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

途中救美巧安排

拆開一看,先聞得一股沁人的甜香,字跡鮮紅奪目,原來是用眉筆蘸着胭脂寫的。楚天舒吃了一驚,恐防香氣有毒,連忙運功防禦,半響,見無異狀,這才放心閱讀。

信箋上歪歪斜斜的寫着兩行大字:“我替姐姐賠你一匹坐騎,你不愁耽擱行程了,趕快回去找齊姑娘陪你上京吧。”沒有署名,但不問可知,這封信自是銀狐穆娼娟寫的無疑了。

楚天舒心裡想道:“這銀狐倒是神通廣大,居然在轉眼之間就給我弄來了一匹坐騎,又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

不過他主意已決,雖然感激銀狐的好意,卻也不肯改變原來的計劃,心想:“這匹馬來得正好,她替姐姐賠我坐騎,我也可以受之無愧。反正我又沒有應允她什麼,碰上了她,她也不能責我無信。”

這匹馬並不比他原來的坐騎遜色,他跨上坐騎立即兼程趕路。初時他還有點擔心銀狐穆娟娟會在前頭等他,碰上了只怕又要糾纏不休。但走了幾天,一路上都沒見着穆娟娟:“她給我準備了坐騎,當然她也會給自己找一匹良駒的。大概她是急於去找齊勒銘,先到京師去了。”楚天舒心想。他自己的事情已經夠他心煩,也就不再去想銀狐的事情了。

他沒有去找齊漱玉,卻不知道齊漱玉已是先他上京了。

原來丁勃回家之後,她的奶媽從丁勃口中得知衛天元已經上京的消息,奶媽知道她掛念衛天元,回家以來一直悶悶不樂,忍不住就把這消息告訴了她。

她是瞞着祖父偷偷離家的,把祖父心愛的一匹馬也偷走了。

一日她正在趕路,忽地發覺後面有一個人也是騎着馬的好像是跟蹤她。

她貪圖捷徑,走的是一條山路,路上並沒行人,只有那一人一騎若即若離的跟着她。

這人身材瘦長,額頭好橡長出兩片棱角,令人一見他的這副長相,就有“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之感。

齊漱玉心中冷笑道:“不知是哪條路上的小賊,敢情他是見我單身一人,想打我的主意。”故意放慢坐騎,看他怎樣。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個人追了上來,從她身旁馳過,只是看一她一眼,卻並沒怎樣。

齊漱玉鬆了口氣,但也有點“失望”,心裡想道:“這廝賊眉賊眼,縱然不是小賊,料也不是好人。但總算他還沒瞎了眼睛,不敢來撩撥我。哼,要是他敢來撩撥,我正好乘機打他一頓,解解心頭悶氣。”

走了一程。忽見那個人又折回來,而且還多了一個人騎着馬跟他回來。他這夥伴恰好與他相映成趣,是個矮冬瓜。

齊漱玉心道:“來了,來了!”只道這個“小賊”是恐怕獨自對付不了她,故而在前頭約了同黨,這纔回來動手。

不料這兩騎馬,一左一右,從她旁邊馳過,仍然沒有動手。

不過,也許是由於她橫眉怒目的神態,那兩個人從她身旁馳過之時,都是不約而同的哈哈一笑,而且兩雙眼睛直上直下的朝她打量,隨後又都好似不懷好意的點了點頭。

這兩個人沒有出手,齊漱玉自是不能出手打他們。但齊漱玉已是忍不住氣喝道:“你們來來去去,要幹什麼?”

那高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喜歡來就來,喜歡去就去,你管得着?”那矮冬瓜接着陰陽怪氣的笑道:“我笑我的,你又不是姑娘,害什麼臊!”原來齊漱玉爲了在路上行走方便,於是女扮男裝的,丁勃擅長改容易貌之術,她跟丁勃學過,在這方面的本領也不算差。

齊漱玉撥轉馬頭,就想發作。但那兩個人的坐騎比她這匹馬跑得更快,她撥轉馬頭,兩個人已經去得遠了。齊漱玉也覺得不宜小題大作,按下怒氣,又再趕路。

走了約莫三五里路,又聽得蹄聲得得,而且似乎不只一騎。

齊漱玉回頭一看,只見又多了一個人,在高個子和矮冬瓜之外,還有一個作書生打扮的人。

齊漱玉的坐騎雖然是她爺爺心愛的良種名駒,但因爲年紀大了,已是一匹超齡的老馬。和一般的馬匹相比它是跑得快許多的,但和這三個人的坐騎比,卻又都給比下去了。

三騎馬將她擠在中間,齊漱玉怒道:“要打架嗎?”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繮就在間不容髮之際躍了過去,沒碰着她,但卻笑道:“好香,好香!哈,我怎捨得打你這樣俊的小子!”

齊漱玉氣往上衝,抖馬鞭就掃過去。

她這條馬鞭可不是尋常的馬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嶺靈騖峰上特產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曬而成。鞭上纏着鋼絲,堅韌無比,抖開來開達一丈有多,名爲藤蛇鞭,這條藤蛇鞭本來是一個西藏喇嘛送給她的爺爺齊燕然的,齊燕然精通十八般武藝,在劍法和鞭法上尤其有精湛的造詣,但他中年之後已經根本不用兵器了,只難卻那位方外之交的盛情,而這條藤蛇鞭又是罕見之物,故此才收下他的這份厚禮,齊漱玉覺得好玩,問她爺爺要的。

她一鞭掃去,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繮早已從她身旁躍過。書生的馬路得比她的馬快,藤蛇鞭抖開來雖有一丈多長,鞭梢仍是落在馬後。

不過她的藤蛇鞭雖然未能打着書生,卻恰好夠得上打着那瘦長的漢子。

那瘦長漢子從她右邊馳過,口裡正在笑着說道:“大哥,你走了眼了,她、她不——”話猶未了,藤蛇鞭已是剛好朝他迎面打來。

那漢子“哎喲”一聲,雙指一伸,把藤蛇鞭夾着,他這兩根指頭,竟然好像鐵箝一般。原來他練的是鐵指功,尋常刀劍,給他雙指一夾,也可以夾斷。

“哎喲,好狠!好在沒打着!”那瘦長漢子嘴裡將她戲耍,指上已用上十分力道。若是普通的馬鞭,早已斷爲兩截,但碰上這條藤蛇鞭,他的鐵指功卻是不能損它分毫。

“哦,我走了眼了?這麼說敢情她不是男子麼?”那書生笑嘻嘻的回頭問道。

瘦長漢子夾不斷齊漱玉的藤蛇鞭,改用掌力,握着鞭梢,使勁一拉,胯下的坐騎,仍是向前疾跑,想要把她拉下馬來。

齊漱玉應變也是快極,陡地鬆開手中的鞭,飛身便即從馬背上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倒翻,朝着那漢子撲下去,踢出了連環雙蹬腳。

瘦長漢子想不到她腿上功夫也這麼了得,齊漱玉鬆開藤蛇鞭,他驟失重心,正要變招擒拿,齊漱玉半空掠下,疾如閃電,一個左蹬腳已是踢着他的肩頭。瘦長漢子擇不住又是“哎喲”一聲,不過這次的“哎喲”卻不是裝摸作樣的了,而是真正的由於給她踢着了肩胛骨,痛得叫出聲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右腳又到,這次踢得更重,頓時把那瘦長漢子踢下馬背!不過齊漱玉並未得如所願,奪了對方坐騎。

那匹馬已經跑開,齊漱玉撲了個空,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

不過她雖然未能奪取對方的坐騎,那條藤蛇鞭則已給她奪回來了。那瘦長漢子在剛纔變招擒拿之際,藤蛇鞭被迫拋開,齊漱玉雙腳一着地,腳尖一挑,用不着彎腰去拾,藤蛇鞭已是回到手裡。

矮冬瓜的那騎馬在她左邊追來,此時正好在她面前跑過去。她不敢彎腰去拾,也正就是爲了要對付這個矮冬瓜。

矮冬瓜此時正在替那瘦長漢子回答書生所問:“對啦,大哥,你確是走了眼了,她不是俊小子,她是俏丫頭!難得你贊她俊,這丫頭我們就讓給你吧。”

齊漱玉奪不了瘦長漢子的坐騎,本來就想奪他的,那還禁得他如此撩撥,心頭火起,喝道:“放你的屁!”藤蛇鞭一到手中,立即揮出。

矮冬瓜的馬匹在發力奔跑,但給藤蛇鞭纏住後腿,雖然沒給齊漱玉拉回來,卻也只能在原地騰躍了。

人與馬正在角力,齊漱玉剛要收緊軟鞭,那矮冬瓜突然趴下馬來,而且這一跳跳得很遠,就像一團肉球彈起一般,竟然從齊漱玉頭頂飛過,落在她的背後。

齊漱玉背後雖然沒有長着眼睛,也感覺得到那矮冬瓜在她背後正要伸開雙臂抱她的腿。

這霎那間,她自是無暇再奪坐騎,只好回頭對付矮冬瓜。她的藤蛇鞭纏在馬腿,也來不及收回,就給那匹馬拖着走了。

矮冬瓜笑道:“俏丫頭,你把我拉來做什麼。我知道你們這個地方有拉郎配的風俗,但我不相信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會看得上我這一副尊容,你若是要拉郎配,應該去拉我的大哥。”齊漱玉無暇與他鬥嘴,按住心中怒火,拔劍就刺。矮冬瓜給她殺得好像手忙腳亂,但還是把這一大段的說話說完了。

齊漱玉心頭一凜:“看來這三個人個個都是高手,我可能中了他們的激將之計。”要知學武的人最忌情緒波動,一給激怒就難免心粗氣浮,十成的本領最多隻能發揮六七成,這就難免給對方所算,齊漱玉霍然一省之後,立即冷靜發招,只聽得“嗤”的一聲,矮冬瓜的衣裳給她短劍刺穿。

矮冬瓜叫道:“好厲害的丫頭,算我怕了你啦,我躺下來啦!”他果然說躺就躺,閃過齊漱玉一劍,趁勢肩頭着地,往下便倒。

矮冬瓜用的兵器是一柄長刀二柄短刀,一“倒”下去,雙刀便貼着地面砍來。

齊漱玉剛在罵着“你躺下去裝死也不成!”哪知他的躺下非但不是“裝死”,反而更加靈活了。齊漱玉話猶未了,已是接連碰上幾次險招。

這矮冬瓜的地堂刀確是另有一功,只見他渾身就像圓球一般,盤旋騰折,腕、胯、肘、膝、肩,不論身體哪一部分,一沾着地,立即騰起,而且身法配合刀法,只要一柄刀尖輕輕點着地面,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通的“地堂刀”刀法,更顯得輕靈飄忽,毫不費力。他的雙刀,一長一短,長刀短刀的刀法,也是各有不同。

齊漱玉本來是用長鞭配合短劍的,此時失了長鞭!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三尺長的短劍,應付這種從所未見的“地堂刀”,急切之間,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仗着閃、展、騰、挪的小巧功夫躲閃,竟然被這個矮冬瓜逼得連連後退。

那個給她踢下馬的瘦長漢子已經站了起來,一面驗傷、一面觀戰。幸而他只是給踢傷肩胛骨,不是琵琶骨,並無大礙。但已是氣得臉如紅柿了。

那書生道:“老三,你得了人家這條藤蛇鞭,這條藤蛇鞭可是寶貝呀,難道你不知道它的來歷?”

