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美人解讀

柳青青在倚紅樓多年,從十三歲破身,至二十歲正式成爲倚紅樓的花魁,到如今又過了六年,一路伺候過的人千千萬,卻從沒像今晚這樣,一次進來四個。

“青青啊,我給你帶客人來了。”老鴇的笑容照例燦爛得像秋天的菊花。

她回頭,驚呆了:這四個人,好美。

兩個中年男子,一個眉眼間掩不住的風流,一個舉手投足裡遮不住的清雅;兩個少年,一個春風含笑滿頰光華,一個桃之夭夭風情旖旎……第一次,柳青青竟然生出了一份自卑。從十三歲出道,唯有今晚,她第一次發現自己不是那麼好看。

“嘖嘖嘖。”慕容色卻看得嘖嘖連連,掩不住的興奮,“哇哦,這就是美人啊?”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柳青青:“活的哦。不知道脫了衣服會不會比娘畫的畫好看?”

“什麼?”柳青青一呆。這……算什麼?雖然她是青樓女子,但花魁身份畢竟不同,來找她的恩客多半會附庸風雅跟她琴棋書畫調弄一番,如這般一上來便讓脫衣服的還真沒有。更鬱悶的是這個少年說得那麼理所當然,臉上的表情竟頗爲單純,完全沒有半點粗俗猥褻之意。

慕容風也點頭:“不錯,果然還是真人才活色生香。”

“香嗎?”慕容色收回手指,聞了聞,“真的香哦。”

墨離拍開慕容色的手,朝柳青青拱手一禮:“姑娘不要見笑,我們久聞姑娘芳名,今日一家人特地來此拜會,絕無惡意。”

“一家人?”繞是柳青青見過許多陣仗,碰到一家人集體逛青樓,還是頭一遭。

“是啊,我叫慕容色,這是我爹,叫慕容風。這位是我娘,叫……唔……”卻是墨離捂住她的嘴巴。

墨離接口笑道:“我是她娘,我姓墨。這位是我侄女,姓劉。聽聞柳姑娘是揚州城的花魁,我們幾個特地跟來目睹姑娘的風采,因爲女子不能入內,故扮作男子,見笑了。”

“哪裡。能勞駕幾位,是奴家的福氣。”柳青青出於職業道德,照例盈盈一福。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墨離關上門,看了看幾個大眼瞪小眼的人,抿嘴一笑:“怎麼,平時都嚷着來看美人,如今美人就在跟前,怎麼反倒全成悶葫蘆了。”

“您過獎了。我看幾位纔是真正的美人呢。別的不說,只這位劉姑娘,若換上女裝,只怕要勝過奴家不知多少呢。”柳青青認真道。

“那是。”慕容色高興地拉過劉桃夭,“我家夭夭是最美的。”

“小色……”劉桃夭低頭。心裡卻十分甜蜜。她就喜歡慕容色這樣毫不遮掩對自己的欣賞。

“那倒不一定。”慕容風笑,“夭夭還小,算不得極品美人。”

墨離點頭:“是啊,真正的美人除了有長相,還是要有味道的。”

“味道?”慕容色湊上去聞了聞柳青青,又回來聞了聞劉桃夭,一臉茫然,“沒有味道呀。”

劉桃夭有些不好意思地推開她:“慕容叔叔說的不是這個味道啦。”

慕容風無奈搖頭:“讓你平時跟夭夭多讀點書你不聽。好吧,今天全家在青樓撞上,也算難得。我就跟你們說說什麼是真正的美人吧。”

墨離笑:“你們有福了。說到品女人,這位爺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確實,數天下風流,慕容風絕對是魁首!對他來說,此生只做了三件事:追女人、愛女人和躲女人。至於其他所謂的文采劍術,乃至風雲閣的創立,只是他爲做這三件事的輔助手段。所以,他可以爲了一個心儀女子的離去而傷心落淚,卻不會爲遣散風雲閣皺一下眉。

他這一生,無愛不歡。

“女人是世間的至純至美……”隨着一聲喟嘆,慕容風的演講是以這句話開始的。

“這個世間,女人形形色.色,卻是無一不美。不管是飛燕掌中輕,還是玉環洗凝脂,都是讓男人魂牽夢縈的風情。女人,垂髫時天真未琢,勝在真;及至豆蔻初長成,便是純;再到二八佳年華,便有了女子的羞;等到過了雙十年華,女子纔算真正有了自己的味道,那是超脫於先天容貌之外的另一種風情……此時,方可算美。”

他看看自己的妻子:“比如你娘,其實並不算極好看,卻是越來越有味道。”

墨離笑而不言。

“女人的味道,包括很多,體現在舉手投足和一顰一笑。甚至,還沒看到她,你便會感知。比如,未見其人,先聽其音。你要判斷一個女人的狀態,便聽她的聲音。外貌可以有胭脂水粉的粉飾,而聲音,卻是心靈之音。一個真正的女人,聲音只有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柔。一個過了二十歲的極品美人,她會懂得讓自己的聲音柔下來,那種柔可以穿透一切,讓男人舒心,讓男人流連。”

柳青青含笑點頭:“這位爺果然是此道中人。不錯,隨着年齡漸長,我也漸漸知道把自己的聲音放柔了。”

“除了聲音,女人還要有姿態。我說的這種姿態,跟胖瘦無關,而是一種作爲女人的姿態。正是因爲你們有了這些姿態,才讓我們男人感到你跟我們不同——你是女人,美好的女人。”

