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皁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

從墳墓裡爬回來的人

楚天虹呆了一呆,嘴脣開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她回過頭來,望她母親,眼神的含意十分明顯,是要母親告訴她此人是誰。

至親莫如母女,楚天虹無法想象母親有什麼秘密不可告訴她的,但此際莊英男面對女兒質疑的目光,卻仍然是呆若木雞!

那“怪人”踏前一步。冷笑說道:“莊英男,你不敢告訴她我是誰嗎?還是,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莊英男一陣驚惶過後;舊恨涌上心頭,突然嘶聲叫道:“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

齊勒銘哈哈大笑:“總算你還知道我是誰,嘿嘿,我害了你?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不錯,或許我曾經對不住你,但如今我已是妻離女散,無家可歸,你卻是得償心願,過得很快活啊!哼,哼,我也不知究竟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楚天虹雖然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事,但也聽得出不是“好話”了,他無法忍受母親受這怪人的侮辱,面色鐵青,唰的拔出劍來,喝道:“你,你給我滾出去!”

齊勒銘動也不動,只是冷冷的注視着楚天虹的劍尖,目光似乎漸漸現出殺機,說道:“我不滾你又怎樣?”

他這傲慢而又充滿怨毒的眼神激得楚天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衝口而出喝道:“我殺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你來吧!”注視着楚天虹的劍尖,緩緩舉起手來……

莊英男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勒銘,你恨我你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齊勒銘忽地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我以爲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原來此時他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但楚天虹卻怎知他口中的“女兒”是另一個人?大怒斥道:“瘋子!瘋子!你憑什麼罵我的母親?”

莊英男叫道:“別在我女兒面前說這些話,我可以自刎以求消解你的恨意,你饒了她吧!”

齊勒銘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和我去見女兒!嗯,你怎麼啦?你不肯走呀!難道你當真要做一個狠心的母親!”

莊英男人如其名,本來是個女中丈夫的,但此際亦已支撐不住了。齊勒銘的言語好像一把尖刀,在她尚未結疤的傷口上重新割上一刀,心上的創傷令她搖搖欲墜!

楚天虹再也受不住,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鐺”的一聲,楚天虹的青鋼劍墜地,人也跟着倒下!

莊英男這一驚非同小可,撲過去大叫:“你,你將我也殺了吧!”

齊勒銘道:“你急什麼,你看她死了沒有?”

莊英男一探女兒鼻息,這才放下了心頭石頭。原來齊勒銘只不過是點了楚天虹的穴道。他點的是暈睡穴,楚天虹失了知覺,驟眼一看,好像死了一般。

莊英男試替女兒解穴,毫無結果,心中暗暗吃驚:“看來他的點穴功夫已是在鬆哥之上,他們齊家本來不是以點穴見長的,如今他的點穴功夫己然如此厲害,其他功夫可想而知,鬆哥決計不是他的對手!”

要知揚州楚家是素來以點穴功夫號稱天下第一的,莊英男嫁給楚勁鬆已有十多年,楚家的點穴解穴功夫,她亦已差不多比得上楚勁鬆了,但仍然解不開齊勒銘的點穴,她焉得不驚!

點穴手法各有巧妙不同,有些手法對身體無害,穴道一解,便即如常;但有些用重手法點穴道的,時間一長,穴道解了也會變成殘廢,莊英男自己可以寧死而不流淚,但解不開女兒的穴道,卻是不禁惴惴不安。

懇不懇求前夫爲女兒解穴呢?她不甘受辱,但更害怕女兒殘廢,正當她躊躇之際,齊勒銘繼續說話了。

“不錯,我是要對楚勁鬆報復,但我是不會用傷害他女兒的辦法報復!”說罷,他端起一張椅子,放在房子當中,大馬金刀的坐下來。

莊英男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另一塊更大的石頭又壓上來了。他不肯走,分明是要等待她的丈夫回來。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報復?”莊英男顫聲說道。

齊勒銘道:“這就要看你了!”

莊英男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剛纔我在鏢局已經見過你現在的丈夫了,你猜我對他怎麼樣?”

莊英男嚇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叫道:“你把他怎麼樣了?”

齊勒銘笑道:“你放心,我非但沒有殺他,而且還替他治好了傷呢!”笑得令人神秘莫測,但也帶着幾分淒涼意味。

齊勒銘瞧一瞧前妻的面色,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卻是事實。他在與我會面之前,不知碰上什麼高手,元氣頗受損傷,是我用齊家的大周天內功心法助他把真氣凝聚,納入丹田的。”

莊英男信了幾分,但仍是冷笑說道:“你有這樣好心?”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對了,我的確不是存着好心。我替他治傷,爲的是要他死而無怨,最遲到明天一早,功力便可恢復如初,我不想佔他的便宜,故此準備在明天早上,方始與他決鬥!”

莊英男道:“如今不過三更,爲何你就來了。”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準備明早纔來的,但一想不如先來探明你的心意。趁他尚未從鏢局回來,你我也好把話說個清楚!”

莊英男道:“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其實你我分離,也不關勁鬆的事。”

齊勒銘妒火中燒,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憤然說道:“我知道你們相愛在前,我知道你從來不把我當作丈夫,我知道你恨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是以爲我死了才改嫁的!。

莊英男冷靜說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好吧,那我願意承擔一切過錯,你要殺殺我好了,與勁鬆無關!”

齊勒銘澀聲道:“你說的都對,按你所說,其實非但不應該怪楚勁鬆,也不應怪你。但你可知道,我是因爲你對我冷淡,我纔去找另外的女人的;我之所以險死還生,也是因爲你的緣故,不敢回家,方始走上歧途的。但誰是誰非,咱們如今也不必說了。我此來也不是要求覆水重收,我只是恨楚勁鬆,恨他在你心中所佔的位置,我不能與他相比。我要向他報復,你別和我說什麼道理,我是無理可喻的!”

十多年來獨處荒山,受盡折磨,令得他的性情越趨偏激,甚至明知仇恨並不合理,這個結亦是無法解開。如今他似火山爆發一樣,把十多年來鬱結於心的憤懣全都發泄出來,心頭才覺得舒服一些。但對莊英男而言,則是覺得他又可怕,又可憐了。

莊英男心意已決,說道:“好吧,你既然非殺楚勁鬆不可,那麼待他回來,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這女兒是無辜的,你就饒了她吧。”

齊勒銘忽道:“我也不是非殺楚勁鬆不可,因此纔來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願意他和你同死嗎?”

莊英男燃起一線希望,說道:“勁鬆是被我連累的,我不能與他同生,只有與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無須明說了。

齊勒銘妒意更濃,強自抑壓,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惜犧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過是在毫無辦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後一步棋!”

莊英男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頭。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殺他,不過仍然要用另一個辦法對他報復!”

莊英男道:“好,那你劃出道兒來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災!”

齊勒銘滿肚皮的憤懣都化作笑聲,笑得難聽之極,說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體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當年我也不會棄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說過,我此來不是爲了覆水重收!英男,請你別把我看的太過,……好歹我還有幾分傲氣!”

莊英男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解恨?”

齊勒銘道:“我要你們母女跟我走,從今之後,不許你們再見楚勁鬆!”

莊英男大吃一驚,說道:“關我的女兒什麼事?”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這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要楚勁鬆也嘗一嘗這個滋味——失掉所有親人,孤零零自己一個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莊英男顫聲叫道:“不,不,你不能這樣報復,我的女兒是無辜的,她不應該受到連累!”

齊勒銘道:“我的女兒失掉爹孃,難道她不也是無辜的嗎?如今我不過是要你的女兒離開她的爹爹而已,已經不爲已甚了!”

拋開留在齊家的女兒,這是莊英男平生最爲自疚的事。齊勒銘又一次刺痛她的創傷,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爭辯了。她把尚在昏迷的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好像生怕齊勒銘搶走似的。

齊勒銘繼續說道:“我是不會強逼你做我的妻子,更不會強逼她做我的女兒。我只要你們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爲止!”

說至此處,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繼續說道:“對啦,楚勁鬆還有一個兒子,聽說在江湖上已經掙出一點名頭。他的兒子名叫天舒,對嗎?”

莊英男驚道:“你還要打什麼歹毒主意?”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剛剛說過的,我要楚勁鬆失掉所有親人!”

莊英男道:“天舒是他前妻的兒子,你更沒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齊勒銘道:“不錯,你的女兒還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妻生的兒子,我何須看誰情面。多謝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給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殺掉!”

莊英男大怒道:“你,你還是個人嗎?怎能這樣不講道理!”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我也說過我是無理可喻的,你這樣快就忘記了嗎?”

莊英男嘆口氣道:“好吧,我跟你走,請你別傷害楚家的人!”

齊勒銘道:“你不願意我用這種辦法報復,那我唯有用第一種了。如今已過了三更時分,楚勁鬆在天亮之前總要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和他決鬥!”

莊英男道:“我和女兒都跟你走,只求你放過勁鬆父子!”

齊勒銘妒火如焚,說道:“想不到你連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如此愛護!”

莊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應?”

齊勒銘道:“我又不是和你做買賣,哪來這許多討價還價!”

莊英男冷笑幾聲,神情反而好像鎮定許多,拿起一把梳子梳頭。

齊勒銘倒是忍不住說道:“咦,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梳頭?”

莊英男冷笑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會再求你了。女爲悅己者容,我如今已決意與鬆哥同生共死,當然得爲他梳妝燈扮。大不了你把我們一家三口殺掉,我們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團聚,勝於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齊勒銘又是生氣,又是悲傷,說道:“你、你的心腸比我還狠!”

莊英男道:“這是給你逼出來的!”

齊動銘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還有第三種報復辦法!”他要殺了楚勁鬆一家,然後自盡。把痛苦只留給莊英男。

莊英男死志已決,也不再問他要怎樣報復了。兩人都不作聲,這種“暴風雨前的寂靜”特別令人心悸!

在異樣的寂靜中,莊英男起初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個寒噤,不知不覺的把女兒放下,緩緩站了起來,好橡察覺什麼似的,豎起耳朵來聽。

齊勒銘冷冷說道:“你不用仔細聽了,我告訴你吧。不錯,是你的前任丈夫回來了。在他的後面還有兩個人,想必是他約來的高手,嘿、嘿,楚勁鬆也真厲害,鏢局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當可以瞞過他呢,原來早已給他識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誰,連幫手都已約好了。好呀,楚勁鬆,你要對付我就儘管來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聽覺特別靈敏,聽得出屋頂已有衣襟帶風之聲,輕功之高,比他原來的估計還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勁鬆。另外兩個人則還在大門外小聲交談,聲音大小,他只是隱隱有所察覺,卻聽不出這兩個人是在說些什麼了。

他存心氣楚勁鬆,說破楚勁鬆的“鬼祟行爲”之後,嘴角掛着冷笑,仍然大馬金刀的端坐不動,等待楚勁鬆從窗口跳進來。

莊英男雖有所覺,尚還未敢斷定是否是夜行人。一聽齊勒銘說得這樣如同眼見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懷疑,只道果然是楚勁鬆約了幫手回來了。

這霎那間,她的心情混亂之極。不錯,她是準備與丈大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歸來,她又不忍看見丈夫在她面前爲她死了。

她轉了幾個念頭,這是死生繫於一念的時刻。她突然拉開窗簾。

她想叫丈夫趕快逃走,但又驀然想到,她的丈夫是爲她回來,若然知道齊勒銘已經在她的臥房,她叫他逃走,結果一定是適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進來不可。

她的聲音在喉頭梗住,突然她整個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開窗簾之際,她發現了一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已經着了那個人的暗算。

“你還是請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當莊英男拉開窗簾之時,齊勒銘冷笑說道。

但他笑聲未已,笑聲也突然被“凍結”了。

因爲莊英男的尖叫聲已蓋過他的笑聲。

莊英男一聲尖叫,身形晃了兩晃,軟綿綿的就倒在他的懷中。他是飛步搶上前想把莊英男抱起來的,但已經遲了。

只見莊英男雙目緊閉,臉上隱隱和籠罩着一層黑氣。一探她的鼻息,雖然還能夠呼吸,卻已是氣若游絲!