瘦長漢子道:“我知道:“

書生笑道:“你知道就好啦,一點皮肉之傷換一件寶貝,這樣便宜的交易往哪裡去找,你還生氣幹嗎?”

瘦長漢子笑道:“大哥說的是。不過大哥,你也好像對這娃兒偏心點兒。”

書生斥道:“胡說,咱們是兄弟,我怎會對外人偏心。不過,咱們總算是在黑道上闖出了名堂的秦嶺三英,雖然這丫頭對咱們無禮在先,咱們也不能太過難爲她一個單身小婦人是不是?”

瘦長漢子笑道:“老二,你聽見大哥的話沒有,你可要留心點兒,千萬別砍斷這婦兒的雙腳,把一個小美人兒變成了半截觀音,那就大煞風景了!”

矮冬瓜作出誠惶誠恐的模樣諾諾連聲,說道:“老大,你不用吩咐,我也懂得應該怎樣做的。你放心,我把一個完完整整絲毫無缺的美人兒送給大哥就是。”

齊漱玉陡地喝道:“你的屁放完沒有,我可要你的命了!”喝聲中身形倏變,雙腿疾發,從刀圈的縫隙之中進招。短劍則只用於防守。這一下疾如風雨的“鴛鴦進步連環腿”的踢法,頓時把本來已經佔盡優勢的矮冬瓜踢得只能滿地亂滾,無力還擊了。

原來齊漱玉施展的乃是新近練成的穿花練樹身法。練這種身法,要蒙着雙眼在花樹叢中與人過招,練到不能碰落一花一葉纔算成功。矮冬瓜的“地堂刀”已經是配合上獨門身法的,但齊漱玉的穿花繞樹身法卻恰好是他這種獨門身法的剋星。

齊漱玉精通十八般武藝:“鴛鴦連環腿”雖然不是她最得意的本領,而齊漱玉也只是得了她爺爺腿上功夫的三成,但就這三成功夫,已是足以破這矮冬瓜的“地堂刀”了。

“地堂刀”的厲害之處是在攻擊對手的下盤,齊漱玉腿上的功夫使了出來,更加上她這奇妙的身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矮冬瓜的雙刀哪裡還能削着她的雙足,自是隻能有滿地亂滾的份兒了。

旁觀的書生看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齊家武功號稱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虛傳,看來只有我親自下場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鐺的一聲,矮冬瓜左手的長刀給齊漱玉踢得飛上半空。齊漱玉連環飛腳,正要又再踢飛他右手的短刀,忽見一炳張開了的扇子擋在面前,齊漱玉手中的短劍刺出,竟然給這柄扇子輕輕一撥一引,引出門外,齊漱玉稍稍失了平衡,那連環飛腳就踢了個空。矮冬瓜滾出數丈開外。

這個半中間插手的人正是那個書生。

他搖了搖描金扇子,嘻嘻的說道:“讓我來領教領教齊姑娘的家傳本領。老二、老三,你們只許在旁邊看着,不許幫手。咱們秦嶺三英,可不能給人笑話!”

矮冬瓜喘過口氣,笑道:“大哥親自出馬,那還用得着我們幫忙?對啦,美人兒是要親手拿下來才更有味道的!”

齊漱玉心中氣極,恆也不禁暗暗驚奇:“怪不得那兩個人尊他爲老大,就是他剛纔這一招已經是比他的同伴高明多了。”這三個人中,以那瘦長漢子年紀最大,其次是矮冬爪,這書生的年紀則似乎還未到三十歲,最爲年輕。但排行卻剛好顛倒過來,年紀最大的是老三,年紀最輕的卻是老大。

書生稽扇一合,賣弄風流,柔聲說道:“齊姑娘,請賜招。”顯得甚爲瀟灑。

齊漱玉喝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書生笑道:“我可沒有說過半句冒犯姑娘的話呀,我這兩個兄弟是粗人,他們說的話請你不必放在心上。”

齊漱玉自忖沒有勝他的把握,喝道:“你既然自知理虧,爲何還要糾纏不休!”

書生打了個哈哈,搖了一搖扇子,慢條斯條理的說道:“齊姑娘,我幾時說過自知理虧這四個字?不錯,我這兩位兄弟在言語之中是對你有不敬之意,但一來不是我說的,二來要講道理麼,未必全是他們不對。我不能偏袒他們,但也不能偏袒你!”

齊漱玉氣往上衝,怒道:“誰要你偏袒?你說,他們有什麼道理?”

書生說道:“齊姑娘,是你先出手打他們的吧?你打都打了,又怎怪得他們出言無禮!”

齊漱玉一聽就知道這一場打架是免不了的,索性和這書生也翻了臉,冷笑說道:“老實告訴你,我本來是要打你的!你對我油嘴滑舌,先就無禮!”

韋生佯作一怔,隨即笑道:“我怎樣油嘴滑舌?哦,對啦,當時我是聞到一股香氣,讚道好香,好香。敢情這香氣就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吧?但這也只是對你的讚美呀,你怎能出手就打?”

齊漱玉喝道:“你耍無賴,我就要打!”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書生一閃閃開,繼續笑道:“我還沒見過你這樣蠻不講理的姑娘,不過,你不講理,我可要和你說個清楚,免得你說我欺負你。齊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齊燕然孫女兒那還罷了,我可以讓你幾分。但你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倘若不爲弟兄出頭,豈不給別人恥笑我是怕了你的爺爺?”

說話之間,齊漱玉連進七招,但卻給這書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說話,只憑這點,已是顯得他的武功比齊漱玉勝過不只一籌。

“我也不想難爲你,只請你跟我們回去。我會派人送信給你爺爺的。只要你的爺爺親自到秦嶺來向我們賠個禮,我就立即放你!”書生繼續說道。

齊漱玉氣極冷笑:“你是什麼東西,配和我的爺爺說話!”說話都不配,當然更談不上什麼賠禮了。

書生也冷笑道:“你爺爺不賠禮也行,只要他有本領能夠從我的手中把你奪回去!”如此說法,分明已是把齊漱五當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齊漱玉強抑怒氣,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聲出招發,短劍欺身直進,使出家傳劍法的兩敗俱傷狠招,徑刺書生脅下的“氣愈穴”。這一招她冒險進招,拼着兩敗俱傷,快如閃電!

書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張,閃閃發光。原來這是一把鋼骨扇子,扇骨兩邊,很像磨利的刀片。齊漱玉唰的一劍刺過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貼着劍脊,竟然就向上削。這樣一個變化,實是大出齊漱玉意料之外。劍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而變成了對方借力的工具,處此情形,似乎只有趕快棄劍縮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斷之災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車聲轔轔,馬鳴蕭蕭。這茶山路本來甚少人行,相不到竟有一輛馬車經過。

書生似乎恐防夜長夢多,急於了結,招數一變,攻勢有如暴風驟雨。

齊漱玉情知不敵,撮脣一嘯,陡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三丈開外。

她那匹坐騎,是她爺爺一手訓練的名駒,善知主人心意,一聽見嘯聲,就跑上前去迎接她。

齊漱玉仗着輕靈的身法擺脫強敵的纏鬥,本來就是想搶快跨上自己的坐騎逃跑的。高個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橫飛的觀戰,並非是在馬上,要是她能夠跨上坐騎,突圍就大有希望。

哪知她還是慢了一步。

那書生反手一揮,一枝短箭閃電似的射出去。原來他這把扇子乃是鋼骨扇子,扇柄裝有機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當作短箭使用。不過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頭不是尖的。

雖然不是尖的,但這枚鈍頭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卻是勝過強弓利弩。

“卜”的一聲,扇骨直貫馬腦,齊漱玉那匹坐騎發出嘶啞的哀鳴,頓時就倒斃了。

正在十分吃緊之際,那輛馬車來到了。

是一輛上有寶蓋的華麗馬車,掛着珠簾。坐在車廂裡的是什麼人,看不見。只能聽見聲音。

“浩兒,前面是些什麼人在打架?”聽這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個中年婦人。

她口中的“浩兒”是個年紀不過二十歲的少年,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身穿白色真絲的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緞褂,腳登熊皮長統的馬靴。像是一個文武兼全的貴家公子。但這個貴家公子現在卻是充當馬伕,爲那婦人駕馭馬車。

拉車那兩匹馬,毛色純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異種名駒。

高個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給來人高貴的氣派嚇住了。沒有立即上去動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個強盜在搶劫一個小夥子,兩個強盜把風,動手的那個強盜是用一把擺扇的。那小夥子打不過他。”

車廂裡的婦人哼一聲,說道:“是用扇子的?這一夥又是三個人?晤,敢情是所謂秦嶺三英吧?你上去傳我的口諭,叫他們不許恃強欺弱,以衆凌寡。還有傳那個老大過來,我要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高個子與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說道:“哪裡來的老婆婆,既然知道我們秦嶺三英的名頭,膽敢如此口出狂言。你當我們是你家的奴僕麼?”

那少年勃然色變,喝道:“什麼東西,膽敢辱侮我的孃親!”聲出招發,一手就向那個高個子抓去。

高個子早已抖開了藤蛇鞭,笑道:“這件新到手的寶貝,我還未曾用過。就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試一試我這件寶貝的滋味吧!”笑聲中一個倒縱,立即反手揮鞭。他在“秦嶺三英”之中雖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經百戰,哪裡把這少年放在心上,藤蛇鞭抖開,長達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沒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哪知這少年身手敏捷之極,藤蛇鞭卷地掃來,被他一擡腿就踏着鞭梢,高個子只覺虎口一震,藤蛇鞭已是給這少年奪去。

少年冷笑道:“什麼秦嶺三英,憑你們這點本領,給我家做奴僕也不配!”

說時遲,那時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雙足砍來。少年把奪到手中的藤蛇鞭揮出,鞭風呼響,使出“迴風掃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檔在一丈開外,不過矮冬瓜的獨門刀法卻是要勝過他的夥伴許多,他在地上翻騰滾撲,捷若狸貓,雖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藤蛇鞭也打不着人。

高個子失了藤蛇鞭,換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幾已是退而覆上,稱那矮冬瓜聯手對敵。他氣不過被奪鞭,破口大罵。

少年把藤蛇鞭抖成無數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裡套圈,在高個子與矮冬瓜夾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齊漱玉雖然是在激戰之中,但近在身旁的打鬥她還是能夠偷個空看幾眼的,不禁心裡大奇:“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學的還要高明!據爺爺說,藤蛇鞭本來很少人會使,甚至知道它的來歷的也沒幾個,怎的這少年隨手奪來,就運用得如此純熟,竟然比我還要高明?”

