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詠蘭最後還是帶着纓絡走了,剛出了應天府衙門,曹核汪祿麒和三百錦衣衛浩浩蕩蕩正要往裡面闖,見纓絡無事,心下鬆了一口氣,曹核說道:“孫夫人,我帶着纓絡回長公主府吧,這樣應天府衙門就不能隨意抓人了,他們要問,就讓差役親自來公主府。”
雖知曹核是好心,沈詠蘭卻覺得此舉不妥,若是汪祿麟家,倒也勉強可以,畢竟汪大人是沈今竹的乾爹,但是曹核——非親非故的,實在不方便。沈詠蘭說道:“纓絡以前是瞻園舊僕,還是將她交給我妹子保護着吧。”
曹核心想瞻園也不是好惹的,應該能護住這個纓絡,他一個大男人公然把人家丫鬟帶回家,好像不太合適,同樣的,汪家都是男人,也不妥當,還是回瞻園最好,四夫人撫養沈今竹長大,她肯定會盡全力保護沈今竹不受牽連。
曹核點頭說道:“我們都聽孫夫人的,你們一百人護送孫夫人和纓絡姑娘回瞻園,其餘人等隨我和汪百戶查案。”
汪祿麒也頷首說道:“他們應天府衙門顛倒黑白,面對人命案束手無策,拿弱智女流下手,真真令人不齒,他們沒本事查案,我們就幫他們一把,到時把人證物證甩到這個所謂的劉青天臉上,看他還有沒有臉自稱青天大老爺!”
應天府衙門內,刑名師爺低聲問道:“東翁,幸虧你趕緊把那個丫鬟放了,孫夫人剛把她領出去,錦衣衛三百多個人就氣勢洶洶的趕來了,領頭的是今科武探花曹核還有武進士汪祿麒,這兩人都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百戶,一個後臺是臨安長公主和錦衣衛指揮使曹大人,另一個親爹是世襲錦衣衛汪福海,都輕易得罪不得,兩個人年輕氣盛,鬧騰起來不計後果,砸公堂,鬧衙門,甚至毆打衙門官員,我們吃了虧,也只能先忍着,這官司打到御前也討不了好,東翁初來乍到,先避開這些地頭蛇——”
刑名師爺正說着話,錢穀師爺急忙進來說道:“東翁,夫人來了。”
劉夫人前腳接着後腳就進來了,刑名師爺和錢穀師爺對視一眼,一起告辭退下,屋內這對夫妻沉默片刻,劉夫人問道:“聽說那個沈詠蘭來了?”
劉大人點點頭,說道:“嗯,是爲一件案子而來。”
劉夫人說道:“我曉得,現在外頭都在傳,說沈家的四小姐殺了人,畏罪潛逃了。”
劉大人臉色一沉,說道:“一派胡言,此案正在審理之中,我都尚無一點頭緒呢,怎麼漫天都是流言蜚語。”
因早年受了不少苦,劉夫人的容顏顯得蒼老些,鬢邊霜白,戴着狄髻,上頭只插着一個銀鎏金鑲寶石滿冠,衣飾簡樸,不過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官太太的大氣威嚴,她嘆道:“我還是聽兒媳說的此事,就趕緊來衙門,本來是打算求你先放過沈家小姐,當年畢竟——哎,說什麼也沒用,我們一家人虧欠沈詠蘭太多了,一輩子都還不清的。現在她的侄女蒙受不白之冤,我們能通融些的,就不要太認死理了。”
劉大人說道:“此案尚無定論,沈四娘是否無辜,要看人證物證,我執掌了刑名這些年,你跟着我一直在任上,也看了不少案子了,未出閣的女子殺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我若一開始就把沈四娘排除在兇手之外,如何向死者交代呢。”
“你啊!就是法理太多,人情太少!上樑不正下樑才歪的,同樣的,只要家教好,子女都不差什麼的,沈家老太太剛去世,這個老人家身前是個懂禮知禮的,教出來孫女能去殺人?”劉夫人說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就當爲了彌補當年的虧欠,先放過沈四娘行不行?她一個女孩子家,還能插翅飛了不成?總有其他線索,你抽絲剝繭,總能另闢蹊徑找出元兇來。那抓沈四孃的告示,就先別貼出去了,你想想,一個大家閨秀的畫像和姓名被貼的到處都是,以後還如何做人?即使最後洗脫嫌棄,還了清白,也是名聲被辱,你真想看到第二個沈詠蘭嗎?”
劉夫人一席話,說的劉大人本來猶豫的心開始退縮了,決定要刑名師爺暫時不要畫像張貼告示,由鋪頭帶着十來個衙役化作平民百姓,暗中查訪沈今竹的下落。
劉大人剛吩咐下去,外頭刑名師爺又進來說道:“東翁,沈家大少爺來了,非要要見您,外頭攔都攔不住。”
都說金陵水深,可是沒想到會如此複雜,劉大人腦袋都快炸了,說道:“就說我外出查案了,不在衙門。”
刑名師爺說道:“屬下也是這麼說的,可是這沈大少爺是個內行人,說他妹子八成是被人栽贓陷害,蒙受冤屈,他不放心我們應天府衙門,非要來和我們我一起查案子,連鋪蓋行李都隨身帶着,說您要是不見他,他就在衙門口打地鋪,他身邊跟着十個瞻園的親兵,衙役們不敢強行趕他走。”
怎麼沈家人都如此難纏啊!劉大人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昨晚半夜死者家人連夜來應天府衙門報案,他半宿沒睡,年紀大了,不能像以前那種熬夜,這會子身心俱疲,唉,這應天府尹果然是天下第二不好做的官啊,三品大員的位置實在太燙屁股了,不是誰都坐的穩的。
刑名師爺見東翁如此爲難,開解道:“東翁,屬下覺得,這個沈家大少爺您可以一見,說不定還能有所收穫呢。”
劉大人問道:“爲何?”