齊勒銘一掌劈開窗門,那個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當然,他也無暇去追兇手。

他連忙取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莊英男口中。這顆藥丸是天山劍客白英奇所贈,用天山特產的雪蓮制煉的碧靈丹,功能祛除百毒。

齊勒銘助她嚥下了碧靈丹之後,呼吸似乎稍爲暢順一些,但仍是昏迷不醒。臉上的黑氣也還是一般濃淡。

碧靈丹能法除百毒,但這是“百毒”之外的劇毒,碧靈丹並非對症解藥,只能暫時保住莊英男的性命。

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齊勒銘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知道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莊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悔恨莫及,怪只怪自己太過粗心,他只道來的是楚勁鬆,哪知卻是存心來殺害莊英男的兇手。

兇手當然不會是楚勁鬆。那是誰呢?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當然是出於擅於使毒的名家。他們也如不同宗派的武學名家一樣,各有各的獨門手法、獨門暗器、獨門毒物的。

齊勒銘不是使毒的大行家,但由於他與穆氏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同居多年,對有關使毒這一門的常識,他也略知。

第一步必須知道是哪一家的毒藥暗器,方始有線索可尋。有了線索,方始能判斷是何種毒藥,這種毒藥對人體造成的損害又是在什麼地方等等,然後才能設法解毒(假如找不到對症解藥的話)。後面幾個步驟是超乎齊勒銘的能力範圍之外的,但他已是不能放棄思索,縱然僅僅知道是哪一家的暗器,也總比不知道好些。

擅於使毒的大名家寥寥無幾。

驀地裡他想起來了,他雖然沒有見過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但中毒後相同的症狀他是見過的。

大約在六七年前,那時他還在深山養傷、行動不便。穆娟娟與他作陪,做他的看護。有一日來了一個要殺害他的仇家,穆娟娟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但好在穆娟娟新煉成一種毒針,毒性十分厲害,在緊急關頭,穆娟娟用毒針殺了此人。

不過穆娟娟的毒針,也還沒有此際莊英男所中的毒這樣厲害。那個人在中毒之後,述能夠破口大駕,過了大半天方始死亡。不錯,那個人的內功相當深厚,但據齊勒銘所知,莊英男的內功是隻有在那個人之上,決不在那個人之下的。

如今,莊英男一中毒便即昏迷,而且憑他的經驗判斷,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決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這樣厲害的劇毒,比起穆娟娟當年所用的毒針更加厲害十倍!

不過毒性雖然更加厲害,中毒的症狀卻是相同。

莫非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這種毒針?而兇手不是別人,也正就是他的情婦穆娟娟?

腦海中閃過穆娟娟當年爲了救護他而用毒針殺人的這幕往事,齊勒銘很快得出這個推論。

但立即又發現了疑點,那個人的輕功高明之極,比起當年的穆娟娟,恐怕最少也要高明一倍。

所謂“當年”,不過是七年之前。

不錯,有七年的時間,穆娟娟的毒針是可以“精益求精”,令得毒性強十倍的;但輕功的基礎,則必須是在年輕時候打好的,一般來說,過了三十歲的人,輕功很難再有長進的。七前之前,穆娟娟已經有三十歲了,按常理推斷,不可能練成這樣高明的輕功!

而且纔不過一個月前,齊勒銘也曾見過穆娟娟的,那時所見的穆娟娟的輕功和七年前她的輕功一樣。雖然她可以弄假,有意在他的面前隱瞞自己的功夫,但相差太遠,憑着他的武學造詣,穆娟娟縱然裝虛弄假,也決計瞞不過他的眼睛。

因此,他可以判斷,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穆娟娟當年所用的這種毒針。但兇手是誰,他可就不敢斷定是穆娟娟無疑了。

時間急迫,他已無暇尋思兇手是誰。

他知道這種毒針,留在身體內是可以繼續發揮毒力的,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必須把這口毒針先找出來!

他隨身攜帶有可吸暗器的磁石,爲難的是,毒針比繡花針還小,要在莊英男的身體上找尋針孔,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剔亮油燈,想要在莊英男的上衣仔細找尋裂縫,然後對準部位,就可以在她的身體找到針孔。

雖然他不會解毒,但只要把毒針吸出來,憑着他深湛的內功把真氣輸入莊英男體內,莊英男就可以避免死亡,最少也可以多活幾年。

還未找到衣裳上的裂縫,已是有人衝進這間屋子了。

時間更爲急迫,他無暇思索,唯有撕破莊英男的上衣!

在潔白光滑的肌膚上找尋針孔,當然比在衣裳上找尋容易得多,要是有一絲血跡,那就更容易找了。毒針是從窗口射進來的,只能射着她的上身。

但他剛剛撕破莊英男的上衣,還未來得及仔細找尋針孔,楚勁鬆已是衝進臥房。

※※※

楚勁鬆一見,幾乎氣炸心肺,大怒喝道:“你幹什麼?放開她!”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幹什麼,你不是已經瞧見了麼?我不過把她抱在懷中罷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楚勁鬆雙手握着判官筆,指着齊勒銘道:“我知道你是齊勒銘,你要對我報復,只該衝着我來,豈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齊勒銘一肚皮悶氣,他也要令楚勁鬆受氣,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天沒寫休書與她,她就仍然是我的妻子。丈夫抱着妻子,有何卑鄙可言?”

楚勁鬆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倒是不覺呆了一呆。

跟在楚勁鬆背後上樓的玉虛子也想不到房間裡會出現這樣情景,他在門口一張,趕忙轉過臉,不好意思立即跟着楚勁鬆進去。

但此際雙方已是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他深知齊勒銘的厲害,要是自己不與楚勁鬆聯手,只怕楚勁鬆一交手就要吃虧。他把道袍脫下,反手拋進房中,喝道:“是好漢子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道袍飛進房中,向莊英男的身體罩下。齊勒銘心想道:“十多年不見,這牛鼻子臭道上的功夫,倒是頗有長進,不可太過小覷他了。”當下輕輕一掌拍出,道袍登時卷作一團,倒飛回去。這手功夫,內力的運用更見奇妙。五虛子覺勁風襲來,知道厲害,趕快避開。

齊勒銘淡淡說道:“原來玉虛道長也來了麼,我正要和你們武當五老算帳,但此際我可沒功夫出去,你進來吧!”

楚勁鬆沉聲喝道:“齊勒銘,你不要臉也不該這樣糟蹋英男!你站起來,我和你單打獨鬥!”齊勒銘如是站起來打,當然是不能不放開莊英男了。

齊勒銘道:“我不理會你怎樣想,總之我不能放開我的妻子。但你也無須顧忌,我決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的,你的判官筆儘管向我身上招呼!”

說話之際,他把莊英男的身體翻轉過來,平放膝上,口中說話,一雙眼睛卻是眼角兒也不瞟向楚勁鬆,只顧低下來頭,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尋針孔。

楚勁鬆怎知他是爲了救莊英男的性命,眼見自己心愛的妻子受人如此“狎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陡地一聲大喝:“無恥淫魔,我與你拼了!”一雙判官筆立即向齊勒銘插去!

楚家的驚神筆法天下無雙,楚勁鬆雖在盛怒之中,認穴亦是不差毫釐,雙筆交叉,一招之內,疾點齊勒銘上半身的陽維、陰維、任脈、督脈的八個穴道!

齊勒銘冷笑道:“豈有此理,我不罵你勾引有夫之婦,你反而罵我!”冷笑聲中,伸指疾彈,瞬息之間,連彈四下。楚勁鬆雙筆給他彈開,虎口發熱。楚勁鬆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可惜我的功力尚未恢復,否則這一招至不濟也可點着他一處穴道,大不了與他拼個同歸於盡。”要知判官筆不過二尺八寸,和高手的近身相搏也差不多。碰上功力高過自己的敵人出仗着筆法的精妙,縱然可以點着對方穴道,但在筆尖與對方的身體接觸之際,自己也必須力貫筆尖,方始能夠令對方難以運功防禦,立收點穴之效。但雖然是瞬息的膠着,自己既已全力貫注筆尖,亦是難以逃避對方運功的掌力了。

齊勒銘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了一聲,說道:“我忘記你還有一個多時辰,功力方始能夠完全恢復,用力大了點兒。但你的功力雖然只是八成,我也只是用一半功力對付你,不算佔你的便宜。”

他說的非但不是假話,實際用來對付楚勁鬆的還不到五成。因爲他在急切之間,找不到莊英男身七的針孔,生怕毒針留在體內,莊英男受毒更深,是以只能騰出左手,按着莊英男的胸膛,爲她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侵入心房。

楚勁鬆一面恨他傲慢狂恣,二面也看出了他的確是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當下去了顧忌,狠起心腸,暗自想道:“縱然誤傷英男,只要能夠與這魔頭同歸於盡,那也值得了。”雙筆暴風驟雨般的向齊勒銘猛攻。但在猛攻之中,卻也恢復了他平日對敵的那份冷靜沉着。猛而不躁,儼如靖蜒點水,筆筆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筆法之妙,無以復加。

齊勒銘讚道:“揚州楚家的驚神筆法號稱武林一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你碰上齊某!”說到最後兩個字,他把左掌從莊英男的胸膛移開,左手一招,右手中指使出“彈指神通”,蓬的一聲,把楚勁鬆的一支判官筆彈得出手墜地。

玉虛子在他們一開始交手的時候,就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背靠房門,以耳代目,聽他們的戰況。

此時他聽得判官筆鐺的一聲墜地,情知不妙,若再避忌,只怕非但報不了仇,楚勁鬆亦將性命不保。

人急智生,他背靠房門,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打滅了房中燈火。燈火一滅,他就可以避免看見楚夫人的赤身裸體,使自己難爲情了。

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聽聲辨器的功夫,玉虛子尤其是個中高手。

房中黑漆一團,伸手幾乎不辨五指,但敵人的一對眼珠,在黑暗中卻是最容易辨認的目標。玉虛子一進房中,唰的一劍就向齊勒銘的眼睛刺去。

這十多年來,他爲了報仇,苦練劍法,心中積憤,全部發泄在這一招之中,其狠辣可想而知!