心念未已,只聽得“當”的一聲,原來是那高個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奪出了手,飛上半空跌下來了。

少年笑道:“這條鞭的確是件寶貝,你這膿包不會使用,怎能怪這寶貝?”笑聲中揮鞭疾掃,高個子被他刷了兩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兩道鞭痕,此時哪裡還敢再罵,只有逃跑的份兒。

少年喝道:“回來!”斷喝聲中,藤蛇鞭已是圈着他的右腿,將他拉了回來。矮冬瓜見有機可乘,急於救助同伴,立即把雙刀貼地滾砍,斬這少年雙足。

哪知這少年動作極快,藤蛇鞭一卷一送,高個子給他摔倒地上,變成了一個人球,恰好滾到矮冬瓜的面前,擋住了他的雙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憤然大罵:“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雙刀並交左手,騰出右手,扶高個子站起。不料高個子竟是站立不穩,他才一鬆勁,只聽得“咕咚”一聲,高個子又跌倒了。原來這少年在鬆開藤蛇鞭之時,已是點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的藤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咧的掃來,眼睛卻是對着那高個子發話:“你出言無狀,須得對我孃親叩頭謝罪,我才能放你走!”說話之間,已是連環三招,把矮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滾。他頓了一頓,藤蛇鞭揮出,指着矮冬瓜道:“你也一樣!”

矮冬瓜氣怒交加,叫道:“小弟無能,大哥,你……”他是想請老大趕快擺脫與齊漱玉的纏鬥,過來對付這個少年。話猶未了,場中已是突然起了變化。

那個書生打扮的“老大”並非不想過來,也並不是害怕這個少年,這個少年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輛車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個婦人。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婦人是誰,但已是想起了一個極爲可怕的人物了,由於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來已經是處在下風,岌岌可危的齊漱玉形勢頓時好轉,與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個子給這少年打倒,身爲“老大”的書生非得立即設法挽回敗局不可,情急之下,無暇思索,一個衝躍,手指便按扇柄的機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齊漱玉的,此際逼於無奈,一發就是三枝。齊漱玉是死是傷,他已是顧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滾閃躲的份,但還未能點着他的穴道。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聽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啊呀”一聲,閃電似的一鞭打下,放棄阻鞭梢點穴的打法,這一鞭打得極重,把矮冬瓜打得癱在地上。

但他出鞭雖快,卻來不及去救齊漱玉了。

距離如此之近,齊漱玉本來非中“暗箭”不可。但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又有一件驚人的變化發生!

只聽叮叮連聲,那三枝當作短箭射出的精鋼扇骨在齊漱玉的面前落下,隨着落下來的竟然是三顆珍珠。齊漱玉呆了一呆,剛好把這三顆珍珠接到手中。

車子上的那個婦人似乎沒看見齊漱玉的動作,道:“浩兒,替我把珍珠撿起來。”少年道:“娘,用不着撿了。”那婦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爺脾氣,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齊漱玉一呆之後,方始省起要物歸原主,忙把珍珠遞給那個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躊,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終於還是接了過來,說聲:“多謝。”齊漱玉面一紅,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應該是我多謝你纔對。”

三顆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夠打落三枝精鋼扇骨,而且珍珠絲毫無損,這婦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齊漱玉心裡想道:“聽丁大叔說,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當今之世內功差不多練到這個境界的只有爺爺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爺爺業已閉門封刀,他未遇強敵,這門功夫我從未見過。這婦人能夠用珍珠打落精鋼扇骨似乎是屬於同一類的功夫。不過由力有深淺,她還未練到可以用花葉當暗器的境界,但爺爺練到七十多歲,尚未爐火純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紀?她是這少年的母親,大約不會超過五十歲吧。那就真是難得之極了。”

那個身爲“老大”的書生,比起齊漱玉來當然更加見多識廣,此時不禁面如土色!

“請問來的是哪位前輩,可否容我拜見?”書生顫聲說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傷人。是否不服氣,還想和我較量較量?”那婦人冷冷說道。

書生忙道:“不敢。不過我們總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號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見,我們寧死不辱。”

那婦人冷笑道:“原來你想知道我是誰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們記仇,就讓你們一見。”

那婦人揭開珠簾,齊漱玉只覺眼睛一亮,出來的竟然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頭上梳的是金絲八寶攢珠鬢,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縷金大紅雲緞襖,外罩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繡花百摺裙。但在雍容華貴之中卻也掩蓋不住有幾分妖冶之氣。齊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剛剛看見她的暗器手段,一定會把她當作宮宦人家的貴婦。不過學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說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齊漱玉對這婦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書生則是定了眼珠。

只見珠簾揭開,車廂裡掛着一幅刺繡,繡的是一匹駱駝。

那少年一面攙扶他的母親,一面笑道:“你知道我們是誰了麼…”

那書打扮的“老大”顫聲說道:“兄臺敢情是白駝山的少山主?”

他不敢問那貴婦,只敢向這少年試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錯。”

那“老大”突然擡起手掌,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駕到,罪該萬死!”

這一下可把齊漱玉看得傻了。她心裡又是驚奇,又是沒趣。試想她的爺爺是武林公認天下第一高手,這個什麼“秦嶺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賣帳,如今對這貴婦卻怕成這個詳子!試想她的心裡是什麼滋味?“這個什麼白駝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怎的從沒聽見爺爺說過?她的武功不及爺爺,難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還能勝得過我的爺爺不成?”

那個貴婦模樣的宇文夫人見這“老大”如此恭順,似乎甚爲滿意,說道:“你不聽我的吩咐,本來應予嚴懲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經自己打過嘴巴了,這就饒了你們吧。”

此時那個矮冬瓜已經爬了起來,並且替那高個子解開了穴道。兩個人早已走到他們“老大”的身邊。

他們聽得一個“饒”字,大喜過望,拔腳就走。

那書生喝道:“你們兩個怎能如此不懂規矩?”他口中說話,雙膝已是朝着宇文夫人跪下。

那兩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駝山少山主對他們的命令,慌忙跟着“老大”跪下,而且不約而同的也學着老大剛纔的模樣,僻僻啪的自打嘴巴,齊聲說道:“冒犯夫人,罪該萬死,求夫人饒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們的醜態,都給我滾吧。”

“秦嶺三英”走後,那少年道:“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請問兄臺高姓大名,這條藤蛇鞭是你的吧?”

齊漱玉道:“小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不錯,這條藤蛇鞭正是了我的家傳之物。”她因爲‘漱玉’二字一聽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個“漱”字,單獨一個“玉”字,雖然也有閨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沒那麼礙耳了。

不過藤蛇鞭是極爲罕見的兵器,齊漱玉已說出了它是家傳寶物,本人又是姓齊,對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應該很容易就會聯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

齊漱玉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因這兩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對恩人她不想捏造謊言,隱瞞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內心深處,本來就是不自覺的以身爲齊燕然的孫女爲榮的,改名可以,換姓她可不願。

她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這個宇文夫人問她一句:“請問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齊老先生是怎麼個稱呼?”她就會告訴她的。

但這個字文夫人卻並役有這樣問她,聽她說出“家傳之寶”這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什麼改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着她笑道:“齊相公,你年紀這樣輕,武功倒是很不錯呀!難得,難得!”

看來這個宇文夫人也並未看出她是女兒身。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要不是得前輩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輩謬讚,晚輩實是無地自容。”

字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過自謙,你莫看我打發他們容易,其實他們三兄弟在江湖中已經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個老大,他是得了鐵扇先生上官謹的真傳的。若不是我出手,我這孩兒和你聯手只怕也未必對付得了他呢。”

說至此處,若有所思,接着問道:“秦嶺三英是他們自己封的,但他們在黑道上的行爲確是還不算太壞,不會隨便搶劫、殺人的。不知齊相公因何與他們結下仇怨?”

齊漱玉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道秦嶺三英是什麼。”

字文夫人先爲她解釋“秦嶺三英”的來歷:“他們是在秦嶺安窯立櫃的三個黑道人物,老大名叫秦兆陽,他的師承我剛纔已經說過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駱宏,是保定地堂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長漢子排行第三,名叫盧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號金刀無敵王元通的門下學過幾年刀法。”

說了這三人的來歷之後,宇文夫人再問:“既然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何以與你爲難?”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於宇文夫人並沒問她身世,她可以不說就不說了:“秦嶺三英”何以與她爲難,那個“老大”是說過的,就因爲她是齊燕然的孫女。不過她也並不完全相信那個“老大”的說話。

宇文浩道:“像秦嶺三英這種跟過名師練武的黑道人物,一般來說,最喜歡的是兩件東西。一是寶劍,二是名駒。藤蛇鞭是極爲難得的兵器,在識貨者的眼中,比寶劍還更名貴。說不定他們看中了齊兄的這條藤蛇鞭,因此動了奪寶害命的歹毒念頭。”

他提到寶劍名駒之時,齊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經倒斃路邊的坐騎望去。

宇文浩故意問道:“齊兄,你的坐騎呢?”

齊漱王黯然說道:“已經給那強盜用暗器射死了。喲,就是這匹烏龍駒。”說到烏龍駒的名字時,聲音充滿感情。

宇文浩忙道:“我有尚好的金創藥,可以醫人,也可以醫馬,讓我過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他急步過去蔡看烏龍駒的傷勢,齊漱玉抱着一線希望跟在他的後邊。

一看之下,宇文浩嘆氣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經洞穿馬腦,決難起死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馬,齊兄的這匹烏龍駒是大宛的異種名駒,雖然老一點,還是遠勝於凡馬的!”

齊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這匹烏龍駒的年紀比我還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伴了,誰知我捨不得和它分開,反而累它喪了性命。”

宇文浩道:“齊兄,你失了坐騎,再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可就難了。看你的模樣,你好像是急於趕路的,是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宇文浩沉吟片刻,說道:“可惜我這兩匹馬是一對的,否則可以分一匹給你。”說至此處,忽地問道:“齊兄,你往哪兒?”

齊漱玉道:“小弟要趕往京師。”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趕往京師,有急事麼?”

齊漱玉道:“也不是什麼急事,不過我和一位友人有約,在京師會面,他已經走了五六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師等不見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見我,就會離開京師。”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擔心了,正巧我們也是要往京師去的,若不嫌棄,你就和我作個伴吧。坐我這輛馬車,相信不會比你那匹烏龍駒走得慢。”

齊漱玉心意躊躇,說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擾。”

宇文夫人笑道:“不錯,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齊漱玉雖有江湖經驗,但畢竟閱歷尚淺,暗自思量:“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但她雖然顯得詭秘,料想不是壞人,否則她也不會替我打發那三個強盜了。”此時她正是需要雪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輩說得對,這當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是可算得過性命的交情了,只不過這是我欠你們的情。晚輩受惠已多,再要給你們添麻煩,心裡過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說道:“齊兄,我看你是個少年豪傑,怎的卻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們是一見如故,說這些客套話幹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說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幫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這樣吧,請恕我倚老賣老,齊相公若不嫌棄,與小兒結爲異姓兄弟如何?”

