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來俠士 懲惡扶危

進退兩難

湯懷遠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請隨我來。”假山洞裡有條地道,通往一間密室,湯懷遠帶領楚勁鬆進入密室,這才告訴他道:“飛天神龍恐怕已經來到京師了!”

他以爲楚勁鬆聽到這個消息,縱然不是大吃一驚,也會交了面色,哪知楚勁鬆仍是神色如常,毫無反應。

湯懷遠怔了一怔,繼續說道:“這消息是剪大先生派人暗中通知我的,據說飛天神龍昨天曾在西山出現。雖然還不敢斷定是他,但是他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楚勁鬆仍然沒有搭話,只是淡淡說道:“是他又怎樣?”

湯懷遠道:“若然是他,當然是要老兄出手了。”

楚勁鬆道:“新來的這位齊大聖,武功勝我十倍。”

湯懷遠道:“這位齊先生的武功雖然高強,畢竟是初相識的朋友,他曾與舍弟有言在先,此次他只是爲了想見識飛大神龍的武功而來,是否出手,要憑他高興,他說,倘若他看出飛天神龍的武功與他相差太遠,他就沒興趣出手;但倘若比他高出很多,他又不敢出手的。”

楚勁鬆笑道:“要找到一個功剛好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可就難了。”

湯懷遠道:“是呀。而且出手的目的也和咱們不同。用他的話說,他只是想見識飛天神龍的武功,不想捲入漩渦的。但你知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則是希望咱們能替武林除害,殺了飛天神龍的!”

楚勁鬆道:“人各有志,咱們也不能勉強他替咱們去出死力!”

湯懷遠道:“還有一層,他是個來歷不明的外人,有些事情,恐怕還不能告訴他。比如說飛天神龍藏在西山的消息,我就未便敢告訴他。”

楚勁鬆道:“你疑他是替飛天神龍來臥底的嗎?”

湯懷遠道:“料想不至如此。但防人之心則不可無。再說,倘若他只是泄漏出去,也會誤事的。總而言之,他只是一枚非到不得已時不能運用的棋子!”

楚勁鬆道:“那麼就不必再談他了。你只說你們希望我怎樣做?”

湯懷遠道:“剪大先生請你我二人明日到穆統領府中商議,依我看恐怕他要你第一個出手!”

楚勁鬆道:“明天我與齊大聖有個約會。”

湯懷遠道:“我知道。但這約會不過是拜訪性質,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

楚勁鬆道:“不錯,他是這樣說的。但我瞧他神氣,恐怕還有別的事情。”

湯懷遠道:“如何對付飛天神龍,是目前的大事!什麼事情都不會比這件事情更爲緊要。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就陪他去拜訪你,即使他有別的事情要談,中午之前也可談完了。剪大先生的約會是在正午,我猜他很可能請你下午就去西山打探虛實。你可得先有個準備纔好!”

楚勁鬆道:“準備什麼?”

湯懷遠小聲說道:“楚兄,咱們是老朋友,我知道你和剪大先生是過命的交情,但這個秘密我不告訴你,我覺得對老朋友不住!”

楚勁鬆怔了一怔,道:“什麼秘密?”

湯懷遠的聲音更小了:“這秘密是關於飛天神龍的身份,你不必問我是從哪裡打聽得來,總這不會騙你!”他們是在密室私談,但當湯懷遠說到“飛天神龍的身份”這句話時,好像還在害怕隔牆有耳似的。

楚勁鬆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幾曾不相信你的說話。但你尚未說出他的身份,怎的就這樣緊張?”

湯懷遠道:“你不要笑我緊張,他的來頭當真是非同小可!”頓了一頓,緩過口氣,這才繼續說下去:“你猜飛天神龍是什麼人,他,他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徒弟!”

楚勁鬆笑道:“你給齊燕然的名頭嚇住了嗎?不過,你這消息未必確實。”

湯懷遠道:“你因何這樣說?”

楚勁鬆道:“據我所知,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徒弟,兒子和徒弟都已死了。”

湯懷遠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飛天神龍就是他那個已經死了的姓衛的徒弟的兒子,在齊家長大的。名義上齊燕然是他的師祖,實際卻是齊燕然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正因爲他的兒子和徒弟都已死了,他最疼愛這個徒孫!我不敢勸你臨陣退縮,但也不敢鼓勵你去打頭陣。”

楚勁鬆笑道:“我知道,倘若我打頭陣,不論結果是否殺掉飛天神龍,齊燕然是決不會放過我的了。甚至他不僅要殺我替他徒孫償命,還要禍延我的家人呢。”

湯懷遠道:“是呀,所以我不能不告訴你,請你自己決斷。”

湯懷遠繼續說道:“他那個姓衛的徒弟,生前和我交情更深。你知道他這徒弟是怎樣死的嗎?”

楚勁鬆道:“不知道:“

湯懷遠幾乎是咬着楚勁鬆的耳朵說話:“他這徒弟名叫衛承綱,是一個反清幫會的重要人物,被八名大內衛士圍攻,他殺盡敵人之後,本身也受了重傷,沒幾天也死了。”

楚勁鬆道:“如此說來,飛天神龍倒是反清義土的後代呢,怎的卻會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湯懷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你知道幹我們鏢局這行,是必須交遊廣闊,黑道白道都要賣交情的。何況我這鏢局又設在京師,當然更加不能避免和官府往來、但說句心底的話,我還是比較同情反清的義士的。”

楚勁鬆道:“這點,我和你一樣。如此說來,你是不想插手此事吧?”

湯懷遠嘆口氣道:“爲難之處就在此了,若論交情,我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和齊家的交情深厚得多,這次邀請各方朋友來幫忙對付飛天神龍的英雄帖,就是由我和剪大先生與徐中嶽一同具名的,你說我怎能中途退出?”

楚勁鬆道:“你和他們聯名發出英雄帖之時,是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身份的。按說中途退出,也不能算是失信於人!”

湯懷遠苦笑道:“楚兄,你是懂得世故的老江湖,怎能說出此話?徐中嶽要向飛天神龍報仇!這件事是有穆統領替他撐腰的。即使我可以不顧剪大先生的交情,但若穆統領問我因何退出,我怎生回答?”

楚勁鬆道:“這可真是爲難了!這事情已逼在目前,你總得有個主意纔好!”

湯懷遠皺眉思索,半晌,仍然苦笑說道:“我實在拿不出什麼辦法,只能求教於你。”

楚勁鬆道:“急切之間,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不過……”

湯懷遠道:“不過什麼?”

楚勁鬆道:“我倒想問你另一件事情。”

湯懷遠道:“請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楚勁鬆道:“剪大先生知不知道你和齊燕然相識?”湯懷遠道:“不知。”

楚勁鬆再問:“依你看,那個齊大聖的武功是否齊家的武功?”不用畫蛇添足,他所說的“充家”,指的自是號稱“武林第一家”的齊燕然這一家了。

湯懷遠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懷疑那個齊大聖是和齊燕然有關的家人麼?”

楚勁鬆道:“我知道他的兒子已經死了,不過齊大聖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測,我實在不能不有一點懷疑。縱然他不是齊燕然的家人,說不定也曾得過齊燕然的傳授。”

湯懷遠笑道:“我對齊家的武功,知道得恐怕比你還少!”

楚勁鬆怔了一怔,說道:“那怎麼會?你和他是朋友……”

湯懷遠道:“他是把我當作朋友。但在我來說,我只能說是和他相識而已。而且只是見過一次面的。”接着他把怎樣與齊燕然相識的經過說了出來。“就是他那徒弟衛承綱出事那年,他曾經來過一次鏢局,打聽他徒弟的消息。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居然能夠信任我,向我打聽消息。就憑這一點,我已經是不能不感激他了。

“那次我對他毫無幫助,他的徒弟慘死的消息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但我知道之時,料想他亦早已知道了。有一個未證實的消息,聽說衛承綱身受重傷之後,仍然去找師父,他是死在師父家中的。”

楚勁鬆道:“如此說來,飛天神龍想必就是那次由他的父親帶往齊家的了。”

湯懷遠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飛天神龍確實是在齊家長大的。”說至此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倒是希望飛天神龍當真是像徐中嶽他們說的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否則我找徐中嶽來對付他,那就更對不起齊燕然了。”

楚勁鬆默然不語。湯懷遠道:“你想什麼?”

