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寧願和趙子易到底是有兩三年的交情了,朋友間的情義如何能夠說斷就斷。

即使趙子易戲弄了她,但她似乎也不太放在心上。生氣歸生氣,一段時間過後,她跟他並不打算絕交。他們還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好似那封情書的事從未發生過。一直以來,她的心都是比較寬的,總是能輕易的放下很多東西。

清晨一直都很佩服她這一點,也有點不理解。

像趙子易這種品行不端的男子,清晨向來是不屑於繼續做朋友的。但寧願給她的感覺,就是好賴不分,飢不擇食。

清晨經常說她太寬宏大量了,什麼人都可以原諒。而寧願卻對她說,每個人都會犯錯,總不能因爲某個人某天犯了一個普通人也會犯的錯,就跟他絕交,這樣可絕交不過來,因爲幾乎人人都有這種犯錯的可能。

何況在她眼裡,趙子易犯的又不是什麼大錯,何必跟他斤斤計較,不計較纔有朋友,計較多了朋友就少。

清晨聽了無言以對。

他們倆都屬於那種年幼時期跟隨家庭住所漂泊不定的人。小時候經常搬家,經常是父母搬到哪,他們就跟到哪,所以幾乎沒有什麼童年的朋友。真正的朋友都是從初中開始培養起來的。

像清晨跟綠荷雪荷兩姊妹從小一起長大有了十幾年情義的這種發小關係,趙子易跟寧願是沒有的。

所以寧願比較珍惜回老家後跟她有較多來往的初中朋友,畢竟,沒有人想孤孤單單的活在這個世上,除非他智商超羣,異於常人,有堅定的目標,想完成一番偉業,不怕孤獨,這種人,是稀有物種。

可惜她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有普通人的生活規律。

而清晨的生活規律就是每天吃飯,看書,寫作業,考試。

但如此規律的生活下,她心裡還是免不了埋怨趙子易,怪他,厭他,對他的所作所爲感到憤怒。

在看了他寫給寧願的情書後,每次跟女同學們聊天,同學們討論趙子易的時候,她都是扭過頭,狠狠的拋下一句:“切,那個小朋友。”

對,在她心裡,他就是個不成熟,沒長大的孩子,她覺得他像個小朋友,做事情沒有章法,不講規則,隨心所欲,做了錯事,不自知,不講理,還總有人願意原諒他,幫他辯解,給他臺階下。但是她不願意原諒他。

“小朋友”這個詞說得多了以後,他簡直成了趙子易的專屬代名詞,女同學們開始把他做爲趙子易的外號,而這個外號是沈清晨幫他取的。

女同學們有時候當着他的面笑嘻嘻的喊他的外號,而且還毫不客氣的故意喊來喊去,一點也不顧忌他的感受。趙子易聽到後,明顯是生氣了,但他還是默不作聲,隱忍的看着她們。只是每次沈清晨叫完他這個外號,他的臉都拉得長長的,氣鼓鼓的,臉色黑黑的。

有一天,趁同學們還沒有到齊教室的時候,他坐到沈清晨的桌前,表情很嚴肅,語氣很堅決,帶着警告和命令的口氣對沈清晨說道:“以後你不許再叫我小朋友,聽到沒有?”

沈清晨也很生氣,她最討厭別人威脅她,特別是他的威脅。所以她不吃這一套,同時又倔強又傲慢的頂嘴道:“我偏不,我就叫你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

從此,在初三剩下來的日子,他和她形同陌路,兩人再也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日子照常風風火火的過着,雖然學習日益緊張,但並不妨礙趙子易有了女朋友。

他和吳蔓茵打打鬧鬧後感情變深變情侶的事,不僅全班同學知道,最後除了老師,初三同屆同學全知道了。

清晨某天回原班級去做客,跟同學們聊天時,同學還問她這些“高材生們”之間的情侶八卦,清晨不想多談,卻多嘴說了一句:“吳蔓茵長得也不怎麼樣,怎的趙子易就看上了她呢!”

原班級裡有個和吳蔓茵關係不錯的女生幫腔回了她一句:“誰說人家長得不好看,她可是你們重點班最漂亮的女生,這是你們班男同學評出來,別人告訴我們的。她就算長得再不濟,也比你好看,你該不是也看上了趙子易,嫉妒吳蔓茵?”