這一提議來得太過突然,齊漱玉連想也沒有想過,不過,一來對方於己有救命之恩;二來齊漱玉對他們母子亦有好感;三來她又急於上京去找師兄。在這種情形底下,也不容許她多作考慮,便只好答應了。論起年紀,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長四歲。她與宇文浩交互八拜,叫了他一聲“義兄”之後,接着給宇文夫人磕頭,喚她乾孃。

宇文夫人眉開眼笑,說道:“好孩兒,我沒有好的見面禮給你,就把這朵珠花給你吧。”

齊漱玉道:“乾孃厚賜,小侄可不敢當。”

宇文夫人笑道:“我給你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剛纔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是從這朵珠花上摘下來的三顆珍珠,你留看作個紀念,他日也可以留贈你的媳婦兒。”

宇文浩笑道:“媽,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禮,你都給玉弟準備好了。”

齊漱玉面上一紅,但怕引起他們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從現在起,咱們就是孃兒倆啦。讓你的大哥駕車,你到車廂裡陪我吧。”齊漱玉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兒子結拜的另一個原因,心裡想道:“她是個貴婦,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講究一點禮法的。她做了我的乾孃,那就不用避嫌了。”心裡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裝,和宇文夫人坐在一處,她居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氣,這兩匹馬是聽他使喚慣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駕車。”說話之時,宇文浩已打起響鞭,馬車飛也似的跑了。

齊漱玉坐在車中,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心裡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烏龍駒還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閒話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並沒詳言。當齊漱玉問起她家裡的情形和白駝山是在哪裡的時候,她笑着說道:“白駝山可遠着呢,它是在藏邊的一座高山,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的。你的義父單名一個雷字,我們只生下你的大哥一個。他從來沒有到過中原,這次我帶他入京,是想讓他增點見識的,我有一個親戚,多年未通音訊,最近才知道她在京師。”

齊漱玉心裡想道:“怪不得爺爺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這一家,原來他們是遠在邊陲的。”不免有點奇怪,問道:“義父是漢人嗎?”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見我們的服飾,有點奇怪,是吧?”要知她們母子的服飾都華貴異常,齊漱玉雖沒有到過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右稱吐蕃,人種複雜,以藏人數量較多,衣裳簡樸。看她們母子的服飾,料想決不會是胡人服飾。

宇文夫人笑着繼續說道:“說起來可真是話長了,你義父的遠祖是唐朝時候在中原做官的胡人,後來因爲天下大亂,他帶了家人和一些親信部屬到白駝山開荒隱居,幾代相傳,倒把白駝山變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這位遠祖是在中原長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漢人,所以把中原的服飾和生活習慣也都搬到了白駝山了。他們這家還有個習慣,男子大都是喜歡娶漢女爲妻的,所以傳到了你義父這代,你要問他是漢人還是胡人,這就很難說。他的母親、祖母、曾祖毋……都是漢人,以血統來說,恐怕是漢人更多了。”

不過,她只是“略述家世”,對她夫家與武林人物有無來往,以及其他一些別的事情她就一字不提了。

齊漱玉道:“我自幼父毋雙亡,武功是爺爺和一位老僕人教的。”心裡在想:“爺爺早已閉門封刀,除了寥寥幾個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願意給外人知道他的蹤跡的,要是義母問起他的事情,我說不說呢?”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宇文夫人並沒有像她這樣多間,只是笑道:“江湖異人,在所多有。你的爺爺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遠祖一樣,是厭倦了塵世的紛爭,故而想做個世外高人的。”竟然連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沒有問。

齊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許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歡別人問及來歷的。宇文夫人沒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問乾孃了。

馬車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靈室縣。齊漱玉聽得遠處水聲轟鳴,似是波濤拍岸,知道已經到了黃河之邊。崎山、岷山迫近黃河,互爲犄角,古稱“崤函天險”,但兩山夾峙之中卻是一大片盆地,數百里平川,土地富饒。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處遠眺黃河乃是一景,可惜咱們沒這閒功夫了,但也不妨走得慢些,看看這裡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捲起簾與齊漱玉指點山川形勢,齊漱玉悶坐車廂多時,縱目弛懷,頓覺胸中一爽。

忽聽得雜亂蹄聲,原來她們這輛馬車正在走過一個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條路上有五個騎者也正在趕路。她們走的方向是西南,是準備取道山西前往京師的。這五匹馬則是向着正南面走,正南面是函谷關,過了函谷關就進入陝西境內了。

駕車的宇文浩說道:“此處是三個省份的交界處,這些人跑得這樣急,恐怕是黑道人物。”

齊漱玉道:“何以見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處的邊境,那是最適宜綠林人物出沒的地方。因爲各省的統兵長官大部是喜歡推卸責任的。只要強盜從他的轄區逃過邊境,他就不管了。”

齊漱玉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這次恐怕是你看錯了。我瞧這些人的服飾好像是道士。”

兩條路交叉穿過,那五騎馬雖然是在另一條路,而且已經離開交叉的路口約有半里之遙,但還是可以約莫看得見的。此時他們正轉過一個有山坳阻攔視線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強盜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閒事。”

哪知他們不理“閒事”,那些人卻是要理“閒事”。

走在前面的那個道土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咦,你們快看,是不是那個妖婦?”

後面的一個道上說道:“不會吧,那妖婦怎會在此處出現。咱們不是,……”他似乎是害怕給他們這邊聽見,聲音越說越小,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本來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談,又不是特別提高聲音,她們是很難聽得到的。不過齊漱玉是練過武功的女子,耳目異於常人,除了最後那一句聽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話都聽見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說道:“娘,這些牛鼻子無禮之極,好像是在議論咱們呢。要不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說道:“這些道士好像有點來歷,別理會他們。”

宇文浩氣憤道:“娘,你沒聽見他們胡說八道嗎?管他們什麼來歷,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宇文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害怕他們。但一來我怕你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只怕就要鬧出事來。二來你的弟弟也要趕着前往京師,何必爲一點小事,耽擱行程。”

字文浩見母親堅決不許,只好忍住氣繼續趕車。

哪知他沒有過去興師問罪,那五個道士反而來了。他們離開大路,穿過田畝,跑到宇文夫人的馬車正在行進的這條路上,兜頭截住,一字擺開。

宇文浩按轡道:“你們意欲何爲,想搶劫麼?”

那五個道士見他一副貴公子模樣,倒是不覺一怔。爲首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答道:“我們是華山道士,不是強盜。”

宇文浩道:“你們是想化緣?”

那道士合什說道:“貧道亦非化緣!”

宇文浩道:“那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那道士道:“請公子恕貧道冒味,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宇文浩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說道:“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公子,你腰懸寶劍,想必是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樣?”

那道土道:“你這輛車子上坐的是什麼人?”

宇文浩怒道:“你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無禮,這樣問,什麼意思?”

宇文夫人隔着珠簾小聲說道:“浩兒,說給他們聽也無妨。”

宇文浩冷冷說道:“是我的母親和弟弟,你問她們幹嗎?”雙目圓睜,只待他們答得無禮,就要動手。

那道士說道:“可否容我們見一見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喇的拔劍出鞘,喝道:“臭道土,放你的屁,敢對我孃親無禮——”

宇文夫人卻道:“問問他們,爲什麼要見我?”

那道土道:“請公子息怒,貧道決無輕薄之意。我們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們眼中都是一樣。”言外之意,出家人心無雜念,本來無須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們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緣,因何求見家母?快說!”

那道士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這次下山,是奉了掌門之命,尋訪一位與敝派大有關係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簾問道:“什麼關係?”

那道士遲疑片刻,說道:“掌門沒有說明,請恕貧道無從奉告。”

齊漱玉從簾縫裡偷看他說話的神情,暗自想道:“看來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說出來罷了。不過白駝山宇文這家人遠在藏邊,和華山派怎麼拉得上關係?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和六大長老之一的天璇道長與爺爺都有交情,假如他們和白駝山的女主人不論有恩還是有怨,應該不會瞞住爺爺的。爺爺曾把江湖上較爲重要的人物都對我說過,可從沒提過白駝山的宇文夫人。這幾個華山派道土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斷,應該不會是我新拜的乾孃吧?”

心念未已,只聽得宇文浩已在問道:“你懷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嗎?”

爲首的道土道:“只求一見,便可釋疑。”話中之意,不啻承認了他確實是有此懷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家母和我是剛從西域來到中原的,連華山在哪裡都不知道。焉能與你們華山有甚關係?”

那道上道:“彼此同屬武林一脈,貧道又是出家人。就算我們誤會,容我們拜見老夫人料亦無妨?”

宇文夫人忽道:“你見過那位女施主嗎?”

那道士道:“不久之前我們才見過她的,只因當時追不上那位女施主,故此無法完成任務。”

宇文夫人道:“好,那我讓你們見一見吧。玉兒你也出來,讓他們見見,免得他們還有疑心。”

爲首的那個道士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先禮後兵,五個人同時下馬,這是遵守江湖的禮節,人家既然以禮相待,他們就不能高高坐在馬上。

這霎那間雙方眼睛都是目不轉瞬,隱隱藏着殺機,宇文浩這雙眼睛是盯着那五個道士。

珠簾高卷,宇文夫人與齊漱玉攜手下車。

盯着宇文夫人那五雙眼睛定住了,似是感到十分驚異,目光一片迷茫。

有一個道土失聲叫道:“大膽妖……”爲首的那道土喝道:“別胡說!”那個道上本來是想罵“大膽妖婦”的,硬生生把一個“婦”字嚥了回去。

宇文夫人面色一變,問那爲首的道士:“你說的那個女施主亦即是他說的妖婦吧?”

爲首的道士不敢作聲,在他背後說了半句話的那個道士擡頭道:“不錯。”

宇文夫人冷笑道:“那麼你們看清楚沒有,我是不是那個妖婦?”

爲首的道土神色顯得有點遲疑,沒有立即回答。他心裡暗自想道:“相貌倒是一模一樣,但服飾卻是完全兩樣,神氣也大不相同。那妖婦輕功再好,諒也不能這樣快就來到這兒,而且從頭到腳都換過打扮吧?這個婦人的雍容華貴風度似乎也不是那個妖婦所能假扮得來。”

他正想道歉,不料他那魯莽的師弟卻已說道:“天下決沒有這樣相像的人,那妖婦詭計多端,師兄,你別給他騙過了。”

爲首的道士喃喃說道:“不對,不對!”

宇文浩喝道:“什麼不對?”

那道士瞿然一省,連忙合什說道:“對不住,我們認錯人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原來我竟然像個妖婦,今天我才知道。”

宇文浩猛地喝:“你們就想走麼?”

爲首的那道士怔了一怔,說道:“貧道已經賠過禮了。”

宇文浩喝道:“我要你們各自打五十下嘴巴,外加十個響頭!”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大怒說道:“華山派弟子只能接受本派掌門刑罰,決不向妖婦低頭!”

話猶未了,只覺勁風颯然,宇文浩已是撲到他的面前。這道士名叫凌霄,是天璣道人的徒弟,精於大擒拿手法,見宇文浩撲到,立即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掌託敵時,正待用個高探馬的招式,抓着宇文浩就摔。哪知宇文浩的擒拿手法比他更精更狠,只聽得“咔嚓”一聲,不知怎的宇文浩早已脫出手來,手腕一翻一繞,把凌霄右臂的關節拗折了。

爲首的那個道士迅即來媛,卻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宇文浩兔起鶻落,一個照面就把凌霄摔倒,回過頭來,剛好迎上敵招。

這個爲首的道土道號凌慮,是天權道人的首徒,武功比凌霄高出甚多。他見宇文浩如此狠辣,不禁也動了怒氣。

凌虛喝道:“小子膽敢傷人,我與你拼了。”五指如鉤,欺身直進,抓宇文浩的琵琶骨。

宇文夫人在旁觀戰,點了點頭,對齊漱玉道:“不錯,這是華山派的龍爪手功夫。”齊漱玉不禁有點奇怪,心想他們這家遠在藏邊,怎的對華山派功夫瞭如指掌?要知龍爪手功夫乃是華山派鎮山三寶之一(其他兩寶是無極劍法和五行拳),門下弟子倘非遇着強敵,輕易是不肯使用的。齊漱玉也只是聽得爺爺說過,未曾見過。

宇文夫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說道:“華山派是中原六大門派之一,我們僻處邊陲,對中原各派武功當然是孤陋寡聞,但六大門派的看家本領,倒也略知一二。”她談笑自如,似乎絲毫也沒爲兒子碰上強手擔憂。

宇文浩笑道:“華山派的龍爪手是不錯的,可惜這臭道士練得還沒到家!”說話之間,早已避開了凌虛連環三招的龍爪手,掌勢斜飛,反劈凌虛肩腳。凌虛識得厲害,一個移形易位,肘錘撞宇文浩左脅的愈氣穴。這是五行拳的殺手絕招,攻敵之所必救。

宇文浩霍的一個風低頭,駢指如戟,戳凌虛咽喉,招數後發先至。凌虛招數使出,橫了心腸,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雙掌齊發,不護自身,反而向前猛擊,如此打法,已是豁出性命,拼着同歸於盡的打法。

宇文浩冷笑道:“想拼命麼?憑你這點本領,那是做夢。”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浩早已變指爲掌,變招之快,難到形容。雙掌相交,凌虛頓時便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宇文浩掌勢未衰,喝道:“給我跪下!”掌鋒收回之際,一捺他的肩頭。

凌虛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嘩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並沒跪下。

宇文浩喝道:“哪一個不跪下磕頭,我就殺哪一個!”