只聽得嗤的一聲,齊勒銘的衣袖被割開一道裂縫,但玉虛子手中的長劍也還是給他的衣袖輕輕一拂,就拂開了。

齊勒銘罵道:“你瞎了眼睛,你以爲用這種下流的劍法就可以殺到我麼!”

玉虛子面上一紅,回罵他道:“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我的劍法是因人而施的。對付你這等下流賊子,難道我還要和你講究什麼文雅的打法嗎?哼,你不下流,那你就放開楚夫人,咱們出外面打!”口中說話,手上的劍卻是絲毫不緩。

齊勒銘冷笑道:“你們懂得什麼,你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屑對你們解釋。”

楚勁鬆不覺心中一動,想道:“是啊,打了這許多時候,他並沒有利用英男來使我投鼠忌器,我固然害怕誤傷英男,他也好像我一樣,害怕誤傷英男,好幾招我本來已是甚爲不利的,他沒有進擊,那自是爲了不肯放開英男的原故。他挾持英男對他毫無好處,那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難道只是爲了氣我的原故,不惜冒着性命的危險?”

不過,他雖然找不出可以替對方解釋因何要這樣做的理由,但妻子抱在別人懷裡,無論如何,他總是難以忍受的,一得到玉虛子助他減輕了對方的壓力,他攻得更加狠猛了。

他只剩下一支判官筆,掌中夾筆,打法又有不同。點穴的功夫雖然減了幾分,但單筆點穴,力道則是比前更大。而且他還可以用掌力替玉虛子抵擋齊勒銘的袖風,讓玉虛子的劍法可以加倍發揮。

燈火熄滅,齊勒銘只能用手在莊英男的身上觸摸,憑觸覺找尋那一毒針。

他剛剛替莊英男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上升,侵入她的心房,此時已是稍稍見效,莊英男的呼吸比前稍爲順場了。但這點功效,亦已耗了他不少真氣。

憑觸覺去找尋毒針,非得心神專注不可,雖然不籍功力,卻也大耗精神。在激鬥之中,兩者比較,後者的影響可能更大。

高手搏鬥,不能精神專注,危險可想而知。齊勒銘一個疏忽,右臂中了一劍,幸而他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劍尖觸着他的身體,便即滑過一邊。結果只最挑破他的衣裳,皮肉也沒傷着。不過玉虛子由於這招得手,卻是大爲興奮,越打越精神了。

激鬥中玉虛子又出絕招,一招“白虹貫日”,欺身進撲,劍尖直指齊勒銘的咽喉。

齊勒銘使出大挪移手法,兩根指頭輕輕一撥,把楚勁鬆的判官筆撥過來抵擋玉虛子的長劍。大挪移手法是齊家獨創的借力打力功夫,齊勒銘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時,對付第一流高手也可見功,但此際卻是冒着極大的危險。

此際,他功力只及平時的一半,且又不能全神貫注,結果他雖然能夠把楚勁鬆的判官筆引過去格開玉虛子的長劍,但卻未能完全卸去楚勁鬆這一招的勁道,楚勁鬆餘力未衰,格開長劍之後,筆尖向外一指,“卜”的一聲響,刺中了他的肩頭。只差少許,幾乎就要在他的琵琶骨刺個正着。

沒刺着琵琶骨,雖然是不幸中之幸,但傷了肩胛骨,這個傷也不能算輕了。

楚勁鬆喝道:“你苦想要性命,快快把英男放開。我念在你曾助我復原的份上,可以讓你養好了傷再打。否則你死期就在目前!”

忽聽得齊勒銘一聲歡呼:“至不濟性命是可以保全了,哈哈,我還怕你們什麼?”

楚勁鬆哪裡知道他說的乃是保全他妻子的性命,原來他已經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到了那口毒針,而且用握在掌心的磁石吸出來了。楚勁鬆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大言!哼,我勸你還是依我劃出的道兒,明天再打的好!”

玉虛子喝道:“這魔頭至死不悔,你又何必手下留情!”說話之間,第三次使出殺手絕招,力貫劍尖,刺向齊勒銘的太陽穴。

齊勒銘陡地一聲大喝,身形微側,忽然站了起來,左掌拍出,右掌一招“乘龍引鳳”,從劍底穿過來,硬搶玉虛子手中兵刃。

他一直是盤膝而坐,單掌應敵的,此時突然起立,雙掌齊飛,已是大出玉虛子意料之外,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精奇老辣,幾乎是從絕不可能的方位攻來,更是玉虛子始料之所不及。

玉虛子招數用盡,急切間無法回劍自保,唯有趕忙扔劍,以掌對掌,接他這招。

雙掌相交,齊勒銘的掌力倒並不如何沉重,但玉虛子只覺掌心好像被螞蟻叮了一口似的,不過片刻,一條手臂便即麻木不靈,有極度的麻癢之感,令他忍不住呻吟,再過片刻,全身都已麻木了。

玉虛子大驚罵道:“你,你用這等下三流的手段暗算傷人!”

齊勒銘哈哈笑造:“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這是你自己說的!”

原來齊勒銘是用拔出來的那口毒針,挾在指縫,刺入玉虛子的掌心的。

這枚毒釘,在莊英男體內多時,毒力已減了一半,故此玉虛子尚未至於立即昏迷。但他中的毒雖然沒有莊英男的毒那麼深,他亦已是禁受不起。

他只罵得一句,便覺地轉天旋,倒了下去,再也罵不出來了。

但齊勒銘也笑不出來了。

當他奪劍傷人之際,楚勁鬆也是正在一掌向他劈下的,他只能用左掌接招,這一掌楚勁鬆用盡全力,他所用的內力則還不到平時的三成。

雙掌相交,毫無聲響,便似膠着一般,楚勁鬆全力運到掌心,左手那枝判官筆直指齊勒銘的咽喉,距離不到三寸。但只二寸的距離,筆尖已是無法向前插去。因爲此時已經變成了內力的拼鬥,楚勁鬆全力以赴,猶恐抵敵不住,若再分出一點精神、氣力,只怕筆尖未觸及齊勒銘的咽喉,自己先就要被齊勒銘的掌力靂斃。

齊勒銘肩上早已受了兩處傷,肩胛骨被判官筆戳穿的傷尤其嚴重,只能施展出三成內力,抵擋楚勁鬆的全力進攻,已是不免相形見絀。

待得玉虛子倒了下去,齊勒銘這才緩過口氣,把殘餘的內力盡數發揮,但傷上加傷,所能發揮的功力也還是不及平時的一半。

齊勒銘突然咬破舌頭,噴出一口鮮血。

說也奇怪,他這口鮮血一噴,楚勁鬆登時就感到一股強勁之極的內力,好似排山倒海的涌來。

原來齊勒銘已是施展了天魔解體大法。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功能的邪派內功,在自殘身體之後,功力可以立即倍增。

齊勒銘雖然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內力,但如此一來,則是差不多恢復了平時的功力了。楚勁鬆即使元氣未傷,功力也還及不上齊勒銘的七成,此時齊勒銘的功力突然恢復如常,他如何還能禁受得起了。

莊英男得齊勒銘替她撥掉毒針,說也真巧,恰恰在這個時候醒,她一醒就叫:“求求你別要殺他,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任何事的。”

其實房中黑漆一團,她剛剛醒來,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清,她的丈夫已經回到她的身邊,她也是還未知道的。

但自從前夫人在她的面前出現;她就擔心這樣的結果了,她在中毒昏迷的片刻之前,就是因爲聽見有夜行人的聲息,誤以爲是丈夫回來,想叫楚勁鬆趕快離開尚未叫得出聲的。因此她一甦醒,神智未消,就叫出來。不過是把向楚勁鬆報警的呼喊改爲向前夫求情罷了。

她知道楚勁鬆的性格,楚勁鬆如果知道她正在受前夫威脅,他決不會聽她的勸告離開。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經是在房中,她也不會向前夫求情。因爲這會傷了丈夫的自尊,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寧願死在“情敵”手中也不能向“情敵”求饒的。

好在她不知道,這一聲叫喊倒是把楚勁鬆的性命從死門關上拉回來了。

要知道最令並勒銘傷心痛恨的事情還不僅是因爲妻子並不愛他,而是因爲妻子對她的那份冷傲:新婚蜜月期間,他遇上姘頭,妻子不聞不問,妻子的心目中只有舊日的愛人。這份冷傲太過傷了他的自尊,令他感覺到妻子對他的輕視,在妻子的心目中他是處處也比不上楚勁鬆。

如今,從來沒向他求過任何事情的妻子向他求情了,“驕傲的皇后”向他“低頭”了,這霎那間,他甚至連想也沒有聲想這個舊日的妻子是求他做什麼事,做了這件事對他的“得失”如何,只要是妻子求他就行了。一聽到“別要殺他”這四個字,他不假思索,就把內力撤了回來。

卜通、卜通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着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齊勒銘是被自己撤回來的內力所傷。本來他的功夫早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但也必須是正常的情況下才能到達的境界。如今他是用天魔解體大法刺激功能,這才突然爆發出來的內力,就不是他可能隨心控制的了。何況他事先毫無心理準備,突然就把內力收了回來?攻得猛,收得急,又焉能不受反震之力?他受自主己的內力反震,這霎那間幾乎窒息,只能悶哼了一聲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受的是內傷,比起剛纔被楚勁鬆的判官筆插入骨頭的外傷,傷得更重!

他的內力雖然是一發即收,但楚勁鬆亦已被他這股好像排山倒海般的內力拋了起來,重重跌在地上!這霎那間,他只覺百骸欲裂,五臟六腑都似乎要翻轉過來。不過他所感受的屈辱,比他身上的痛苦還更令他難受。他不能責備妻子,只能憤怒狂號。

莊英男聽見丈夫號叫聲音,登時又暈過去了。接着來的是一片寂靜。楚勁鬆與齊勒銘,兩個人都是奄奄一息,如同油盡燈枯了。

齊勒銘受了重傷,此時方始知道悔恨:“她最關心的還是楚勁鬆,爲了保存他的性命她纔不惜忍受委屈求我。哼,哼,我是死是生,她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勁鬆的性命才最緊要!”其實他這是錯怪了莊英男的,莊英男根本不知道要他饒了丈夫的性命卻可能累他送了性命!

與悔恨而俱來的是憤激,他嘶啞着聲音說:“楚勁鬆,你趕快走吧,趁我還未改變主意!”這話無須解釋,他若然改變主意,當然就是要把楚勁鬆殺了!

楚勁鬆心中充滿屈辱之感,同樣是嘶啞着聲音叫道:“你快快把我殺掉,楚某寧願死在你的手裡,決不要你饒命!”

兩人都傷,說的也都是氣憤的話。說了這幾句話,兩人亦都已力竭聲嘶!