楚勁鬆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人言可畏這四個字。”

湯懷遠懷了一怔,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認爲飛天神龍並非如人們所說那樣壞麼?不知你是何所見而云然。”

楚勁鬆道:“我這只是偶然的感觸。這感觸是剛剛聽了你說的那段有關齊燕然的故事而引起的。齊燕然不是給許多人說成是行爲乖謬,不近人情的老怪物麼?但在你所說的那段故事中,他卻似乎也有古道熱腸的一面呢。以此例彼,焉知經他親手調教出來的飛天神龍不也有好的一面?”

湯懷遠沉默半晌,說道:“可惜這‘人言’,不是普遍的‘人言’,而是剪大先生說的。”

楚勁鬆忽地說道:“你覺不覺得剪大先生好像和以往有點不同?”

湯懷遠睜大眼睛,說道:“我,我沒想過。咦,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真的好像和以往有點不同了。但怎樣不同,我又說不上來。”

楚勁鬆道:“就有一點想不通,想不通他爲什麼和徐中嶽這樣要好。不錯,徐中嶽是衆口交譽的中州大俠,手段闊綽比他的武功更爲人樂於稱道。但我感覺他有點沽名釣譽之賺。這只是我私底下和你說的話,我想你不會認爲我是出於妒忌才低毀徐中嶽的。”

湯懷遠笑道:“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人,倘若你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會把心裡的話對你說了。”

楚勁鬆道:“那麼你不覺得剪大先生如今竟然和他好像是一個人一樣,是有點奇怪嗎?依剪大先生往日的爲人,他去喝中嶽的喜酒,替他證婚,都還可以說是不違揹他的本性的普通應酬,但這麼賣力要替他報仇,甚至不惜爲他而做穆統領的門客,是不是有點不大像他往日爲人?”

湯懷遠只能苦笑,不能替剪大先生分辯了。他心裡在想:“不錯。剪大先生和我不同。我開鏢行,有時甚至不能不巴結官府;剪大先生閒雲野鶴之身,他本來無須去奉承穆志遙的。”

沉默了一會,湯懷遠方始說道:“楚兄,你是衝剪大先生的面子才接英雄帖的,和徐中嶽並無多大交情,要是你認爲犯不着爲徐中嶽賣命,你就走吧。我可以替你向剪大先生解釋。”

楚勁鬆道:“你呢?”

湯懷遠道:“他們不會叫我去打頭陣,慢慢再想不遲。但你若不走,很可能明天下午,你就要應他們之請,到西山去會飛天神龍了”

楚勁鬆道:“我不走!”

湯懷遠怔了一怔,說道:“你決意爲朋友兩肋插刀?”

楚勁鬆道:“我和剪大先生是有交情,但徐中嶽可還不能算是我的朋友!”言下之意,顯然是認爲不值得替徐中嶽賣命了。

湯懷遠苦笑道:“你倒是把我弄糊塗了,你即要顧全與剪大先生的交情,又不想爲徐中嶽賣命,這兩者怎能得兼?除非他們那個消息是假的,在西山上發現的那個可疑人物不是飛天神龍!”

楚勁鬆緩緩說道:“消息不是假的,但我也無須去會飛天神龍!”

湯懷遠無暇問他怎的知道消息不假,說道:“你不肯走,又不肯去會飛天神龍,那、那怎麼向他們交待?”

楚勁鬆道:“我不是不肯定,是不必定!”

湯懷遠不禁又是一怔,說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勁鬆道:“他們想請我打頭陣,無非是要我試探飛天神龍的實力而已,我已經試過了!”

湯懷遠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已經會過飛天神龍?”

楚勁鬆道:“不錯,我是剛從西山回來的。在那裡不但見着了飛天神龍,而且和他對了一掌!”

湯懷遠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就是因爲和他交了一招,以至大傷元氣的!”

楚勁鬆苦笑道:“不錯,飛天神龍的武功的確是比傳說的更高!”

湯懷遠道:“比你更高?”

楚勁鬆道:“縱然不是在我之上,也決不在我之下。我年紀比他大,久戰下去,只怕多半還是我輸。試一招我已元氣大傷,你說還用得着再試嗎?”

湯懷遠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

楚天虹正在把碰見飛天神龍的經過告訴母親。

她只有十六歲,過去的日子都是平靜無波,這一天的經歷,在某種意義。據說,超過了十六年來值得記憶的事情的總和。

如今她雖然回到母親的身邊,心情還是未能平靜。

她定了定神,希望說得有條理一些。這半日來的遭遇,一幕一幕,重現眼前。

統領公子調戲雙蛛

第一幕的場景是秋郊試馬。回憶中,最先在她眼前出現的是穆良驊那張討厭的臉。

本來穆家這兩兄弟,縱然算不得美少年,也長得相當英俊的。當然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討厭穆良驊,否則她也不會和他們兄弟一起出去玩了。

本來是印象不錯的人,爲什麼會引起她的討厭呢?最恰當的解釋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由於語言無味,令她在不知不覺之間,覺得對方的面目也可憎了。

她記掛着錦瑤昨日說的她哥哥的事情,昨天似乎還未說完。出了城,她就一直想找機會和徐錦瑤談話,可是卻沒有和徐錦瑤單獨在一處的機會。甚至四個人同在一處的機會都沒有。

因爲穆家的大公子穆良駒在纏着徐錦搖,老二穆良驊則在纏着她。

穆良駒和徐錦瑤跑在前面。那四匹馬似乎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穆良駒和徐錦瑤那兩匹跑得快一些。她的坐騎則是和穆良驊的坐騎跑得一樣快慢。

穆良驊在她父親面前表現得沉默寡言,在她的面前卻是譁裡嘩啦的說個不停。

他不是不會說話,相反是太會說話了。

他不是不想討她的歡心,但可惜他自以爲討得她的歡心的那些設,卻得來了相反的結果。

因爲他根本就不瞭解楚天虹。

楚天虹是個小美人兒,但雖然十六歲尚未足齡,卻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容易受甜言蜜語哄騙的。

不錯,她是少不更事,但她是楚勁鬆的女兒,有她父親那一份高傲的氣質。平時,她是好像普遍被父母寵壞的孩子那樣貪玩,也喜歡別人奉承。但要是別人在她身上動念頭的時候,或者是自以爲看準了她的弱點引誘她的時候,父親遺傳給她的那份氣質就自然而然使得她對那人產生反感了。

穆良驊不停的說話,說的無非是誇耀他父親的權勢,誇耀他隨時可以拿來當作“禮物”,送給楚天虹的富貴榮華。

“京城內外,好玩的多着呢。你跟着我包你玩得痛快,更不用擔心有人會欺負你。”接着如數家珍似的給楚天虹介紹“好玩”的地方,“好玩”的事物。

“京城裡好去處多着呢!女孩子沒有不喜歡珠寶的,你想不想開開眼界,想的話,明天我就和你先去火神廟逛逛。

“哈,你問火神廟和珠寶古玩有什麼關係,你不是老北京,難怪你不明白了。不錯,火神廟供的是華光菩薩(火神),不是珠寶古玩。但京師的火神廟卻是個珠寶市場,廟裡供的是火神菩薩,廟門外擺賣的則是珠寶首飾,據說有五六十個珠寶玉器攤子呢。有許多飾物都打造得精巧的。所以說逛火神廟,就是去逛珠寶攤子的意思。

“不過,這些珠寶玉器攤子是給一般平民逛的,雖然也有許多老藝人打造的花巧飾物,拿來作小玩意可以,真正值錢的東西就不能在這些攤子買到了。另外有兩間大珠寶店,一間也是在火神,一間在諜裡的東長安街。在那裡才能找到配得上咱們身份的好東西。比如說貓兒眼寶石啦,碧玉西瓜啦,玉樹珊瑚啦,漢玉罷啦,夜明珠啦,每一樣都要上萬兩銀子的珠寶都有。但這些奇珍的寶物,必須我帶你去,掌櫃的纔會拿出來給你看的。