那個首先被他摔例的凌霄右臂脫臼,痛得在地上打滾,忍着疼痛喝道:“華山派寧死不辱!”左肘支地,跳起來反撲,可是究竟氣力不濟,躍不到三尺遠,“卜通”又跌倒了。

凌虛在五人中武功最好,也不過五六招便受了傷,餘下三人明知不敵,但在激憤之下,卻是不約而同的一涌而上,這三個人是天梧道長的徒弟,練有一套互相配合的三才劍法,三柄長劍暴風驟雨一般殺來,完全放棄防禦,威勢之猛,看得齊漱玉也有點膽顫心驚。

她正想上去調停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聽得斷金裂玉之聲不絕於耳,原來宇文浩亦已拔出寶劍迎敵,把對方的三柄青鋼劍都削斷了。

三柄青鋼劍同時削斷,火星蓬飛。宇文浩冷笑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冷笑聲中,寶劍抖起三朵劍花,已是使出了一招“雲麾三舞”。“雲麾三舞”乃是一式三招,劍點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落到那三個道士的身上。

齊漱玉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只道他當真是要殺這三個道士,大吃一驚,連忙跑上去叫道:“大哥,不可!”但已經遲了,三個道都中劍倒地了!

齊漱玉暗暗叫苦,但仔細一看,三個道士的身上都沒有見到血跡。宇文浩收劍人鞘,說道:“不可什麼?”齊漱玉驚魂稍定,笑道:“我只道你殺了他們呢,原來只是刺了他們的穴道。”

宇文浩道:“不可以殺他們嗎?”受了傷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凌虛,此時正是向他衝來,宇文浩口中說話,一伸手又抓着了凌虛的琵琶骨,說道:“我已經說過,他們若不磕頭賠禮,我決不輕饒!”

凌虛怒道:“我是他們的大師兄,你先殺了我吧!”

齊漱玉道:“大哥,請看在我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宇文浩道:“哦,你認識這班臭道士?”齊漱玉道:“不認識。”宇文浩道:“那你爲何替他們友情?”開漱玉道:“他們是華山派的道士。”宇文浩道:“華山派的道士就殺不得麼?”

齊漱玉不想說出她的爺爺與華山派的交情,只好說道:“華山派在中原算得是名門正派,依我之見,還是從寬發落好些,殺了他們似乎太過。”

宇文浩道:“怎樣從寬發落?”

齊漱玉道:“這就要請乾孃示下了。”

宇文夫人說道:“浩兒,你玉弟的話是對的,咱們不可爲了這樣一件小事殺人!”

宇文浩道:“娘,他們口出污言,得罪了你,可不是小事啊!”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不知他們怎的會把我當作妖婦,其中恐怕定有誤會,我倒是不能不有好奇之心了。這樣吧,只要他們把個中原委對我明言,我也不用他們磕頭賠禮了。玉兒,你替我問問他們。”

但三個道士都被宇文浩點了穴道。她看也不看,隨手一揮,便拂在了相應的穴道上。這手解穴功夫,看得凌虛心服口服,心想:“這妖婦的本領可比她的兒子又高得多了,但聽說那個妖婦是並無兒女的,她雖有幾分妖氣,卻一定不會是那妖婦。”

凌霄託着斷臂,一破一拐走近能來。宇文夫人說道:“浩兒,用靈玉膏給他敷傷。”這是白駝山秘方制煉的治外傷藥膏,化瘀止血之外,兼有續骨生肌之功。凌霄哼了一聲,正眼兒也不瞧宇文夫人母子,徑自走到凌虛跟前,說道:“師兄,請你替我接臼。”宇文浩討了個沒趣,要不是母親有言在先,他幾乎忍不住又要發作。殊不知凌霄對他已算好了。凌霄脾氣最爲暴躁,只因他見師兄已有與對方和解之意,方始不作聲的,他如何還肯接受對方恩惠。

倒是凌虛有點過意不去,心想縱然對方“路道不正”,但這件事總是自己做錯在先。當下淡淡說道:“多謝夫人費心,我們自有金創藥,無需你們的了。”他的手法甚爲純熟,一面說話,一面握着凌霄斷臼的手臂,對準部位,立即就接了臼,跟着敷上金創藥。

齊漱玉待他做完手術後說道:“乾孃叫我問你,你願意說出實情嗎?”

凌虛說道:“你儘管問,當說的我就說,不當說的我就不說。”

齊漱玉道:“請問你是華山派哪一位前輩的弟子?”

宇文夫人已經不用他們磕頭賠禮,凌虛是個比較老成持重的人,對方既已讓步,他也不敢太過傲慢無禮。於是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說道:“先師道號天權。”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天權道長不是華山派的現任掌門嗎?”

凌虛說道:“正是,但家師不幸,已仙逝了!如今是由天梧師叔暫代掌門。”

齊漱玉詫道:“什麼時候的事?”因爲她的爺爺和武當派的六長老之一的天璇道人乃是知交,如果事情發生了較久,武當派應有訃聞寄來的。除非這是最近發生的事。

凌虛說道:“這個月初三那天羽化的。”齊漱玉道:“令師是否有甚難言之隱?”

凌霄按捺不住,憤然說道:“什麼難言之隱,他是給人害死的。我們追蹤的那個妖婦,就是疑兇之一!”他心裡仍然有點懷疑那個“妖婦”就是宇文夫人,心想反正宇文夫人不敢承認,樂得乘機罵罵妖婦!

宇文夫人道:“如此說來,我很像那個妖婦嗎?”

凌霄不理師兄的眼色,徑直說道:“要是不像,也就不至於有這場誤會了!”他口中說是誤會,心中卻實是懸疑。

宇文夫人道:“那妖婦姓甚名誰?”

凌虛、凌霄兩人都不說話。

宇文夫人說道:“好,你們不願意泄露仇人是誰,我也不勉強你們。就用妖婦稱呼她吧,令師被害那天,你們是否在畢山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有人見過,但不是我們華山派的。”

宇文夫人道:“你們這五個人,可有誰以前曾經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沒有。我們是根據見過她的人所說的形貌追蹤的。”

宇文夫人道:“那麼你們是幾時碰上她的?”

凌霄目不轉睛的盯着宇文夫人說道:“就在我們碰見你的一個時辰之前!”

宇文夫人道:“你們已經看清楚了是她?”

凌虛說道:“她的輕功極好,我們剛發現她的蹤跡,她就發出一枚能放毒煙的暗器,她在煙霧之中便逃得無影無蹤了。說老實話,我們只是見着一個輪廓。”他怕師弟不知輕重,一口咬定是“像極”了宇文夫人,那時難以轉留,反而不妙。要知他雖然敢斷定那個妖婦和宇文夫人並不是同一個人,但亦己推想得到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極其親密的關係。

齊漱玉對那“妖婦”的身世來歷毫無所知,聽了他們說的這許多事實之後,心裡反而坦然,笑道:“如此說來,你們只是憑別人所說的形貌‘認識’那個妖婦,剛纔也沒有看清楚她的相貌,那麼你們說那個妖婦像我的義母,恐怕也只能說是捕風捉影的吧!”

凌虛說道:“公子責備得對。只因我們要爲掌門報仇之心急切,眼花看不清楚,胡亂認錯了人,也是有的。”他是不願多生枝節,但求能免受辱,便即早早回山,把這件事情稟告本門長老,再作打算。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凌霄,懂得師兄的用意。但他不願幫腔,歪着眼睛望過一邊。他是怕和宇文夫人的目光接觸,激起他的怒氣。

齊漱玉道:“你們說是一個時辰之前碰上那個妖婦的,沒錯吧?”

這次凌虛、凌霄齊聲答道:“沒錯!”

齊漱玉哈哈笑了起來。

凌虛、凌霄見她突然大笑,不覺都是愕然。

齊漱玉笑道:“一個時辰之前,我們正在和一夥自稱‘秦嶺三英’的強盜打架。你們碰上的那個妖婦,決不會是我的乾孃!”

凌霄似乎頗爲詫異,說道:“哦,秦嶺三英?他們怎的也會來到這裡?”

齊漱玉有點不大高興,說道:“你們想必認識秦嶺三英吧?他們的長相很特別,一個又高又瘦,像枝竹杆,一個是矮冬瓜;還有一個則是書生打扮,對吧?”

凌虛說道:“不錯。”

齊漱玉說道:“那就證明我們碰到的,的確是自稱‘秦嶺三英’的那夥強盜,並非假冒的了。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問他們。”

凌虛忙道:“我們早已知道是認錯人了,請恕適才無禮!”他生怕師弟多事,暗暗使個眼色,凌霄等人都跟着他一齊合什施禮。

宇文夫人斂衽還禮,微笑說道:“不知不罪,道長請便。”

凌虛施禮之後,說道:“多謝夫人海量汪涵,不予怪責。但我們實是過意不去,不知是否可以示知兩位公子的大名。”他不便直接請向宇文夫人的夫家姓氏,於是轉個彎兒,按照一般的禮節,間接問她的兒子名字。

宇文浩望一望他的母親,宇文夫人點了點頭。

宇文浩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們找我報仇,就說給你們聽吧。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我們母子二人是從白駝山來的。他是我新結拜的義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

凌虛陪笑道:“宇文公子言重了,錯在我們,多承寬恕,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說到這裡忽地轉向齊漱玉問道:“請問這位齊相公,令尊的大名可否見告?”

齊漱玉不願意泄露身份,皺眉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問我的爹爹幹嗎?”

宇文浩已是極不耐煩,斥道:“我的孃親已經饒了你們,你們還不快滾,羅裡羅嗦作甚。”

凌虛陪笑說道:“是,是。貧道並非多事,只是忍不住一點好奇之心。”說罷便走。

他這麼一說,倒是引起宇文浩的好奇之心了,說道:“且慢!”凌虛回過頭來,說道:“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浩道:“你好奇什麼,說了再走!”