楚勁鬆不能走動,齊勒銘亦是無力殺他。

他們並排躺在地上,距離不到三尺之遙,誰也不能向前移動半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壓在他們的心頭,但他們的神智卻是漸漸清醒過來了。兩人都已想到,自己固然是受了重傷,對方亦是受了重傷。他們只是不能忍受出辱,可不是真的想死!

雙方也都已想到:在這種情形底下,誰的功力首先慚復,哪怕只是恢復一兩分也行。誰就能夠殺死對方。

他們也都是同樣的想法,這個冤仇已是無法見解,自己縱然不想殺死對方,對方也必然要殺了自己。

因此他們雖然未必想到殺死對方,也不能不害怕對方來殺自己。與其被人殺死,不如殺死別人!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搶在對方之前恢復幾分功力。

齊勒銘卻有更多一層顧慮,天亮之後,震遠鏢局的人遲早也會來找楚勁鬆,甚至很可能是總鏢頭湯懷遠親自來找。楚勁鬆和鏢局的交清當然遠非他所能相比,那時即使雙方都未恢復功力,楚勁鬆也無須親自動手了。楚勁鬆只要說一句話,他就給鏢局的人殺死!

四更已經打過,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特別黑暗,也待別令人恐懼死亡!

齊勒銘想要靜下心來,凝聚真氣。但偏偏不能心神寧靜。心神不能寧靜,他雖然是用上乘心法默遠玄功,功效也是很微。

異樣的寂靜中,他似乎又聽到一點聲音。他凝神細辨,不像是楚勁鬆的呼吸聲音。不過片刻,這點聲息也聽不見了。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立即想到:莫非又是有夜行人來了,但這個人爲什麼不進來呢?

他知道來的當然不會是他的朋友。他是根本就沒有朋友,只有仇人的!

他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好,你要來就快來吧,反正我是死定了的,遲死早死都是一樣。

但那個人仍然不見進來,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他也無法斷定,那個人究竟是走了還是仍然匿伏窗外。

躺在他身邊的莊英男忽然發出夢囈:“玉兒,玉兒,媽媽對不住你!”她好像是翻了個身,又熟睡了。

莊英男的夢囈,聲音好像蚊叫一般,但已是令得齊勒銘的心靈大受震動。

“她夢裡惦記的是玉兒,是玉兒!”這個玉兒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爲了女兒,齊勒銘決意求生。他不顧那個夜行人是否楚勁鬆的朋友,不顧那個人幾時進來殺他,只要有一點時間,他就要爭取這點時間。他靜下心來,默運玄功。用的是一種見效最快的逆運真氣的法子。明知這樣逆運真氣,功方恢復之後,也會留下後患。但此時此際,他已是隻能顧得目前,不能顧及將來了。

楚勁鬆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但雖然如此,比起齊勒銘來,他受的內傷還是稍微輕一些。

此時他也正在以上乘心法,默運玄功,凝聚真氣。他受的內傷較輕,但內功的造詣卻不及齊勒銘,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

一個傷得較重,一個功夫略差。究竟是誰能夠先恢復幾分氣力,實是難以預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忽然有了光亮,看得見對方了。

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過去,拂曉的曙光,透過半掩的窗戶。

楚勁鬆看見齊勒銘盤膝坐在地上,看見莊英男身上已經蓋上一張毯子。

楚勁鬆不禁吃了一驚,大爲氣餒,心裡想道:“我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怕還是逃不過這魔頭的毒手!”要知他雖然不知道齊勒銘的進展如何,但最少齊勒銘已經能夠坐起來,而且能夠移動一張毯子蓋在莊英男身上了,這已經比他好得多了。

齊勒銘看見楚勁鬆還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但奇怪的是玉虛子卻已不見。

“奇怪,他是中了毒針的,怎能逃得出去?”

但令得齊勒銘最擔憂的還是天已亮了。天亮之後,鏢局一定會有人來的。

心念未已,果然就聽得見這條小衚衕有腳步聲了。

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聽得出是正在朝着這幢房子走來。

雖然他早一就估計到鏢局會有人來,但想不到來得這祥快,而來就是兩個。

腳步聲到了門前,嘎然而止。

只聽得那個人說道:“楚少俠,我不進去了。請你提醒令尊,別忘了湯總鏢頭之約。”這人正是昨日接待齊勒銘那個鏢師。

齊勒銘只聽見“楚少俠”三他字就已經呆了。

“楚少俠,楚少俠,那個楚少俠?難道真有這麼巧……”

心念未已,“令尊”這兩個字他也聽見了。接着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好的,我和家父吃過早餐,馬上就來。”

齊勒銘那晚舟中夜探女兒,是曾經聽見過楚天舒說話的聲音的。

絲毫也用不着懷疑了,來的果然是楚勁鬆的兒子楚天舒。

原來楚天舒是昨晚到京城的,他急於會父,一打聽到震遠鏢局的地址,天一亮就跑來鏢局了。

他到了鏢局,才知道父親就住在鏢局后街一座屬於湯懷遠所有的別墅,那名鏢師是奉湯懷遠之命給他帶路的。

那名鏢師陪楚天舒到了這幢房子的門前,就回鏢局去了。

楚天舒敲了敲門,叫道:“爹爹,妹妹!”不見有人答應,頗覺奇怪。心想我雖然來得太早,但爹爹也是習慣早起的。我又叫得這麼大聲,怎的會聽不見。

他再叫兩聲,仍是沒人答應。他隨手一推,發現那房扇大門竟是虛掩,一推便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他進了屋子,驀地發現樓樓下有個人躺在地上。地上有一灘血跡。

他大吃一驚,定晴瞧時,更吃驚了。這個人竟然是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不久之前纔跟他在華山分手的。他把玉虛子翻轉過來,只見五虛子面色烏黑,鼻孔還在流出黑應。

“這不是中了我曾經中過的那種毒針之毒嗎?”楚天舒大驚之下連忙再加細察,果然發現了刺入了玉虛子掌心的那口毒針。

楚天寄那晚在齊家被人突施暗算,中的就正是這種毒針。

當時是齊燕然以絕頂內功爲他法毒,並給他服下齊家獨制功能解毒培元的一種藥丸。這種藥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也有減輕毒力的攻效。楚天舒是身體尚未完全復原就離開齊家的,齊燕然不放心,爲了防患未然,在他辭行之時,送了他一瓶藥丸。

楚天舒當然沒有齊燕然那樣深厚的內功,但救人如救火,他有這瓶藥丸,也只能試一試了,當下他把兩顆藥丸塞進玉虛子口中,立即以本身真力,爲玉虛子推血過官,助藥力運行。

好在這枚毒針是齊勒銘從莊英男的身上拔出來,再插入玉虛子的掌心的。毒力已經減了一半,而掌心又非要害,毒氣要從掌心沿着手臂的手少陽經脈一路開至心房,還得一些時候,此時毒氣也未升至心房。

玉虛子開始有了知覺了,一有知覺,含糊不清的就罵齊勒銘這個魔頭。

原來玉虛子在中了毒針之後,一時間尚未至於身體僵硬,他是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從楚勁鬆的臥房滾出來,滾下樓梯的。

楚天舒聽見“齊勒銘”三字,嚇得更加慌了,連忙問道:“我的爹爹呢?”玉虛子睜開眼睛,視力還是朦朧不清,叫道:“你,你是誰?”

楚天舒一掐他的人中,在他耳邊大聲說道:“我是天舒呀。我爹哪裡去了?”

玉虛子清醒過來,連忙嘶啞着聲音叫道:“你爹在樓上,快去救他!”

此時楚夫舒也開始聽得見樓上傳來的含糊不清的呼叫聲了,他立即旋風也似的衝上樓去。

玉虛子叫道:“小心,那魔頭也在上面!”

楚天舒驀然一省,拾起玉虛子那把跌落在房門外的青銅劍,舞劍防身,這纔敢衝入臥房。

可惜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假如他剛纔不是耗掉一寸香的時刻去救治玉虛子的話,一進門就衝上樓去,立即使可不費吹灰之力把齊勒銘殺掉,如今則是比較難了。

齊勒銘已經恢復了一成有多、二成不到的功力。他的上身已經可以活動,但下肢仍然麻木。只待足小陽經脈打通,便可站起來行走了。

當他聽見楚天舒和玉虛子說話的時候,他正在運氣衝膝部的“環跳穴”,他也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楚勁鬆頭頂正在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他希望自己能夠在楚勁鬆上來殺他之前,先把楚勁鬆拿作人質。但可惜他只是上身能夠活動,手長還未夠去抓着楚勁鬆。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楚勁鬆究竟恢復多少功力,楚勁鬆頭頂冒出的白氣,那是正在緊急運用一種上乘內功以求凝聚真氣的現象,齊勒銘沒有一擊成功的把握,未敢造次。

齊勒銘也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楚勁鬆運用的是正宗內功,真氣只能一點一滴凝聚了,不及他逆運真氣的恢復之快。此時楚勁鬆纔不過恢復原有的一成功力,只是可以稍稍動彈而已。

要是齊勒銘不顧一切、就在樓板上滾過去的話,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楚勁鬆抓在手中的。

俗語說欲速則不達,他聽見楚天舒跑上樓梯的腳步聲,心中一急,衝向“環跳穴”的真氣走歪,下半身更加麻木不靈了。

齊勒銘的一顆心如墜冰窟,抽了一口冷氣,暗自想道:“我的功力還未恢復兩成,唉,只怕終於還是要死在楚勁鬆的兒子手上!”

楚勁松本來早已可以開口說話,只因害怕他一呼救,齊勒銘便來殺他,故此不敢開口,只敢在喉頭髮出“咿啞”不清的聲音。此時看見兒子來到,立即狂呼:“快,快殺掉那魔頭!”

雖是狂呼,聲音也還不及平常人的響亮。而且沉濁嘶啞,一聽就知是受了內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定睛瞧時,只見他的繼母躺在齊勒銘的身邊,身上蓋着一張毯子,只露出頭部,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雖然不知內情,但看見如此情形,小時候那一次他偷聽到的父親和繼母的對話突然全都想了起來,他縱未能說得是“恍然大悟”,亦已猜到幾分了。

楚勁鬆見兒子呆了一呆,似乎還在躊躇,連忙再叫:“你別顧我,快,快去殺他,再遲就來不及了!”

楚天舒也是個武學的行家,用不着父親解釋,他也看得出來,齊勒銘亦是正在運功凝聚真氣,若然齊勒銘恢復幾分功力,他們父子只怕都要死在齊勒銘之手。

無暇思索,楚天舒一抖長劍,一招“李廣射石”,向着齊勒銘的心窩便刺。

齊勒銘冷笑道:“我後悔當初沒有殺你,但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雙指乎伸,搭着劍背,輕輕一帶,把楚天舒的長劍引出外門。

原來他此際的功力雖然是比不上楚天舒,但他所用的挪移手法,卻是巧妙之極。楚天舒又不是擅於使劍的,急功之間,果然是殺不了他。

但齊勒銘功力不濟,手法雖然巧妙,也還是不能奪下他的長劍。楚天舒腳跟一旋,借腰力把長劍反圈回來,斬向齊勒銘的頭部。齊勒銘霍的一個“鳳點頭”,楚天舒的長劍削過去,給他的肩頭托住了。齊勒銘肩頭一縮,把楚天舒劍上的勁道消了一半。齊勒銘抓緊時機,伸指一彈,雖然只是恢復一成多的功力,這一下“彈指神通”的功夫亦是非同小可,只聽得“鐺”的一聲,楚天舒的長劍給他彈出了手!

