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

2007年,在鄉下唸書的孩子,如果想輟學回家,方法其實很簡單。

這種方法便是說走就走,不必辦理任何手續,乾脆利落。即使老師到家裡去勸說,跟學生的父母溝通,讓父母勸孩子回學校繼續就讀,如果他們還是無動於衷,那麼基本就可以永遠的跟學校說拜拜了。

而沈清晨近來已經有了這種想法,她想收拾好課本全帶回家,然後不再回學校。

她原本可以不必收拾課本,直接回去不再來的。有些同學便是如此,連課本也不帶走,一聲不吭的回了家——她們班已經連續輟學了三個同學。

但是她捨不得那些書本,她愛讀書,她愛學習。並不是因爲讀書不好,或者是她成績不行纔不願讀書,她學習如此努力刻苦,怎可能不愛讀書呢?她珍惜讀書的時光,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考上大學,將來讀研讀博,然後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現實的殘酷,往往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想幹嘛就幹嘛的。學生們在智商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家庭因素往往纔是決定孩子能否繼續讀書的關鍵因素,其次纔是意願問題。

如果是意願問題,孩子若不是十分調皮,富裕家庭裡的父母總會想盡辦法讓他們繼續接受教育。或讀大專,或出國留學。

只有貧困家庭的孩子,他們最容易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有些是不得不,有些則是自願的放棄繼續讀書的機會。

沈清晨所在的重點班裡,學習成績優異的同學,大部分是家庭條件都不錯的學生,或許談不上什麼大富大貴,但至少不愁吃不愁穿,而且不愁學費,他們的父母皆是一幫有能力的父母。

看到許少傾的作業,沈清晨突然想起前日裡,她借了他的一本作業和幾本物理習題練習簿。

她有許多物理題解答不出來,而許少傾是班裡物理和化學功課最好的學生,他的物理跟化學作業還有試卷幾乎每次都是滿分。所以便借了他的作業和練習簿來參考一下解題思路。

沈清晨最佩服的就是理科厲害的男生,在她的想法裡,總認爲理科好的男生,腦子也比較好使。許多複雜的問題,到了他們這裡,總能給你理得又快又清晰又準。

他們連物理和化學如此複雜深奧的問題都能夠給你簡單化了,那生活裡遇到的常見問題豈不是小菜一碟。沈清晨就是這麼單純的認爲理科男是百事通。

她把許少傾的作業跟練習簿整理好,準備待會還給他,但一不留神,碰倒了課本,他的練習簿同整沓課本一起掉到了地上。

練習簿裡夾的一張照片和一張手繪的漫畫圖片一併掉了出來。

她趕忙把照片和圖片撿了起來,拿在手裡看了一下,發現是班裡女生元旦晚會的照片,手繪漫畫圖片畫的是灌籃高手裡的五人組,漫畫裡櫻木花道咧着嘴抓着拳頭蹲着腰向流川楓說了一段話:“爲夢想而努力,頑強拼搏,永不放棄,加油加油加油!!”

沈清晨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沒想到許少傾也有這麼可愛又幽默的一面。

她好像發現了他的秘密一般,心慌意亂,趕緊把照片和手繪圖夾進了他的練習簿裡。

但她坐下以後,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那張元旦晚會的照片裡,那天晚上,班裡女生跳的是《隱形的翅膀》,她們都很美,舞曲和歌曲一樣,勵志又溫柔。她想起了和她們在一起學習的日日夜夜,真是太捨不得了,每個人都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她們正在努力的積蓄力量。她也想擁有這樣一雙翅膀,跟同學們一起展翅飛翔...

有時候,她也有自己的一點小幸福,比如,非常榮幸,青春期能生長在那樣一個年代,2005~2007年,各路勵志的明星大神們創造了許多商業神話,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而清晨有幸見證他們實現夢想的經歷,也跟他們一起成長。

清晨扶在桌子上,想起了許少傾漫畫裡的那段話。

他寫的那段話,更是重重的砸進了她的心裡,爲夢想而努力,頑強拼搏,永不放棄!啊,好像是說給她聽的一樣。她不經受了刺激,想到許少傾的家境在班裡算挺好的,他父親在市裡承包建築工程,母親在集市開店鋪賣衣服,家庭條件這麼優越的男生都還懂得要努力學習,永不放棄。她家庭環境不好反而不努力不拼搏了?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棄自己的學業?這樣如何能對得起這麼多年辛苦努力的自己。不行,還有兩個月就中考了,說什麼也不能放棄,她有點搖擺不定了。