凌虛遲疑片刻,轉過身來,面向着齊漱玉說道:“請問齊公子和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一家?”他沒有說出齊燕然的名字,那是因爲他對宇文夫人的來歷已經猜到幾分,但卻又摸不透齊家和白駝山的關係,有所顧忌之故。

齊漱玉不願表露身份,佯作不知,淡淡說道:“哦,我們姓齊的竟有這麼一家奢攔的人家麼,我還是一次聽見你說。”

凌虛說道:“如此說來,齊公子是和這家齊家全無關係的了,可惜可惜!”

齊漱玉怔了一證,問道:“可惜什麼?”

凌願說道:“貧道再問一個人,這個人是揚州大大俠楚勁鬆的兒子楚天舒,不知齊公子與他可曾相識?”說到楚天舒的名字之時,特別留意齊漱玉的表情。

齊漱玉的心上人雖然不是楚天舒,但對楚大舒還是甚爲關心的,聽他口氣,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楚天舒遭遇什麼意外?”立即說道:“認識又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若不認識,那就不必說了。”

齊漱玉只好說道:“我與楚天舒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勉強也算是朋友吧。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先師不幸去世,楚公子也曾前來弔唁。他是準備上京尋父的。因爲有一個對他楚家極爲不利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是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有關的!”

齊漱玉暗暗好笑:“江湖上以訛傳訛的事情在所多有,楚天舒在我的家中遭人暗算,這個消息可能已傳到華山派耳中,這個道士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沒資格聽楚天舒親口講述,大概是從他的師長口中聽到。而楚天舒因受爺爺告誡在前,對這件事恐怕也只能含糊其辭,不便細說。傳到這班小道土口中,那就無怪要亂加枝葉了。楚天舒的性命也是我爺爺救的,我家怎會對他不利?”

心念未已,只聽得凌虛已在說道:“不知齊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名叫齊勒銘的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他失蹤多年,如今已重現江胡,聽說這個齊勒銘和揚州楚家有仇,他要殺姓楚的全家!”

齊漱玉雖未見過生身之父,但父親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不覺大吃一驚,心道:“他說的不是我的爹爹嗎?但是爹爹早已死了,焉能復活?”

凌虛繼續說道:“楚勁鬆雖然足以列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但要殺他全家的人是齊勒銘,只怕他也難逃此劫!齊公子,假如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同出一支,有親屬關係的話,我倒想請你替楚勁鬆說情,勸齊勒銘得罷手時須罷手!可惜你並不是。”

齊漱玉苦笑道:“原來你說的可惜是這個意思。”

宇文夫人道:“你還有什麼故事要講給我們聽麼?”

凌虛陪笑道:“貧道羅裡羅嗦,惹夫人討厭了。不敢阻誤夫人行程,貧道這就告辭。”

宇文夫人笑道:“你說的事情雖然與我們毫不相干,倒也可以令我增長見聞。不過,我也不想耽誤你們回山,你們要走就走吧。”

那五個道士上馬走了之後,齊漱玉那是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她想:“莫非另有一個與我爹爹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叫做齊勒銘的?但這個齊勒銘能夠使到華山派的人都相信他有本事可以殺掉楚勁鬆,天下還有哪一家齊家的人有這種本事?”再想:“倘若我的爹爹當真還沒死,他又真的要殺楚家的人,那我怎麼辦呢?”不覺打了一個寒噤,但接着又再想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爹早已死了,在我未出孃胎的時候早已死了。爺爺和丁大叔都是這樣說的,他們倘若不是確實知道我爹已死,怎會這樣說呢?何況,爹爹若是真的還活在人間,他豈有不回家中的道理?”她的心情矛盾非常,一方面是希望爹爹真的還活着,一方面又怕凌虛說的果是事實,她的祖父救活了楚天舒,她的父親卻要殺楚天舒。

正當她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宇文浩笑道:“那幾個道土武功平常之極,說話卻是喜歡誇張,真正可笑!”

宇文夫人道:“你總是喜歡亂髮議論,我倒不覺得他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

宇文浩道:“娘,你不是常說武學之道,相生相剋,各家各派都是各有所長嗎?哪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道理?”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齊漱玉笑道:“賢弟,你別怪我貶低你們姓齊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有誰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你相信嗎?”

齊漱玉本來還有點躊躇難決,假如義母義兄重複凌虛那個問題,問她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究竟有無關係的話,她要不要說真話。此時一聽宇文浩用這種口氣議論齊家,她自是決定隱瞞到底了。

齊漱玉笑道:“我當然不信。這幾個臭道士懂得什麼,大概他們說的齊家,武功要比他們華山派的師長高明一些,他們就以爲是天下第一了。莫說本來就沒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理,即使有的話,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恐怕也只有義父才當得起。”

宇文浩笑道:“你又沒有見過我的爹爹,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道:“我雖然沒有見過義父的武功,但大哥和乾孃的武功我是見過的。大哥,你的武功比華山派那幾個道士高明得多,乾孃的武功又比你高明許多,但依我猜想,於孃的武功恐怕還比不上乾爹吧?”

宇文夫人笑道:“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出嫁之後跟他爹學的。浩兒的功夫最多能及他爹三成,我恐怕最多也只能得到他爹的五成本領。”

華山五道士中毒身亡

華山派五個道士跑了一程,心神定了下來。凌霄忽道:“那個姓齊的少年似乎是個女扮男裝的,你們看得出來嗎?”

他們走的乃是一條山路,凌虛四顧無人,策馬緩行,笑道:“師弟,你一向粗心大意,想不到這次你倒是粗中有細,看出來了。”凌霄得意說道:“我雖然粗心,尚未至於是個大渾人。但說老實話,你們都不說破,我還有點懷疑自己不知是否看得準呢。師兄,你既然早已看出她是女子,爲何不說?”

凌霄苦笑道:“我若當時說破,只怕早已連累你們都送了性命。師弟,我考考你,你看得出她是女子,但你可知道她是誰家的女兒麼?”

凌霄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我怎能知道。但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她是誰了?”

凌虛說道:“不錯,她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燕然的孫女,芳名叫做漱玉!”

凌霄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凌虛正在回答,他身旁的一個道士已說道:“那妞兒跳下馬車所用的身法,似乎正是齊家的獨門輕功。師兄,你是從她的身法看出來的,對嗎?”這個道士名喚凌雲,是天敬道人的徒弟。他的師父和齊燕然乃是至交,曾與他談過齊家獨門輕功的特點的。

凌虛說道:“不錯。但還不僅是這一點。當時宇文浩這小賊正在拔劍作狀要殺我們,齊漱玉就是在這時候跳下馬車跑上來想要阻止他的。假如她不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她就不會替我們華山派的弟子說情了。她當然是知道她的爺爺和我們華山派的交情的。”

凌霄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兄你不厭其煩的和她談及齊楚兩家之事。敢情你是特地試探她的?”

凌慮繼續說道:“說老實話,我試探她的口風,已經是頗爲危險的了;倘若我自己露出口風,讓那個宇文夫人知道我知道齊漱玉的身份,我敢斷定,她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凌霄吃了一驚,說道:“她就是那個綽號銀狐的妖婦吧?師兄,當時你卻認是看錯了人,是否因爲不願吃眼前虧才這樣說的?”

凌虛說道:“你猜對了一半。不錯,我是爲了避免吃眼前虧才認錯的。但那位宇文夫人依我看的確不是銀狐;而是銀狐的姐姐金狐。”

凌霄說道:“金狐何以會跟齊勒銘的女兒一起,我倒是弄不懂了。”

凌虛說道:“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你知不知道?”凌霄說道:“我好像聽人說過。但金狐卻似乎與齊家無關呀。再說,銀狐是她爹爹的情婦,她對父親的情婦縱使不當作仇人,按說也不會拜父親情婦的姐姐爲義母的。”

凌虛說道:“據我所知,她的母親早已失蹤,有人說是跟人私奔的,是假是真,無人知道。齊家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騙她說她的母親早已死掉,或許銀狐是想討齊勒銘的歡心,她自己不敢到齊家,卻由她的姐姐出面,去求齊勒銘父親的諒解,接他的女兒出來。齊燕然年紀已老,想與兒子和解,經過金狐說項,也只好接受她的安排了。他讓孫女認金狐爲義母,或許正是達成和解的第一個步驟。”

凌虛老於世故,想得很深,也不能說他的猜想不合情理,不過,事實卻是猜錯了。

他只對了一樣,那個宇文夫人的確是“銀狐”穆娟娟的姐姐——閨名“好好”的“金狐”。

金狐是經過精心設計,佈下巧局,誘導齊漱玉墜入她的彀中,終於心甘情願的拜她做義母的。她布的這局並非出於她的妹妹授意,實是她自己另有企圖。

凌虛錯得更厲害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狐纔是那個真正的“妖婦”。

華山派的六個長老,連同武當派的玉虛子在內,全都錯了!

他們都以爲那天在華山出現的那個“妖婦”,是銀狐穆娟娟,其實卻是金狐穆好好!

他們以爲穆娟娟是謀害他們掌門人的疑兇之一,其實這個疑兇也該說是穆好好。雖然她並不是親自行兇的兇手,卻是最主要的幫兇。

凌虛說出他的推理之後,凌霄苦笑道:“原來其中有這許多複雜的關係,也難爲師兄你有這樣曲折的心思,當真好像抽絲剝繭一樣識破了她的詭計!”

這五個道士之中,凌雲也是個心思比較慎密的人,他想起一事,忽地說道:“不好!”

凌霄道:“什麼不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若然和好如初,齊燕然這老頭子又肯授納銀狐做他媳婦,這,這就證明了本派幾位長老所擔心的一件事情了!”、

凌霄問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

凌雲說道:“殺害掌門的兇手,可能是齊家的人!”

凌虛說道:“不錯,天璣師叔最初是曾懷疑到齊燕然的身上。但楚天舒力證決不會是齊燕然所爲,因爲他剛離開齊家沒有幾天,他走的時候齊燕然是還在家的,不可能在他之前就來到華山殺害咱們的掌門。而且齊燕然和掌門的交情也很不淺。”

凌雲說道:“你還記得天璇師叔懷疑是齊燕然的理由麼?”

凌虛說道:“他們是因爲能不動聲息就殺得了咱們的掌門的人,天下之大,數來數去,也只有寥寥幾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齊燕然。”

凌雲說道:“是呀,這個兇手必須武功卓絕。但他們數來數去,卻忘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

凌虛說道:“當時本門六位長老尚未知道齊勒銘尚還活在人間的消息。”

凌雲說道:“後來武當派的玉虛子來了,不就知道了麼?”

凌虛說道:“但據玉虛子所云,他打聽到的消息是齊勒銘已經到了京師。”

凌雲說道:“這個消息未必是真。齊勒銘的大姨金狐和他的兒子一同上京卻是咱們眼見的事實。”

凌虛沉吟片刻,說道:“好,你把你的推斷說與我聽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和好如初,那麼金狐、銀狐和他們父子都是一家人了。齊勒銘無須顧忌父親的責備,他也就敢放心殺害咱們的掌門。齊勒銘的武功縱然未必勝得過咱們的掌門啦,但加上善於使毒的銀狐之助,那就可以辦得到了。”

凌虛說道:“此事非同小可,齊勒銘也沒把握他的父親一定寬恕他吧?”