柳青青笑,踏出一步,輕輕旋轉,環佩叮咚,羅裙輕揚,高挺的胸脯,細細的腰身……

慕容風點頭。

“當然,一個女人,之所以稱爲美人,最重要還是要有自己獨特的性格。這些性格經歲月打磨,漸漸就會成爲你的標籤,也是你獨特的風韻。不管是性格剛烈,還是柔情似水,不管是單純善良,還是冰雪聰明,不管是笑靨如花,還是冷若冰霜……這些,沒有好與不好,都是你獨特的標誌,也是一個美人的魂。唯有有魂的美人,纔是真正讓人品不盡、忘不掉的美人。”

墨離笑:“你倒真是識盡天下美人了。”

慕容風看着妻子,認真嘆道:“是啊。我這一生,追逐過許多許多美好的女子,她們或新鮮活潑,或水魂玉骨,或甜蜜可人,或高傲清絕……她們像一個個驚喜,吸引着我尾隨天涯。可是,老婆你知道嗎?在一些淡淡的月夜,我總會想起你,想起你笑眯眯的樣子,想起你惡作劇的樣子,想起你笑罵我的樣子,想起你……對我哭的樣子。我從不認爲我會喜歡你,因爲我們真的不合適,你太癡情,我太花心。我不喜歡女人爲我哭,也從不讓女人等,因爲我不想欠誰,我的心,隨愛而生,隨愛而走,這纔是我要的真愛與自由。可你,偏偏倔強地等了我半輩子,也爲我哭了半輩子……”

“老婆這個詞,我曾經對很多女子說過,可是最終讓我真正有勇氣攜手一生的,還是你。因爲我知道,儘管我們有再多的不合適,儘管你爲我哭得太多太多,儘管,你吵的時候真的讓我很煩……可是,你會一直在那裡,是真正的愛着我。我討厭癡纏,所以我經常會躲女人。可是我這一生,唯一躲不開的就是你,因爲你早已刻進了我的生命……你的笑,你的聲音,都會時不時鑽進我腦裡,喚我歸來。”

墨離的眼裡早已噙了淚水:“怎麼突然說這個?”

慕容風拉着她的手,溫和道:“今日說到美女,纔想起來,其實這世間最美的女子是會愛的女子。當一個女子愛着你的時候,即便她再不會表達,再做錯事,也是最讓你心動的。因爲她看你的時候,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愛啊……”

墨離閉上眼,一滴淚滑落。

“老婆,辛苦你了。愛我這麼久。”慕容風摟她入懷,然後抱起,竟然當着三個人的面,把妻子放在柳青青的牀上。

“你們可以出去嗎?”他回頭看着她們三人。

三個被突如其來餵了一嘴狗糧的人咋舌:果然是風流第一。隨時隨地都可以……

於是,倚紅樓花魁柳青青的房門外,坐着三個年輕女子,她們抱着膝蓋,看着月色,聊起彼此的過往。

“青青姐姐,青樓好玩嗎?”慕容色經常聽母親說起青樓,竟對這個地方十分神往。

劉桃夭打斷:“小色!”她看書無數,雖在山中,自也知道人間疾苦。她明白:青樓女子,每一個都是一曲悲歌。

柳青青笑:“無妨。來青樓這麼多年,什麼過往都看淡了。”

慕容色依然懵懂:“怎麼,你的過往不開心嗎?”

“呵呵,算是吧。但凡好人家的女兒,有誰會來青樓做這營生呢?我當年是家鄉鬧水災,逃難到此時爹爹病逝,我無錢買置棺木,只好賣身葬父。”

“賣身——葬父?”慕容色對這個一時還消化不了。

“小色,在外面做什麼都是要錢的。人過世了需要錢買棺木下葬,沒有錢,只好賣了自己,得了錢再來買棺木入殮。”劉桃夭輕輕跟慕容色解釋。

柳青青看着慕容色,笑:“慕容姑娘不知道錢?想必是隱居的名人之後,第一次出門吧?”

慕容色正要回答,劉桃夭搶着接口道:“什麼名門之後,不過是山裡人,一直沒機會出門。現在我們大了,父母說帶我們出來看看,纔出來的。”她心知自己父母跟小色的父母都非常人,更何況母親和墨姨每年都會出去一段時間辦事,只怕自己這一行的身份宣揚出去,會對她們不利。

柳青青點頭:“怪不得了。不過沒關係,這花花世界並不難懂,既然出來了,沒多久你們就該全懂了。”

“對了,青青姐,你在倚紅樓這麼多年,可遇着什麼特別有趣的客人麼?”劉桃夭岔開話題。

“有趣?”柳青青笑,“今晚你們可不就是有趣的客人麼?是我平生僅見啊。”

劉桃夭笑。確實,一家人逛妓院,大講美人之道,最後老爹老孃更是佔了人家花魁的牀,把女兒跟花魁趕出來坐冷石頭,也算是曠古爍今獨此一例吧。

“對了,還有一個奇怪的客人,就是御劍山莊的二公子。”柳青青隨口道。

“上官飛?”慕容色立刻來了氣,“那個負心漢!他有什麼好奇怪的,不就是一條大尾巴色狼麼。”

“不是呀。”柳青青搖頭,“他來青樓,卻一直謹守法禮,從未有過逾矩行爲。”

“什麼?”劉桃夭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