刑名師爺說道:“東翁,說起沈家大少爺沈義斐,您肯定覺得頭疼,可是說起您的老家荊州府的沈推官,您是不是聽過他的威名?”
劉大人一大家子都在瘟疫中死絕了,只要幾個遠房親戚還在荊州,這些年也回鄉祭祖過幾次,知道家鄉有個沈推官,頗有清名,而且斷案極有章法,破了不少人命大案,在荊州府有沈青天的美譽。
劉大人又驚又喜,“他就是那個沈推官?”
刑名師爺點點頭,“所以屬下建議您和沈推官一起查案,一來他是個懂行的,二來有他在衙門跟着查案,您要詢問沈家人或者去隆恩店、甚至去瞻園找線索,都能行個方便不是?總比我們阻礙重重,舉步維艱好的多。”
如今顧不得那麼多了,趕緊破案是正經,劉大人忙不迭的說道:“叫他進來——不,我去親自見見沈推官。”
且說沈詠蘭曹核等人分頭行事,沈三爺聞訊後趕到了三山門外的隆恩店坐鎮,他本就是個生意人,有他在店裡彈壓着,原本散亂恐懼的人心暫時平靜下來了,店的生意照舊運轉着。
指揮使曹銓大人聽說兒子和汪家兄弟並沒有預料中的大鬧公堂,而是正兒八經去查案,心下居然有些欣慰之感——混世魔王也曉得動點腦子,和以前好勇鬥狠,在街頭打鬧遊手好閒不知強多少倍。
北鎮撫司千戶汪福海卻有些不敢相信:“兩個小子就這麼走了?劉青天剛來金陵就敢從我們錦衣衛手裡搶人,這是給我們下馬威啊,唉,就是做做樣子,也要到應天府衙門大鬧一場,不至於燒牌匾,砸公堂,起碼拆幾扇門窗,先找回點場子嘛。”汪家當了兩百年的地頭蛇,奉行輸人不輸陣,吃虧了也要先保住顏面。
風頭正勁的指揮使同知錢坤很驚訝,“居然有這等事?我去暗中查訪一下,此事頗爲蹊蹺,背後栽贓之人到底是什麼目的呢?用這種血腥毒辣的方法對於一個還沒出閣的小姐,不符合常理啊。”
說起來,沈四娘還是錢大人的小姨子,小姨子有事,他這個做姐夫的不能置之不理,錢坤以前做暗探的時候,一直在經紀行做牙人,四處都有他的暗線,他就像蜘蛛一樣通過這些暗線收集情報,整理之後送給當時的上司汪福海,現在他的身份由暗轉明,還高升做了同知,以前的人脈關係還在,去查一查,肯定能挖出點什麼來,事不宜遲,錢坤換下官袍,穿着便裝出了北鎮撫司。
有子萬事足,兩個兒子都爭氣,這幾年汪福海一直半退休蟄伏狀態,此刻有些忿忿說道:“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用這種手段算計我的幹閨女,真是嫌命長了,等我找到了背後指使之人,哼哼,定要他們好看!”言罷,汪福海也下去了。
曹銓看着汪福海的背影,暗道,沈四娘是你的幹閨女,她還是我未來兒媳婦呢,唉,兒媳婦啊兒媳婦,他們不曉得你手上有幾條人命,樹敵幾個,我隱約是知道一些的。你神秘消失了三年,第一次出現在金陵城是今年春的火瓦巷,你在火瓦巷救了崔家的乳孃和外孫女,把誠意伯府兩個家奴的耳朵都削掉了,火瓦巷鮮血飛濺,伯府洗女三代的傳聞由此開始,這事目前只有我知道。難道是誠意伯府尋仇來了?不對啊,貌似伯府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曹銓決定從沈今竹背後的仇家入手查起,首先就去了誠意伯府劉家探個究竟。
城南大功坊,瞻園。四房,沈家大房、二房、兩個姑太太家裡人坐在一起商議事情,沈三爺去了隆恩店替侄女坐鎮去了,沈大少爺沈義斐去了應天府衙門協助查案。其餘人等連番問纓絡關於沈今竹這幾日的行蹤,一些無關緊要的,纓絡都說了,但是一些涉及沈今竹*和她不想讓家人知道的部分,她都含含糊糊敷衍過去。她很清楚自己的職責,要謹言慎行,尤其是嘴巴,一定要嚴實,她已經贖身了,只對沈今竹這個僱主負責。
朱氏蹙眉說道:“你這賤婢,都火燒眉毛了,還遮遮掩掩的作甚?我們難道會害今竹不成?”
沈詠蘭說道:“二嫂,這丫頭經贖身,脫籍爲民了,不是什麼賤婢。她一個小小女子,今日在公堂之上臨危不懼,說話滴水不漏,不是那種一見板子和當官的就腿軟嘴軟、膽小怕事之人。有些話她不肯說,自有她的道理,你逼問也不管用的,她在應天府尹的逼問下都沒有開口,是個極忠心的僕從,你莫要爲難她了。”
朱氏說道:“大姑太太,我不是想要爲難她,只是現在今竹被應天府指認是殺人嫌犯,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背上這種名聲,將來怎麼說親?何況沈家不止她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姐,將來一樁樁的,都是心事,且說不別的,大房的韻竹過了孝期就要定婚期,若是夫家拿着這個理由退親,我們也不好不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