凌雲說道:“父子之情無論如何深過朋友之清,齊燕然肯讓他最疼愛的孫女給金狐帶回去認父親,齊勒銘當然會估量得到後果,這後果大不了也只是給父親痛罵一頓,難道還會取他性命麼?何況你別忘記齊燕然這老頭子根本也不是什麼俠義道,他只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他又怎會大義滅親?”

脾氣最爲急躁的凌霄哼了一聲,說道:“倘若那妖婦不是得齊燕然這老不死的點頭,焉能把他的孫女兒帶走?哼,哼,齊家的人已經與穆氏雙狐做了一路,這是咱們親眼看見的事實,還能有甚懷疑?齊燕然本來就是行事乖僻的老怪物,依我看來,他不僅是父子同心,恐怕主兇還是他呢!咱們不必多議論了,還是趕快回去向師長稟報吧!”

他說話之際,已經是催馬疾馳,話剛說完,忽然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跌下來。

凌虛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年紀最輕的那個道士悶哼一聲,跟着也倒了下去。跟着又是一個。

凌雲叫道:“不對吧!呀,師兄,我、我……”晃了兩晃,究竟有什麼“不對”還未說得出來,他也滾落馬背了。

就在此時,凌虛突然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怎的,氣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虛在五個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雖然金星亂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強自撐扎,慢慢的爬上前去,靠近凌雲,凌雲本來是面白無鬚的,此時只見他的臉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一般,一縷氣息已絕。

凌虛大吃一驚,心想:這似乎是中毒的跡象。再爬上幾步路,用手接觸年紀最輕那個道上,更糟,只覺他的身體都已僵硬了!

本來他還要去試探凌霄死了沒有的,但他自己的身體亦已麻木了,此時就是想動一根指頭也難,他尚有幾分清醒,從親身的體驗,毫無疑問,這是中了劇毒無疑了!他弄不明白的只是:他們五個人誰也沒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卻能在他們的身上下毒?若說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又是誰。是齊漱玉麼?是宇文浩麼?似乎都不可能!像這樣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備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雖然比他們高明,但若要同時對他們五個人下毒,五個人都毫不知覺,宇文浩是還沒有這樣本領的。齊漱玉那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凌虛此刻已是在垂死的邊沿,神智也在逐漸模糊了。他沒有時間去想誰是謀害他們的兇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樣才能讓師長們知道齊勒銘乃是殺害掌門的疑兇,甚至不僅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證實的了。(臨死的人,心裡想着一件事情,自是無暇反覆推敲,越想越以爲己是事實的。)凌虛想以指代筆,在地上寫血書,勉強伸出了中指,但已是全無氣力書寫。

天從人願,正在他絕望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跑來,那兩個人似乎亦已發現他們了,同時駭叫:“凌虛、凌雲,你,你們怎麼啦?”

這兩個人都是華山派的弟子,前面那個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華山的涵穀道人。涵谷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虛高得多。後面那個是天璣道人的徒弟,道號凌寶。

凌虛叫道:“你們快、快來!”但他只能在心裡叫,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原來他的舌頭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寶二人急忙下馬,逐一察看。凌寶心驚膽戰,顫聲說了:“呀,他們都已死了!”此時他剛剛模到凌虛的胸口。

凌虛心道:“我不能馬上就死,我不能馬上就死!”把殘餘的一點點氣力集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頭。一陣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夠暫時活動,立即就在地上寫字。

指頭醮血,凌虛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寫出一個簡體“齊”字。

簡體的“齊”字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已經耗盡他的氣力!

不過他雖然寫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寶都已“會意”了。涵谷問道:“你想告訴我們兇手的名字,對吧?”凌寶接着問道:“是齊燕然還是齊勒銘?”

凌虛喉嚨咕咕作響,說不出話。本來他還可以勉強搖一搖頭或點頭的,但由於涵谷這佯問他,他既不能搖頭表示否認,也不能點頭表示承認。

因爲“兇手”這兩個字太籠統了,他要說的是殺害掌門的兇手,不是殺害他自己的兇手。

涵穀人急智生,手掌按着他的背心,在他耳邊大聲說道:“凌慮,你聽清楚,你是否想說暗殺咱們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是的話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涵谷的內功未到一流境界,但亦已有了相當功力,他手掌貼着凌虛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氣輸送進去。但此際凌虛的頭部已經麻痹,動也不能一動。只是小指頭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續運玄功,衝擊他的手少陽經脈三處大穴,這一衝擊和用鍼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同。指頭的動作要比頭部的動作省力,凌虛的小指頭勉強可以活動了。

涵谷說道:“暗殺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的話,你劃一橫,不是,你劃一豎。”

凌虛的小指頭劃了一橫。涵谷再問:“殺害你們的兇手也是齊勒銘嗎?”這次凌虛的指頭點在地上,但既不橫拖,也不直豎。

凌寶心念一動,說道:“但殺害你們的人,總之是與齊家的人有關的,對吧?”

凌虛一想,金狐、銀狐可都是與齊家有關的人,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同時也沒有氣力去用動作表示怎樣區分,只能用了最後一點氣力,劃了一橫,短短的一橫,就好像第一次學寫字的兒童寫一個最簡單的“一”字。

劃了這一橫,凌虛就斷氣了。

但這個最簡單的“一”字,已足夠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寶的眼中,認爲已足夠了。

涵谷說道:“齊家只有三個人,祖孫三代,齊燕然、齊勒銘和齊漱玉,但瞧他臨死的神氣,大概不會是齊勒銘,否則他不用我再問就當劃這一橫了。齊漱玉未必有這本領,但以齊燕然的輩份,似乎又不該是他親自出手!”

凌寶說道:“師兄,你忘了一個人。”

涵穀道:“是誰?”

凌寶說道:“飛天神龍衛天元。他是齊家長大的,名義上他是齊燕然的徒孫,實際是齊燕然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兼有師徒和祖孫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飛天神龍衛天元的確可以算是齊家的人。那麼你認爲剛剛行兇的是衛天元了?”

凌空說道:“我並不認爲衛天元一定是兇手,只能說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認爲最不可能的人或許就正是他。不過我們也不必猜測是齊燕然或者是齊漱玉了,反正範圍已經縮小到只有四個疑兇。還是趕快回華山去稟報長門吧。”

被騙上京

齊漱玉乘坐的那輛馬車已經走過了崎嶇的山道,正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疾馳。

拉車的是千中挑一的駿馬,可是齊漱玉還嫌這輛馬車跑得不夠快。

她的心早已飛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衛天元,她要問她的“元哥”爲什麼不肯回家?

她要揭開父親的死生之謎,她要知道這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父親是否當真如華山道土所說那樣,如今是正在京師?

還有,她也要在京師找到楚天舒,她願意盡一切力量幫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災難。如果凌虛說的那個消息是真的話。

“爲什麼父親要殺盡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虛的話。她想起爺爺從來不肯和她談及她的父親,甚至有一次還曾因爲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親而把丁大叔罵了一頓:“爹爹做過什麼忤逆的事,爲什麼爹爹死了,爺爺都不能原諒他呢?太不近情理了。”但由於爺爺的態度,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了。這也正是她對凌虛所說的那個消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原因。

忽聽得宇文夫人柔聲問道:“玉兒,你在想什麼?”

齊漱玉如夢初醒,說道:“沒,沒想什麼。”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點心事,告訴乾孃也無妨吧?”

齊漱玉心滿意亂,說道:“真的沒有什麼心事,我不過是想早日趕到京師罷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說道:“和你在京師約會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齊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沒有再問,齊漱玉卻有點不好意思,她遲疑片刻,說道:“我本來應該告訴乾孃的,不過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搖搖手淡淡說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許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願意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訴我了。”

齊漱玉鬆了口氣,心想:“乾孃倒是通清達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覺得應有解釋的義務,便道:“實不相瞞,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對朝廷的幫會有來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幫會中人,但未經他的同意,只能爲他保守秘密。不過乾孃當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師,找着了他,和他一說,他必定樂意跟我來拜見乾孃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來你那位朋友是反清義士,像他這樣身份的人,的確是不宜多在人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只是對楚天舒有點興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門公子,大概不會是反清的幫會中人吧?”

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會是的。”她是根據楚天舒敢於公開來到洛陽,參加中州大俠徐中嶽的盛大婚禮這點來推測的。

她有點好奇,接着問道:“乾孃,你遠在西域的白駝山上,也知道有個江南楚家麼?”

宇文夫人道:“聽說他搶了中州大俠徐中嶽的新娘,這件轟動武林的豔聞,已經傳到玉門關外了。”

齊漱王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動,的確是還未知道。”心中則在好笑:“這可真是以訛傳訛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鬧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嶽不能拜堂成親的。這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後來姜姐姐雖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來到我的家裡,但可不是楚天舒在‘搶新娘’呀!唉,若然流傳江湖的謠言說是元哥要搶新娘,那還比較近乎事實。”想到她的元哥爲了姜雪君鬧出這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不覺又是心裡一酸。

宇文夫人繼續說道:“我這次來到中原,到處聽見有人在說楚天舒的風流豔事,倒是想見見他這個人。”接着笑道:“我是個老太婆,不怕別人說我是喜歡風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着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結交。若是年輕美貌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師,你有機會見得着楚天舒的話,可以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齊漱玉說道:“當然可以。不過只怕你見着他時,反而會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爲什麼?”

齊漱玉道:“恐怕他並不是像別人所說的那樣風流惆儻的!”

宇文浩大笑道:“玉弟,你真是豈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楚天舒風流也好,不風流也好,我又怎會對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卻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齊漱玉正在爲她的父親要殺楚家的人心煩,她說願意介紹楚天舒給她的義母義兄認識,倒並不是隨口敷衍的。因爲她想到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請她的義母出頭救楚家父子,她知道以義母的武功是不能傷她的父親的,但在必要關頭總可以擋他一擋,她就有機會與父親相認,爲楚天舒說情了。

宇文夫人道:“我不是說過嗎,我們雖然遠處邊陲,有時也會有中原的武林朋友來訪的。揚州大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門派那樣有名,我們怎能不知。”

齊漱玉道:“不錯,江南楚家確是有名。不過,那是因爲揚州大俠楚勁鬆的聲名很大之故,楚天舒是楚勁鬆的兒子,他出道不過幾年,在江湖上的名氣可還不能算是十分響亮。”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揚州大俠楚勁鬆的名字都不足爲奇,但遠在白駝山的武林隱士,能夠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兒,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齊漱玉道:“我只和他見過一兩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難怪你不清楚他的爲人了。”

齊漱玉詫道:“哦,楚天舒的爲人怎樣?”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說的,聽說他是個瀟酒風流的美少年,他喜愛拈花惹草的名氣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氣可大得多。”

齊漱玉道:“哦,他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心中暗暗好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倒不見他使出什麼拈花惹草的手段來沾惹我,想不到在別人眼中,他卻變成了是個風流成性的人了。不過,他說話風趣,舉止瀟酒,和他一起,倒是似和元哥一起開心得多。”想至此處,不覺心頭一震:“怎的我會有這個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經在心裡將他和楚天舒比較的話,恐怕元哥一定會生氣的。楚天舒能夠令我開心是一回事,我真正喜歡的人當然還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亂想,只聽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說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還未知道吧?”

齊漱玉道:“什麼事情?”

