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揚名騎在馬上,神情得意,但覺深夜空氣,每吸入一口,都是清新無比,受用非常。寇英閉着眼,屍體般地趴在馬上,呢喃道:“你這個死鄉巴佬,白日裡拉得沒完沒了,半夜裡又突然拉人起來趕路。本小姐真想一腳踹死你!”說着便打了好幾個呵欠。妙焙笑道:“寇姑娘,你可不要踹小主人哦!小主人可做了件好事哦。”寇英含含糊糊道:“嗯嗯嗯嗯。”妙焙奇道:“寇姑娘,你在說甚麼呢?”青絡在一旁笑道:“妙焙妹妹,寇小姐在問:‘甚麼好事?’”妙焙恍然,正欲說話,卻被諸葛揚名截住,高深莫測地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原來方纔諸葛揚名與妙焙在樹後,將劉老漢、沈大娘、學究李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諸葛揚名自小孤苦,於親情一關最是難過,聽罷了三人對話,早已動容,他也不問這三人的行爲是對是錯,決心要幫三老一把。當下便拉着妙焙搶先回到廟中,將自華山山洞帶回的玉器寶石,重新整理了一個包裹,又用手蘸了香灰,在一張紙上寫道“慈感動天”四字,放在包裹裡。他故意將包裹丟在廟中,隨後又叫醒衆人,上馬繼續趕路。因此方有了劉老漢三人撿到包裹這一幕。
一行人信馬由繮,走出兩三裡,忽見前方道上,似乎跪着一人。諸葛揚名走近看去,卻見那人是個衙役,身形魁梧,不是李斌是誰?諸葛揚名急忙翻下馬來,將李斌扶起道:“李兄因何跪在此處?”那李斌泣道:“諸葛兄弟待我恩重,我三位長輩卻來難爲兄弟,李斌實無顏以對。”諸葛揚名驚道:“李兄怎麼知道?”李斌道:“李斌與劉老伯同住。半夜如廁,見劉老伯摸到門外,甚是古怪,因此尾隨而來,聽得真相。”
諸葛揚名運了內力,將李斌強扶而起,道:“既如此,不曉得李兄恨不恨三老。”李斌道:“生娘不及養娘大。好兒郎,如何發恨?”諸葛揚名喜道:“三老怕的就是你會怨恨他們。你既不恨,那便甚麼事都沒有了。”李斌道:“只是三位長輩倒行逆施……那一包裹東西……”諸葛揚名推手道:“三老碰都沒有碰到我哩。還有,那一包裹東西是個賊人的東西,不是我的,到了三老手中,實是他們命中應得。”
李斌泣道:“諸葛兄弟,於李斌、於三位長輩有莫大恩情,請受李斌一拜。”說罷,又要跪下。諸葛揚名忙將他頂住,道:“好兒郎膝下有黃金,所跪者不外天地君親師。我不在此列,受李兄弟一拜,豈不要折了我的壽歲。”李斌這纔不再下跪,鞠躬行禮道:“多謝諸葛兄弟,李斌不知所言。”諸葛揚名回禮道:“豈敢,豈敢。”
妙焙在一旁道:“不知李大哥會否將知曉此事,告訴三老?”李斌應道:“三位長輩活在內疚當中,李斌當然要讓他們知曉,我不再怨恨他們。”妙焙沉思不語。李斌道:“姑娘覺得不妥?”妙焙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覺得劉老伯對你的內疚之情,已是深入骨髓。我想他所以苟活,就是要保護李大哥,以贖己罪。如今李大哥已是大人,又有沈大娘和學究李照顧,還有那一包裹的寶物,足夠李大哥後半生宦海沉浮。如讓他得知李大哥已原諒於他,只怕他此生無憾,會殺身以謝令雙親。”李斌聞言大驚,須臾呼道:“姑娘說得極是,斌慮事不周,險些誤了大事!”
天已破曉,衆人辭了李斌,徑望南走,不一時到得黃河隘口。此季節天寒地凍,黃河之水水勢稍減,但黃沙爭逐,奔流向東,仍不失那宏偉氣勢。寇英心血來潮,便威嚇着諸葛揚名租來一條旅船,又高價請了三個舟子。衆人當下棄旱登舟。
旅船順着水勢而走,過險灘時乍起乍伏,顛簸不住,幸有那三名長在黃河邊上的舟子,操着旅船,方不令船隻傾翻。寇英從小嬌貴,哪裡受過這等苦頭,直顛得臉色慘白,嘔吐連連。諸葛揚名拍掌笑道:“大小姐,你死皮賴臉地要坐船,如今討得苦吃了?”寇英揪着諸葛揚名頭髮道:“你……這個鄉巴佬……竟說些風涼話,等本小姐下船……看我不……”說着,又嘔了一口。
舟行間,衆人忽然看見三十餘條大漢,操着五條大木筏,乘着黃河水勢顛伏而來。只見那些大漢一個個生得面似黃沙,本就難看,偏偏又禿頂光腦,長鬚虯生曲捲,穿着又粗又短的左衽,看上去甚是彆扭。忽然,一條木筏過灣時,被河激起丈餘高,在空中翻了兩圈,便要撞向河中礁石。
筏上三個操竿的漢子齊喝一聲,揮起竹竿,插入水流之中,整條木筏受到支撐,便在空中滑行丈餘,穩穩地落在河面之上。衆人一片喝彩。諸葛揚名頗是訝異,向舟子詢問道:“舟子大哥,這些人裝扮別於中原服飾,古里古怪的,都是些甚麼人?”
那舟子應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他們都是党項族的。”諸葛揚名訝道:“党項族?那是甚麼東西?”舟子爽朗笑道:“党項族不是甚麼東西,是一羣居住在黃河上游的民族,黃河撐筏,也是他們天生的本事。有人說他們羌族的後代,也有人說他們是北魏鮮卑族的後代。至於到底是哪個,就不得而知了。”諸葛揚名道:“那這個党項族不是和契丹人一樣?”
舟子道:“差是差不多。不過契丹人是韃子,一心想侵犯我們大宋;這個党項族早在唐時,就一直是我們中原的臣民。這一點,兩者是完全不同的。”諸葛揚名訝道:“當真?”舟子道:“自是當真!早在唐僖宗時,党項族拓跋思恭平定黃巢之亂有功,就被賜當時的國姓李,稱夏州定難軍節度使,封爲夏國公。在本朝太平興國七年,党項族的首領就到過東京開封向太宗皇帝朝晉,還主動放棄世襲的藩位,交出了夏、綏、銀、宥、靜五個州呢。”諸葛揚名聞言,大是點頭道:“這些党項族人倒是很識時務,如果契丹韃子也像他們一般,那天下也就太平了。”
旅船沿着黃河,入了山東。衆人棄舟登岸,折而向南,不幾日便抵達江蘇應天。名姝樓閣衆女前來迎接主人,見諸葛揚名與寇英俱是安然,又見妙焙失而復回,自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