“說到珠寶,我家中藏的珠寶也很不少,種類是沒有珠寶店的多,擔據識貨的人說,有幾件東西珠寶店裡也找不到那樣名貴的呢。‘價值連城’四個字或許誇大一些,一件珠寶飾物值十萬八萬兩銀子是不稀奇的,你要聽聽名字麼……”

楚天虹聽他說了一大堆珠寶的說話,早已聽得不耐煩了,皺眉說道:“對不住,或許你認識的女孩子都是喜歡珠寶的,但我卻是例外。你有價值連城的珠寶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想聽。”

穆良驊給她打斷話柄,甚爲掃興,愕了一會子,這才勉強笑道:“對,對。聽說令尊文武雙材,最喜歡的是名家書畫,你家學淵源,想必也是喜歡這些風雅的玩意了。那麼,我帶你去逛琉璃廠,琉璃廠是京師最著名的書畫市場,唐宋元明以及本朝的名家書畫,那裡都有。”

楚天虹笑道:“你找錯人了,你陪我的爹爹去逛琉璃廠那才合適。我雖然是他的女兒,對於鑑賞字畫,我可是一竅不通的。”

穆良驊道:“你喜歡遊覽名勝,那也行。明天我和你去逛萬里長城,後天去蘆溝橋,蘆溝橋上有四百七十三頭獅子……”

楚天虹道:“明天我爹沒空。”

穆良驊笑逍:“我是和你一起去呀,誰說要和你的爹爹一起?”

楚天虹道:“我要和他一起。”

穆良驊道:“令尊曾經來過京師,這些地方我知道他都遊玩過了。他未必有興趣再去,你又何必麻煩他呢?”

楚天虹道:“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沒興趣再去。我告訴你吧,你說的這些地方,也正是爹準備和我一起去玩的地方。我們一家人去,用不着你來陪伴。”

穆良驊好生沒趣,靜默半晌,忽地笑道:“別的地方,你爹都可以帶你去玩。但有一個地方,卻是他不能去的,只有我纔可以有法帶你進去。”

楚大虹道:“什麼地方?”

穆良驊傲然說道:“皇帝住的地方!我爹爹是御林軍統領,大內衛士都得給我面子。只要你肯委屈點兒,扮作我的書僮,我就可以帶你去逛御花園,說不定你還可以見着皇帝呢!”

楚天虹小嘴兒一撇,冷笑道:“好希罕麼?我又不想做皇帝的奴才,見了他也不見得就會長命百歲。這御花園逛不逛也罷。”

穆良驊變了面色,說道:“你怎麼可以胡言亂語,好在這裡沒外人聽見。”

楚天虹道:“我說錯什麼了?難道你的爹爹不是皇帝的奴才麼?”

穆良驊苦笑道:“你是真的這樣不懂事呢,還是故意來氣我呢。皇帝乃九五之尊,王侯將相,都是皇帝的奴才呢。做皇帝奴才,那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

楚天虹道:“你們做慣了奴才,當然是引以爲榮了。我可不想委屈自己。做皇帝的奴才我尚且不屑。更不用說做奴才的奴才了。”

穆良驊苦笑搖頭:“我真是拿你沒辦法,好,你不喜歡進宮去玩,那就不去好了。別說得這樣難聽。”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是到了西山。

北京的西山是三座山峰的總答。這三座山峰依次是: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他們最先到了翠微山,翠微山山如其名,景色極爲秀麗。此時正是楓葉經霜、漫山紅透的時節,一眼望去,但見層林如染,令人看得目眩神搖。楚天虹吐出胸中的濁氣,方始覺得不枉此行。

一來是山路崎嶇,騎馬反而不及步行安道;二來他們的目的既是來賞丹楓黃菊,自也不宜跑馬看花,因此,他們一到翠微山上,便即下馬步行。他們的坐騎都是久經訓練的戰馬,用不着馬伕看管,讓它們到林中自行尋覓草料,也不怕走失。

上了翠微山,楚天虹只看見徐錦瑤那匹坐騎,卻看不見她和那二大少爺。

楚天虹加快腳步,走了一程,這才隱隱聽到前面高處似有人

他是自小就練聽風辨器的功夫的,聽覺特別敏銳。當下凝神靜聽,聽出了果然是徐錦瑤的聲音。

徐錦瑤好像是正在和那位穆大少爺吵架。

聲音斷斷續續飄來:“胡說八道,誰和你配對兒?”

“嘻、嘻,你的爹爹巴不得你嫁給我呢,你不知道麼?”這是穆良駒的聲音。

接着聽得追逐的腳步聲,徐錦瑤似乎是喘着氣叫道:“你阻攔我幹什麼,我要去找楚家妹子!”

穆良駒笑道:“她有老二陪伴,你去找她幹什麼?”

徐錦瑤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們兄弟不安好心,想欺負我們的!哼,哼,你欺負我還不打緊,楚家妹子可是容許你們欺負的麼?你知不知道她的父親——”

穆良駒笑道:“我知道她的父親是揚州大俠楚勁鬆,但我們兄弟的父親可是御林軍統領呢!”

徐錦瑤冷笑道:“御林軍統領的官銜或者可以嚇得住我的爹爹,只怕未必嚇得了楚大俠吧!他要是知道女兒受人欺侮,只怕你們兄弟都得大吃苦頭!”

穆良駒道:“我纔不怕呢!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徐錦瑤道:“什麼秘密?”

他們走的方向不對,楚天虹聽到此處,已是聽得不大清楚了。楚天虹連忙加快腳步,向聲音來處飛跑。

穆良驊氣喘吁吁的追上來,叫道:“你剛纔還說跑馬看花乃大煞風景之事,爲何你跑得這樣快?”

楚天虹道:“用不着你管!”被他一打攪,上面的語聲,更加聽不清楚了。

穆良驊笑道:“別人正在卿卿我我,你想去做比跑馬看花更煞風景的事麼?”

楚天虹道:“你胡說什麼?”

穆良驊道:“我說的是正經話!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剛剛好和他哥哥對徐錦瑤說的那句話一樣。

楚天虹心中一動,說道:“哦,居然還有什麼秘密嗎?說來聽聽。”

穆良驊道:“徐中嶽想把他的女兒許給大哥,託剪大先生試試之我爹口風。”

楚天虹暗自想道:“怪不得爹爹看不起徐中嶽,原來他果然是趨炎附勢,空有大俠之名。”便冷笑道:“這算什麼秘密,徐中嶽想和你們結成親家,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穆良綁道:“還有呢。你猜我爹怎說?”

楚天虹道:“我懶得猜。”

穆良駒道:“好,那我告訴你吧。我爹爹看中的人卻是你!”

楚天虹怒道:“穆少爺,你拿我們窮丫頭尋開心,也不該說這樣的話!你不怕侮辱了你自己的父親嗎?”

穆良驊怔了一怔,笑起來道:“你誤會了。我爹爹看中你,是想你做我家的媳婦!”

楚天虹道:“胡說八道,誰做你家媳婦?”

穆良驊道:“你不是想要知道這個秘密嗎,如今我只是轉述他們的話。你願不願意做穆家的媳婦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可不是胡說八道。你想不想聽下去?”

楚天虹不作聲。穆良驊繼續說道:“爹爹說他和徐中嶽即使不是親家,也不怕徐中嶽不爲他用。他最希望的是和揚州楚大俠結成親家。剪大先生說,你想和楚大俠結成親家,恐怕還得徐中嶽父女幫點忙。不如這樣吧,反正你有兩個兒子,一個娶徐家的女兒,一個娶楚家女兒,豈非兩全其美。嘻嘻,秘密已經告訴了你,現在看你答不答應了?”

楚天虹掩耳疾走,說道:“我不答應,我不答應!我也不想再聽你的胡說八道。”

穆良驊面色漲紅,飛步追來,說道:“我已經看上了你,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楚天虹道:“你想幹什麼?”

