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一路揚鞭打馬,一心只想找到人家將燕起安頓下來。那馬四蹄撒開急行,也不知行了多久,天已矇矇亮,寧兒陡然聽到狗叫之聲,眼見前面不遠處似有戶農家院落,當下將馬速速趕了過去,不等馬車挺穩便跳了下來,不料膝上一軟,竟生生跪在車旁雪地之上。
顧不得膝上疼痛,她爬起來踉蹌跑到門前,伸手重重拍門,叫道:“有人嗎?!快開門救命!”
喊得幾聲,屋內便有人窸窣起身,柴門開了來,竟是一個老婦人站在屋內,手裡執了油燈,眯了眼打量寧兒,道:“姑娘,你這是有什麼事啊?”
寧兒一把抓住那老婦的手,顫聲道:“大娘救命!我……我……”伸手指了馬車,紅脣卻顫抖連連,竟是急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老婦忙握了她手,道:“姑娘別急,是有人在那車裡?”
寧兒死命點頭,拉了老婦的手跑到車旁,那老婦忙掀開簾子看了嚇了一跳,卻猶自回頭衝屋內叫道:“大牛!大牛!快來幫忙!”
不多時,一個矮小漢子從屋內走了出來,胡亂繫着褲腰帶,口中打着哈欠道:“死老太婆!擾老子好夢,這鬼天氣是誰來敲咱家……”
話未說完,一雙糊着眼屎的三角眼卻忽地瞠得大大的,盯着門外一臉狼狽卻不減嬌妍之色的寧兒,一張嘴張得只差淌下口水來,嘴裡喃喃道:“仙、仙女……”
那老婦站在馬車之旁,連忙招呼兒子,道:“快快!把人擡屋裡去!”
那名喚“大牛”的粗漢忙跑到馬車旁邊,涎臉笑道:“這位姑娘是打哪來呀?”
寧兒猶自焦心燕起傷勢,頭也不回道:“這位大哥,勞你快些把他背進屋裡去!”
大牛道:“是!是!”說罷趕忙將燕起負在背上,揹回了屋裡。
老婦將家中剩下的一間空房謄了出來,寧兒幫扶着將燕起俯在那簡陋牀炕之上。
那老婦對兒子道:“這小夥子傷得忒重,大牛你快些去鎮子裡找王大夫來看看!”
大牛抱怨道:“天還沒亮呢,哪去尋大夫來,待我睡一覺再去也不遲……”
寧兒聞言,只急得眼中幾乎流下淚來,對大牛道:“大牛哥我求你快些去找個大夫來救救他!”
一聲“大牛哥”只叫得大牛心花怒放,連連點頭道:“好好,姑娘發話了我這就去!這就去!”說着取了件褂子披上了便出了門。
那老婦關了門回來,問道:“我說姑娘呀,這小夥子怎生傷得如此重啊?”
寧兒聽了這話心中一跳,答道:“我……和哥哥在林子裡遇了山賊,哥哥爲了護我被山賊砍傷,我二人拼死才跑了出來,幸好、幸好遇到大娘……”說着又要哭了出來。
老婦見她如此模樣,忙安慰道:“姑娘你彆着急,且在這兒將就一下,我那短命老頭子姓張,你喚我張大娘便是。家裡就只我和大牛, 沒有旁人的。這裡又離鎮子不遠,山賊是不敢來的。我去給你們弄些飯食熱水來。”
寧兒心下感激這老婦人好心,道:“那多謝大娘了!”