楚天舒撥出判官筆,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大喝聲中,判官筆猛插過去。

齊勒銘使出平生所學,堪堪化解了幾招,只覺心跳已是加劇。自知決難活命,苦笑說道:“我本來並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他這話倒非虛假,那晚舟中,他本來是可以殺了楚天舒的。他之所以不殺楚天舒,那是爲了女兒的緣故,不錯,從女兒的夢話之中,他已經知道女兒愛的是衛天元,不是楚天舒,但他又已知道了女兒的“情敵”是姜雪君,而楚天舒則在追求姜雪君。因此他纔要保全楚天舒的性命,希望楚天舒能夠追求成功,間接也就是爲了成全女兒的心願了。

不錯,他曾經對莊英男恐嚇,說是要把楚勁鬆和他的兒子一齊殺掉,但這是爲了逼使前妻就範的,而且這也是一時的氣憤之言,並非真的非把楚天舒殺掉不可。

但現在他卻是決意要殺楚天舒了,因爲他不殺楚天舒,楚天舒就要殺他!

儘管他殺了楚天舒,他也未必能夠再活下去,結果十九是同歸於盡,但由於和楚天舒拼鬥了二三十招,自是不免又給削弱了幾分。但若是施展天魔解體大法,以兩成的功力,猝然一擊,楚天舒的功力亦已比不上初來之時,結果亦是必難倖免!

楚天舒怎知他的心情變化,盛怒之下,冷笑說道:“原來你是並不想殺我的嗎?嘿嘿,多謝你的好心了!好,你有本領那你現在就殺我吧,能夠與你拼個同歸於盡,我也值得了。”

說到“值得”二字,雙筆陡地一振,朝着齊勒銘的腦門猛插下去。

夜訪楚家

齊漱玉和宇文夫人母子來到了京城,第二天就單獨上西山尋找師兄。

她在路上已經認了宇文夫人做義母,同時亦已取得宇文夫人的諒解,她要尋找何人一事,以後再向義母稟明。

宇文夫人遵守信約,到了京城,果然並不干涉她的行動,她也不去過問宇文夫人母子的事。

她不便向義母借那輛馬車使用,一大清早,就僱了一輛騾車登程,騎着的兩匹騾子倒是甚爲壯健,不遜於普通的馬匹,不過當然是遠遠不能和宇文夫人那兩匹馬車的駿馬相比的。她準備在西山住一晚,第二天才回京師。

她一出門,宇文夫人就叫兒子改容易貌,暗地裡“綴”(跟蹤)着她。不但人改容貌,馬也改了容貌。他們有一種秘製的顏料,只能用他們的藥水才能洗掉的,不怕雨淋脫色的顏料,在出了京城之後,便用這種顏料把白馬變爲黃馬。

齊漱玉一點也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但出乎她的意外,她在路上卻碰上了相識的人。

她碰上的是一行六騎,四男二女,年紀最大的是個紅面禿頂的老頭,少說也在六十開外。兩個女的都很年輕,最小那個恐怕還未到十六歲。

她認識的是年紀較大的那個少女,看來也只是十六七歲模樣。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徐中嶽的女兒徐錦瑤。

齊漱玉那次與師兄大鬧徐家,曾經和徐錦瑤見過一面。她怕給徐錦瑤認出,趕忙放下簾子。好在這些人都急於趕路,誰也沒留意她。

但齊漱玉卻是不能不感到奇怪了,馬隊過後,她暗自想道:這一行人是從西山那面來的,奇怪,徐中嶽的女兒跑來西山做什麼?”想至此處,不由得心念一動:“唔,莫非她就是爲了偵查衛師兄來的?”但轉念再想:“徐中嶽只有這個寶貝女兒,他怎敢讓女兒離開自己去冒這個危險?”

不但徐錦瑤的出現引起她的疑心,其他五個人也各有奇特之處。她又再想道:“那兩個少年長得一模一樣,一定是孿生兄弟無疑。他們衣服都很華麗,但奇怪的是衣服卻沾有污泥,似乎是打過架的模樣。那個紅面老頭緊跟他們,擺出一副在小心照料他們的模樣,大概是他們家的保鏢。這老頭太陽穴隆起,一看就知是練過北派鷹爪門內功的高手。他們家能夠請起這樣的保縹,來頭也是不小。”那個中年漢子相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女像是父女,父親面帶病容,女兒和他並轡齊驅,一險惶恐的神氣。那漢子既然有病在身,爲何又要飛騎趕路呢?嗯,更奇怪的是這對父女我竟好像是和他們似曾相識的。”

她並沒猜得全對,但也猜中幾分。這六個人正是剛從西山逃下來的,他們不但在西山上碰上了她的師兄飛天神龍衛天元,而且其中四個曾經和衛天元交過手。

那對孿生兄弟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兒子,紅面老頭是穆府護院彭大逆。面帶病色的中年漢子是楚勁鬆,年紀最小那個少女是他的女兒楚天虹,齊漱玉覺得他們似曾相識,那是因爲他們或多或少和楚天舒有些相似之故。

齊漱玉起了疑心,加緊催騾夫趕車。到了西山腳下,叫騾夫在一間專供遊客歇腳的小茶館等候。

此時已是下午,山上並無遊人,她一上山便施展輕功,找到了香界寺,寺門的大門在白天是打開的,她便徑自走去。

寺中只有一個老和尚,看見她一個單身少女,不覺有點詫異,合什問道:“女施主是來進香嗎?”

齊漱玉道:“上人想必就是此寺的主持無色大師吧?”

那老和尚道:“不敢當,正是老袖。”

齊漱玉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這裡可有一位衛施主?”

無色大師驚疑不定,打量着她問道:“哪一位衛施主?”

齊漱玉道:“江湖上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聽說他寄寓貴寺。”

無色大師面色一變,說道:“小寺沒有此人。清問這女施主貴姓大名,哪裡來的了你是聽得何人所說,跑來佛門找江湖人物。”齊漱玉知他起疑,於是先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唰地拔出劍來。

無色大師沉聲說道:“女施主意欲何爲?”

齊漱玉一個轉身,連人帶劍,一個黃鶴沖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一丈多高。

院子裡有棵楓樹,齊漱玉飛身躍起,挽了一朵劍花,只見七片樹葉隨着她的劍光落下。每一片樹葉都是剛好齊根削斷,七片樹葉從不同的樹枝削下,七枝樹枝絲毫也不搖動。

無色大師失聲讚道:“好一招齊家的七星伴月劍法!”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收劍入鞘,微笑說道:“大師既然識我這一招齊家劍法,想必知道我是誰了。”

無色大師哈哈笑道:“我和齊燕然老先生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只有一個孫女兒,芳名漱玉。想必你就是這位芳名漱玉的齊小姐吧?””

齊漱玉道:“不敢當,我是你的晚輩,你叫我名字就行。那麼,想必你也知道衛天無是我的師兄吧?”

無色大師道:“令師兄也曾和我提起過你,不過他卻不知道你會來找他。”

齊漱玉道:“我知道他在京師沒有別的熟人,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在貴寺寄寓,因想來打聽他的消息。”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似乎是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

齊漱玉急道:“大師還不放心和我說真話嗎?請你叫他出來吧!”心裡也有些疑惑,“師兄爲什麼聽見她的聲音還不出來?他是病了?傷了?還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無色大師道:“老訥剛纔說的也是真話,令師兄如今已經不在小寺。”

齊漱玉大失所望,問道:“他是幾時走的?”

無色大師道:“說來也真是不巧,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還可以見得着他。”

齊漱玉道:“他去了哪兒?”

無色大師道:“老訥不知。他走得很匆忙一下山之後行止如何,恐怕連他自己也還沒有打算。”

齊漱玉思疑不定,說道:“他在京師沒有熟人,總要回來此處吧?不知他幾時回來?”

無色大師道:“恐怕也不會回來了!”

齊漱玉吃一驚道:“爲什麼?”

無色大師沉吟片刻,說道:“說給你聽無妨,今天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他怕連累於我,故此匆匆離開。那些人是在前山和他碰上的,尚未知道他是住在這裡。”

齊漱玉道:“是些什麼人?”

無色大師道:“有穆志遙的兩個兒子和他們家的護院。穆志遙你知道嗎,他是御林軍的統領。”

齊漱玉道:“聽得爺爺說過,穆家的躡雲劍法算得是有點名氣的,不過我相信衛師兄也未必就會輸給穆志遙,穆家那個護院又是何人?”

無色大師道:“聽說是曾任大內侍衛的彭大遒。”

齊漱玉道:“爺爺也曾說過此人,他是黑道出身的大內高手。不過他只能在大內侍衛之中號稱高手,本領則恐怕還是不及穆志遙。他碰上衛師兄,想必是苦頭吃得不小了。”言下之意,衛天元何俱這些人來找他的麻煩,即使要走,也用不着走得那麼忙。

無色大師正容說道:“你也不能太過小視對方,在那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齊漱玉笑道:“如何厲害,比得上我爺爺嗎?”

無色大師道:“當然比不上你的爺爺,但也可排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你的師兄未必能夠勝他。”

此言一出,齊漱玉方始聳然動容,說道:“足以名列當世十大高手的人物,爺爺一定聽我說過的,這人是誰?”

無色大師道:“說出來你或者不會相信,這人是揚州大俠楚勁鬆!”

齊漱玉果然不敢相信,說道:“爺爺曾和我說過,當今之世,被稱爲‘大俠’的人很多,真正名副其實的大俠則很少,楚勁鬆對大俠的稱號卻是可以當之無愧的,這樣的人,怎會當上穆家鷹犬?”

無色大師苦笑道:“你的師兄也是莫名其妙,認爲其中定有蹊蹺。

齊漱玉亦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天下竟有這種出乎常理的事情!

楚天舒是她的好朋友,她還答應過義母,到了京城要是找得到楚天舒的話,就介紹他們相識的。想不到楚天舒的下落未知,楚天舒父親的消息倒是先得到了。更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她不禁又想起了楚天舒在她家中遭人暗算那件怪事,她的爺爺是被公認爲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有人敢來暗算住在他家中的客人!兇手是誰,迄今仍是毫無線索可尋。(其實她的爺爺已經猜到了幾分的,不過她不知道。)

她的爺爺甘願損耗三年功力爲楚天舒拔毒療傷,這也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爺爺救了楚天舒的性命,楚天舒的父親卻要來取她師兄的性命!(其實楚勁鬆與衛天元都是手下留情,不過她不知道:“

無色大師見她神情古怪,覺有點擔心,說道:“賢侄女,你在想些什麼?”

齊漱玉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得到衛師兄?”

