飛白體,還是照着二叔父的字帖練的,本來就有些相似,如今她去京城三年了,和二叔父朝夕相處,父女二人的字就越來越像了。”
沈老太太一嘆,“唉,這三年我怪想她的,自從那年淑妃娘娘有孕,想見孃家人,下了懿旨宣她和你二姑姑,還有柏兒去了京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如今都十五歲的大姑娘了,怎麼沒聽你二叔父說給她說親的事情?”
沈韻竹笑道:“估計是二叔父疼愛四妹妹,想多留幾年吧。”
沈老太太說道:“不行,你幫我寫封信,催催你二叔父,有合適的就趕緊定下來,別耽誤了青春。”
沈韻竹心痛如刀絞,強顏歡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