這時候她心裡彷彿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小人告訴她,你家生活條件很困難,不要再念書了,努力去掙錢幫助爺爺奶奶;另一個小人告訴她,只有努力學習考上好的大學,才能真正幫助家庭走出困境。

這兩個小人不停的在她腦海裡翻滾,她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累得趴到了桌子上睡着了。

當她醒來時,卻發現董權輝坐在她桌前,正拿着她的課本漫無目的翻閱着,沈清晨以爲自己在做夢,看花了眼睛,連忙把眼睛揉了一下,發現不是夢,竟真的是他。

沈清晨感到奇怪,迷糊的問道:“董權輝,你怎麼坐到這裡來了?是又換座位了嗎?”

“沒有,太久不來看你,過來敘敘舊的”董權輝擡起頭默默地看着她說道。

沈清晨更疑惑了,之前他與趙子易坐在她跟前,雖然知道他們倆關係不錯,但他跟她關係只是一般般,並無太多交集。至從他們換座位後,就再也沒有聊天啥的,如今半年過去了,如何想到要來找她敘敘舊了。

“你爲什麼不想讀書?”董權輝關切的問她。

“沒有爲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那你有什麼難處?”董權輝一副非常想知道答案的神情。

“我想不想讀書與你有何干系?不想讀就是不想讀,這你也要管?是誰告訴你我不想讀書的?”清晨覺得鬱悶,她不想念書的事只告訴過綠荷,寧願,冰若她們三個人,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難不成是綠荷告訴他的?

或者是冰若?是寧願?

但是綠荷冰若跟他不熟,同班快一年了,基本沒聊過幾句話,怎麼會想到要告訴他,這不可能的。

不是她們倆,那就是寧願咯,對,肯定是她,她跟董權輝和趙子易一樣熟,前天她還來勸她不要放棄學業,甚至告訴了班主任,隨後班主任就找她到辦公室聊了一個多小時,慢慢勸導她。現在又輪到董權輝來了。

“你還這麼年輕,不念書,能幹啥?唸書能改變命運你不知道嗎?”董權輝一本正經的勸她道。

“我的情況你又不瞭解,你不要來勸我了,我現在就是在改變命運的路上,讀書對我而言沒用。”清晨倔強的反駁他。她很不爽董權輝來干涉她的生活抉擇,她與他又不熟,他憑什麼管她的事,而她憑什麼要聽他的。

“你認真想清楚再做決定,回去好好想想人爲什麼要念書,我們都不希望你如此年輕就放棄學業,這樣會毀了你一輩子的。”董權輝見勸不動她,最後說了幾句心裡話便默默地走開了。

沈清晨被他們攪得心煩意亂,晚上回去後翻來覆去睡不着,這些天經過綠荷,寧願,班主任,董權輝狂轟亂炸的一番勸說後,她有點想改變主意了。

第二天早上,在去學校的路上,她看到許少傾走在她前面,心裡有一絲觸動。

她與他都是外宿生,放學和上學的路上經常碰見他。以前從沒怎麼關注過他,雖然知道班裡有好多女生暗戀他(因爲長得太帥學習又好),是班裡女生的夢中情人,但她自小就有點自卑,覺得配不上這麼優秀的男生,然後就連暗戀的心思都不敢有,只敢默默的仰慕他。

但自從那天看到他書寫整潔的物理習題簿後,就被他工整又漂亮的字體深深的吸引了,她特別佩服他解答那些超難物理習題的思路,他的解題方法實在太厲害了,清晰又簡潔,每一個步驟都恰到好處,每一步都乾淨利落。她明白,就算自己加班加點的再努力半年,也趕不上他這種天生的好腦子。就在那一瞬間,一種莫名其妙的的感覺突然萌生了出來,好像是心動的感覺。

這種感覺連之前對趙子易好像都沒有過,就是喜歡,一種崇拜的喜歡。

果然,青春期的女孩子就是那麼的容易情竇初開。

但她不抱非分之想,對他只是跟風的崇拜似的喜歡,班裡好多女生喜歡他,而她也喜歡,僅此而已。

雖然沈清晨對於感情有點潔癖(這是她的自我認知),但這並不妨礙她像追星一樣的喜歡許少傾。

之前她是對趙子易有過不一樣的感覺,但她對於感情專一這種說法卻有自己的見解。

她認爲如果她已經喜歡某個男生了,就不能再去喜歡另外一個男生。除非那個人不喜歡她,不愛她,又或者愛了她後來卻變心了,愛上了另外一個人。如此她也可以愛上另外一個人,這就是她認爲的專一。