無色大師搖了搖頭,說道:“你一定要尋找他麼?此處風波險惡,我勸你還是回家吧!”

齊漱玉憤然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剪大先生和徐中嶽已經出了英雄帖,要對付衛師兄……”

無色大師截斷她的話道:“是呀,此際京師已是高手雲集,你的師兄武功既好,人又機靈,我還不能不爲他擔心。賢侄女,要是你不責怪老訥唐突的話,我……我要說……”

齊漱玉也截斷他的話道:“我知道,武功與閱歷,我都是遠遠不及師兄,你不說我也明白。”

無色大師笑道:“所以我勸你回家。要是你也捲入了漩渦,我就不能不更擔心了!”

齊漱玉道:“正因爲風波險惡,我更非找着師兄不可!大師,你不知道,衛師兄是我爺爺最疼愛的人,爺爺疼愛他,決不在疼愛我之下。”

無色大師老於世故,一看她說話的神氣,心中便已明白:“齊老頭兒疼愛唯一的徒孫,這當然不會是假的。但這位劉姑娘愛上她的師兄,卻是不敢親口說出來了。”這次輪到齊漱玉問他了:“大師,你又在想些什麼?”

無色大師緩緩說道:“我在想你衛師兄說過的幾句話。”

齊漱玉連忙問道:“他怎樣說?”

無色大師道:“他說他雖然和楚勁鬆交了手,但他並沒有把楚勁鬆當作敵人,楚勁鬆也似乎沒有把他當作敵人,唉,此事真是莫名其妙!”

齊漱玉道:“莫名其妙,那又能怎樣?”

無色大師道:“我與你的師兄相處的日子雖然不多,他的脾氣我亦已略知一二。碰上莫名其妙的事,他是喜歡尋根究底的!”

齊漱玉眼睛一亮,說道:“如此說他一定會去找楚勁鬆問個明白!”

無色大師道:“一定這兩個字我不敢說,這只是我的猜想。”

齊漱玉大爲興奮,說道:“實不相瞞,我也正想找這位揚州大俠楚勁鬆。大師,你可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齊漱玉說道:“大師不用爲我擔擾。他的兒子楚天舒和我是朋友,而且曾經受過我的爺爺一點恩惠的。楚勁鬆是名滿天下的大俠!相信他決不會恩將仇報,加害於我。”

無色大師這才說道:“聽說他是住在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的一座私宅,這幢房子就在鏢局的后街,對正鏢局的後門。不過,且慢——”原來齊漱玉尚未聽他說完,站起身就想走了。

“不過怎樣?”齊漱玉只好暫且停下腳步。

無色大師道:“我也相信楚勁鬆不會害你。不過,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湯懷遠和你的爺爺有交情,我看你還是先去見他的好。但要秘密進行,不可讓人知道。”

齊漱玉道:“我懂得。震遠鏢局是在——”

無色大師笑道:“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你隨便找一個人,他都會帶你去的。”

齊漱玉啞然失笑,心裡想道:“對,我真胡塗,眼前就有一個人可以給我帶路,何須問他。”立即轉身,說道:“好,那我走啦。”無色大師看她一溜煙似的跑出寺門,搖了搖頭,笑道:“真是個急性子的姑娘,和她的師兄倒真是一對。”

齊漱玉施展輕功,飛快下山,到那小茶館找她的車伕。此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了,車伕剛剛吃過晚飯,在和掌櫃的閒磕牙。

這車伕也爲齊漱玉的急性子嚇了一跳。

齊漱玉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立即套車,趕回京師!”車伕吃了一驚,說道:“不是說好明天才回去的麼?”這車伕是和茶館的主人相熱的,已經和主人說好,許他借宿一宵。

齊漱玉無暇多說,拿出一張銀票和一把碎銀,便即說道:“只要你能夠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到京城,這一百兩銀票就是你的。碎銀賞給你買酒喝。”

有錢使得鬼推磨,何況只是叫人去駕騾車?

三更時分,齊漱玉來到了和鏢局相鄰的那條街了。騾車停在街口等她。

齊漱玉悄悄進入震遠鏢局後面那條幽暗的街巷。她正在躊躇,是先去找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呢,還是徑自去找楚天舒的父親?三更半夜,敲鏢局門,求見總鏢頭,難免也會惹人疑心的。

正自躊躇不定,忽見一條黑影跳過牆頭,進入一家人家的屋內。這幢房子正是對着鏢局的後門,她已經知道楚勁鬆是住在這間屋子的了。

奇怪的是,這黑影她竟是似曾相識。

一時間她想不起是誰,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楚勁鬆,

從無色大師的口中,她已經知她在日間碰上的那一行六人當中的那個中年漢子就是楚勁鬆,楚勁鬆的身材可比這個人高得多,因此雖然只是見着背影,她也可以斷定不是楚勁鬆!

楚勁鬆是沒有理由不走大門偷入自己的屋子的,楚勁鬆的朋友也無須這樣!

難道這個人是來找楚勁鬆的麻煩的,但這個人卻又不是她的師兄衛天元。若是衛天無的背影,她一看就會認得出來。

這個人是誰呢?

她苦苦思索,驀地想起來了。那晚她在舟中被人夢中驚醒,那人曾輕輕扶摸她的頭髮,她一驚醒,那人就跑。楚天舒追上岸去追他不上,她沒有追上岸去,但在船頭也曾見着他的背影,那個背影給她的印象甚深,對了,這個人也正就是那天晚上摸過我頭髮的那個人!”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她有個微妙的感覺,那個人好象是把她當作女兒一樣,對她是絕無惡意的。她還自己嘲笑過自己:“怎的我會有這個古怪的念頭,我的爹爹早已死了,焉能還有人把我當作女兒?”

想不到這個古怪的人如今又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齊漱玉好奇之心大起,登時放棄了先去拜訪湯懷遠的念頭,決意去探個明白。

***

她躲在屋外的一棵樹上,這棵樹在莊英男臥房後窗的側面。臥房在樓上,齊漱玉伸手就可攀着窗沿,但她不敢從窗口就跳進去。呼吸也不敢粗重,她幾乎是屏息靜聽。

小樓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吵架。她一聽就呆着了。

“莊英男,你還認得我嗎?”男子的聲音。

“齊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女子的聲音。

她一聽就呆住了!

她沒有見過父親,但父親的名字她當然是知道的。

她的母親是她三歲那年失蹤的,爺爺要她把母親當作已經死了,但她知道母親並沒死,只不過王媽不肯告訴她母親是在哪兒。

這件事她一想就覺得奇怪,王媽是她母親的奶媽,捨不得離開她的母親,跟她母親陪嫁過來的。母親失蹤之後,她自己也是在王媽的照料之下長大成人。王媽對待她的母親像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她也好像親生女兒一樣。丁大叔常常笑說,她們母女兩代,都可算得是王媽的女兒。王媽對她疼愛無比,簡直可說得是有求必應。但只有一樣例外,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情,王媽總是不肯回答。(偶而吐露幾句,也好像做錯了事情一般,害怕給她爺爺知道。爺爺更是從不向她提及她的母親的。)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母親的名字都好像變成了家中的一種禁忌呢?

但儘管他們避免提及她的母親,她當然還是不會忘記母親的名字的!

齊勒銘、莊英男,這不正是她的父母的名字?

但如今好卻聽得齊勒銘在和莊英男吵架!

她呆若木雞,內心則在顫抖!

“原來爹爹還沒有死,媽媽也果然還在活着!但媽媽爲什麼會在楚家?爹爹又爲什麼要和她吵架?”

她呆了好一會子,神智剛剛恢復一點清醒,小小的心靈又給父母的吵罵聲震撼了。

“勒銘,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這個名叫莊英男的的女人,是曾經做過齊勒銘妻子的。這就更沒懷疑了,不會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莊英男了,啊,媽媽,爲什麼你不肯和爸爸複合?”

忽然聽得女聲尖叫:“勒銘,你恨我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窗門緊閉,根本就沒人出來。媽媽爲何這樣叫喊?

咚的一聲,房間似乎有人倒下。

跟着是男聲哈哈大笑:“你的女兒,你女兒!我以爲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齊漱玉陡然明白了,父親口中的女兒,母親口中的女兒卻是她的另一個女兒!

她心痛如絞,但卻清清楚楚的記起了她在童年的時候,有一次無意中聽見的丁大叔和她爺爺的對話。

丁大叔遠行歸來,似乎是正在向她的爺爺稟告一樁事情。

“我已經打聽到她的下落,她在揚州楚家。你要不要我……”

“不,不許你胡來!”爺爺對丁大叔一向是很和氣的,這次的語意卻頗爲嚴厲:“楚勁鬆是真正的俠義道,不許你和他們爲難!唉,她也怪可憐的,她能夠在楚家安身立命,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時她不知道爺爺和丁大叔所說的那個“她”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方始恍然大悟。

那個人是在楚家“安身立命”的,“莫非他們就是,就是——”

父母變作仇人,必然是有極不尋常的事情發生纔會弄成這樣!齊漱玉心中隱隱作痛,縱然她已經猜到了事實的真相,她也在下意識的壓抑自己,不去想這個事實,即使只是從心中說出來。

她把苦痛關在心房,窗門卻突然打開,她的母親探首出來了。

“好,你的丈夫回來了,但何必偷偷摸摸,你還是叫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是她父親的聲音。

她是三歲那年失掉母親的,母親的容貌已經記不得了。但看見這個從窗口伸出頭來的女子,她的心就在劇烈的跳動,這是出於天性的母女之情,在她心中衝擊,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張口大叫媽媽!

但她叫不出來,就在這霎那間,她忽地只覺痛心一麻,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了。她心裡明白,她是受了別人的暗算,不知是用什麼暗器,打中了她後心的穴道了。

她叫不出來,卻聽到母親的尖叫!

跟着她看見一條黑影從樓上的屋檐後槽“飛”下街心。那個人不知是幾時來的,是在她之前還是在她之後,她竟然一直都沒察覺。

咦,這個人的背影好熟!是誰?是誰。

那人的身法快到極點,但雖然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是個女人。

驀地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好像我見過的,哦,對啦,她是像我的義母!悟,不對,不對,恐怕不僅只是‘像’而已,除了義母,誰有這麼高明的輕功?莫非真的就是我的義母。但她爲何要來暗算我的母親?”

她的義母,就是這次在路上結識那個宇文夫人。她想起了宇文夫人母子一路上古怪的行徑,心中疑慮益增!

胸中無數疑團,卻已無暇思索。

接二連三意想不到的事情相繼發生。

楚勁鬆回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武當派的玉虛子。

她聽見了楚勁鬆怒氣衝衝的喝罵聲,聽見了父親怒激的冷笑聲,也聽見了玉虛子對她父親嚴厲的指責。

房中燈火突然熄滅,惡鬥已是在暗室展開。房中情況不明,心中則已逐漸明白。雖然疑團尚未完全解開。

她懂得了大叔和爺爺說的那番話是怎麼一樁事情了。原來她的母親果然已經改嫁,嫁到了揚州楚家,變作了揚州大俠楚勁鬆的妻子了。

從玉虛子和楚勁鬆的說話中,她也知道了父親竟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這是真的嗎?怪不得爺爺一聽見丁大叔提及爹爹就生氣,更不許我問及爹爹,敢情是有幾分真的,爹爹縱然不是無惡不作,也是做過許多壞事!