宇文浩則心裡想道:“我也不必操之過意,反正此去京師,還得走個十天八天,我仍然裝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並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漸漸討得她的好感了。楚大舒縱然文武雙全,我自信也不會輸給他的,哼,假如這小妞兒還是放不下楚天舒的話,我也用不着殺她,只須請孃親出手下毒,就可以將她變成白癡。”

原來宇文夫人母子,由於齊燕然曾爲楚大舒治病一事,他們也像玉虛子和銀狐穆娟娟一樣,以爲楚天舒已經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的。

宇文夫人則在心用想道:“楚天舒這小子僥倖逃過一吹,這一次我若是在京師能夠見得着他,是決不能讓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雖大,除了齊家父子,只怕也沒有第三個人有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針。上次有齊燕然這老不死助他,這次他還能靠誰?齊勒銘雖然是在京師,但齊勒銘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是愛上了這個小子,齊勒銘不殺他已算好了,當然決不會助他。”

可嘆齊漱玉還指望她的義母義兄必要時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知道,她的義母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晚上,用責針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大舒幾乎喪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道,連她的祖父和見多識廣的丁大叔也都錯把“金狐”當作銀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這歡安排下巧妙的陷餅,騙得齊漱玉墜入彀中,當然是對齊漱玉懷有目的的。不過他們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異。

宇文浩是爲齊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夠合她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當然也想齊漱玉變成她的兒媳婦,不過最大的目的則是要利用她來控制齊勒銘。因爲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也是不能控制齊勒銘了。

嘻嘻哈哈笑罷,宇文夫人道:“玉兒,如此說來,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卻一半。”

齊漱玉怔了一怔道:“什麼一半心事?我,我並沒有什麼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爲了赴一位朋友的約會與尋找楚天舒麼?”

齊漱玉笑道:“原來你是說這兩樁事情,如果要說是“心事”的話,那也勉強可以。”

字文夫人道:“先說第一件,你說那位朋反是早你六七天上京的,我沒記錯吧?”

齊漱玉道:“沒錯。”

字文夫人道:“你是怕他不能在京師久留,所以耽着心事。”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問道:“他是在什麼地方起程的?”齊漱玉不便明說,只道:“大概是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字文夫人道:“那麼你坐上這輛馬車,最少可以比他騎馬快個三五天,即是差不多可以和他同時抵達京城了。無論地怎樣不能久留,也不會一到京城就走的吧?這件心事豈非可以了結?”

字文夫人歇了一歇,繼續說道:“現在剩下來的只是能否在京師見得着楚天舒了,是麼?”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道:“你和他是沒有約會的嗎?”齊漱玉道:“沒有。”字文夫人道:“那倒是比較難我了,不過他在京師總有熟人的吧。要是你能夠找到和他相熟的人——”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他有什麼熟人?”

字文夫人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在打探楚天舒在京師可能藏身的線索,以防萬一在路上碰不上楚天舒。

字文浩卻以爲母親當真沒有想到在路上就大有可能碰上楚天舒,笑道:“娘,這你也不用替玉弟擔心,華山派那個名叫凌虛的道士不是說過嗎,他們的掌門是在六天之前被人害死的,楚天舒曾往華山弔喪,那即是說他最多也只能是四五天之前從華山動身,從華山到這裡騎馬也要走兩天,咱們與他只不過相差三天左右路程,諒他騎的馬也不能快過咱們的馬車,未到京城,就大有可能在途中相遇!”他當然知道他的母親曾經在華山見過玉虛子和楚天舒,但爲了在齊漱玉面前不露出破綻,他才煞有介事的推算行程,裝作是完全根據凌虛所透露的華山掌門被暗殺的日期推算的。”

殊不知他力求不露破綻,反而露出破綻了,齊漱玉不覺心中一動,想道:“義兄說過,他和義母是從來沒有到過華山的,他又怎知從華山到這裡騎馬要走兩天?”

不過她雖然起了一點懷疑,卻仍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的。她想起自己幾乎被“秦嶺三英”中那個老大所擒之事,心中猶有餘悸:“若不是乾孃出手,我縱然不至喪命,只怕也是難免受辱了。他們對我這佯好,即使他們說的話有不盡不實之處,我又何必多疑。江湖中人,往往有許多避忌,我不也是有許多事情瞞着他們嗎?”如此一想,神色便恢復正常,說道:“這都是多虧乾孃的提攜,不但救了我的性命,還使我得以早日到京,說真的,我現在的確是沒有什麼心事了。要是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那就更好。”

字文夫人笑道:“我們都已經以母子相稱,你怎麼還說這樣客氣的話。”她當然觀察得到齊漱玉對她感激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禁暗暗得意,想道:“我的佈局雖然因爲碰上華山派這幾個臭道士,出了一點破綻,但這破綻,想也不難彌縫。”

齊漱玉道:“救命之恩,難於圖報。乾孃不許我說,我只好永遠記在心頭。”

她只知感激字文夫人“救命之恩”,卻哪知道:“秦嶺三英”根本就是字文夫人指使出來,與她爲難的。

字文夫人何等老練,鑑貌辨色,早已知道齊漱玉心裡可能是起了一點懷疑,她暗暗盤算如何替兒子說錯了的話掩飾,方能不露痕跡。計上心頭,故意向兒子問道:“你的玉弟已經拋開心事了,你呢?”

字文浩怔了一怔:“我有什麼心事?”但他畢竟也是個七竅玲瓏的聰明人,一怔之後,便即恍然大悟,猜到了母親的用意。

他故意搔搔頭,笑道:“娘猜得不錯,玉弟是沒有心事了,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字文夫人道:“好,那你就告訴娘吧,你有什麼心事?”

字文浩道:“實不相瞞,我的心事是患得患失。”字文夫人道:“這話怎講?”字文浩道:“華山派那五個道士吃了我的虧,他們回到華山,說不定又會請求他們的師長出馬,來找咱們的麻煩。”

字文夫人道:“咱們的馬車跑得快,待他們道來京師要找麻煩之時,咱們已經回白駝山去了。”

字文浩道:“但我怕連累玉弟。”

齊漱玉道:“大哥,這你倒不用替我擔心,華山派不會和我爲難的。一來,我剛纔是替他們說情的。二來——”

字文浩道:“怎麼樣?”

齊漱玉道:“二來那幾個道士已經知道我是楚天舒的朋友,縱然對我不滿,也得給楚天舒一點面子。”其實她心裡想的是爺爺和華山派的交情。不過爲了遮瞞身世,信口把楚天舒的名字說出來“頂替”而已。說了之後,心中暗笑:“楚天舒的面子怎比得上我爺爺的面子,可笑大哥這一家人只知道有個江南楚家,卻不知道有我這家齊家。”(她哪知道他們是故作不知,而華山派也早已把她的爺爺當作敵人了。)

字文浩道:“這麼說我是無須爲你擔心了。”馬車跑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一程。齊漱玉笑道:“本來就不必擔心。他們既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也不會來找你的麻煩的。正如干娘所說,即使他們要來,也追不上你們。”

字文浩道:“我不擔心他們來找麻煩,但卻擔心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了。”

齊漱玉道:“什麼叫做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

字文浩道:“那五個道士都是或多或少受我所傷的,道號凌虛的那個道士傷得尤其嚴重,我怕他們回不了華山。”

齊漱玉是知道華派的內功頗有獨到之處的,她倒並不怎樣擔心,聞言笑道:“你又怕他們回華山報訊,又怕他們回不了華山,怪不得你說是患得患失了。”

字文浩道:“我下手不知輕重,是不能不有點擔心啊。”

字文夫人笑道:“你也別大小看人家,你沒聽見他們在說,他們在明月中午之前,就可以回到華山嗎?這幾個道土雖然比不上你,騎着馬走一天半日總還可以支持的。那個凌虛雖然傷得最重,但在五人當中他也是功力最高的。依我看,他和你不過相差一線而已。你不要把自己估計過高,把別人估計過低。”

字文浩作出如釋重負的模樣,說造:“孃親的眼力當然比孩子兒高明,娘說不怕那就不怕了。”接着問道:“我只聽見他們說華山離此有路,後面的話卻聽不清楚,娘,想你必是聽清楚了。”

字文夫人道:“那也怪不得你聽不清楚,他們是騎馬跑了約莫三裡之遙方始交談的。玉兒,考考你的功力,你聽見幾句?”

齊漱玉笑道:“大哥比不上你,我又比不上大哥,我是一句都聽不見。”

字文夫人道:“那幾句話是凌虛安慰他的師弟而說的,他那四個師弟也像你的大哥,擔心他不能支持兩天的路程,問他要不要歇息。”

她捏造謊言,絲毫不着痕跡的就替兒子彌補了破綻。齊漱玉聽後,以爲他們當真是從那幾個道士的交談之中方始知道此去華山要走多少天路程的,最後的一點疑心也消除了。

齊漱玉大爲歡喜,說道:“如此說來,大哥和我都是不必爲那個道士回不了老家而擔憂了。”

字文浩道:“是啊,如今咱們只盼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了。”

字文夫人則是在心裡笑開了花,暗自想道:“一點不錯,那幾個臭道士是非回老家不可的。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藥力應該在半個時辰之前發作,此刻,正是他們回到老家的時候。不過不是他們的坐騎把他們馱回老家,是我略施小技把他們送回老家的。”

原來她在那五個道士向她告辭之際,她對那五個道士還禮之時,袖中已經散發一種毫無氣味的毒香,以袖風吹人他們的鼻子的。

齊漱玉被矇在鼓裡,還以爲是路遇貴人,滿懷歡喜的跟他們上京。

路上字文夫人母子一直裝作不知她是女扮男裝,甚至當投宿客店之時,她推說平生不慣與人同睡,字文夫人母子也沒多問半句,就給她多要一間房間。他們母子的計劃是放長線、釣大魚,宇文浩雖然垂涎她的美色,也決不會露出急色兒的本相的。

字文夫人精心安排的圈套,幾乎是每一樣都按照她的設計實現了。只有一樁事情,未能盡如他們理想。

他們在路上並沒碰上楚天舒,這一天他們已經來到都門,仍然未見楚天舒蹤跡。

並不是她計算錯誤,而是她沒有計算楚天舒的情況也起了變化,而幫助楚無舒趕在她的前面到達京師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妹妹銀狐。

銀狐穆娟娟送給楚天舒的那匹坐騎乃產自大宛的名種良駒,雖然還比不上字文夫人這兩匹拉車的駿馬,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他早三日動身,字文夫人飛車疾駛,已經把距離拉近了許多,但也還是追他不上。到達京師的時間僅僅差了一天。

齊漱玉第一個要找的人是飛天神龍衛天元,第二個纔是她的父親。

並不是因爲她把衛天元看得比父親還更重要,而是因爲她根本無從查探父親的蹤跡,甚至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必須找到了衛天元方能請衛天元想法爲她打探是真是假。

她曾聽得衛天元提過,他在北京城外的西山有個方外之交,是香界寺的主持無色大師。但她不願意字文夫人母子陪她前往,是以一入都門,她就在盤算怎樣砌辭擺脫他們了。

楚天舒比她早一天到達京師。楚天舒第一個要找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第二個纔是師妹姜雪君。

和齊漱玉的情形剛剛相反,齊漱玉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兄的消息,他卻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妹的消息。但另一方面,齊漱玉是想找父親也不知從何找起,他則是知道父親的下落的。

他知道即使父親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只要找到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就一定可以找得到父親。正是:

爲揭奸謀來會父,誰知羅網已張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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