她可能做不到像古人那般保守,古人常有一種從一而終的說法,說的是如果一個女人認定一個男人,就要認定到底,至死不渝,永不變節,哪怕那個男人死了,或者變心了,生病動不了,她都不會再去愛上另外一個人,她絕不會背叛他,生生世世都只愛他一個人,只認定他一個人。

這種從一而終的愛太古老了,現在的人配不上。

她理解的忠貞,是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我在遇到你以後,再也看不到第二個人。但你若死了或者變心了,我也可以再愛上另一個人。

趙子易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所以,她可以默默的喜歡許少傾。

每天放學能夠看着他,在去學校的路上看到他,他打籃球的時候看着他,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她決定,繼續讀書,這樣就可以跟兩樣自己愛的東西多相處一段時間。打工,那是遲早的事,但讀書和喜歡的人,不是想擁有就能擁有的。

沈清晨就這樣靠着對喜歡的東西執着的心撐到了畢業考試。

她記憶力下降以後,因爲總是無法靜下心來好好複習功課,所以晚自習便經常跑到隔壁的空教室裡獨自複習功課,在那裡,她經常碰到同班的男同學程然,他也到她所在的教室看書,他們在最後兩個月裡,竟慢慢的變得熟絡起來。

程然告訴她,他的英語基礎很差,口語很爛,所以不得不跑到這間空教室來背單詞背語法背課文。隔壁的幾間教室都被其他同學霸佔了,人太多,沒有這間教室安靜,而他也是在人多的地方靜不下心來的。

沈清晨倒是相信了他的話,畢竟聽他背過幾次英語課文,那口語實在爛得不行,清晨都有點聽不下去,幾次想叫他閉嘴。

清晨覺得他沒有這方面的天賦,班上其他英語也不好的男生,之前每次考試成績跟他都不相上下,像許少傾,沈新立這樣的,但這兩個人埋頭苦學一個星期後,再次一同考試時,竟比他大聲朗讀一個月考出來的成績還要好,可見,學習不僅靠努力和方法,更是講天賦。

談到天賦,清晨不禁長嘆了一聲,她的天賦早已被生活消磨殆盡了,她現在剩下的,同樣的只有死記硬背,只有硬撐,撐到最後的畢業考試。

中考成績終於出來了,老師們如釋重負,當天晚上幾個任課老師喝得酩酊大醉。辛苦一年後終於得到了解放,他們當然要好好放鬆放鬆。

雖然這次考試多少還是有點不盡如人意,考取地級高中的只有一個,但至少重點班60多個學生全部上了高中,其中考上市重點一中的人數多達20人,升學率一下子就上來了。

出乎意料的,全校永遠考第一名的田心蕊這一次沒有考上市內最好的重點地級高中,反而是趙子易考上了,而這一屆全校只有他一個人考上這所重點高中,真是沒想到啊。

田心蕊中考失利只考上了整體教資水平在市區排名第三的第四中學,董權輝,許少傾,周昆宇,李豪飛也一起上了這所中學。

寧願,綠荷,沈新立,沈少陽考上了市重點一中。

冰若跟清晨考上了市八中。清晨沒想到,她還能考上高中,想到那時候她都要放棄了,被生病折磨得不成樣子,一個成天魂不守舍,像吃了安眠藥一樣的人,還能考上高中,這也是一個奇蹟。

放榜的那天晚上,趙子易,董權輝,程然,許少傾,沈少陽集合全班同學搞了一場離別晚會。他們買來許多零食水果和啤酒,大家無盡的狂歡,吶喊,自由,發泄着青春連綿不斷的哀傷,遺憾,無奈和可惜,有人慶祝終於熬到頭,也知道再也回不去了,人生的某些路程,不會再來第二次..

而那晚,沈清晨並沒有去跟同學們聚會,她獨自一個人,買了啤酒,爬到大叔家的樓頂上,躺在涼蓆上,喝着啤酒,耳邊放着錄音機聽着音樂,看着天上的星星發呆,那星星,眨來眨去,彷彿在跟她說,青春無悔,青春不朽,青春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