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面向大海，吹着海風，傾聽浪花親吻堤岸，也許是一種很舒心的體驗，但是對於11月的天氣來說，來自北冰洋的寒風，卻怎麼也無法像春風那般，輕柔的安撫着潛心看着它的人。
可是即使不是這樣的陰霾天，站在日出碼頭的這個男人，也沒什麼心情賞風景，因爲他也無法界定自己此刻的心情，他該高興，還是該惋惜。
他還記得第一次與那個男人見面，是三年半以前，在泠的辦公室。他們曾經聊得那麼投機，曾經那麼愉快的相處，也曾經那麼多次默契的，將自己那支隱秘的獵槍同時伸向狼羣，把他們打得潰散。可是之後，瞬間扭轉的結局讓他們把子彈射向了彼此，在一場硝煙矇蔽了視線的舞臺劇中，再度失散。
浪花狂放了，大風越吹，他的心越亂，亂得他不想理，更不想究其根本。這五年實在太累，他一個人在惶惑懸心間，一點點的在搖晃的鋼絲上挪步。他懸在天堂與地獄之間，腳踏不到大地，手握不住流風，眼看不見終點，回頭，也觸不到一塊可着陸的礁石。於是，他就繼續一點點的挪步，挪到哪一天，有一雙手願意接住他，替他，把鋼絲變成一座橋之後，帶他回家。
可是，他開始慌了，他怕始終都沒有這樣的一雙手，他怕這根鋼絲被他打磨得鋥亮了，也跳不出，下不來。因爲他太孤獨，被孤獨浸泡的久了，堅毅和勇敢就成了孤獨的昇華。逐漸的，他習慣了用孤獨的眼去看世界，讓微笑和釋然作爲他孤獨下的保護色，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活在口袋裡這片碩小的淺藍天空。
“嗡……”
手機震碎了海邊的猛浪，他仰頭看向快要下雨的天空，直接接起了手機。
“有事拜託你。”電話那頭的女人直截了當的說。
“什麼？”他靜靜的等着。
“見了面再說，米花大飯店，2046。”那女人報上了地址。
“好。”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米花大飯店，2046，直覺告訴他，那女人在那個房間裡等他過去，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因爲她也習慣了孤獨，似乎總是沒有她搞不定的事，也不讓人任意接近窺探。
把手機丟進口袋，他在海邊又站了幾秒，看着這片因天的灰沉而灰沉的海，他但願那個男人在海里不會覺得太冷。
走了，今天算是一個簡單的祭奠，以後真的就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在無法自制的飄飄沉沉中，他希望自己依然是幸運的那一個。
白色馬自達的車燈在昏暗的傍晚照射出一條暖黃的光路，路旁的街燈在霓虹下顯得黯淡，原來，天黑了，竟是這樣悄然無息，不知不覺。
心黑了，也是這樣的悄然無息，不知不覺，這就是習慣的形成。習慣就是，只有在某一種契機的刺激下，纔會猛然發現，原來，你，我，他，已經這樣了。
把車子停好後，他很快走到米花大飯店金碧輝煌的正門，在踏進去之前，他卻聽到一陣騷動。
“啊……有人搶了我的包！”一個女人無助的尖叫驚動了整條街。
他回頭看到一個逆着人流飛奔的青年，他手上正好拿着一個女式皮包，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無辜的路人。而在他之後掠過的另一個少年，正奮起直追，他大叫着，順着被他擠開的窄路，大步狂奔。
這大概是哪位見義勇爲的路人吧，既然有人幫忙，他也就不必插手了。
轉過頭，準備上臺階，他突然從餘光裡瞥見了躲在巷口的另一個男人，他朝着搶匪招手，臉上的急切顯然表明了他共犯的身份。不好，歹徒至少有兩個人，剛剛那個位少年單槍匹馬，如果他們還帶着危險的傢伙的話，說不定會出事的。
來不及多考慮，他也飛奔了過去，眼看着兩名歹徒已經接上了頭，在他之前的那位勇士便加快了速度。他緊隨其後，5秒，他們便追上了歹徒。
“別多管閒事！”被逼到死衚衕的歹徒抱緊了皮包，舉着刀子指着兩人，他猙獰的面目顯現出他的緊張和恐懼。
“不好意思，誰讓你們碰上我了呢。”那位少年依然在步步逼近，她抱着雙臂，輕蔑的冷笑着。