穆良驊輕聲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你做我的小媳婦兒。嘻嘻,你用的是什麼香料,好香,好香。讓我聞聞好不好?”他追上來,伸手就想樓抱楚天虹。

楚天虹喝道:“滾開!”穆良譁笑道:“你要試我的武功嗎?”使出穆家家傳的躡雲步法,一閃閃到楚天虹背後,出指點她的一處軟麻穴。

哪知楚天虹年紀雖小,功夫卻是自小得父親傳授的。楚家的點穴功夫世上無雙,穆良驊要點她的穴道可說是班門弄斧。楚天虹反手一揮,姿勢美妙之極,以蘭花手的手法,尾指先點着了穆良驊肘尖的曲池穴。

就在此時,山上隱隱傳來一聲尖叫,聽得出是女子的叫聲。

以此例彼,楚天蚯用不着多費疑猜,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心裡想道:“徐姐姐爲人甚好,我可不能讓她受穆良駒的欺負。”

楚天虹冷笑說道:“你要欺負我還得再練三年!”她一擺脫了穆良驊的糾纏,立即向前飛跑。

穆良驊給她點着了“曲池穴”,一條手臂麻木不靈,但雙腿還可活動。他惱羞成怒,又再追來,喝道:“你這不識括舉的丫頭,膽敢和我動粗。我是喜歡你才讓你的,你以爲我的武功就當真不如你嗎?哼,你不吃敬酒,那就吃罰酒吧!”

楚天虹無暇與他糾纏,只冷冷說道:“好呀,你要和我比武,上了這座山頭再比。”

她的輕功本來比穆良驊稍勝一籌,穆良驊手部的穴道被點,輕功也不免受了影響,楚天虹展開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說話之間,已是把穆良驊遠遠甩在後面。但穆良驊的內功比楚天虹深厚,此時他亦已自行通關解穴了。惱羞成怒,大呼小喝的緊追不捨。

楚天虹跑了一程,上面說話的聲音,又聽得清楚了。

“傻丫頭,楚家那小妮子如今和我家老二正在打情罵俏呢,你去驚散鴛鴦做什麼。乖乖的和我親熱親熱吧。他們一對,咱們一對,各得其樂,豈不極好!”是穆良駒的聲音。

楚天虹心中惱怒,但也稍爲寬心,聽這語氣,徐錦瑤尚未落入魔掌。

徐錦瑤冷笑道:“楚家妹子會看上你家老二?哼,我學藝不精,受你欺負;楚家妹子本領可比我高得多,你家老二也未必就能欺負她了。”

穆良駒笑道:“別用欺負這個字好不好?你爹還巴不得我這樣欺負你呢。”

徐錦瑤斥道:“胡說八道,你不要臉,還敢誣賴我的爹爹!”

穆良駒大笑道:“什麼誣賴?好,老實告訴你吧,這主意就是你的爹爹出的。他要我們兄弟陪你們遊山,特別叮囑老二,叫他不必顧忌,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得到楚天虹這小妮子。軟的不成,就來硬的。他說,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就不怕楚勁鬆不答應這門親事了。

徐錦瑤滿面通紅,喝道:“胡說,胡說!我爹爹決不會是這樣的無恥小人!”

口中雖說不信,聲音卻已發顫。楚天虹聽在耳中,一面爲她嘆息,一面也替自己慶幸。要知她們兩人的父親都有“大俠”之稱,論名氣恐怕還是徐錦瑤的父親。“中州大俠”更爲大些,但人品則不大一樣。此時楚天虹也正是如此想道:“好在我的爹爹不是和她的爹爹一樣。”

上面又傳來一聲尖叫,接着是穆良駒的哈哈大笑:“看你還逃得出我的掌心!”上一次的尖叫徐錦瑤還能夠脫身,這一次則似乎是真的被捉住了。

楚天虹聽得徐錦瑤惶急的叫聲,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加快腳步,叫道:“徐姐姐,徐姐姐!”

徐錦瑤果然是已經被穆良駒摟在懷中,正在掙扎,聽見楚天虹叫她,喜出望外,立即呼喚:“天虹妹子,你……”

穆良駒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叫她上來,我立即撐破你的衣裳,讓你在她面前出醜,看她敢把我怎樣!”

穆良驊也正在緊追楚無虹不捨,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喝道:“叫你別管閒事。你聽不聽?回來,回來!否則我可真要對你不客氣了。

徐錦瑤不知道穆良駒打不過楚天虹,更跑不贏楚天虹,一想楚天虹即使有心救她,亦是無能爲力,一顆心不覺又沉下去。想道:“天虹妹子是自身難保,我若受了侮辱,爹爹恐怕是不會替我出頭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她生怕穆良駒撕破她的衣裳,嚇得連忙改口:“天虹妹子,你別上來,這裡山路險峻,很不好走,待會兒我們就下去了!”

楚天虹驚疑不定,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驀地省起:“不對!徐姐姐是知道我的輕功比她好的,她能夠上去,我豈有上不去之理?”她年紀雖小,智力可是不弱,想到徐錦瑤因何要說假話的道理,她一聲不響,又再加快腳步。

徐錦瑤的武功比不上穆良駒,不過她雖然掙扎不脫,穆良駒卻也不能在急切之間令她就範。穆良駒嘻皮笑臉說道:“反正你是我的人了,和我親個嘴兒有什麼打緊?只要你知情識趣,對我溫柔一些,親了嘴兒,我就放你。”

徐錦瑤怒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人兒!”着急起來一個肘錘撞去。可惜兩人武功相差甚遠,這一肘錘,撞着了穆良駒左脅,雖然令得穆良駒感覺疼痛,但卻未能令他放手。穆良駒使個小擒拿手法,反扭她的雙臂,徐錦瑤不能動彈了。

經過一番掙扎,穆良駒雖然用強將她制服,但如此一來,穆良駒也自感到好生沒趣了。要知他一向風流自賞,以爲只要憑他大爺喜歡,天下哪個美人都會向他獻媚,幾曾受過如此奚落?

他中了一記肘錘,餘痛未消,亦自有些惱怒,心裡想道:“要用強才能到手,那也沒有什麼意思,我要這小姐兒心甘情願才行。待她動了真情要纏上我的時候,我才拋棄她,這纔出了我的心頭之氣!”

他哼了一聲,說道:“你爹爹將你許給我,你卻不肯依從,莫非你是另有心上人麼?”

徐錦瑤道:“不錯,我是有心上人,那又怎樣?”

穆良駒道:“那人是誰?”徐錦瑤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總之他比你好得多!”

穆良駒本來想用“軟功”的,但他畢竟還是不脫大少爺脾氣,一聽此言,不覺又惱怒起來了,說道:“哦,他比我好得多?他的家世比我好麼?他的武功比我強麼?他的文才比我好麼?他的相貌比我俊麼?……”

徐錦瑤道:“你說的這些,也許他都比不上你,但我佩服他,他就比你好!”她想起的是她的師兄郭元宰,郭元宰的確不能算是出色的人物,但在她父親門下的衆弟子中,卻是唯一有“鐵骨”的人。

穆良駒道:“哦,我就沒有你值得佩服的地方麼?”

徐錦瑤道:“待我想想看。對不住,我可還沒有想到,你放了我再說吧。”

穆良駒此時已是意興蕭索,但大少爺的脾氣,又不甘心就這樣放她,說道:“好吧,你對我笑一笑,叫我一聲親哥哥我就放你。”

徐錦瑤叫不出口,也笑不出來。

不料她沒有笑,另一個人卻在笑了。

這個人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突然鑽出來,此時正倚着一棵離他們不到十步之遙的松樹,面對他們冷笑!

冷笑刺耳之極,穆良駒聽得尤其難受,他一驚之下,不覺就放開了徐錦瑤,猛地跳起來。

一瞧,只見這個肆無忌憚發聲冷笑的人是個年紀似乎比他還輕的少年。

穆良駒喝道:“你是什麼人,你笑什麼?”

那少年人道:“我是什麼人,待會兒自然有人會告訴你。至於你問我笑什麼,我倒是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看見一頭癩蛤蟆,這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禁不住笑了!”

穆良駒大怒喝道:“你敢笑我是癩蛤蟆!”

碰上了飛天神龍

說話之間,楚天虹與穆良驊,一前一後,都已來到。楚大虹避過一旁,不與穆良驊站在一起。

那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說錯了,原來不只一頭癩蛤蟆,是兩頭癩蛤蟆!”