張大娘擺擺手,“謝什麼,不妨事的。”說着便出了房間。
寧兒忙回到牀邊去照看燕起,只見他猶自昏迷不醒,背上的傷倒是不再有血滲出,看來是那金創藥起了作用,只是肩頭舊傷又已迸裂,那金創藥一瓶已經用罄,自己到何處再尋來?爲今之計,只有等大牛尋了郎中回來。
心中一面思量,一面坐在牀畔木椅之上打量這房間。
只見土牆上掛着一張狐狸皮毛,屋內除了一張木桌一把自己正坐的木椅,竟是再無任何傢什。看來這對母子日子過得甚是貧寒。
約莫一盞茶時間,張大娘便端着一碗菜粥,一碟醬菜進了來,對寧兒道:“姑娘,家裡沒啥好吃好喝的,你且湊合吃些罷。”說着將碗盞筷子放在木桌之上。
寧兒忙道:“有勞大娘了!”說着將包裹裡的碎銀拿了出來,道:“我哥哥這傷一時半會好不了,這幾日怕是都要住在大娘您這裡了。這些銀錢大娘您拿去罷。”
張大娘忙將寧兒的手推了回去,道:“這可使不得!不過是吃幾頓飯住幾天,姑娘你別要跟大娘客氣了。聽大娘的,先把你哥哥的傷勢醫好了再說!”說罷拍拍寧兒臂膀,轉身去尋了件兒子的衣服,又從外間端了盆熱水進來,道:“快給你哥哥擦淨那滿身血,換件乾淨衣服罷。”說完帶上房門,自去外間了。
寧兒將燕起身上自己胡亂爲他裹的衣服輕輕解下,伸手絞了乾淨的熱帕子坐回牀邊,慢慢爲他擦拭後背臉頰的斑斑血跡。
燕起忽然低低**一聲,寧兒忙探身過去問道:“你、你好些了麼?”
燕起微微睜了眼,啞聲道:“這是……什麼地方?”
寧兒不答,卻只問道:“你還痛不痛了?”
燕起卻似是力竭,閉了眼卻不再說話。
寧兒知他重傷之下無力多言,擦拭完血跡,便輕手輕腳將張大娘拿來的乾淨衣物披蓋在燕起身上,站起身來走到水盆之旁,只見水盆倒影裡,自己一張披頭散髮滿臉血污與淚痕的臉。
心中禁不住嘆息一聲,本可以趁着燕起傷重逃跑的,可是一想到自己一去之後燕起必會死在那荒林雪地之中,心中便沒有來地一陣緊縮……此時卻也慶幸,好在自己終究是留了下來。
門外一陣聲響,卻是那大牛尋了大夫來。那老大夫頭髮鬍子花白,身後還跟了個小夥計,將藥箱放在燕起牀旁椅上,那大夫口裡猶自說着:“這麼早便挖了老夫前來,診金可要加倍。”
寧兒連忙道:“那是自然,只要您將他的傷醫好,一切好說!”
老大夫細細看了燕起傷口,又爲他換上繃帶白布,轉頭道:“這傷口忒是深了,好在包紮及時又用了良藥,肩頭的舊傷倒也不妨事,他只是血失得過多,我看啊,好生靜養一段時日,照我開的方子多補補身子,那便好了。”說罷吩咐夥計從藥箱裡翻出紙筆,舔了舔筆尖,在紙上寫下方子,又道:“一時半會死不了,一會兒去鋪子裡照方取藥結算診金便是了。”
寧兒聽了大夫這話,一顆心終是放了下來。
送了大夫和夥計出去,張大娘返身回來,道:“姑娘,你哥哥這傷是沒事了,一會我便叫大牛去抓了藥來,你就放心吧。”
寧兒心下甚是感激張大娘好心,道:“多謝大娘了!我和哥哥他日便是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大娘的恩德!”
那大牛方纔一直上下打量寧兒,此時忽然插嘴道:“什麼草什麼環的我們不懂,倒是來點實在的纔是!”
寧兒點頭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道理我還懂的,”說罷將剩下的銀錢全都交給了大牛,“只剩下這些了,還請大牛哥拿去了罷。”
那大牛老實不客氣將銀子接了,拿在手裡掂量了幾下,嘿笑道:“我看姑娘你那腕上的鐲子很是不錯呀!”
寧兒一怔,隨即脫下腕上一個羊脂白玉鐲子,遞給大牛,“既是如此,這鐲子那便也給了大哥,只求您速速去爲我哥哥取了藥來!”
大牛接了鐲子直樂得心花怒放,疊聲道:“好說好說!”說罷轉身出了屋子。
張大娘忙跟了出去,對兒子道:“怎好收人這麼貴重的東西!快還給人家!”
大牛一把推開張大娘,口裡道:“老不死的,你懂什麼!再多一句話,老子打死你!那丫頭一身貴氣,必然是大戶人家出身,你看不出來麼!這鐲子怕是真的值個百八十兩的呢!”說着臉上一派貪婪之色,將那鐲子舉在眼前看了又看。
張大娘被他推了一個踉蹌,也不敢再多言。