“我叫你不準過來！”突然，另一名歹徒從人羣中隨手抓了一個人質，他手上的匕首閃着寒光，尖叫聲之餘，圍觀的衆人也都忙着後退。
“無恥！”那少年不屑的說，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兇惡，而她接下來的舉動驚呆了看熱鬧的羣衆，更震驚了站在一旁準備戰鬥的他。3秒，舉着匕首的男子就被她以一記迅猛迴旋踢撂倒，趴在了他面前，人質也被順利解救。
“他的！有兩下子。”倒地的男人捂着胸口，帶着不服氣的表情扶着巷口的牆壁站起來，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後，向同伴使了一個眼色，還打算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還擊呢。
“還來嗎？”那少年用挑釁的語氣和眼神說，那一腳似乎啓動了她的開關，她體內無限的能量瞬間被激發，她已經無法壓制了。
看這情形，一旁的他不打算袖手旁觀了，這兩副下流的嘴臉他也實在看不下去，於是，那少年騰空出拳的同時，他也投入戰鬥，一拳拳牢牢的牽制着另一個歹徒。
相比起來，他也毫不遜色，很快便把人打趴下了，而那少年卻像在戲耍那名可憐的歹徒，一系列快速而精彩的假動作逼得那歹徒如機器人一般僵硬得不知所措，最後，快到幾乎看不見的直拳，再加一記比剛剛更猛的迴旋踢，那男人終於倒地不起，當真是五體投地。
“哈哈，總算搞定了！”她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不幸二人組，臉上的神情瞬間飛揚起來。
“真是太感謝了。”被抓爲人質的女子帶着哭腔感謝這位勇敢而強悍的少年。
“不用不用。”她笑着抓抓腦袋，笑的像孩子一般純真。
“還有你，謝謝啦。”看起來打得很爽的她拍拍身旁的他的肩膀，那笑聲裡的豪爽和燦爛感染着衆人。
“不用，應該的。”他微笑着迴應，她的如火性情，讓他有些愕然。
圍觀羣衆歡呼聲一片，皮包也最終歸還失主，少年報警後，便離開了現場。
他還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剛剛的一幕幕，隱約覺得像碰見了某個熟人，因爲她的微卷黑髮，她的墨綠瞳孔，她的輕蔑語氣，她的處變不驚，都有着某個人的影子。而更加讓他感覺濃烈的，正是她的直拳和迴旋踢，那種難以捉摸，快如流星又猛如迅雷的截拳道招式，更是像極了一個人。
可是，在她的臉上，有着那樣乾淨美好，爽朗純粹的笑容，如果那樣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會是怎樣的一種風景呢。
他有些無法想象，可是兩個那麼像的人放在眼前，他始終無法不聯想。爲什麼呢，也許真的是他想太多，等那背影走遠了，他卻偷偷記下了她的面貌，並盼望着，哪天還能重遇。
上了電梯，他的思緒也隨之飄遠，他希望只是偶然，卻又盼望更讓他驚訝的後續，他想摸清心裡的懷疑，可是消失在人海的她，說不定是唯一的一次相遇。
“讓女人苦等的男人，真是夠差勁呢。”Vermouth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帶着嫵媚的埋怨，她有些幽怨的眼神掃過他的全身，他輕輕合上門，帶着淡淡的笑走進來。
“抱歉，飯店門口出了一點小意外。”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看着擡着紅酒的她。
“算了，不計較這些，誰叫Boss一直忘不了給了他重創的某人，而叫你非要走這一趟呢。” Vermouth翹着二郎腿，輕嘆着氣。
“我也無所謂，只是他想怎麼樣呢？”他承認自己也忘不了那個人，Boss的任命正好能夠解了他心裡的不安。
“辦法多的是，只是他挑的這個比較麻煩就是了。”Vermouth小口啖着紅酒，有些不耐煩的說。
“直說吧，我儘量配合。”他張開雙臂靠在沙發，腦海裡還放映着那個有着爽朗笑聲的少年。
“嗯，赤井秀一的屍體沒找到，Boss始終不放心不下，所以我得去探探FBI那邊的動靜，而這次行動的主角，我就交給你了。”Vermouth起身拿出一箱化妝品之類的東西，她把它放在他的面前，臉上彷彿帶着一絲壞笑。