穆良駒哪曾受過如此辱罵,唰的就拔出劍來!

穆良驊雖是弟弟,卻比哥哥較爲慎重,心裡也較細密,見這少年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裡想道:“這小子膽敢如此猖狂,走必有幾分本領,我們和他打架,縱然可以打贏,傷了皮肉也是不值。”於是連忙叫道:“哥哥且慢!”

穆良駒道:“什麼,你怕這小子嗎?用不着你幫手!”

穆良驊道:“不是這個意思。他剛纔的口氣,似乎咱們這裡有人認得他,不如問清楚再作區處。”說罷把眼睛望向楚天虹。

楚天虹對這少年倒是頗有好感,問道:“喂,你敢情是和我的爹相識的吧?”她只道這少年早已知道她的來歷,故此特地罵穆家兄弟做癩蛤蟆,替她出口氣的。

那少年道:“令尊是誰?”

楚大虹道:“揚州楚勁鬆。”

那少年啊呀一聲,說道:“原來姑娘是揚州楚大俠的千金,失敬,失敬。令尊我是欽仰已久的了。”

楚天虹回過頭來,瞪了穆良驊一眼,說道:“你還盯着我看做什麼,我只可惜爹爹未曾交上這樣一位敢罵你們做癩蛤蟆的朋友。”

那少年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姑娘看得起我。”

穆良駒驚疑不定,心道:“莫非這小子就是她的意中人?”哼了一聲,徑自向徐錦瑤道:“你認識他吧?”

自從那少年出現,徐錦瑤立即面色大變,竟然好像呆了一樣。

此時穆良駒向她一問,她方纔如夢初醒的猛地叫了出來:“他,他燒變了灰我也認識!”

少年微笑道:“徐姑娘,我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你還恨我嗎?”

徐錦瑤咬牙道:“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少年笑道:“對不住,要我捨棄別的那還可以,要我舍了性命給你解恨這就做不到了。”

穆家兄弟大吃一驚,齊聲問道:“他是誰?”

徐錦瑤道:“他就是我家的大仇人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搖了搖頭,說道:“徐姑娘,你錯了。我和令尊雖然結有樑子,和你並無冤仇!”

徐錦瑤怒道:“你傷了我的爹爹,搶了我的繼母。令我徐家蒙受奇恥大辱,你還能說不是我的仇人?”

飛天神龍笑道:“那天你不是趕走姜雪君的麼,怎的現在又認她作繼母了。你給我定的這兩條罪名,我只能接受一半。姜雪君不是我搶走的。至於傷你爹爹,過錯也不在我!”

徐錦瑤怒道:“是你跑到我的家中傷人,難道反而是我爹爹錯了不成?”

飛天神龍道:“你是徐中嶽的女兒,我不願意在你的面前辱罵你的爹爹。我只能說,要是你的爹爹的人品能及你一半,我也不至於和他結怨了!”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其實已是等於罵她的父親人品卑劣。徐錦瑤氣得咬牙切齒,只因自知本身的武功和飛天神龍差得太遠,動手就是送死,這纔不敢魯莽從事。

穆家兄弟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該當如何纔好。

飛天神龍笑道:“兩位貴少爺,你們現在知我是誰了,你們打算怎樣?我在這裡恭候你們區處!”

穆良駒膽子較大,喝道:“你知道我們是誰,還敢這樣大膽!”

飛天神龍哈哈一笑,說道:“我不但知道令尊是誰,還知道令尊正要捉我呢!嘿嘿,我既然敢來京師,那是準備令尊和我爲難的了。我不大膽也不行啊!”

徐錦瑤心念一動,說道:“穆大哥,你不是誇說你爹爹的躡雲劍法是天下無雙的麼,你又說你已得了令尊的衣鉢真傳,那麼即使你比不上令尊,也可以進入當世高手之列了,爲何你害怕飛天神龍呢?”

穆良駒滿面通紅,說道:“誰說我害怕他,只不過,只不過……”

徐錦瑤道:“不過什麼?”

穆良駒道:“我與他無怨無仇,何必和他動手。”

飛天神龍哈哈大笑:“兩位穆少爺,我倒是佩服你們呢。”

穆良駒怔了一怔,說道:“你佩服我什麼?

飛天神龍道:“佩服你們的涵養功夫。你是穆領大人的公子,我罵你們是癩蛤蟆,難得你們竟不動氣。嘿嘿,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雖然與我無怨無仇,令尊卻是把我當作眼中釘的,你們不肯盲從令尊!這就更難得了!”

飛天神龍說的當然乃是反話,但在“反話”之中,實也含有指點是非的深意。不過這對活寶貝卻能領略他的深意,聽在耳中,難受之極!

徐錦瑤火上加油,冷冷說道:“穆大少爺,你聽見沒有,原來飛天神龍之所以對你佩服,是佩服你不肯與你的爹爹同流合污!不過這倒令我糊塗了,令尊是御林統領,你不是一向以有這樣一個父親爲榮的嗎?怎的現在又鄙棄令尊了。”

穆良駒本是唯我獨尊的大少爺脾氣,只因憚忌飛天神龍了得,這纔不敢發作。此時被徐錦瑤一激,忍無可忍,大怒喝道:“這小子胡說八道,你也跟他胡說八道。”

徐錦瑤道:“哦,你不要他佩服你嗎?”

穆良駒道:“誰要他佩眼?我只要你佩服!”

徐錦瑤笑道:“你要我佩服你,這也容易得很,你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吧!”

穆良駒無可退縮,唰的拔出劍來,喝道:“好小子,你膽敢侮辱我的爹爹,是可忍孰不可忍!”口裡這樣說,但卻並沒立即出招。口中說話,眼睛則是望着弟弟。

飛天神龍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說道:“累聞穆家的躡雲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兩人合使,尤其厲害……”

穆良駒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就好!嘿嘿,要是你不敢和我比劍的話,那也……”

飛天神龍哈哈笑道:“你錯了,我的話尚未說完呢。我是想請你們兄弟倆併肩子齊上!一來可省我功夫;二來我不願以大欺小;三來我也想看看穆家的躡雲劍法是否真的厲害,還是浪得虛名。”

穆良駒正是想要與他弟弟聯劍攻敵,聞言便道:“飛天神龍,你欺我太甚。好,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不是我們要以多爲勝。弟弟,併肩子上吧!”

穆良驊比較謹慎,但此時亦已萬難退避,心裡想道:“我們雙劍合壁,縱不能勝,料想亦可保持不敗。不過我們兄弟上去拼命,這兩個丫頭卻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未免有點不值!”

心念未已,只聽得飛天神龍又在說道:“我不能佔小輩的便宜,這樣吧,我先讓你們十招我纔出手,我一出手,三招之內,要是不能將你們擊敗,我願束手就擒,任由你們處置!”

他的年紀其實比穆良駒還小,卻以長輩自居,令得楚天虹都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但穆家兄弟雖然生氣,卻也放下了心上一塊右頭。要知他們家的躡雲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躡雲劍法本來就是剋制輕功高強的聖手的,兩人俱是想道:“你若不還手,十招之內,我們傷不了你,除非我們是瞎了眼睛,又即使傷不了你,也決無在三招之內,被你擊敗之理!”

穆良駒喝道:“此話當真?”

飛天神龍道:“這兩位姑娘可作證人。我若是言而無信,豈不怕給她們恥笑!”

穆良駒一抖長劍,喝道:“好,這是你自作自受,死了可別怨我!”

穆良驛忽道:“哥哥,且慢。”

穆良駒怔了一怔,說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這話未應是飛天神龍說的,他怕弟弟臨陣退縮,搶先說了出來。

穆良驊暗笑哥哥草包,不知道乘機勒索,說道:“哥哥,這小子是徐家的大仇人,你替徐姑娘報父仇,也該向她討個彩啊!”

穆良駒霍然一省,說道:“對,我給你報仇,不能只博你一聲稱讚,總得有點實惠才行。你說、你準備怎樣報答我?”

徐錦瑤躊躇未答,飛天神龍笑道:“徐姑娘,你儘管答應他,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穆良駒怒道:“小子,你別挑撥離間,難道她還能希望我們打敗不成!”