“是媽媽對不住爹爹,還是爹爹對不住媽媽?唉,只怕他們都是曾經做過對不起對方的事,他們從來沒有做過恩愛夫妻,一開始就是怨偶!

“媽媽有兩個丈夫,爹爹另外也有一個情婦。唉,真是一塌糊嗓,一塌糊塗!

“我怎麼辦?我怎麼必?這樣的父親,這樣的母親,我應該認還是不認?”

她的父親在和仇家搏鬥!她的心裡也在搏鬥!不過是自己和自己搏鬥,是在思想極度混亂之中,這一個念頭和那一個念頭的搏鬥!

內心的搏鬥恐怕比樓房內的搏鬥還更厲害。

兵器碰擊的聲音聲聲震耳,樓房內越來越激烈的惡鬥終於還是分散了她的心思。

骨肉畢竟關心,“爹爹鬥得過這兩大高手嗎?”她剛剛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不禁又爲父親擔心了。

忽地她聽見玉虛子的叫罵聲,跟着是“卜通”的倒地聲。玉虛子受了傷了,不多一會,他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她又聽到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着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狂號過後,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她的身體不能動彈,一顆心則在狂跳!

房間裡的人都死了麼?她的父親、母親,楚勁鬆和玉虛子在這一戰中都已同歸於盡了麼?

“爹爹,我還沒見過你的面啊,你不能就這樣死去。”

“媽媽,我剛找到了你,難道又要失去了你麼?媽媽,你雖然對我狠心,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着看到我,希望你能夠知道我是多麼想念你啊!”

她不願意雙親死去,也不願意楚勁鬆死去,連素不相識的玉虛子,她也不忍見他死亡。

可是她又有什麼力量可以挽救他們的死亡?

什麼聲音都沒有,當真是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究竟是死是生?

要是他們還有一口氣,說不定還可以及時施救。隨便救得活哪一個人都是好的!

她給封閉的穴道是要過了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的,如今只是過一個時辰!

心在狂跳,卻連一根指頭都不能刻彈!

“急是沒有用的,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設法解開穴道,我才能夠進去看他們!”

三更已過,但也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等得到天明,這個時候,正是人們熟睡的時候,鏢局不會有人來的。要解開被封閉的穴道,唯有靠自己!

她強攝心神,抑制住紛亂的情緒,開始用家傳的上乘心法,運氣衝關。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看得見周圍的景物了。

黑夜終於過去,黎明終於來了!

但跟着來的卻又是一道陰影,是一道死亡的陰影!

這死亡的陰影是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帶來的。

這個人是楚天舒!

不錯,她本來是要找楚天舒,但此際楚天舒的來到只能令她心靈顫慄!

楚天舒要是回到家中,她的父親就非死不可!

東方纔不過露出魚肚白,曙光初現,景物依然朦朧。

她是藏身樹上的,她看見了楚天舒,楚天舒可沒發現她了。

急於和父親會面的楚天舒根本就沒閒心視察周圍的事物。

那個陪他來的鏢師一走,他就朝那開着的大門進去了。

“唉,他會不會殺我的爹爹呢?”

***

不出齊漱玉的所料,楚天舒果然要殺她的父親。

她又聽見了打鬥的聲音了。父親說話的聲音,楚勁鬆說話的音,她也都聽見了。

驚慌中她也稍稍得到一絲安慰,她的父親和楚勁鬆都還活着。

只聽得楚天舒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

“錚”的一聲,接着又是“錚”的一聲。這是齊勒銘施展“彈指神通”彈開判官筆的聲音。

楚天舒攻得越緊,運筆成風的聲音她在窗外都聽得見了。

剛剛輕鬆了一點的心情,又像繃緊的弓!

她害怕楚天舒殺了她的父親,但她也不願意見到楚天舒被她父親所殺。

最緊張的時候到了!

只見父親一聲苦笑,說道:“我本來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聲音並不響亮,卻像在她頭頂爆炸的焦雷。

“同歸於盡”,這正是她最害怕的結局!

人的潛力,往往是在最緊急的關頭爆發出來的,她用了個把時辰運氣衝關,還是未能衝開的穴道,突然衝開了!

這個時刻,也正是齊勒銘將要運用“天魔解體大法”與楚天舒同歸於盡的時刻。

***

楚天舒陡地一聲大喝,判官筆猛插過去。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齊漱玉捷如飛鳥的從窗口飛進來!

來得正是時候,“鐺”的一聲,齊漱玉的判官筆把楚天舒的長劍格開了。

“咦,是你!”楚天舒的驚詫實是不在齊勒銘之下。

“我不許你殺這個人!”齊漱玉喘着氣喝道。

“他要殺我的爹爹,爲什麼不許我殺他?”

“你爹沒有死——就是死了也不許你殺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齊漱玉的目光朝楚勁鬆射去,她見楚勁鬆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無暇思索,已是口不擇言。

楚天舒怒道:“哪有這樣道理,他是你的什麼人?”這句話其實他亦是明知故問的了。

齊漱玉沒有回答,只是將他阻攔。她出劍如風,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不及。

楚天舒武功本來在她之上,但此際由於剛剛經過與齊勒銘的惡鬥,氣力不如,卻是反而被她逼得步步後退了。

齊勒銘看出女兒手下留情,大爲着急,叫道:“玉兒,你還不趕快殺他!你知不知道,楚勁鬆和湯懷遠是訂有約會的,再過一會,他不到鏢局去,鏢局的人就會來找他的。”

齊漱玉不理會她的父親,卻對楚天舒喝道:“天舒,你走開!我答應決不傷害……”她口中說話,劍招絲毫不緩,仍然是步步緊逼。

楚天舒給她逼得連蓮後退,不知不覺退到了父親身邊。

齊漱玉本是要說“我答應決不傷害你的父親的”,這句話還未說得完全,本來是躺在地上的動也不動的楚勁鬆突然坐了起來,嚇了齊漱玉一跳。

楚勁鬆趁她一呆之際,中指一伸,倏的就點了她膝蓋的麻穴。

齊漱玉好像着了定身法,登時不能動了。

與此同時,只聽得“咕咚”一聲,楚勁鬆又再倒了下去。

原來點穴是必須運內力的,楚勁鬆傷得甚重,在這兩個時辰當中,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此際,他不過稍稍有了一點氣力而已,根本就不應該強用內力的。

他一時着急,強自施爲,雖然點中了齊漱玉的穴道,自己的內力亦已耗盡了,不但耗盡內力。剛剛凝聚的一點真氣亦都散了。

楚天舒大吃一驚,叫道:“爹爹,你怎麼啦?”

楚勁鬆嘶聲叫道:“我不行啦,你、你要給我報仇!”又暈過去了。

就在此時,齊勒銘忽地一聲長嘯,跳了起來,說道:“你現在纔要他殺我,已是遲了。”原來他趁着女兒替他擋住楚天舒的這段時間,加緊逆運真氣,恰恰在這個時候,衝開了足少陽經脈的樞紐——環跳穴。

他已是可以行動如常了!

楚天舒火紅了根睛,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揮舞判官筆,猛衝過去。

若然只論功力,齊勒銘還未恢復兩成,是未必勝得過楚天舒的。但武學之道,更重要的是在運用之妙,勝負並非完全取決於功力的強弱。齊家武功天下第一,談到手法的奇妙,臨陣的經驗,齊勒銘當然是比楚天舒強得太多了,他們兩人,簡直不能相比!

他業已可以行動如常,楚天舒還怎打得過他?

齊勒銘使出空手人白刃的功夫,長笑聲中,不過數招,就把楚天舒的判官筆奪了過去。

“好小子,你剛纔說要用家傳的筆法殺我,叫我死得心服,可惜你做不到!但我倒是做得到的,不信你瞧!”說到一個“瞧”字,他已是把奪來的判官筆反刺過去,用的正是楚家的驚神筆法。

楚天舒對家傳筆法當然熟悉之極,但卻偏偏躲避不開,突然只是一招,就給齊勒銘點着了他的穴道。

齊勒銘哈哈笑道:“你瞧我練得對不對?嘿嘿,我叫你敗在你自己的家傳筆法之下,那你應該死得更加心服了!””

他把判官筆放開,緩緩舉起手掌,朝着楚天舒的天靈蓋拍下,說道:“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展不得我。我給你一個痛快吧,這一掌拍下,你就立即死亡,不會覺得痛苦的。”

楚天舒不能動彈,但雙目直視,仍是一副倔強的神氣,絲毫沒有懼色。齊勒銘心裡想道:“這小子倒也算得一條好漢,殺不殺他呢?”躊躇片刻,心中再想:“今日我不殺他,他必然要爲父報仇,我雖然不怕,但給他糾纏不已,總是麻煩。”他的手掌緩緩拍下,距離楚天舒的腦門不到一寸了。

要不是他有愛才之念,要不是他躊躇這片劾,楚天舒早已不能活了”

齊漱玉給楚勁鬆點中穴道,便自運氣解穴。本來若在平時,楚勁鬆的使不用重手法點穴,她要自行解穴,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但如今卻因楚勁鬆的內力不足,她只稍一運氣衝關,不過片刻,被封閉的穴道便即解開了。

就在這千鉤一發之際,齊漱玉突然撲到楚天舒身上,楚天舒倒了下去,她的身體卻擋住了齊勒銘,齊勒銘這一掌當然是打不下去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說道:“玉兒,你幹什麼?”

齊漱玉道:“我不許他殺你,也不許你殺他!”

齊勒銘道:“你跑來救了我的性命,想必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了吧?你應該聽我的話!”

齊漱玉咬着嘴脣道:“我,我知道你是誰,但我不能聽你的話!”

齊勒銘道:“你連一聲爹爹都不肯叫我嗎?”

齊漱玉眼淚直流,卻不說話。

描紅帖子護身符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從窗口射進來了。

殺楚天舒呢還是不殺他呢,齊勒銘必須作出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鏢局的人恐怕很快就會來到了。如果是湯懷遠親自來,齊勒銘如何還堪再戰。甚至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

自己的性命也還罷了,更令他擔心的還有莊英男的性命!

莊英男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但他內心深處還是愛着她的。

他把目光投到莊英男身上,這個他曾經愛過而又恨過的女人。

莊英男尚未醒來,臉色似乎稍爲好了一些,但眉心仍然隱現黑氣。

她是中了毒針的,雖說已經得到齊勒銘以上乘內功替她法毒(齊勒銘爲此耗了一半功力!),但餘毒未清,必須繼續爲她調治,而且必須趕快,因爲已經中斷了幾個時辰了。齊勒銘輸入她體內的真氣,抗毒的效能逐漸減弱,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

他必須趕快離開此地,覓地爲莊英男療傷。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他一咬牙根,突然點了女兒的穴道。

“玉兒,你別怪我,我必須把此間的事了結,趕快離開!”

