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地下城外的賭坊之時,齊雲竟也不知一路上自己思慮了這麼多,可最讓他擔心的還是青瑜公主的安危。幾日前得知青瑜公主尚在人間的消息,只是公主差點被秦溟重傷,不知現在何方?這消息傳得轟轟烈烈,不只百海,連東勝和玄月都已知曉。
賭坊的門被士兵一腳踢開,然而裡面的場景卻是讓所有的士兵都目瞪口呆。守衛地下城的東勝士兵和霏郡將士均被殺死,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血跡新鮮,看來是剛纔才發現的事情。能殺敵救百海俘虜的人一定是朋友,齊雲當即下令士兵嚴陣以待地守在門外,恭敬等候。
牆後一連串的腳步聲響起,步履沉重,似乎那些鞋子的主人心思也頗爲之重。
從牆後當先走出的一人黑衣墨發,手中流塵劍指地面,沾染了敵人的血。她的目光低垂,身姿挺拔,一身黑衣無風自動,彷彿天人一般,只是那微微黯淡的眸光讓人覺得她似乎在想着什麼,入神已久。
淡淡的血腥氣味散發空中,讓守候在外的士兵微微一怔,當即握緊了手中兵器。
“雪夕?”
一聲驚呼劃破長空,讓屋內屋外之人均震驚地擡起了眼。
雪夕恍然驚住,瞳孔中的光芒微微閃爍放大,那清澈的眸子如同冰山之巔泉水中飄進了一朵雪花,雪花慢慢地融入了泉水之中,璀璨奪目。她望向那抹熟悉的人影,嘴角漸漸地扯開一抹淡淡的笑意,“玲瓏?”
齊雲身前一抹嬌小的人影,人影一襲黑色鎧甲,鎧甲笨重,她的人顯得似乎特別渺小,目光在瞥見那一抹黑衣墨發之後微微閃爍,眼眶微潤被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她鼻尖一酸,聲音也異常地顫抖:“雪夕,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雪夕微微點頭,“我命大,死不了的。許久不見,但是擔心你的安全,沒想到你……你倒真的替我把信給送到了。”她的目光移向玲瓏身後之人,嘴角之笑緩慢延伸而開,見到齊雲微道:“將軍,久違了。”
齊雲也頗爲大驚,但是喜勝過了驚,急忙抱拳一禮:“姑娘。”
雪夕往齊雲身後掃視了一眼,整整齊齊筆直挺立的士兵足有三千餘人,那鎧甲之上的金紙鳥徽章熠熠奪目,彷彿要展翅高飛一般。她眸光閃過一絲讚歎和驚詫之色,微微道:“將軍辛苦了,金沂之師基本上全軍覆沒,昔辰將軍深死敵軍之手,還能召回如此多的兵馬,實屬不易。”
齊雲點點頭,這纔將目光落到雪夕身後的男子身上,只見他一直看着雪夕,眼中從未有過旁人的視線。他同樣一身黑衣,只是身上凌亂微溼血漬沾染,那雙眸光一動不動彷彿古井不動松柏挺立,一對劍眉清秀俊逸,神采甚爲驚人,當即驚了一驚。
“前幾日聽說將軍的兵馬即將到達霏郡,雪夕提早趕到本想接應將軍,倒不想時間剛剛好。這些將士都是被關在地下城的,如今獲
得自由就收歸在將軍部下吧!”雪夕雙手疊在身後,緩緩地走近了齊雲,道。
齊雲頷首,卻對雪夕的身份懷疑起來,雪夕武功不弱,但以前從沒聽說過百海有這樣一個才智武藝雙全的女子,她一身光輝難以淹沒。縱然是容貌被毀,但也看得出絕代風姿,絕不是常人能有。正驚疑間,聽見雪夕身後有人忽道:“公主,霏郡難守易攻,我們要趕快撤退纔是。”
這話一出,陌離的眸光微微一動,嘴角牽扯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同一時間,有聲音穿越了人羣,慌張而來:“將軍,霏郡被圍,秦溟已到城下,是陰謀!”