徐錦瑤一咬牙根,說道:“好,你們若是能夠替我報得家仇,不管是殺掉了這小子也好,活捉這小子也好,你要我怎樣,我都可以依從!”

穆良驊道:“哥哥,你的彩物已經有了,我也得討個彩物啊!”說罷,眼睛望着楚天虹。

楚天虹撇撇小嘴,說道:“你們打你們的,與我何干?”

穆良驊道:“你怎能說不相干呢?令尊此次來到京師,不就是爲了要對付飛天神龍這小賊的麼?”

飛天神龍道:“楚姑娘,我也聽說令尊是接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嶽聯名所發的英雄帖,只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虹低聲道:“是真的。不過……”她本來想向飛天神龍解釋她的父親已有侮意,而她和她的父親也並非完全一樣的。但一想當能如此“交淺言深”?何況,嚴格說來,“交淺言深”這四個字都不能用,因爲她和飛大神龍根本就沒有交情!

飛天神龍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說道:“多謝姑娘沒有把我當作敵人。”穆良驊怪叫道:“哦,原來你們兩個已是一見如故麼?”但我好像並未聽見楚姑娘這樣說過。楚姑娘,他以你的朋友自居,你承不承認?”

楚天虹面上一紅,冷冷說道:“不是敵人,未必是朋友,這裡的人,只有徐姐姐是我朋友!”

穆良驊變了面色,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竟是把我們同這小子一視同仁了?”

楚天虹板起面孔不作聲,心道:“如果要我說出真話,恐怕更要氣得你們暴跳如雷!”要知她雖然尚未把穆家兄弟當作敵人,但討厭他們之情,已是溢乎辭色。

穆良驊不知趣,又冷笑道:“楚姑娘,你想置身事外,但可惜此事卻是與令尊有關!”

飛天神龍哈哈笑道:“光明磊落的敵人往往勝過口蜜腹劍的朋友。楚姑娘,我不知令尊是否把我當作敵人,但你若是爲了令尊的原故,站在他們那一邊,我也不會怪你的。”

楚天虹已經得了一個主意,說道:“我誰也不幫。不過,穆二少爺要我湊這個熱鬧,我倒不妨和他下個賭注!”

穆良驊一愕,瞪眼說道:“什麼賭注?”

楚天虹道:“你不是要和我比武的麼?”

穆良驊氣往上衝,說道:“你要我先比一場?這還不是幫這小子?”

楚天虹道:“我說過誰也不幫。我只想問你,比武之約,你不想取消吧?”

穆良驊道:“不想取消又怎麼樣?”

楚天虹道:“那麼你和飛天神龍比個高下就行了。只要你們兄弟二人聯手,能夠勝得了他,我就當作是我輸了給你!”

穆良譁道:“哦,原來你是把賭注落在他的身上。好,我和你賭。但你可不能只承認輸了就算!”

楚天虹道:“按江湖規矩,比武輸了,任由對方處置。只要你勝得飛天神龍,你拿我去爲奴作婢也都可以。”

穆良驊笑道:“小美人兒,我可捨不得拿你作奴婢呢。”

楚天虹喝道:“住口。我還沒有說完呢,你們輸了,那又如何?”

穆良驊道:“你意欲如何?”

楚天虹道:“不許你再來與我糾纏!我不想要你這樣的朋友!”

穆良驊幾曾受過如此輕蔑,心中自是惱怒萬分。但他自以爲已是穩操勝券,是以心中雖然生氣,卻反而大笑起來。說道:“丫頭你自擡身價,我也不屑與你計較。待會兒勝負一決,看你來不來求我?”

飛天神龍冷笑:“兩位穆少爺,你們只是光會耍嘴皮子的麼?”

穆良駒一抖長劍,朗聲說道:“徐姑娘!麻煩你替我們記一記招數,免得他抵賴!小子,瞧着,第一招來了!”

經過許多“做作”,方始出招。楚天虹幾乎要笑出來。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穆家兄弟雖然諸多作態,倒不是虛張聲勢。

只見兩道劍光,疾如電閃,登時就把飛天神龍籠罩在劍光之下。他們自小就練家傳劍法,果然是配合得恰到好處。這一招名爲“十字穿梭劍”,正是躡雲劍法的絕招之一。

楚天虹年紀雖小,見識卻是不淺。一見他們使出此招,便知他們的劍勢是要織成十字穿梭,飛天神龍的身形容然不能擺脫“十”字的籠罩,身上就非添了兩個透明的窟隆不可。但而今飛天神龍的身形剛好是在“十”字交叉之點!

楚天虹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飛天神龍竟是浪得虛名?”她本來想笑的也笑不出來了。

但心念未已,只覺眼睛一花,耳中已是聽得徐錦瑤說道:“第二招!”這第一招飛天神龍是怎樣避開的,楚天虹看也看不清楚。

躡雲劍法越展越快,也越來越見兇狠好幾招在徐、楚二女看來,劍尖似乎已經刺到飛天神龍的身上,但不知怎的,一轉眼又見飛天神龍似笑非笑的脫出劍光圈外。有時他甚至迎着劍勢跑過去,但穆家兄弟仍是刺不着他。

徐錦瑤看得驚心動魄,不知不覺,已是忘記了數第幾招。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穆家兄弟得勝還是希望飛天神龍能夠得險。

忽聽得飛天神龍說道:“穆家的躡雲劍法本來是可以列爲上乘劍法之一的,可惜你這兩個草包還未學得一成,莫說十招,一百招也不能傷我。”在他說話之間,穆家兄弟又已連出三招。這三招楚天虹則是看得較爲清楚了,兩兄弟的劍尖,連飛天神龍的衣角都沒沾着。

飛天神龍接着哈哈一笑,說道:“已經是第十二招了,該輪我出手啦!”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叫道:“是誰在上面打架?”隔着一段山腰,聲音還是好像在耳邊吆喝一般。楚天虹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內功倒是不弱,雖然比不上我的爹爹,相差恐怕也不太遠。不知他是來幫誰的?”

穆家兄弟喜出望外,不約而同,齊聲應道:“是我,彭總管,你快來!”楚天虹這才知道,原來來的是就是以前當過大內一等待衛,如今是在御林軍統領穆志遙軍中做“總護院”的彭大道。

穆家兄弟口中呼喚,腳底一個移形易位,已是並肩而立,劍法也突然變了。從急攻變爲固守,雙劍交叉揮舞,互相彌補破綻。楚天虹的劍法造詣較深,看出厲害,心裡想道:“飛天神龍只憑一雙肉掌,若要擊敗對方,非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可,空手入白刃必須有空門可乘,他們兄弟的劍法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怕水也潑不進去。飛天神龍卻又如何能夠在三招之內擊敗他們?”

飛天神龍明知對方強援將到,卻是絲毫不以爲意,哈哈一笑,說道:“狗腿子來得正好,待我打了主人,再打惡狗。”

穆良駒冷笑道:“看你如何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們?”他生怕飛天神龍食言,特地又再出言提醒。

飛天神龍朗聲說道:“我說過三招當然就是三招!你瞧着吧,第一招來了!”

這第一招“出手”其實還不是“出手”,而是“出袖”。只見他籠手袖中,揮袖向穆良駒的長劍捲去。

穆良駒不敢輕敵,用了一招“橫雲斷峰”,他拿的是把寶劍,心裡想道:“我這把劍吹毛立斷,你以爲可以柔克剛,那是做夢!”只待他的衣袖捲來,登時就可削去他半截衣袖。打着如意算盤,要是飛天神龍縮手不快,說不定還可削斷他的手臂。

袖風劍影之中,只聽得“錚”的一聲響,穆良駒的寶劍沒削斷飛天神龍的手臂,卻和他弟弟穆良驊的寶劍碰個正着。

原來飛天神龍是用“借力打力”的手法,衣袖只是輕輕在穆良駒的劍脊上一揮,便將他的劍勢引過一邊,恰好和他弟弟的寶劍碰上。

兩兄弟劍法相若,功力相當。飛天神龍這一從中牽拔又恰到好處。只聽得“錘”的一聲響,雙劍同時脫手。

飛天神龍出手如電,立即左右開弓噼噼啪啪,打了穆家兄弟兩記耳光。

飛天神龍喝道:“這是第二招,還有一招,怕你們禁受不起,權且記下,以後再討。你們給我滾!”大喝聲中,穆家兄弟滾出數丈開外。他們各自受了兩記耳光,臉上都好似開了顏料鋪一般,皮綻肉裂,滿是血污。

一個轉身,飛天神龍到了楚天虹面前。楚天虹料想他不會將自己難爲,也不禁吃了一驚。

只聽得飛天神龍低聲說道:“有句話想請姑娘轉達令尊,不知姑娘可肯答允?”