不用畫蛇添足,齊漱玉已經知道他說的“把此間的事了結”是什麼意思了,那就是要殺楚勁鬆父子!

齊漱玉不能說話,但她的目光還是表露了她的心裡又是氣惱又是苦痛的心情。

齊勒銘的一顆心禁不住又劇烈跳動,終於他還是避開了女兒的目光,把女兒拉開,準備要殺楚天舒了!

但一把女兒拉開,他卻發現一件新的事物。

在楚天舒身邊,有一本描紅帖子。原來這本帖子本是藏在他的懷中的,剛纔齊漱玉撲上來掩護他,兩人一同跌倒,這本帖子也跌蔣了。

“描紅”是!日日學童習字的必經門徑,老師用紅筆寫了一本‘己字帖”,學生跟着老師寫的字一筆筆描畫,稱爲“描紅”,那本字帖,就叫做“描紅帖子”。

描紅帖子差不多是每戶人家都有的,但這本帖子卻極不尋常!

這是齊勒銘童年時的描紅帖子,裡面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所描!

他翻了一翻,幾時往事,倏地都上心頭!

失去的童年突然回來了!

當然不是歲月倒流,回來的只是他童年時代令他感覺溫暖的記憶!

描這本帖子的時候,自己是四歲、五歲、還是六歲?記不清了。不能忘記的是父親爲他所耗的心血!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是坐在父親的膝上“描紅”的,父親執着他的手,幫他把筆描紅。

他的“描紅”是常常得到父親稱讚的,父親誇他的字頗有秀氣,描三兩次就會自己寫了,是個聰明孩子。

但也有受到責罵的時候,他一不專心,“描紅”就會描得歪歪斜斜了。

那時父親就會罵他做事沒有恆心,功課沒做完,一顆心就飛到野外,老是想溜出去玩了。甚至還會打他手心,罵他是個沒出息的孩子!

或許就是因爲父親管教過嚴,以至他從小就內心深處滋長了一種叛逆的性格吧?

但如今他對着這本描紅帖子,卻忽地真正體會到父親對他的這一份深沉的父愛了!

他解開楚天舒的啞穴,喝道:“這本描紅帖子你是怎樣得來的,快說!”

楚天舒的啞穴已經解開,但他仍然緊閉嘴脣。

齊勒銘怒道:“你不肯說,我就斃了你!”

楚天舒這才哼了一哼,用一種極其輕蔑的語調說道:“你要殺就殺,何必多問!”

他的女兒突然開口說話了。原來他點女兒穴道的時候,生怕女兒的身體受到損害,用的力道很輕。如今並漱玉的身體雖然尚未能夠動彈,但已是可以開口說話。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他爲什麼不肯說!”

齊勒銘怔了一怔,望着女兒道:“好,你知道你就告訴我吧!”

齊漱玉道:“是爺爺給他的。爺爺給他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道:說不定這本描紅帖子有一無可以變作你的護身符!當時他和我都不懂爺爺的意思,現在我開始懂了。我想,你也應該懂了!他不肯說,就是因爲他不想要這道護身符!”

齊勒銘回頭望一望楚天舒,楚天舒一副傲然自若的神態,好像是在說,我寧死也不領你的情!即使你是看在你的父親份上!我也不要你的這個人情!

“啊,好個倔強的少年,就像我當年一樣!”其實他父親的用意以及楚天舒此刻的心思,他都是早已猜得到的!殺不殺楚天舒呢?

他要殺楚天舒,卻下不了手。

他的心在顫抖,手也在顫抖。那本描紅帖子又從他的手中跌下來。

如今他才體會到深沉的父愛,不太遲了麼?

不,還未太遲。因爲他已經知道父親對他的要求了。

描紅帖子雖然從他的手中跌下來,他的目光仍然不離那本描紅帖子。這本描紅帖子似乎已是和他的心連成一體。

這本帖子不是別的,是父親給這個倔強少年的護身符。

“我已經做了許多令爹爹傷心的事情,我還怎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意?”

但這個楚天舒卻是仇人的兒子,剛纔還要殺他!

愛恨恩仇是如此錯綜複雜,好像把他的心變作了戰場!

他的心還在顫抖,女兒又已開口說話了。

女兒的說話,更加震動他的心絃!

“我知道你是我的什麼人!你罵這個女人是狠心的母親,你呢?難道你不也是一個狠心的父親?唉,你們爲什麼要生我出來,如今我真是寧願死了更好!”

這幾句話當真像利箭一樣刺傷了他的心,面前這個女兒,當年是幾乎被他扼死在母親的肚子裡的。女兒未曾出生,就已經受到他的傷害了。他不知道女兒知不知道這個秘密,但“寧願死了更好”六個字從女兒口中說出來,已是令他心頭滴血,也差愧得無地自容。

他真是寧願死了更好,但他卻不能死,因爲他還希望能夠聽到父親的責罵,女兒也還沒有親口叫他一聲爹爹!

“玉兒,我對不起你。但我總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要用這樣憤恨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爲我做過什麼事情?你憑什麼要我叫你爹爹?”

齊勒銘抓着頭髮嘶聲叫道:“你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

齊淑玉道:“我知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敢替楚天舒求情,但你若殺了他,我會更加恨你!”

女兒繞着彎說話,但女兒的話中真意,他當然是聽得懂的。只要他不殺楚天舒,女兒縱然還是不肯叫他“爹爹”,最少也可以恢復幾分父女之情。

他不能令老父傷心,更不能令女兒失望,他已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齊勒銘高高舉起的手掌終於落下來了,並沒打破楚天舒的腦袋,而在他身上相應的部位輕輕一拍,替他解開了封閉的穴道。

不過,楚天舒的穴道雖然業已解開,內力卻還一點都未恢復。齊勒銘剛纔是用判官筆點他穴道的,力貫筆尖,比重手法點穴更加厲害,楚天舒最少也得半個時辰方能恢復如初。

楚天舒穴道一解,立即去看父親,一顆心急速跳動,生怕父親已是一瞑不視。

楚勁鬆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不但手腳冰冷,肌肉也僵硬了。這模樣的確是活死人的模樣。

但他並沒死亡。他還有呼吸。呼吸十分急促,喉頭也在發出怪聲。原來他的冠心脈有瘀血阻塞,是以血脈不通,呼吸難舒。

雖然沒有死亡,亦已接近死亡的邊緣了!

急救的辦法,唯有立即替他推血過宮。

楚勁鬆的內功基礎極其深厚,只要瘀血化開,呼吸不至斷終,他的內傷雖重,也還有醫好的希望。

楚天舒當然看得出危機所在,但他卻是無能爲力!

他的內力已經完全消失,如何能替父親推血過宮?

楚天舒一顆心又沉下去了,他盯着齊勒銘,眼中好像要噴出火焰。他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會領你的情的!你殺了我的父親,最好將我一併殺掉,否則總有一天,我要替父親報仇!”

齊勒銘也禁不住哼了一聲,但並沒說話。他的心裡在想:“你這小子也大不知足了,難道你還要我甘願損耗內力!救活你的父親,我的仇人?”

一直昏迷不醒的莊英男,忽然又在說夢話了。

“鬆哥、鬆哥,要死咱們一塊死,你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勒銘,你饒了他吧。我求求你,你讓他活下去吧!我從來沒有求過你的!”

女兒的目光也向他投過來了。目光充滿期待的神情。

齊漱玉忽然張開嘴巴,叫出了“爹爹”這兩個字。

“爹爹,我不想你給人怨恨一生!”

啊,他的妻子要他讓楚勁鬆活下去,他的女兒也要他救活楚勁鬆!

妻子加上女兒,這份壓力之大,決不在那本描紅帖子之下!

他嘆了口氣,向楚勁鬆走過去。

他向楚勁鬆走去,楚天舒和齊漱玉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只道他要加害楚勁鬆。

齊漱玉叫道:“爹爹,你不能……”

齊勒銘道:“爲什麼不能,我可以殺他,我也可以救他!”

楚天舒怎敢相信他是來救自己的父親,明知無力抗拒,仍是挺身擋住他。

齊勒銘喝道:“渾小子,滾開!你知不知道,若不立即給你爹推血過宮,你爹就會死了!”他摔袖輕輕一拂,楚天舒登時跌了個仰八叉。齊勤銘立即把掌心貼着楚勁鬆的胸膛,替他推血過宮。

過了一會,只聽得“哇”的一聲,楚勁鬆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眼睛張開了。

楚勁鬆有了知覺,神智尚未清醒,也還沒有力氣說話。他看見齊勒銘站他的身旁,他雖未十分清醒,亦已感覺得到呼吸順暢許多,顯然齊勒銘並非傷害他的了。“奇怪,難道竟是他來給我推血過宮?”楚勁鬆的臉上不覺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

齊漱玉出是鬆了口氣,又喜又驚,說道:“爹爹,原來你是真的將楚伯伯救活了!”

齊勒銘滿腔激憤,苦笑說道:“誰叫人家生得命好,我是註定受苦的!嘿,嘿,哈,哈,浮沉道力未能堅,世網攖人只自憐!誰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連。唉,或許也不是造物不公,只是我作繭自縛!我想避開塵世,卻哪裡去找一棵可以讓我在樹下做夢的古槐!”

齊漱玉聽得似懂非懂,但父親心中的憤激,她卻是可以感受得到的。這霎那間,她倒是不知不覺有點同情父親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車輪滾動的聲音,碾破了街頭的寂靜。從窗口望出去,有一輛馬車,正好在距離不遠處的那邊巷口停下。

大鏢局後巷,向來很少車馬往來的(客商多數是走前門),而且天剛亮未久,怎的這樣巧就會來了一輛馬車。

但此際,正是齊勒銘急於離開的時候,他當然是不能揹着一個女人在街上跑的,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他沒功夫去仔細推敲了。

他解開了女兒穴道,隨即抱起了莊英男,說道:“玉兒,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楚勁鬆見他要把妻子帶走,大驚之下,哼了一聲,又暈過去了。

楚天舒跳起來大叫:“放下我的母親!”

齊勒銘冷冷說道:“她不是你的母親,她是我玉兒的母親。你的父親我已經救活了,玉兒的母親可還沒度過危險,隨便你們父子怎樣想,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並非是要你的父親受辱蒙羞!玉兒,你的母親是尚未知道你已經來了的,我希望她醒來的時候,也能夠看見你在她的身邊。你還等什麼,快走吧!”

齊漱玉呆若木雞,心中搏鬥得十分激烈,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在牀上。

齊勒銘知道女兒不肯跟他,心中痛如刀割,想道:“也怪不得玉兒,我們本來是不配做她的父母!”

但爲了挽救妻子的性命,女兒不肯走,他卻是非走不可了。

“玉兒,我不勉強你,到了你可以諒解我的時候,我再來找你。”他抱起莊英男,推開窗子,就跳下去。

女兒還在房中抽噎,但他已是不敢回頭一望了。正是:

情孽牽連難自解,夫妻父女兩分離。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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