沈清晨連忙逃避似的爭辯道:“哪有啊!誰會看上他,瘦瘦小小的,還長得倍黑。我纔看不上他這種男生。”

可是趙子易也並沒有看上她,她連反駁的底氣都沒有。

終究是她不夠大度,那個女同學說得對,吳蔓茵再不濟,也比她長得好看,哪怕她是“中國版的孫藝珍”也是不夠的,同學們只是有點恭維的這麼稱呼她而已。事實上吳蔓茵確實長得很好看,美貌遠在她之上。沈清晨這麼藏不住心思的說她,有點嫉妒的想打壓她,已經在同學們面前很明顯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但她絲毫沒有察覺這是“吃醋”的意思。她的驕傲在她面前,不值一提,還被趙子易打得落花流水。她吃醋,是很不應該的。

她沒有權利吃醋,他是她什麼人?他們有什麼關係嗎?沒有關係。

她應該恭喜他倆纔對,成雙成對,萬事順意。

11月底,趙子易不知什麼緣故,竟然休學了。他像忽然消失了一般,一聲不吭就走了。剛開始沈清晨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只是後來他一個多星期沒出現,同學們議論紛紛,她纔想起來還有他這麼個人。她以爲他轉學了,那時候轉學的同學特別多。有些家長爲了孩子能上個更好的高中,都想盡辦法把孩子送去升學率很高的中學複習。她們班裡最近就來了三個插班生。

他休學,她也沒敢打聽他的消息,他們已經形同陌路,她的心思現在全撲在了學習上。

說是漠不關心,但有時候,有些關於他的消息傳到她耳邊的時候,她還是抑制不住的想知道,也經常想聽同學們議論他。

她隱約聽到同學們討論他休學的原因,有三種傳聞比較普遍,傳言一是說他身體不好,好像得了胃病,他父親帶他回大城市治療了;傳言二是說他父母好像鬧矛盾,鬧離婚,他跟姐姐們回去處理家事了;傳言三是說他跟同宿舍的男同學打了一架,好像是因爲他跟某個舍友關係不和睦,又好像說是因爲某個舍友在他面前提了某個女同學的名字,那個女同學是他曾經在意過喜歡過的人...

總之,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他都被父親領回去了。他到底還回不回來上課,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理會。

但是,好像又有點在乎。

她學着他曾經的樣子,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發呆。

天空,爲什麼是這個顏色,雲彩要飄往何方?

你還會不會回來?

半個月後,他回來了。

那時候已經到了12月中旬,2007年的元旦就快來了。

同學們排練了許多節目來迎接元旦晚會,有小品,有獨唱,有合唱,有朗誦,有武術表演,有舞蹈表演..

田心蕊照例做爲文藝部部長給女同學們編排舞蹈節目,她有舞蹈功底,所以既是領舞,又肩負着舞蹈老師的責任,每天都要抽空指導女同學們練好每個舞蹈動作,簡直忙得要死。

每年的元旦晚會,都是學校裡的一場重頭戲,全校的學生都很在意這場晚會。在沈清晨她們那個年代,還不似今天這般網絡發達。元旦能登上舞臺表演節目,是一件很光榮很讓人羨慕的事。每個同學多多少少有點虛榮心,而元旦晚會的才藝表演就是給同學們滿足虛榮心的地方。

在這萬衆矚目的時刻,誰有幸站上舞臺露臉,誰就有機會聞名全校,而聞名全校,在同學們看來,是一件特別有面子的事。

鄉下孩子不似城裡的孩子有許多上臺展示才藝的機會,一年也就這麼一兩次,而一兩次,有可能會得到老師和同學的關注跟認可,這是鄉下孩子們最缺的。孩子們都有強烈的自尊心,而這種自尊心很少被公平對待,所以在全校受人重視,成了鄉下孩子最稀缺的愛。如果才藝表演突出,他們得到了最渴望得到的表揚,那心情可想而知。

重視——重視在自尊心強的人面前,能當飯吃。

沈清晨本來也被選爲表演舞蹈節目裡的一員,但她卻拒絕了心蕊的邀請,她不想再有任何拋頭露面的機會。自從一心撲到學習上以後,她突然很害怕有人多的地方,很害怕在衆多同學面前露臉。害怕聚光燈的照射,她想藏起來,不想讓人發現她的存在。

其實,她是不想讓他看到她,她覺得出現在他面前,在她看來,很刺眼。

田心蕊和吳蔓茵同時被老師選爲晚會女主持人,另外兩個男主持人也是本班的,有一個是沈清晨家族裡的侄兒沈少陽,另一個是號稱全班第一美男的許少傾。兩男兩女,男才女貌。

同學們都在舞臺上盡情的發光發熱。田心蕊和吳蔓茵那天的禮服打扮美出了一個新的高度,越發的把沈清晨襯得更渺小,更透明..