齊雲驚甫未定,又聽到這聲音,瞬間如被雷劈一般,眸中震驚、平靜、鎮定一一在神采飛爍的目光中閃過,眨眼間他越過人羣單腿跪地,拱拳相抱:“屬下齊雲參見公主。”
賭坊之外,三千黑甲士兵,賭坊之中,幾百名俘虜戰士,同時跪地:“屬下參見公主。”
天地之間那抹黑衣墨發筆直地站立,身軀纖細剛毅,堅定不倒地站在人羣之中。她的姿容難以淹沒,她的風采讓世人震撼。雪夕的薄脣微微抿住,青絲翻飛,一身黑衣迎風獵獵作響,時間彷彿停留下來。
在她的身後,陌離靜靜地站立,嘴角攜着淡淡的笑意,如春風拂面,淡得如雲,輕得如風。只是無人察覺那笑意之後潛藏的深意。——雪夕,我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你!這局,是爲你所布。
雪夕緩緩地揚起了手,聲音彷彿穿越了時空而來,字字句句敲打在衆將士的心中,激 情昂揚充滿了信心:“我回來了,從此以後百海將爲脫離苦難而戰,東勝加之於百海的,百海定當千倍萬倍地還回去。”
齊雲身軀挺立,擡起了頭望向那張讓他敬仰的臉,堅定地吐出:“是,百海定當復仇。”
東勝建寧王朝三百五十八年,秋末,霏郡被圍。
這是一個計謀,秦溟或者說是他身後之人早已下的一個局,青瑜公主去往霏郡之事早就是那人一手安排。那人先散播出消息說,百海復 國 軍即將進攻霏郡讓剛剛暴露了身份的青瑜公主隻身進入霏郡,然後又借那悅來客棧掌櫃之口將地下城的消息說出。這樣一來,青瑜公主雖然救出了俘虜,但是也被圍其中。而且還將百海復 國 軍一網打盡,一石二鳥之計坐收漁利。
但對於復 國 軍和青瑜公主來說,可怕不是外面重重包圍的敵人,而是霏郡內吵鬧着要投降的百海百姓們。在青瑜公主進入地下城之後,霏郡郡守將所有守城士兵全部撤離,獨留百姓。霏郡郡守之所以這樣做,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城中自亂,最好有百姓自動前去開門。而霏郡易攻難守,又是一座獨城,外無支援內無糧食,遲早會破,屆時青瑜公主和金沂之師的將軍齊雲均可以被抓。
如是,秦溟才帶着十萬大軍守在門口,安靜地等
待。
十日之過,城中缺水斷糧,百姓們鬧得越發不可開交,每日都有百姓和將士衝突,還好齊雲治軍嚴厲不讓將士傷及百姓一分。可每隔一日,來要糧要水的百姓越發的多,整個霏郡的復國 軍越發的焦急。
青瑜公主作爲表率,早就降低了自己的飲食量,每日只吃兩個饃饃,十日下來瘦下不少。齊雲也甚爲擔憂,如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自從青瑜公主身份暴露之後,再也沒人喚她雪夕,而她也坦然地接受了“青瑜”之名。被困霏郡,青瑜整日研究地圖,巡邏街坊,生怕哪裡再發生叛亂。而她每走哪裡,身後必定跟着一個俊美的男子,據說男子名爲陌離,是個很神秘的人物。
又是三日過去,霏郡百姓終於不安,羣起而涌至於城門處,大嚷着要開城門。守城士兵無法下手攔截,只得將消息稟告給齊雲和青瑜。
青瑜仰天長嘆一手,手中捲起霏郡地圖,飛奔向了霏郡城門。城樓下的百姓們惶恐不安,焦躁地擠推,幾乎將守城的士兵擠成人渣。青瑜無奈地閉目,搖頭,若真是天要亡她,便真的無法挽救。
齊雲見青瑜公主神情淡漠,心情也頗爲沉重,秦溟帶兵圍城十日,兵馬是他們的三倍之多,而且還有人質在手,是他比之絕曜更難艱苦的一戰。開城是輸,閉城亦是輸,百姓們的確無辜,可亂世之中哪裡安穩平樂之說?他不知道青瑜公主在想着什麼,只是公主時常拿着地圖,夜夜不寐。
眼見百姓們轟亂而至,有的人還拿着菜刀開始朝着守城將士砍去,連續死了兩人,百姓們紅了眼,指向蜂擁而將城門打開。他們想活!
城角處兩大攤血,刺紅了人的眼睛!青瑜眸光一變,瞬間熠熠光輝咄咄逼人,她閃身從身側的將士中奪過弓箭,飛山踏在城樓邊緣,身子半彎如嬰兒環抱着身軀一般。彎腰搭弓,身姿輕盈,“哧”地一聲,弓弦崩滿,破空而出,弓箭之處勢不可擋。
雪色箭翎在半空中怔怔作響,飛旋而下如流星一般地刺入了那砍死將士的百姓身軀。那人被一箭穿心,頭轉到一般,整個人轟然倒塌,所有人驚叫着推開了好多步,遠離城門!
城門血起,是不好的徵兆,但青瑜已經顧不得其他。城門一開,外面的士兵定然會乘勢攻進城來,屆時所有的人,都得死!
百姓們忽然睜大了眼,擡起頭仰望向城樓上的女子,這一刻只覺得她全身沐浴在金色陽光之下,連一頭青絲也被淡淡的光暈籠罩成淡金色。她彎腰搭弓只在一瞬間,他們認識她,她是百海的青瑜公主。可這又怎樣,他們要活下去,他們只要能活下去。
青瑜心生蒼涼,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言,喃喃出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天下格局如何,無論江山興亡,他們要的不過是一個平穩安寧的生活。人如螻蟻,蒼穹渺茫,如何能與權勢相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