“用這種方法，你確定？”他看着這一箱他實在是不太想嘗試的東西，正好應了她一開始的說辭，麻煩。
“這有什麼關係，論身材體型，你是最方便的一個了。”Vermouth擺弄着化裝用具，眨着水藍的眼睛看着他。
“這些沒問題，那麼膚色呢？況且，他可是左撇子。”他對一臉自信的Vermouth提出了這兩個最重要的問題。
“哦，我都忘了，他可是帶有美國血統的白種人。”Vermouth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裸露在外面的小麥色皮膚，“不過，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你徹徹底底變成他，只是慣用手這個問題，只能靠你自己了。”她拿出了易容工具，準備動工了。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扮演一次鬼魂也沒什麼損失。”他欣然接受，畢竟他也懷着一絲希望，不願放下。
“那就好。”Vermouth點點頭，拿起一個髮套，“放心，男主角不用辛苦太久的，只要目的達到了，他的魂魄也該安息了。”她嫺熟的擺弄着他的茶色頭髮。
“我們可以演戲，他們也可以，要怎麼保證他們不會被我的裝束迷惑呢？”他擔心着強大的FBI擁有着的，不只是赤井那樣的完美特工，如果可以，人人都能夠變身，僞裝得天衣無縫。
“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百老匯的演員，他們是不是在演戲，我難道會看不出來嗎。”Vermouth依然不把他提出的任何關心當成一回事。
“這樣啊。那麼就拜託你了，我只用專心扮演那個男人就行。”他想這的確用不着他來操心。
“No，可不是扮演這麼簡單哦。”Vermouth搖着手指，她神秘的笑笑，繼續往他的臉上抹着不知名的東西。“演戲的最高境界，並不是看你如何扮演得活靈活現，要扮演好一個人，就得把自己完完全全變成那個人，包括他的性格品行，眼神言語，甚至他的習慣性小動作。戴上這個面具後，你不是在扮演他，而是要相信，你就是他。”Vermouth把事先就費心準備了很久的“面具”粘到他的臉上，細緻的粘合，邊緣的遮蓋，假髮的固定，戴上足以以假亂真的墨綠隱形眼鏡，最後再加以細節上的耐心雕琢，這張完美的假臉幾乎就要成形了。
“是，我知道了。”他明顯有些信心不足，除了慣用手的難題，他也並不確定，他是否真的瞭解，他的性格品行，眼神言語，甚至是他的習慣性小動作。如果他所看到的都只是假象呢，以假驗假，真的能得到期望的結果嗎。
“別擔心，我會給你加上一道他浴火重生的證明，你想一想，如果他真的僥倖能從那樣的爆炸中逃出來，他將會變成什麼樣呢。”Vermouth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擔心。
“這樣啊，我懂了。”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只需要披着這副軀殼在他們眼前晃晃就行。Vermouth給他戴上假髮後，他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也許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可是摸一摸，那鏡子裡像是坐在自己對面的人，的確就是自己的臉。
“OK，接下來就看你的了。”Vermouth滿意欣賞着她的作品。
“謝謝，真正成功還要靠你這雙慧眼呢。”他站起來，試着用左手給自己戴上那頂黑色的針織帽。
“過獎，不過我會隨時在你身邊，也算保證你的安全，萬一哪個思念太過的FBI真的以爲撞了鬼，給了你一槍就不好辦了。”Vermouth替他整理着帽子下的假髮。
“辛苦了。”他站起身，微笑注視着彷彿是帶着魔力的Vermouth。
走出2046，他從心底仔細體會着赤井秀一曾經與他相同的那份孤獨和無助，他們都是同類吧，現在就讓他，代替他們想念的那個男人，再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