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同學們都在拼命的衝刺最後這個第一次改變命運的階段。

而沈清晨卻遭受了兩個致命的打擊。

首先出現情況的是她的身體,2006年底,她患了很嚴重的鼻炎。

12月的某一天,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集市一家木材門面,門面門口前有兩個工人在貨車後方下載木板,擡木板的人一時沒注意,錯手將木板重重的扇到了剛好路過的沈清晨臉上,還撞了一下她的鼻子,剛開始她覺得鼻子很不舒服,但痛過了以後沒有流血,便沒再當一回事,小時候她經常出現類似的情況,後來也沒什麼大礙。她以爲過幾天就會好起來的,而且鼻子不舒服,在鄉下人眼裡,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毛病。她一個沒有父母親自照顧的孩子,凡事都得自己承擔,這種要花錢的事,她一般都是能忍則忍。

沒成想這是上天給她安排的一個劫數。

她後來呼吸越來越困難,直叫她生不如死。她心裡慌了,趕緊去大醫院檢查,醫生告訴她,她患了很嚴重的鼻炎。

她開始大量的吃西藥來治療,連續吃了一個多月,始終不見好。後來,就開始吃一瓶瓶類似吊瓶一般大小的中成藥,吃了一個月也沒有效果,再後來,醫生給她開的藥方裡,中藥西藥一起吃,又吃了一個多月,吃得她只想吐。她吃過的藥實在太多了,以至於到最後,若把她吃過的藥倒出來,能裝滿一個個小水桶。

那一年,她吃的藥,簡直可以用堆積如山來形容,不管是中藥還是西藥,從此,吃藥成了她這輩子最大的惡夢。

市裡的人民醫院和中醫院和有名的私人門診,還有各種藏在巷子裡的老中醫,不知被她跑了多少遍,跑得她厭煩至極。各種身體檢查,找醫生開藥方,拍CT,化驗,給老中醫把脈,各種藥房抓藥和吊瓶,耽誤了很多的學習時間。

身體垮下來不說,記憶力還嚴重的衰退了,有時候在課堂上她出現了恍惚的感覺,聽老師講課,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自習課剛背過的單詞,一會就會忘記,某些知識點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的背了幾次,還是記不住。她開始有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耽誤學習就罷了,治病還花了爺爺奶奶大叔的許多錢,她心裡很過意不去,壓力大得可想而知。

生病原本已經很受罪,卻還屋漏偏逢連夜雨,更痛苦的竟在後頭。

沈清晨的小叔叔在省內K市打工時,竟然發生了意外事故,人是給搶救回來了,身體也無大礙。醫生說只要好好靜養幾個月就可以完全康復,只是爺爺奶奶們卻變得更窮了。

沈清晨在受到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後,有點心灰意冷,雖然她已經習慣了命運對她的考驗。習慣了受盡苦難,卻還是生出了不想再繼續讀書的念頭。那一刻,她真的想放棄了。

她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她只是血肉之軀。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的抗壓能力有限,她會感到苦和累,她會感到孤獨和絕望。

並不是人人都能有成功人士的勵志人生,大部分人都清楚自己的定位。

她清楚明白自己所在的階層,這是社會生活的最底層。這個階層的孩子,若想改變命運,唯有努力讀書纔是最好的出路。

明明知道如何去做能改變這一切,明明如此想做卻不能去做,命運絲毫不給你機會,讓你改變,讓你像普通人一樣去生活。

到底是社會太殘酷,還是命運太殘酷?

近來看到爺爺奶奶們愁眉苦臉的樣子,她恨不得立馬找個工作,努力賺錢。她很想去外地打工,想掙錢來補貼家裡的虧空,減輕爺爺奶奶的負擔。哥哥念中專需要用錢,叔叔後期康復需要用錢,而她生的病也需要用錢。

所有的事一併發生,她被生活壓得擡不起頭來,她看不到希望,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就在她收拾好課本準備把物品清理乾淨的時候,一本物理作業突然掉了下來。

她隨手撿了起來,看了一下,發現是許少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