楚天虹定了定神,說道:“多謝你替我出了口氣,請說。”

飛天神龍道:“令尊是正派俠士,何必沾這種渾水?有個秘密,那剪大先生!……”他似乎不願意讓徐錦瑤聽見,說到“秘密”二字,聲音越發小了,身體也不知不覺向楚天虹靠近,好像要和她咬着耳朵說話。

楚天虹心頭一跳,記起父親也曾說過剪大先生和以前判若兩人的話,暗自想道:“爹爹對剪大先生早已起了懷疑,只不知他爲何會變得這樣?飛天神龍說的秘密,莫非與此有關?”

她忐忑不安,正在等待飛大神龍說出秘密,不料飛天神龍在說出“剪大先生”這四個字後,忽然怔了一怔,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只聽得霹靂的一聲大喝:“鼠子膽敢欺侮我的女兒!”

聲到人到,原來是楚大虹的父親,揚州大俠楚勁鬆到了。

他用的是獅子吼功,獅子吼功,因人而施。對方內功造詣越深,感應也越強。飛天神龍在他的一聲斷喝之下,也禁不住心頭一震,耳鼓嗡嗡作響。飛天神龍大吃一驚:“楚勁松果然名不虛傳,比彭大遒強得多了。”一時之間,無暇自辯。

楚勁鬆遠遠的看見飛大神龍和他的女兒頭並着頭,只道飛天神龍心懷不軌,暴怒之下,飛快趕來,一照面就下殺手。

楚天連忙叫道:“爹,他沒欺負女兒,你別冤……“好人”二字尚未吐出脣邊,楚勁鬆那一掌已經劈了下去,“篷”的一聲,與飛天神龍對了一掌了。

但也好在楚天虹這句話說得還算“及時”,雖然說得尚未完全,楚勁鬆已經知道是誤會了。

他的功夫己練到收發隨心境界,聽了半句,本來已是使出十成力道的立即減爲只用五成功力。

也幸而他及時收回了五成力道,方始避免了兩敗俱傷。

原來飛天神龍見他掌勢來得急猛之極,雖然不欲與他爲敵,但逼於無奈,也只好施展本門絕技,力圖化解。

飛天神龍用的是齊燕然所創的獨門武功,名爲“大挪移五行推手”,乃是當今之世最巧妙的一種借力打力功夫。剛纔他用來對付穆家兄弟的第一招,就是這種功夫。不過剛纔所用只是小試其鋒,如今用來對付楚勁鬆則已是全力施爲,不敢稍有怠慢了。“大挪移五行推手”一招之中藏有五個變化,可以把敵人攻來的力道反彈回去,反傷敵人。

楚勁鬆所練的內功門道和他不同,可以說得是異曲同工,各盡其妙。倘若換了一個功力較差的人,飛天神龍可以把他攻來的力道全部反震回去,但對手是楚勁鬆,他只能把楚勁鬆攻來的力道“挪移”一半。本身仍是不能不受另一半力道的侵襲。

雙掌一交,飛天神龍立即發覺對方已是手下留情,他的五個變化,也就只使了三個。結果給他反震回去的力道又再減了一半。

楚勁松本來已經只是用了一半力道的,如此一來,雙方身受的力道,只是楚勁鬆那一掌力道的八分之一。

他們功力相當,若然各受一半的話,亦必將兩敗俱傷。如今只是各受八分之一,內傷是大家都可以避免了,但仍是不免大耗真力,損了元氣。

楚勁鬆哼了一聲,身形連晃三晃。飛天神龍亦不免腳步踉蹌接連退了幾步。

彭大遒剛好趕到,一見有機可乘,立的飛身撲上,一招“雷電交轟”,雙掌齊發!彭大遒練的是大摔碑手,這一掌用上了十成力道,端的是有開碑裂石之能!

飛天神龍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只一掌就把彭大遒打得跌出一丈開外。飛天神龍冷笑道:“算你今天運道不錯,便宜了你!”冷笑聲中,飄然而去。穆家兄弟驚得目定口呆。

過了半晌,彭大遒方始滿面通紅,爬了起來。飛天神龍那句話的意思,旁人不懂,他自己則是心中明白的。要是飛天神龍不與楚勁鬆對掌在先,真力未耗,這一掌就可以把彭大遒打得重傷。如今雖然也受點傷,卻是並無大礙。

穆家兄弟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纔敢朝指大罵。罵的內容,無非是說要回去告訴父親,父親一定會替他們報仇,諒飛天神龍也逃不出他們父親的手心。

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飛天神龍的聲音又在他們的耳邊響起來了。

“兩位穆少爺,你們還欠我一招,你們無力償還,我只好向令尊索取。你們回去告訴他,叫他準備替你們還債吧!嘿、嘿,他欠我的債不只一筆,還有幾筆陳年舊欠,也得着落在他的身上一併償還。你們回去告訴他,我隨時會到府上討債,他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也不知飛天神龍是否聽得他們剛纔所說的話,但這段說話卻恰像是“針鋒相對”的答覆。

飛天神龍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穆家兄弟聞其聲而不見其人,驚魂未定,又給嚇得面如士色了。

彭大遒爬起來,搖搖手指,噓了一聲,低聲說道:“少爺,別再多言惹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飛天神龍我可招惹不起。趕快回去吧。”

說罷,他掏出一顆藥丸塞入嘴內,接着把另一顆遞給楚勁鬆,說道:“楚大俠,今日多虧了你,我老彭才得保全性命。這是大內秘製的九天瓊玉丸,治內傷的功效不在沙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楚勁鬆苦笑道:“多謝好意,我不需要。只是想請你回去轉告剪大先生,說是楚某無能,有心無力,幫不了他的忙。我不準備再去拜會他了,或許過兩天我就回家,請你代我告辭吧。”

穆家兄弟也知道這次是全靠楚勁鬆之力,楚勁鬆和飛天神龍對了一掌,不分高下,這纔給他們多少挽回一點面子。是以他們雖然對楚天虹不滿,看在她父親的份上,也不敢稍露辭色。兩兄弟已是驚弓之鳥,雖然飛天神龍業已說明,准許他們“子債父償”,他們也還是心驚膽顫,生怕飛天神龍再來。於是他們趕快自己敷上了金創藥,便即回家。

楚天虹把日間的遭遇,告訴了母親。令她感覺意外的是,母親對他們碰上飛天神龍這件事情,倒似乎並不怎麼擔憂,擔憂的是另一件事情。

莊英男聽罷女兒所說,說道:“如你所說,飛天神龍確實是對你爹爹並無惡意。我相信你爹所說,他和飛天神龍都只是損了元氣,並沒受傷。唉,但他卻不該到震遠鏢局赴宴,這倒不能不令我擔心了!”

楚天虹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爹役受傷就好,他到鏢局赴宴,孃親何用擔憂?”

莊英男掀開一角窗簾,只見月亮已經高掛天空,鏢局那邊的園子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亦無燈火。她心頭越發沉重,悶聲說道:“酒席都已敬了,怎的還不見你爹回來?”

楚天虹道:“聽鏢局的人說,有一位新來的朋友對爹爹甚爲仰慕,一到鏢局,就想和爹爹會面,這宴會就是爲他而設的。想必是爹爹和他談得投機,宴會人多,談得尚未盡興,所以席散了他們還要繼續再談吧。”說罷笑道:“爹爹談得高興,忘記回家,雖然不對。但好在他是和慕名的朋友交談,並非身在龍潭虎穴,待會兒他回來了你說他兒句就是,但卻不必擔心。”

莊英男有苦說不出來,只能在心裡嘆氣:“唉,這都是我造的孽,虹兒怎會知道,這個對她爹爹慕名已久的朋友,其實乃是處心積慮要取她爹爹性命的仇家。”

※※※

楚勁鬆從鏢局的後門走出來,擡頭一看,月掛天心,已是三更時分。

這條街道在鏢局後面,由鏢局出錢修路,兩旁種有樹木,甚爲幽靜。有鏢局坐鎮,而宮府擔憂治安,故此在這條短短的街道上,是連更夫也沒設的。

從鏢局後門到楚勁鬆那幢住宅約有百步之遙,鏢局關上了門,楚勁鬆在街上才於獨行,就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了。

他走了二三十步光景,忽然路旁閃出一個人來,笑道:“楚兄,多年不見,你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我吧!”

這人是個道士,楚勁鬆定睛一看,又喜又驚,“咦”了一聲,說道:“真是料想不到,玉虛道長,你怎麼會從武當山跑到這裡來的!”

原來這個道上不是別人,正是楚勁鬆的好朋友——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

玉虛子笑道:“貧道在此已經久候多時了,實不相瞞,我正是爲了找你來的!”

楚勁鬆道:“有什麼事嗎?”

玉虛子游目四顧,好像要知道確實是沒有第三個人在這條街上,這才放心。但他還沒有明確的回答楚勁鬆的問題,只是說道:“當然是有事纔來找你!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有十年未下武當山了!”

楚勁鬆見他神情詭秘,更加驚疑不定,說道:“你既是有緊要事找我,爲何不進鏢局,卻在這裡等候?”

玉虛子苦笑道:“我怎能踏迸震遠鏢局?”

楚勁鬆道:“爲何不能?據我所知,你們武當派雖然有一條規矩,不許門人做強盜,也不許門人做鏢師。但與黑道以及鏢行的人來往卻是無禁的。”

玉虛子道:“不是爲了這條規矩。……”楚勁鬆道:“那是爲了什麼?”玉虛子忽地低聲說道:“你還沒有和令郎見面嗎?”

婪勁鬆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說天舒嗎?他幾個月前去了浩陽,一直未見回家。你怎知道我已經來了京師,而且他會到京城找我呢?”

玉虛子道:“原來你們父子尚未會面,那就怪不得你莫名其妙了。我是上月中旬在華山與他分手的,他不但知道你來了京師,還知道另一個人也來了京師,故此他連忙趕來京師,想你避開別人。想不到動身在我之前,反而落在我的後面!”

楚勁鬆起了無數疑團,但已無暇多問有關兒子因何會在華山出現等事,急不及待先問:“那人是誰,我爲什麼要避開他?”

他們邊走邊說,此時已是行近楚勁鬆的寓所了。

玉虛子道:“你是和嫂子一起來嗎?”

楚勁鬆道:“不錯,還有小女。就住在前面那座房子。”驀然一省,說道:“你是不是怕這裡說話不方便,那就請進屋子再說。”

玉虛子本是有這個意思的,但一聽他說是妻子同來,登時臉上不覺現出有點尷尬的神情,反而停下腳步,小聲說道:“還是在這裡說好。”

楚勁鬆也急於知道,但見他如此神情、舉動,卻禁不住問道:“爲什麼?”玉虛子幾乎咬着他的耳朵說道:“讓尊夫人聽見恐怕有點不便。那人是齊勒銘!”

聲音雖然有如蚊叫,聽在楚勁鬆耳中卻似乎地起了焦雷,他大吃一驚,連忙低聲問道:“他還沒有死嗎?”

玉虛子道:“我們還未得到確切的消息,但據已知的消息,齊勒銘恐怕是還活在人間!”

楚勁鬆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玉虛子道:“長話短說,我先告訴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齊勒銘上個月與震遠鏢局總鏢頭的始弟湯懷義一同進京,因此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震遠鏢局?”

楚勁鬆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他、他就在這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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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虛子輕輕一噓,說道:“小聲點兒。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來到,但你可不能不防!”

楚勁鬆苦笑道:“你叫我如何提防?”

玉虛子霍然一省,拍了拍腦袋,說道:“對,是我糊塗了。他存心來對你報復,自必改名換姓。你又是從來沒見過他的,對面也不會相識。不過你可以從我給你的這些線索,仔細觀察。”

楚勁鬆若有所思,半晌,忽地喃喃自語:“不,不對,不應是他!”

玉虛子連忙問道:“你說的是誰?”

楚勁鬆道:“鏢局今天新來的一位朋友,這個人正是湯懷義引薦與他哥哥的。”

玉虛子道:“他用什麼名字?湯懷義可曾說明他的來歷?”

楚勁鬆道:“這人自稱姓齊,名大聖。湯懷義也不知道他的來歷。”

“玉虛子道:“那一定是他了!”

楚勁鬆道:“但你猜想的好像有點不符。”

玉虛子道!你是懷疑他何以這樣大膽,只是改名並未換姓嗎?姓齊的人很多,改不改姓都屬尋常。但以齊天大聖自居,卻正符合這廝性格!”

楚勁鬆道:“我不是推敲姓名小節。”玉虛子道:“那你因何認爲不應是他?”楚勁鬆道:“他非但對我並無敵意,而且於我有恩。”

玉虛子說道:“你和他今天第一次見面;怎能就接受了他的什麼恩惠?”

楚勁鬆道:“今天我在與他會面之前,還曾經碰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此事說來話長,你也不必問那人是誰。簡單的說,我和那人對了一掌,頗傷元氣。齊大聖與我行握手禮之時,暗中助我打通經脈。雖非救命之恩,但能助我迅速復原,此恩亦是不小!”

玉慮子道:“哦,有這樣的事?”忽地問道:“此人是何形貌?”

聽了楚勁鬆的描繪,玉虛子沉吟片刻,說道:“相貌雖然不對,但臉上那道傷痕卻已證實是他。那一劍正是我刺他的。何況改容易貌之術,在江湖上也是常見的!”

楚勁鬆道:“但他因何助我,你又如何解釋?”

就在此進,忽聽得屋內傳來一聲尖叫!

正是妻子的叫聲。

玉虛子還沒有對他解釋。他也用不着玉虛子的解釋了。

片刻之前,楚勁鬆尚未能置信的事情,此刻已是出現在他眼前的事實。

他一聲大吼,好像發了狂似的跑回自己的寓所,衝入自己的臥房。

可惜已經遲了。

往往有些“陰差陽錯”的事情,在關鍵時刻發生,造成難以挽救的損失。楚勁鬆今晚的遭遇,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假如他剛纔在一見着玉虛子的時候就跑回寓所,結果或許就會兩樣。因爲他最恐懼的事情,正是在他和玉虛子見面的時候,開始發生的。

※※※

那個時候,也正是莊英男憂心如焚的時候。

她盼不見大夫回來,窗簾已經放下來了,但她還是獨自倚窗呆呆出神。

忽聽得女兒充滿驚喜的聲音叫道:“爹爹回來啦!”這一聲叫喊,登時把莊英男從沉思中喚醒過來。她神智一清,果然聽得見是有很輕的腳步聲走上樓來了。

狂喜之下,她無暇去想爲什麼丈夫回到“家”裡不先叫她一聲。她歡喜得跳起來叫道:“鬆哥,你回來了,這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爲你擔心呢?我等你等得心焦了!”

話音剛落,那個人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和她期待的剛剛相反,莊英男的滿懷喜悅登時化爲烏有。

這人一聲不響,也沒什麼動作,但卻好像帶來了一陣陰風。他像是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令人一見,就禁不住皮膚起慄。

莊英男如墜冰窟,不由自主的發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楚天虹當然也是大爲失望,不過,她還沒有母親那樣害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這個突如其來的面上有傷疤的怪人。她想這人莫非是爹爹的朋友,但爲何如此不顧禮貌?她猜疑不定,問道:“你是誰?我爹不在家,請你出去!”

那怪人沒有回答,也沒出去。半晌,只聽得他冷冷說道:“莊英男,你的心目中就只有楚勁鬆,沒有我了嗎?”正是:

流水落花春已暮,何堪回首舊時情?

欲知後事如何了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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